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很是苦恼,许言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常庚就觉得很不顺眼,但怎么都找不到恰当的理由,只好老老实实地说:“我也不知道。”
这回轮到常庚哑火了。这还能不知道?然后就自己瞎捉摸,帮忙找原因:“难道就因为我追了个尾?”
许言苦笑:“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
常庚觉得这算什么理由:“为这么点事,就这么不待见我?至于吗?”
许言觉得这个理由不错:“也不是不可能啊。”
常庚笑了:“我觉得吧,你这敌意来得太凶猛了,小小的追尾根本压不住。”
许言其实心里也同意,但他不能直说自己就是毫无理由看着他就不爽吧。实话实话会被赶下车吧。
常庚盯着前车说:“你是不是很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啊?”
许言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常庚居然感觉到了那种意外的眼神,微微一笑:“我说对了吧?是不是你们搞技术的人都有这毛病?我有些中学同学,大学去念了理科工科出来做技术的,总感觉都不会跟人打交道了。每次同学聚会都能把人聊炸了。”
许言稍微低着头,眼睛盯着中控面板上的花纹,半天没说话。
常庚正在反省自己是不是把天给聊死了,许言突然出声了:“不知道别人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干脆全都不听,也能活下去。”
这话听着感觉后面藏着几万字的故事,故事里还透出一股子浓重的辛酸。常庚听着很不是滋味,不禁想到每次看到许言那双漂亮的眼睛,总感觉里面都没有光芒,只有一片茫茫的黑暗,太冷太冷了。
常庚猜想,这小子应该以前被什么人欺骗过伤害过,有心理阴影,所以现在才是这幅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模样。真有心想问问到底什么事可以把人影响这么深,又觉得太过交浅言深了。于是琢磨着换个话题:“你做机务工程师,特长是哪块啊?”他知道,工程师都是有专攻的,否则没有资格能评上这个职称。
谈工作许言倒没什么戒心,很顺利地就接上话:“发动机。”
常庚有些吃惊:“发动机?你是靠发动机评上的工程师?”发动机是飞机的心脏啊,最重要的部件,没有之一。他记得工程部的发动机工程师年级都不小,那得积累足够的经验才行。
许言轻轻地说:“我在学校专业就是飞行器发动机。”
常庚不是很了解航空学校的专业,他没有读过航空学校,直接去上的飞行学院,于是有点弱弱地问:“航空学院有发动机专业?”
许言说:“本科是机械,研究生就专攻发动机了。”
常庚惊奇地说:“你是研究生?!”虽然他不是搞机务的,但是他很清楚,这一行虽然收入不错,但研究生非常稀少。工作时间不固定,还时不时要倒班,工作环境也不太好,冬冷夏热的。这回居然有个活生生的研究生坐在他旁边,他的惊讶非同一般。
许言点点头说:“我喜欢念书。”
常庚的脸又抽了抽,嘟囔了一句“该死的学霸”。他怎么都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喜欢念书”。
虽然常庚自己不是学霸,但是他有个当学霸的小五啊,觉得可以拉出来给自己长长脸。于是炫耀着说:“我们家小五也喜欢念书,念得可好了。”
许言有点纳闷地问:“你家这么多兄弟姐妹?”
常庚笑喷了:“不是亲兄弟,就刚刚医院那个,是我们小兄弟。”
许言没由来地觉得很不高兴,一股气堵在胸口不说话。
常庚继续乐呵呵地说:“虽然我们这群人从小就闹腾,但是小五居然没被带坏,一路学霸到毕业。看他穿这身白大褂就觉得特别顺眼。”
旁边那个人觉得胸口那股气都开始翻滚了。
还好常庚及时把话题给拉回来:“你喜欢念书的话,不是应该去做学问,或者搞发动机吗?那怎么会来做机务呢?”
许言的气顺了顺,淡淡地说:“本来想去发动机制造的,有个讨厌的人在那里,不想去。”
常庚的脸都要抽筋了:“就因为这个?”
许言很奇怪地问:“不能因为这个?”
常庚很无语地说:“行,行,你的世界你做主。”隔了一会,“不会觉得可惜吗?”
许言默了默,隔了一阵才说:“在现场积累些经验,再看有没有机会去飞机制造吧。再说,现在这份工作其实也挺好的。”
常庚笑话他:“你这种学历和技术水平,在公司应该都被当成宝贝了吧?”
