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而言,对着他打打闹闹的柳玉一下子真实了不少。
宋殊禹抬起柳玉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一口。
柳玉神色一紧,原本踩在地上的两条长腿腾空地晃了几下,他拧着眉头问:“你笑什么?”
“我高兴。”
“你高兴什么?”
宋殊禹抱紧柳玉,嘴角愉悦地扬起,手指扣着柳玉的手腕轻轻点了点,嘴上答非所问:“今日过后,估计瑞王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打扰你,你可以慢慢做决定。”
柳玉嗯了一声,话锋陡然一转:“你夫人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什么我夫人——”宋殊禹好笑地按住柳玉的乱动的手,一本正经地纠正,“她叫明檀,明日的明,檀香的檀,你直呼她名即可。”
柳玉抿了抿唇:“明、明檀和邢秀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宋殊禹愣了一下:“你知道了?”
“我看到了。”
“到底是他们的私事,不方便由我来说,我打算让你自己发现来着——”说到这里,宋殊禹猛地一顿。
他扭头直视柳玉的脸。
柳玉别别扭扭地垂着脑袋,嘴角紧抿,眼睫轻颤,肉眼可见的紧张。
这一刻,宋殊禹忽然明白了柳玉异样的原因,
他眼色渐沉,双手掌住柳玉的双肩,试图把在他怀里歪着坐的柳玉扳正过来,原以为会费上一些力气,谁知柳玉意外地配合,欲言又止地抬头看他。
白净的脸和他只有咫尺之隔,清澈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他微微绷着的面容。
柳玉的肩背也微微绷着,手指不自觉地收拢,抠了抠指甲。
宋殊禹一言不发,和柳玉对视片刻,不知不觉间,卡在喉管里的那口气逐渐舒了出去,连他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语气无奈地柔和下来。
“所以说,之前你为了瑞王之事来找我时,并未相信我对你的解释。”
柳玉摇头又点头。
宋殊禹噗嗤一笑,抬手点了下柳玉的鼻尖:“这是何意?”
柳玉安静了一会儿,猛吸口气,气鼓鼓地说:“我就是气。”
“你气什么?”
“气你有个夫人。”
“我都说了明檀和我没有关系,事成之后,我会与她和离。”宋殊禹再一次解释。
柳玉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望着他:“你知不知道我记忆中上一个说这种话的人是谁?”
“嗯?”
“张峰秀。”
宋殊禹一脸莫名:“他是谁?”
“话本子里的一个人。”柳玉说,“是个负心汉。”
“……”沉默许久,宋殊禹向来平淡的表情终于有了强烈波动,“我冤枉啊,和离的话是明檀先提出来的。”
偌大的摄政王府不至于养不起一个明檀,虽然明檀只是个有名无实的摄政王夫人,但是她跟了宋殊禹那么多年,看在她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份上,宋殊禹也绝不会亏待她。
何况当初明檀别无选择,她可以嫁的男子不少,可其中绝不包括邢秀。
明檀和邢秀一路走来经历了太多,如今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宋殊禹叹了口气,拉过柳玉在脸上亲了亲:“负心汉也好,什么都好,幸好你选择了留下来。”
亲着亲着,亲到了嘴巴上。
但宋殊禹不敢放肆,只如蜻蜓点水般浅尝即止。
柳玉喘了口气,下意识地伸手抵在宋殊禹的胸膛上,并轻轻推了推,宋殊禹以为自己会被推开,结果柳玉没有用力,仅用掌心贴着他的胸膛。
不多时,那双手便悄无声息地放了下去。
柳玉闭上眼睛,晃了晃脚。
宋殊禹眼中带笑,加深了这个吻。
……
许是天气晴朗了太久,这次的雨下得格外久。
直到入夜,雨势依然没有变小,稀里哗啦地冲洗着天地。
哪怕门窗紧闭,风雨拍打树枝的声音还是那么明显,下了一天的雨,气温骤降,刘嬷嬷把屋子里的冰鉴撤了,床单和被褥也重新换了一套,又软又蓬,往上一坐能嗅到好闻的阳□□味。
柳玉裹在被窝里,外面的风雨再大,也和他分隔成了两个世界,屋外狂风暴雨,屋内灯火明亮,桌椅和地板都被下人们打扫得一尘不染,放在桌上的茶水和瓜果也时刻有人换新。
小黑猫也被洗干净了放进柳玉的被窝里,它似乎被突变的天气吓到了,一直躲在柳玉怀里瑟瑟发抖。
柳玉侧身而睡,双手抱着小黑猫,他往下拉了拉被子,把小黑猫圆滚滚的脑袋露出来。
宋殊禹掐着点进屋,便瞧见柳玉还没睡着,被褥鼓起一团,前面露出一大一小的两颗脑袋,听见动静,两双眼睛一起看了过来。
小黑猫害怕宋殊禹,嗖的一下往被窝里钻了。
柳玉仍旧一瞬不瞬地盯着宋殊禹,尽管有在慢慢地把下半张脸藏进被窝里,却好在不再像之前那般排斥他进去了。
宋殊禹已经沐浴完了,贴身衣裤的外面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衣,紧束的黑发披散下来,没了平日的着装,仿佛又回到了在玉潭村的时候。
他试探性地走到床边坐下。
柳玉将大半张脸都藏了起来,但那双滴溜溜的圆眼睛还露在外面,里面有朦胧的火光跳动,虚虚实实,正如宋殊禹此时此刻的心情一般。
两人都没有说话。
不知安静了多久,宋殊禹主动开口:“还没睡呢。”
柳玉抱紧怀里的猫,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在等对方,于是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宋殊禹静坐片刻,再次开口:“我帮你揉揉?”
