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蛋培根三明治,配了两根煎香肠,还有一杯浓豆浆,加了红豆跟黑豆还有芝麻,特别香。
陆词觉得自己的胃也特别喜欢汤铮,吃得津津有味,同以往一样毫不吝啬地夸奖汤铮。
汤铮眼眸亮晶晶地瞅着他,微微弓着肩背,看着很是憨厚,他紧张地捏着叉子,问:“小陆,过阵子十一国庆放假,你要不要跟我去我家啊?”
“我、我想把你介绍给我大哥。”
陆词嘴里正塞了满满一口食物,左腮圆鼓鼓的,随着咀嚼而动,听见汤铮羞涩的问话,他惊讶得睁圆双眼,咀嚼也停下来。
过了几秒,才缓慢地重新开始咀嚼。
脸颊一鼓,一鼓。
吞咽。
陆词不敢相信地说:“这么快吗?”
这么快就要面对家庭问题吗?那汤铮带他回家见家长,他是不是也得带汤铮去见家长?虽然已经见过奶奶了。
汤铮不了解地说:“很快吗?”
“那寒假也行。”
汤铮憋了下,没憋住,美滋滋地说:“我就是觉得,我交了一个这么好的男朋友,很想带回去给我大哥小弟显摆一下。”
陆词真遭不住汤铮式的赞美。
他从小到大,即使没跟父母决裂以前,父母对他的态度也是:你做得好是应该的,做不好就回去反省一下,下回争取办事完美。
而决裂以后,他就是家里的害虫,就算他再努力,无论取得多么优秀亮眼的成绩,也不会得到任何称赞。
汤铮还在那口若悬河地说个不停:
“我小弟要做研究项目,国庆估计不回来,但我大哥一直在。”
“我一直说要让你去我家喝一喝我家做的甜汤,结果一直没有机会,这次我一定要带你去了。”
“你是见过我大哥的,他平日里的性格也是那样温吞的。”
甚至,汤铮开始畅想起陆词上自己家住的场景,颇有安排地说:“不过我家挺破的,哈哈,我有点怕你住不惯,我可以帮你订附近的酒店房间。”
“我的房间以前是我跟我小弟一起睡过的,还是高低架床。”
陆词低下头,叉子敲在瓷盘上,叮叮响,他若无其事地说:“没事啊,我没那么娇惯。”
“我在宿舍不是一样睡吗?睡了两年多你忘啦?你把我想得太难伺候了吧?”
汤铮说:“也是哦。”
然后才反应过来,怔了一下,问:“你愿意去我家玩啊?”
陆词说:“反正离得近,就一个多小时的高铁车程,来回多方便。”
他想了想,忽地又说:“你先别太高兴,还没个准,要是我爸妈也叫我回家,那我可能还是回家过国庆。”
汤铮:“那我要跟你回家吗?”
陆词笑起来:“那我爸可能直接把你叉出去。”
“哈哈哈。”
汤铮大概是知道陆词的家事的。
半年前,有一天,他们在逛超市购置生活用品时,陆词手上缠着的佛珠线突然断了,珠子掉了一地。
因为是在冬天,佛珠掉了,陆词还能用袖口遮住疤痕。
但还是被汤铮给发现了,他瞥见不对,怀疑了一路,到家门口时,莫名地忍不下去,抓住陆词的手腕,掰过来看。
一道大约有三四厘米长的暗红色疤痕触目惊心地爬在陆词的手腕内侧。
而且是竖着的,不算太精准,歪歪斜斜地覆盖在血管上方。
陆词挣了挣,没挣开,冷声说:“你放开。”
汤铮不放,还抓得更紧了,问:“这是怎么回事?”
陆词使劲到脸都憋红了,也没能逃开汤铮一双大手的钳制,只得暂时放弃,装成毫不在意地说:“老黄历的事了,没什么好说的。”
汤铮红了眼睛,问:“这不是小事吧?”
陆词答非所问:“你太用力了,汤铮,我觉得手腕都快被你给捏断掉了,不能轻点吗?”
汤铮这才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松开手。
陆词马上把手给抽了回来,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说:“你别看着我,看门,给我开门啊。”
汤铮在他身后问:“我们不是朋友吗?小陆,你可以找我谈心的。”
“嗯嗯。”陆词敷衍了事地哼两声,头都没回,“到时候吧。”
陆词径直躲进卧室,把跟在他屁股后面的汤铮关在门外。
他完全不打算把事情告诉汤铮。
告诉汤铮干什么?