第10章 喝酒
常庚一门心思是在逗人,没想到的是,许言一本正经地说:“嗯,是的。”
常庚差点被口水给呛到了:“我,我就这么开个玩笑。你还当真啦?”
许言继续一本正经:“这是事实。”
得,见过脸皮厚的,但没见过厚成这样的。常庚自诩脸皮够可以的了,没想到这里来了一个大师级别的人。
常庚稍微缓了一下,继续问:“是不是你们部门所有的评级、职称,你都被优先考虑啊?”
许言点点头,想了想说:“我工作也很认真。”
常庚突然觉得自己在跟一个小孩在聊天,有点哭笑不得。但马上又想到另一个问题:“会不会被同事挤兑?”
许言并没有犹豫,马上回答:“会。”
常庚听着有些不是滋味。刚刚在医院,他还有点奇怪。许言这明显属于工伤,而且伤得还有些严重,都影响行动了,但公司没有一个人在旁边陪着他。现在想想,应该是因为人缘差到一定份上,没人肯冒着大风大雨陪他来医院吧。即便是跟机器打交道的工作,也免不了跟人产生交集,尤其他还动了别人的蛋糕,这种情况下,同事能有好脸色也确实不可能。
常庚马上又想到另一个问题:“你怎么会找到‘昨日’的?”
许言斜眼看了看他:“你是想问,酒吧老板为什么会请我?”
常庚尴尬地呵呵一笑。
许言看着窗外的雨,没什么表情地说:“我大学的时候,去做家教,酒吧老板是那个孩子的舅舅。小孩中考考得不错。”
这种乱七八糟的关系还真是匪夷所思。常庚估摸着,“昨日”的老板因为这层关系,对这种奇葩的性格视而不见也确实不奇怪。“你是怎么学会调酒的啊?我觉得你看着不像是会喜欢这个的人。”
许言歪着脑袋看他:“那像是该喜欢什么的?”
常庚笑着说:“看书啊,听音乐啊,弹琴啊,就文绉绉那些活。”
许言轻声地说:“打工的时候学的。”
“打工?你除了做家教还要打什么工啊?”常庚有些诧异。
许言淡淡地说:“很多。”
常庚身边就没有几个需要在学生时代去打工的人,只有几个闲着无聊去体验生活去派派传单、做做问卷调查。他对需要打工而且还是打很多工的这种生活太陌生了。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话都不知道怎么找了。
常庚不说话,许言就跟隐身了似的,在座位上入定。这人身上就像一个谜团下面隐藏着一大片的谜团。他觉得自己就像在剥洋葱,一层层地剥开,不断地被辣到,最后呛得自己睁不开眼。
常庚的好奇心被阻碍了,他有点不太敢继续问下去,因为不知道前面有什么答案在等着自己,他不太喜欢心情被人不断往下拖的感觉。
电台的音乐还在缓缓地流出,填满了没人说话的车内空间,这段遥远的路程终于看到了即将到达终点的希望。车窗外的雨小了很多,高速路上有几个车辆擦碰现场,绕过这些地方后,车速也慢慢快了起来。
车里面的两个人没有再说话,直到看到高速出口标志时,常庚才说:“你家住哪?”
许言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在座位上跳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茫然地问:“啊?”
常庚觉得他这个反应好有意思,把自己刚刚低落的情绪都给扫干净了,笑了笑:“你家住哪?手机导航还是人肉导航?”
许言问:“你这是?”
常庚:“当然是要把你送回去啊。就这么下着雨,你还瘸着,我要是半道把你放下,回头我小兄弟问起来怎么交代啊?”
许言说话听不出来情绪:“你对你小兄弟的话还挺言听计从的嘛。”
常庚呵呵一笑:“那我还是要保证个人形象的啊。我这个小兄弟,我都把他当亲弟弟宠的。难得他交代我件事,一定要做好。”
许言听着他突然又拐个弯开始说那个急诊科的医生,皱了皱眉,撇了撇嘴。
常庚等了半晌没反应,催促道:“快点,前面有岔路了,怎么走?”
