她知道江焕和外婆的感情深,江焕儿时她和江父都忙,没时间照顾他,就把他送来外婆家,江焕可以说是外婆一手养大的。
现在,外婆连话都没有来得及留下一句就离世,江焕的伤心她也可以理解。
理解归理解,她还是有些责备说:“你这孩子这么大了还这么毛毛躁躁,以后结婚了,过日子怎么办?”
话刚落,江母就听见一句:“伯母。”
秦岩的一声伯母把江母想说的话生生给她憋了回去,来者是客,她只能语气有些古怪地说:“来了。”
“嗯。”秦岩用力的点点头,这次江母居然和他打招呼,他有些受宠若惊。
“妈。”
“阿姨。”
江泽和贺薇同时开口,秦母看见他们,表情又恢复自然,她给了贺薇一个笑容,牵起她的手说了很多体己话,秦岩在后面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看到江焕一行人回来,舅妈带着表弟表妹也出来迎接,表妹看见秦岩后,眼神流露出的惊艳全部被江焕收入眼底。
接着他就看见表妹一直秦岩哥长秦岩哥短的发嗲,江焕不喜欢这种感觉,留下一句去给外婆上香后,让江泽扶着他走到冰棺前。
站在外婆的遗像前,江焕看着照片,这是外婆前几年照的,照片是黑白的,上面的她穿着黑色的衣服,笑得十分开心,就像是想给世人的最后印象是她的温柔一样。
表弟点燃三根香递给江焕,江泽扶着他,想让他简单地拜一下时,江焕却硬生生地跪在了地上,直接磕了三个响头,周围的人都被这一幕惊呆。
每一声落下,江焕的脑海里都是外婆笑着叫他小焕,牵着儿时的他送他上学,小时候的他很调皮,每次惹事后,都是外婆亲自去上门给人赔罪。
直到有一次他,他和同学打架,同学的家长闹得不可开交,外婆只能亲自上门给人赔罪,而他被勒令在家等外婆。
那是外婆去赔罪的时间最长的一次,小江焕在家等的无聊,就坐在老家的门槛上等。
如同现在一样的傍晚,小江焕看着夕阳余晖拉长外婆的身影,外婆拱肩缩背地逆着夕阳往前蹒跚,他才发现外婆已经老了,不再是那个可以一辈子护着他的外婆了,也是那时,小江焕开始学会了懂事。
从小到大的一点一滴都在这三个响头中被江焕回忆了一遍,他从来没有想过上一次的分离会是永别,他最爱的外婆永远离开了这个世间。
磕完最后一个响头,江焕趴在地上迟迟不肯起来,秦岩站在旁边看着他,很想去扶但忍了下来,江焕的心中的内疚,全在这三个响头里了。
周围的人看见这动静,视线都被吸引过来,看着他磕完,还有不少人跟着偷偷抹泪。
江母走到江焕身边蹲下说:“大焕,可以了,家家没有怪过你,她临走前都是希望我们可以开心地参加她的葬礼,你这样她会走得不安心的。”
江焕趴在地上咬紧牙关哭出心中的悔恨,他要是每年多回来两次,或者上次回来多待一段时间,多陪外婆说说话,或许都没有这么遗憾。
凭江母一人之力根本拉不动江焕,她朝江泽使了一个眼神,江泽迅速来到江焕身边:“哥,我也想给外婆上香,你先起来。”
江泽没有被外婆带过,感情自然也没有江焕这么深,但终究是至亲之人,外婆对他也不错,伤心还是很伤心的。
江焕整理好情绪后,扶着江泽起身,江泽把他扶到秦岩身边,秦岩接住江焕的手,两人在对视的一瞬间,江焕眼中的哀伤不言而喻,秦岩用力握紧他的手,表示自己会一直陪着他。
第41章 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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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江泽上完香,贺薇和秦岩也依次去上香。
当秦岩近距离看见遗像时,才发现江焕笑起来的样子和他外婆很像,都特别温柔,如同黑夜里照出来的那束光一样。
四个人上完香,江母带着四人去堂屋吃饭。
按照云滇的习俗,去世的人要在家里停放三天,其中的两夜就需要人守夜,舅妈一家就需要为前来守夜的人准备宵夜,菜品自然也不能很差,而且都要是云滇的特色。
云滇的菜品以粉蒸为主,将鸡鸭鱼肉撒上小粉调味后,放入蒸笼开蒸。
取菜时,再将先前准备好的油汤淋上去,调料都已入味,荤菜的油腻也少了很多,很适合刚刚开了五个多小时车的他们吃。
刚经历了五个小时的辛苦,现在吃上一口属于家乡的味道,也是一件很满足的事情,就连悲伤之情都淡去了几分。
