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表情很不耐烦,猛一扬手,便让女人撞上了旁边的圆桌。
圆桌上的茶壶茶杯在女人慌乱的动作下被推到地上,碎了一地,茶壶里的水也溅得到处都是。
女人趴在地上,手掌被碎片割破,鲜血直流,可她感觉不到疼痛,凌乱碎发中的通红双眼死死盯着男人。
“你宠妾灭妻,你纵人毒杀自己的嫡子,你会遭报应的!”
迟来的痛感钻入宋殊禹的身体,似乎有千万根长针扎在他的皮肤上,他那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里有一条虫在滑动,就在他的皮肤下。
“娘……”他痛苦地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我好疼……”
“甄大哥?”
有黑影在眼前晃动。
宋殊禹眨了眨眼,许久才看清晃动的黑影是柳玉在他眼前挥来挥去的手。
柳玉仰着脑袋,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宋殊禹涣散的目光逐渐在柳玉脸上汇聚,他还没完全从那个场景中抽离出来,眼神不自觉地发狠,一张脸也青得吓人。
柳玉被宋殊禹盯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还好他硬生生地忍不住了,只是双腿发软,眼睫抖得厉害。
“甄大哥,你没事吧?”
宋殊禹眨了眨眼,思绪快速回笼,他声音沙哑地嗯了一声。
“你是不是不舒服了?”柳玉小心翼翼地说,“你还是先回床上躺着吧,等会儿我做了饭,就帮你把药煎上。”
之前杨郎中留了几包药,按道理要每天按时按点地帮宋殊禹煎上,但杨郎中说宋殊禹还昏着的话,即便喝了药汤也不一定咽得下去,最好等宋殊禹醒来再喝。
柳玉看着宋殊禹躺上床,便把桌上的笔墨收拾了,又将折好的宣纸放到卧房的柜子里,才开始张罗今天的晚饭。
也不知宋殊禹受了什么刺激,一直休息到柳玉做完饭,他难看的脸色也不见得好转。
煎出来的药汤十分粘稠,软趴趴的药材裹在黑乎乎的药汤里,一股浓重又难闻的味道从锅口飘出来。
揭开盖子的瞬间,柳玉险些被冲鼻的味道熏晕。
他拿来帕子端起锅,倒了大半碗的药汤。
等他洗完碗筷,晾在边上的药汤也凉了一些,他端着药汤走进卧房。
宋殊禹靠在床头,双眼轻合,却眉心紧蹙,显然还没睡着。
闻到了药汤的味儿后,他慢慢睁开眼睛。
柳玉把手里的碗递了过去:“这药可能很苦。”
宋殊禹没说什么,只道了声谢,然后接过碗,面不改色地仰头将碗里的药汤一饮而尽。
柳玉看呆了。
拿回碗,他盯着空空的碗底怔怔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要说的事。
“对了,甄大哥。”柳玉说,“我在河里捡到一个东西,好像是从你身上掉出来的,就放在你的枕头底下,你看看是不是你的东西。”
宋殊禹在枕头下摸了摸,摸到了那个叫做扳指的东西。
想到周正说的皇亲国戚和名门望族,柳玉突然紧张起来,紧绷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宋殊禹把扳指放在手心里打量。
不多时,宋殊禹说:“我不记得了。”
柳玉啊了一声,他倒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宋殊禹的反应比柳玉平淡多了,他问:“这个东西是你一个人在河里捡到的?”
柳玉点头。
宋殊禹问:“谁还知道这件事?”
柳玉以为宋殊禹担心他们独吞财物引来横祸,想也没想地做出解释:“我已经把它拿给里长看过了,里长说我们村里不会有人戴这种东西,让我把它交给你。”
宋殊禹把手伸向柳玉:“你来保管它吧。”
柳玉慌忙摇头:“这又不是我的东西。”
“但它可能是我身份的作证。”宋殊禹说,“在我恢复记忆之前,你可以保管一下它吗?”
柳玉犹豫了下,伸手拿走扳指,他把扳指放在床底下那个存钱的匣子里。
把匣子放回原处,柳玉拿起碗准备离开,掀开挂帘时,他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宋殊禹:“甄大哥,你不久前在外面是不是想到了以前的事?”
宋殊禹沉默地和柳玉对视。
柳玉见宋殊禹不说话,只当自己猜对了,眼里迸发出惊喜的光芒:“甄大哥,你恢复记忆啦?”