有什么意义吗?
也改变不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吧。
他也不想为自己卖惨,陆词没觉得自己哪里惨。
他早就挺过来了。
这个小小的伤口就像是蝴蝶破茧时在茧子上留下的裂口,他已从中将自己蜕变了一番,成为了坚强的陆词。
但汤铮好像为此魂不守舍了好几天,直到后来有一天,他去阳台打电话,跟父母吵了一架。汤铮立即敏锐地察觉到了,问他:“你手上的伤跟你父母有什么关系吗?”
陆词不置可否:“不关你的事啦,而且真的挺久以前的事了。”他尴尬地屈指挠了挠脸颊,说,“我初中时候发生的了,初二还是初三,哈哈,标准的中二期,不是很多人都有过这种时期吗?也不稀奇。”
话音还没落下,陆词就看到汤铮再次红了眼眶,眼底还泛起闪闪的泪光。
猛男落泪真是太让他震撼了,他一直觉得汤铮很憨来着,因为汤铮很心大啊,日常被人调侃他都笑呵呵的完全不往心里去。
本来这事提起来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微小的感伤,结果你没哭,有个人感同身受一样地要哭起来,让他很茫然无措。
“可是你差点死掉了诶,要是你死了,我就不能遇见你了。”汤铮着急嘴笨地说,他没有华丽的辞藻,一切都是他的心里话,“我要是那时候就认识你的话就好了,我就能陪陪你了,有我陪你,你说不定就不会想不开了。”
陆词傻了,他还是微微地笑了下,拉了下汤铮的手:“嗯。”
“我也想早点遇见你。”
平时放假,陆词都是好像想回家,又好像不想回家。
陆词从没跟他指责过自己的父母,不光如此,每次提及的时候甚至都是笑着的,但汤铮能看出来,那都是假笑。
现在就是。
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顺眼,有点想凶陆词,又忍下来。
陆词嬉皮笑脸地同他说:“汤铮,你今天烤得吐司好软哦,我还想加点美乃滋,你给我拿一下美乃滋行不行?”
汤铮仔细地观察着陆词。
他一向不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所以常常被人说是二愣子,读不懂氛围,但似乎唯有在面对陆词时,他特别用心。
陆词又开始了。
每次遇见不想说的话题时,陆词就会飞快地转移话题,然后装成刚才什么都没有说过。
过一会儿,汤铮还听见哼小曲了。
他又不敢太仔细地问,怕让陆词更深刻地想起曾经痛苦的事。
陆词吃完饭。
突兀地跟他说:“我没做够。”
汤铮没反应过来,问:“什么没做够?”
陆词直接说:“做爱。”语罢,抬睫看着他,指尖揩拭了一下嘴角沾上的酱汁。
汤铮被这一记仿佛孩子气的直球给打得脸红,说:“可是,该去学校上课了。”
陆词说:“不是还有一个多小时吗?”
一边说着,还一边在桌下用脚尖来碰他的腿。
在打开新的大门以后,陆词觉得自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寻求欢愉,其实只要抛掉羞耻心就行了。
他看着汤铮的脸越来越红,心下很得意。
然后被汤铮抓住了脚踝,汤铮困扰地问:“你就不累的吗?”
陆词还很翘着鼻子哼唧唧地说大话:“只有累死的牛,哪有耕坏的田啊。”
汤铮这下是真有恼了。
他就是再好脾气也遭不住陆词老是刺挠他啊,太能作怪了,汤铮黑着脸,脱口而出说:“你还瞧不起我了。我那是看你细皮嫩肉的,故意收着些,怕把你给cao坏了。”
陆词脸红了红。
但输人不能输阵,嘴炮都打出去了,只能接着说:“那你不收着是怎样啊?你吹牛的吧。我觉得是你累了。”
汤铮猛地站起来,光源在他的背后,影子往前罩住陆词。
陆词问:“干嘛?”
汤铮从上而下地解开他那件土不拉几像是牛仔穿的格子衬衫纽扣,松了松领口,说:“到房间去。不是你说还有一个多小时吗?”
陆词红着脸站起来:“哦。我还怕你了?”
然后。
他跟辅导员请了个假。
本来想直接翘课,但是想想还是请假吧,怕出了什么差错影响他保研。
大学三年多,陆词只有跟同学比着当卷王的,就没这样翘课过。
他心想,没翘课过算什么大学生活啊,就当是大学生活圆满了。
他跟辅导员打电话的时候,汤铮就趴在他边上抓着他的手,把手腕翻过来,细细轻轻地亲吻他手腕上的疤痕。
一言不发。
当初割得深,留下的疤也特别凸。
“你身上就这一个疤。”汤铮问,“你要去做祛疤手术吗?”