江母坐在一旁,时不时问一下贺薇婚礼筹办的细节,贺薇饭量不大,也就一一回答着。
吃到最后,江母叹息一口气,哀伤的感慨:“外婆前两天和我说,十一要去参加你们的婚礼。”
“阿姨。”贺薇握住江母的手,江母朝她勉强地笑了笑。
“我吃饱了,你们吃吧,我出去走走。”江焕放下筷子,对大家说。
秦岩也跟着放下筷子,急忙说:“我和你一起去,你的脚不太方便。”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走走。”
留下这句话,江焕忍着脚上的刺痛,一瘸一拐地在大家的注视下走了出去。
江母看着江焕的背影说:“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情,让他一个人去静静吧。”
秦岩很想追出去,理智告诉他,现在的江焕需要自己的空间,他点点头,重新坐下继续吃饭。
夜幕下的村庄,没有如城市一般的霓虹灯光,只有三五成群的人站在这两年才安装的路灯下,说着家长里短,隐隐约约间江焕好像听见了外婆的名字。
外婆的一辈子都在这个村庄,对乡里邻居也都是客客气气,从不和人急,别人有什么需求她也能帮就帮,大家对她的尊重和喜爱也非常多。
江焕独自漫步在村里的小路上,记忆里的泥土路现在变成了水泥铺成的路,很多老路也因为建设和规划被覆盖,他才发现自己与外婆的那些回忆竟然有些模糊起来。
他还记得前些年看过的一个电影,里面有句话说,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当时的他还不懂这句话,现在明白了。
不知不觉中,江焕走到了村庄的东边,这边是村子还没有去规划前大家居住的地方,后来因为规划大家搬到西边,这边的房子随着岁月变得残破不堪。
江焕在这些房子中,找到了记忆里的老屋,老屋经过这些年的风吹雨淋早已变得摇摇欲坠,就连大门都像残风中的落叶,一吹就可以倒的那种。
小心翼翼踏入老屋的门槛,这个门槛承载的故事太多,现在都已经被杂草掩盖,江焕踏进去后,蹲下扯掉杂草,再用手摸了摸残缺不堪的门槛,就像在摸着那段回忆一样。
往里面走去,江焕轻轻摸着残壁断垣,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这里有着太多太多回忆,他的童年,他的至亲,他的不懂事。
哭累了,江焕就坐在门槛上如小时候一样看着远处,就好像时光倒流一样,或许下一秒还能听那声小焕。
“小焕。”
秦岩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江焕的视线看向他,就看见秦岩朝自己走来,和小时候外婆朝他走来一样。
秦岩在面前蹲下,看着他说:“小焕,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阿岩,”江焕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我……好难受,我不知道怎么样去接受这件事。”
秦岩抱住江焕说:“小焕,生老病死是宿命,我们从出生那天就会面临死亡,但是一个人死亡的那刻也不是这种结束,她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重新开始,而在这个世界的我们,只要心中相信,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再次遇见这个人。”
死亡即新生,这是秦岩在国外留学时,被朋友带着去上了一堂关于死亡的课程学到的。
江焕无声地抱住秦岩很久很久,直到他愿意去接受这个事情,才放开秦岩。
“阿岩,”江焕说:“你会一直陪着我对不对?”
秦岩替他脸上残余的泪水说:“嗯,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即使百年归去,我也要在你后面走。”
因为经历挚爱离世后的世间是非常苦的,如果可以,他希望江焕能走在自己前面,等自己安排好人世间的一切,就去陪他。
江焕露出久违的笑容吐槽:“你是在说我活的没有你久吗?”