宋殊禹很轻地摇了摇头:“没有。”
柳玉脸上的笑容凝固,颇为失望地哦了一声,不过很快,他便打起精神地安慰宋殊禹:“没关系,杨郎中说恢复记忆靠的是机缘巧合,指不定什么时候你就全部想起来了。”
好一通安慰后,柳玉拿着碗走了。
宋殊禹靠回床头,重新闭眼,脑海里想着方才柳玉说的那些话。
他今天忍着伤痛出去走了一圈,却没什么收获,看来得去周正那里探一探了。
也许周正知道点什么。
宋子荣。
宋子臻。
还有宠妾灭妻……
他想自己应该离恢复记忆越来越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差一更,我今天一定补上!
第27章 质问你喜欢他吗?(二更)
十多天后,杨郎中过来帮宋殊禹重新包扎了一下伤口,伤口已经不像最初那般血淋淋的了,但愈合的速度不快,宋殊禹依然需要卧床静养。
杨郎中不知从哪儿听到的消息,包扎完伤口后,他正色厉声地开口:“我都说了在你伤好之前不要随便下地走动,否则伤口会有撕裂的危险。”
面对杨郎中的训斥,宋殊禹表现得非常平静,他点头说了声好。
然而杨郎中觉得宋殊禹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不仅没消气,还更来气了:“好好好,好有何用?你嘴上这样说,可你行动上做到了吗?听说这阵子你经常在村头村尾闲逛。”
宋殊禹答:“我想多了解一下这个村子。”
“等你伤好再了解也不迟。”杨郎中说,“叫你这样胡闹下去,只会得不偿失。”
宋殊禹道:“我知道了,有劳郎中。”
杨郎中见宋殊禹始终不卑不亢,看上去也像是真正知错的样子,窝了一肚子的火总算慢慢平复下来,只是转头瞧见柳玉站在窗台前面发呆,全程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那股好不容易灭下去的火又噌的一下蹿了起来。
“还有你——”
柳玉被杨郎中指过来的手吓了一跳,原本放松的身体陡然紧绷起来,他那双黑亮的眼睛睁得圆圆的,脸颊微红,表情慌乱到不行:“我、我怎么了?”
“你把他捡了回来,还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就由着他胡来吗?”
“啊?我……”柳玉想要解释,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郎中。”靠在床头的宋殊禹说,“不关他的事,是我——”
“你有错。”杨郎中毫不客气地打断宋殊禹的话,又指着柳玉说,“你也有错。”
柳玉藏在身后的双手搅在一起,紧张得直抠自己的手指甲,他微微低头,声如蚊呐:“抱歉……”
“你不让他快点好起来,受累的还是你自己。”杨郎中说,“一双手养两张嘴,只会把家里越吃越穷,所以你现在的主要任务还有盯着他好好养伤,知道了吗?”
柳玉用力点头:“知道的,杨郎中。”
杨郎中回了句知道就好,随后收拾东西,提起药匣子准备离开。
柳玉见状,便把杨郎中送到院门外面,他拿出半吊钱塞给杨郎中,结果杨郎中执意推拒。
“里长早就把药钱和出诊费给过我了,你不必再给。”
“可那是之前给的,这次还没给呢。”
“这次就算了。”杨郎中大手一挥,毫不在意地说,“你帮我采了几年的药草,关键时候帮你一次忙算什么?”
柳玉红着一张脸,很是着急,可杨郎中说什么都不肯收钱。
杨郎中把半吊钱塞进柳玉的袖口里,继续叮嘱:“养伤期间切记忌口,莫让他食用辛辣刺激的食物,也莫重油重盐,一切皆以清淡为主。”
柳玉点头:“好的。”
“你还要多管着他、看着他,莫让他再像前阵子一样四处走动了。”
“好的。”
“有什么事,随时找我。”
“好的。”柳玉感激道,“谢谢杨郎中。”
杨郎中摆了摆手示意柳玉回去,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柳玉没有急着进屋,而是拿了扫帚在扫院子里的鸡屎。
柳玉干活时十分专注,也不嫌弃鸡屎有味儿,三下五除二地把鸡屎扫完了,便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洗手。
杨郎中看着柳玉干活时熟练的架势,轻轻摇了摇头。
不得不说,柳玉在村里年轻一辈当中是最能吃苦耐劳的了,可惜男子看的是身家财产,再能吃苦耐劳,家里一穷二白的连彩礼钱都凑不够又有何用?