许言深呼吸一口气,说:“一直往前走,连续过三个红绿灯再说。”
常庚觉得这人有点不在状态,就提醒说:“那你注意看着点路啊。”
市区的路况比高速上好了不少,车速提起来,加上雨天路滑,常庚开车专心了很多,没有像高速上那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人聊天。
他不开口,许言是不会主动刷存在感的。于是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开到许言小区楼下。
外头还下着雨。
常庚停好车。从车门内侧抽出雨伞,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送佛送到西。于是下车,绕到副驾门口,给打开门、撑好伞。常庚觉得自己的形象简直得到了升华,他什么时候这样伺候过人了。
许言从后座拿出拐杖,新伤员还没能适应自己的新情况,下车都费了点劲,他看到车门旁边杵着的常庚,有点担心自己太磨蹭了。
结果常庚居然罕见得好脾气,一声不吭地等他慢慢从座位上挪出来。然后还撑着伞送他进了楼。
常庚转身要走的时候,许言在身后说了声:“谢谢。”
常庚有些受宠若惊地转过身,愣了愣后笑着说:“你谢得可真够早的啊!”说完头也不回地撑着伞走了。
常庚开车回到家,从后座拿自己的包,发现一个小袋子。他拎起来打开一看,是一堆湿漉漉的衣服,应该是许言下车的时候给忘了。
常庚不可能为了这么几件衣服又跑一趟给人送回去,只好带回家丢洗衣机了,顺便一股脑把自己身上的衣服也一并洗了烘干。
等他想起来烘干机里面还有衣服,都已经到了晚上。他坐在床上叠着衣服,叠到许言的内裤时,突然想起今天在车上看到的病美人,自嘲了一番自己神奇的联想能力。叠好衣服后,放进衣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还给人家。
因为许言这是工伤,所以公司给他批了将近一个月的假期。在家休养了大半个月后去医院复查,医生看了之前拍的片子,并做了检查,说恢复得挺好,骨头没有受伤,加上年轻身体比较好,再休息个把星期,可以在不劳累的情况下走一走,对恢复也有好处。
许言检查完,准备走的时候,碰到了吴桐。
吴桐看到许言,挺开心地过来打招呼,关心一下恢复情况。
许言却一副硬邦邦的态度,搞得吴桐莫名其妙的。
等许言走了之后,吴桐一个电话给常庚打了过去,居然是关机。想想可能是在航班上,于是就给他发了信息:你朋友来复查了,我怎么感觉他好像很讨厌我呢。
几个小时后,常庚开机看到吴桐的信息,噗嗤一声笑了。回复说:正常,啥时候你要是感觉他喜欢你,应该就可以去买彩票了。
许言在家里又歇了一周,终于可以出门去把自己的车从修车行给接回来了。一个排气管和一排喷漆,花了三千多块,还真的是挺心疼的。他攥着□□迟疑了小半天,最后还是收了起来,并没有拍照给常庚发过去。
取了车,许言去正在装修的新房子处看了看。
他的装修工程全部交给一个公司在做,自己过去也只是满足一下好奇心,看看进度走到哪了,连监工的活都不用他做。虽然可能会被人坑一些钱,但他的工作特点实在没办法兼顾这边的事,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了。
因为不用上班,加上可以走动,许言决定晚上过去“昨日”调酒。他的业余兴趣爱好很少,调酒是其中一个。
许言刚进酒吧,就在吧台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心想:这人怎么又在这泡着了。
许言进了吧台,默默地坐在吧台另一边的人仿佛感觉到有动静,循着声音抬起了头。许言看着吓了一跳,声音不受控制地就出来了:“你怎么了?”
他以前见到常庚,都是意气风发、阳光开朗的大男生的模样,穿着制服的样子沉稳帅气,穿着常服的时候潇洒惬意,总的来说还是挺赏心悦目的。
可是今天却一副胡子拉碴的颓废模样,反差实在是太大了,平时对人都冷冷淡淡不感兴趣的许言都忍不住问了一声。
常庚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了一下:“吓着你啦?”
许言觉得他这话问得古怪,不禁反省了一下到底自己刚刚有多么“花容失色”,对面这个人居然会觉得吓着他了。
常庚:“给我调杯酒吧。”见许言盯着他没接话,就加了一句,“随便什么都行,今天我可以喝酒。”
许言手上哗啦哗啦地摇起酒来。不消片刻,一杯蓝幽幽的酒放到了常庚面前。
常庚伸出右手食指在杯沿上慢慢地滑着,温柔地好像在抚摸谁的嘴唇。许言被他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黑黝黝的眼睛情不自禁地随着他的手指在杯沿拂过。直到常庚端起酒杯一杯干了,他才像是突然清醒过来,迅速挪开眼睛,只觉得嗓子有点干燥,抓起自己喝水的杯子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