陆词说:“我想过要不要去纹身盖掉。你说纹个什么好。”
汤铮摇摇头:“纹身的话就不能考公务员了,你确定要纹身吗?”
陆词又说:“没想好。”
“等以后再说吧。”
“我腰都快折了,你害得,你给我揉揉。”
汤铮点点头,像个忠心的男仆一样伺候他。
陆词趴着,腰间盖了一条毯子。
汤铮想,陆词要是不想说就不说了,其实也没什么。
这时,陆词却回忆着开口了。
“我有没有给你看过我小时候的照片?”
汤铮怔了下,说:“没有。”
陆词把脸贴在柔软的枕头上,兴许是因为被汤铮填上了部分心灵的空虚,他现在心情很好,甚至敢说一说以前的事。
他轻笑地说:“下回我给你看看,我小时候长得特别可爱。我所有亲戚里,我这一辈的小孩子属我最可爱了。”
汤铮附和:“那肯定啊,我长这么大也就见过你最漂亮。”
陆词继续说:
“我初中学校管得不严,当时我头发留得不短,不过也不算长,刚过耳朵的长度,有点像女孩子留的那种短发。”
“那会儿我还没怎么发育,看上去也是很清秀的那种。初中的校服男女都一样嘛,长袖长裤,也看不出身材,我们学校的老师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我认成女孩子过,不过我在学校挺出名的,他们知道我是男的。”
“可是其他学校的人不知道啊。”
“然后我就被别的学校的男生拦在路上塞了情书,这真的很尴尬,最尴尬的是还被我们学校的人看见了。”
汤铮:“被人说闲话啦?”
“初中年纪的小孩好像都特别管不住嘴,最爱在背后乱说人了。”
“差不多,其实我现在想想,觉得还好。”陆词说,“当时是真的觉得无地自容。”
“完了我们学校竟然也男生给我写情书,平时也有人起哄。”
汤铮感觉着,陆词说这话的语气也没有特别烦恼。
陆词说:“虽然我把他们都拒绝了,一个都没有接受吧,但是我偷偷跟你说,我心里还挺得意的。”
“有一天,我想,说不定我比我们学校最漂亮的女生都要受男生欢迎。哈哈。”
“然后我就被自己这个想法给吓了一跳。”
汤铮笑了。
怎么说呢,是陆词这个小自恋鬼能干出来的事,而且被人喜欢,要是不找惹麻烦的话,的确不算坏事。
陆词伏在那,此时温驯的像是一只在休息的小羊羔。
雪白的背上新痕填旧痕,像是白宣纸上桃花花瓣印过留下深浅粉色颜色。
“当时我们学校中午会安排一节课的课外书阅读时间,让他们在学校图书馆自由阅读书籍。”
“我借了一本《牛虻》,这还是我同学推荐给我的。”
“其中有那一段不清不楚的同性情节,可能直男直女看不出来,但我一下子就想歪了,而且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陆词说:“然后,我开始朦朦胧胧地怀疑起自己的性取向来。”
“甚至怀疑起我本身的存在来。”
汤铮问:“什么叫怀疑自己的本身的存在?”
“嗯,怎么说好呢……”陆词沉吟片刻,平静地说,“就是,我会想,要是我喜欢男生的话,是不是其实我的灵魂是一个女孩?”
汤铮似懂非懂地颔首。
陆词这人是有些文青情怀的,这点与大哥相似,所以他老是感觉陆词一定跟大哥很合得来。
再然后,认真在听故事的汤铮意识到接下去暴风雨将要来临了。
陆词试图用很轻松的口吻说出来,但越是平静,就越是有一种在强行忍耐的不自然之感。
“于是,我做了一件很蠢的事。”
“我偷偷买了件裙子,趁父母不在家时穿这件裙子。”
“是一件圆领的连衣裙,胸前有褶皱设计,我还没发育以前身材很纤细,穿上这件裙子以后真的像个小女孩一样,很漂亮。”
“我倒也不是觉得自己就是个女的了,我是觉得我穿男装穿女装都很漂亮,就是自恋吧。”
“现在想想真的好蠢啊。”
“我都没有能够多穿几次,第一次穿,就正好赶上我爸突然回家,他发现我穿着女装,差点没把我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