“没有没有,”秦岩连忙摆摆手,“我们家小焕以后至少要活100岁,最好可以活到下下个世纪。”
“算了,”江焕郁闷道:“那样会被拉去做人体研究的。”
能开始开玩笑,就证明江焕在一点一点去接受这些事情,秦岩很开心,亲人离世固然伤心,可是活下来的人,还需要继续生活,他们只需要这辈子好好记住这个人就可以了。
夜晚,江焕去洗完澡,睡到凌晨惊醒,他又梦见了外婆,外婆握住他的手说了很多很多,最后还说终于见到了秦岩,这个人很不错之类的。
江焕在黑暗中笑了起来,眼泪也跟着出来,这次却不是伤心,而且释怀。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守夜的人在一旁打着麻将,江母和几个至亲坐在冰棺旁边聊着天。
反正江焕的睡意在梦醒之后无影无踪,他穿了件薄外套走下去楼去。
走到冰棺前,他又点燃三根香朝着遗像拜了拜,在江母旁边落座。
江母问:“怎么下来了?”
“做了个梦,然后睡不着了,就想下来坐坐,陪陪外婆。”江焕回答。
对面的一位亲戚听闻,直夸道:“还是大焕和家家的感情深,诶,大焕现在是在哪里工作啊?”
这个聊天的展开方式让江焕似曾相识,但他还是礼貌性地回答:“在江城开着餐厅。”
“开餐厅啊,现在做吃食很赚钱的。”亲戚语气中有些满意说:“年纪轻轻就这么有本事,可以可以,姐,你家大焕也没有对象,我们村有个女孩,也非常优秀……”
江母直接打断那人的话说:“我们家大焕已经有对象了,谢谢他姨的好意。”
江焕被江母的回答惊得有些发愣,这个对象是谁,大家心底都清楚,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可以从江母的口中说出来,他很开心。
被江母直接拒绝的那位亲戚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留下一句要去睡觉后就起身离开,另外几位亲戚也跟着离开,只留下江母和他。
江焕有些为难开口:“妈,这样他们会不会对我们有意见?”
“没事,”江母淡淡道:“她就是这样一个性子,再说了,虽然我也不认可秦岩,但是你们现在在一起,我做不到让我儿子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妈~”江焕搂着江母的肩膀,语气还有几分感激。
两人之间太久没有如此亲密过,江母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开他说:“如果你不困,你就来守吧,我去休息一下。”
江焕点点头,含笑地目送江母离开后,回头看向冰棺里的外婆,神色又黯淡几分。
由于办丧事的原因,家里多了很多来居住的亲戚,江母也就被安排去二楼和表妹同住。
就当江母准备上楼时,余光一扫,看见厨房的灯还亮着。
现在这个点,前来准备酒宴的厨师都已经回家,家里也不会有什么人这个点还去厨房,江母不由狐疑地走向厨房。
走到门口,江母就看见秦岩将一个鸡蛋打入锅中,她皱着眉走进去说:“这么晚了,你在厨房干嘛?”
正在下面的秦岩听见江母的声音手一抖,关掉火看向江母说:“我……我看小焕下午没有吃什么,就想给他做个宵夜,不,不好意思。”
不知为何,秦岩发现自己每次看见江母都特别慌张,可能是江母一直给他的印象都是不怒而威。
听见是给江焕做吃的,江母的神色也缓和几分,语气缓和些说:“你……弄完早点休息吧,大焕没有吃宵夜的习惯,而且这么晚吃东西,不好消化,对胃也不好。”
“没事,”秦岩听见江母的语气软下来,也大胆几分说:“小焕太瘦了,可以多吃点。”
想到儿子单薄的身影,再看一眼面前的年轻人,江母生出几分自责说:“嗯,你弄完就早点休息吧,我去休息了。”
秦岩点点头:“嗯,伯母晚安。”
等江母离去,秦岩长吁一口气,他快紧张死了。
平复下那颗因为紧张而乱跳的小心脏,秦岩继续做起来夜宵,一刻钟后,一碗香喷喷的鸡蛋面新鲜出炉。
秦岩撒上葱花,小心端起碗穿过堂屋,来到江焕面前。
闻见香味,江焕诧异地回过头,就看见秦岩端着碗站在自己面前。
他不解地问:“你,这是干嘛?”
秦岩把鸡蛋面递向他说:“看你下午吃得少,给你弄了点宵夜。”
江焕却摇摇头说:“我不饿,吃不下。”
秦岩走在他身边,对冰棺里的外婆说:“外婆,你看你一走,小焕就不听话了,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江焕神色复杂地看了秦岩几眼,接过碗说:“我吃还不行吗?”
其实,江焕很喜欢秦岩做饭,秦岩做饭完全可以避开他所有的忌口,甚至还能按照他的口味来做,这让江焕吃得很舒服。
一碗面下肚,江焕多了些许暖意,秦岩接过空碗说:“小焕,你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