如果柳玉是个姑娘就好了,这么能干勤快的姑娘不愁嫁不出去。
当然了。
嫁给屋里躺着的那个人的话,还不如不嫁。
……
柳玉早就找了毛胜帮忙做床,毛胜认识隔壁村卖木材的人,他领着柳玉去隔壁村买了做床的木材,又托人用驴车把木材运到了毛胜家里。
有毛胜在中间周旋,木材钱和搬运的钱都被压得很低。
毛胜手巧,做出来的床结实耐用,加上村里就他一个工匠,他的收费自然不低。
不过毛胜记得自己家还欠着柳玉人情,于是按照最低标准收了柳玉的钱。
做好床后,柳玉自个儿搬不动,还是得找人帮忙。
他先让周正帮忙吆喝了一下,只要拉着板车跑一趟就行,他会给十文钱的工钱。
周正出去后,柳玉便在周正家的院子里等着。
没等多久,院门被推开,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坐在小板凳上的柳玉连忙起身,定睛看去,来人居然是苏元。
自从上次柳春华拉着苏元和他的哥嫂在柳玉家里撒完泼后,柳玉就没怎么碰到苏元了,有时候碰到了,苏元也没有和他打招呼的意思,而是埋着脑袋匆匆走开。
后来柳玉让周正把柳春华给的一两半转交给苏元,苏元每次碰到柳玉都是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但两人仍旧没有说上话。
这会儿冷不防地撞个正着,柳玉自己尴尬不说,他感觉苏元看过来的目光中也有着藏不住的别扭。
柳玉拍了拍衣摆,有些无措地向苏元走近几步。
“元哥哥,你是来找里长的吗?里长刚刚出去办事了。”
“不是,我找你的。”苏元说,“里长说你在找人帮忙搬床,正好我有空就过来了。”
柳玉哦了一声,脸上的尴尬不减反增。
原来里长找的人是苏元啊,早知道他就再等等了,等毛胜忙完了帮他搬床也不迟。
可苏元人都来了,他也不好把人赶走,而且下午正是活忙的时候,苏元还愿意撇下手里的事过来,他哪儿能这么不识好歹?
柳玉沉默了下,说道:“床在毛叔家里,需要板车才能拉走。”
“嗯,我知道。”苏元说,“我临时找人借了一辆板车,就在外面放着,拉一张床应该够用。”
柳玉跟着苏元出去一看,外面果然停着一辆板车,乍一看还很新,没用过几次的样子。
柳玉问:“元哥哥,你找谁借的呀?”
苏元摸了摸鼻子,支支吾吾地说:“找隔壁借的。”
他没敢告诉柳玉,这辆板车是他花了五文钱才找人借到,不然谁会把刚买了没用过几次的板车借出来?
柳玉见苏元不愿多说,只好闭上嘴巴。
去毛胜家的路上,柳玉和苏元都没有说话,苏元在前面拉车,柳玉在后面推车,两个人一前一后,也没有说话的机会。
毛胜没在家里,只有蒋婶子在。
许是被毛胜教训过,如今蒋婶子面对柳玉时客气得多了,她也帮着把还没组装的床抬到板车上,并用粗绳连着板车一起捆好。
“过去后你们把床搬下去就行,等你们毛叔忙完了再去把床组装起来。”蒋婶子说。
柳玉谢过了蒋婶子,和苏元一起推着板车离开了。
在回家的路上,苏元终于打破沉默:“那些钱你不该让里长给我,那是你的钱。”
柳玉回答得很直接:“那不是我的钱。”
闻言,苏元回头看了柳玉一眼,那一眼极为复杂,仿佛有着很多想说的话,可最后他只说了一句:“那是用你的猎物卖来的钱。”
“猎物是你送的。”柳玉很小声地说,“而且我也没要。”
苏元霎时没了声儿。
接着苏元好像被柳玉的话刺激到了一般,再也没有开过口了。
他们把板车推到柳玉家的院子里,解开粗绳,把没有组装的床一样样地搬下来。
不管是推车还是搬床都是苦力活,下午天热,一阵忙活下来,两个人都累得满头大汗,身后的衣服也被汗湿了一块。
若帮忙搬床的人是别人,柳玉早就把人请进屋里喝水了,可面前的人是苏元,柳玉挣扎再三,只是摸出十五个铜板递给苏元。
“有劳元哥哥了。”
苏元垂眼看着柳玉伸过来的手以及堆在手里的铜板,表情微妙得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正在他们僵持之时,一只手伸来抓走了柳玉手里的铜板,并啪的一下拍在苏元的胸膛上。
苏元的身体比脑子快,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条件反射地抬起双手接住了散落下来的铜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