“啊?”柳玉问,“揉什么?”
宋殊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兀自坐到床尾,把被褥掀开一截,搭在柳玉的膝盖上,露出两条细长白皙的小腿。
他的手掌轻轻握住小腿肚子。
柳玉陡然一个瑟缩,像是被宋殊禹的行为吓到了,条件反射地想把腿抽走,但被宋殊禹稍稍用力地按住了。
“别动。”
宋殊禹的声音不大,却让柳玉当真一动不动。
转头看去,只见柳玉瞪圆了眼睛,那模样居然和躲在他怀里的猫有七八分的相似。
宋殊禹压下忍不住上扬的嘴角,默默为柳玉揉捏小腿肚子。
以前柳玉要干活,经常挽起裤腿,小腿经过风吹日晒,没有身上的其他地方那么白,如今柳玉一直在屋内歇着养着,小腿突然变得白皙起来,几乎看不见汗毛,倒把他的手衬得黑了几分。
宋殊禹的目光始终黏在柳玉的小腿上面,他手法熟练,揉捏得相当认真。
不多时,柳玉的身体放松下来。
“原来每天晚上都是你过来了。”柳玉来了困意,眯缝着眼睛,沉重的眼皮随时都能拉下,他嘀嘀咕咕地说,“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宋殊禹看了眼努力和困意对抗的柳玉,嘴角的弧度再也压不住:“你没做梦,是我来了。”
柳玉呆呆张着嘴,半天才哦了一声。
“睡吧。”宋殊禹说,“等你睡着我再离开。”
柳玉没有说话,闭了眼睛。
宋殊禹继续手上的动作。
就在他以为柳玉睡着了的时候,一道轻微的说话声响起:“甄大哥,这里真好啊。”
宋殊禹闻声扭头,发现柳玉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睛,他目光怔怔地望着这间屋子,表情上和眼神里都看不出情绪。
“比我们在玉潭村住的茅草房好多了,外面下那么大的雨,都不会把屋顶淋坏,也不会有风漏进来。”柳玉小声说着,“这里好温暖、好干净,连烧的蜡烛都好明亮,以前我们睡在一张床上,只要夜里刮起大风,就好像吹在了我们的床畔边一样,只要下雨,就能听见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声音,有天早上起来,我发现堂屋的地上都被滴出了一个水坑。”
这些事说起来怪心酸的。
可如今变成了回不去的过往,就莫名多了些许怀念的滋味。
宋殊禹笑了笑:“我都记得。”
当时他还在想,柳玉都穷成那样了,何必把他捡回去,真是自讨苦吃。
然而想多了又会生出一些怪异的情绪,总是忍不住多管柳玉的闲事,那时的他还不明白,现在的他已经想通了,原来那是心疼。
“茅草房真的好破,冬冷夏热,可它是我在遇见你之前唯一拥有的东西。”柳玉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有意压抑自己的情绪,可发颤的尾音还是让他暴露了,“从小到大属于我的东西好少好少,以前是那间茅草房,现在是你。”
宋殊禹手上动作一顿,略微惊讶地抬眼看去。
柳玉把整张脸都藏进了被褥里,唯一露出的几根手指紧紧扣在被褥边缘,他十分用力,指尖泛白,指甲盖染上一层微红。
“宋子臻,我这个样子已经回不去了,我只有你了。”
第93章 和好王府生活
当初柳玉敢孤身找来京城,是因为他并非毫无退路,要是找不到宋殊禹,他大不了辛苦一趟再回玉潭村便是。
可随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当时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他都有孩子了。
到时候他孤零零地带着孩子,如何再回玉潭村?
且不说路途艰险,等他回去后,他和孩子面临的极有可能是数不清的闲言碎语,就像他小时候所经历的一样。
所以柳玉在想——
他孤注一掷地把全部希望都压在宋殊禹身上,要是宋殊禹背叛他或者放弃他的话,他是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然而即便那样,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从他放弃玉潭村的一切找来京城起,他就已经为自己的人生做出了选择。
宋殊禹察觉出不对,往前一坐,伸手去扯柳玉身上的被子。
柳玉毫无防备。
被子一下子就被扯掉了,露出后面那张憋得通红的眼睛以及湿漉漉的眼眶,大颗的泪水溢出,从眼角流入鬓角中。
宋殊禹想摸柳玉的脸,却被柳玉一巴掌拍掉。
柳玉惊慌失措地用手臂挡住眼睛,好像这样就可以把自己隐藏起来一般。
宋殊禹静坐许久,俯身抱住柳玉。
柳玉没有挣扎,把脸埋进宋殊禹的颈窝里,不一会儿,宋殊禹感受到了皮肤上的湿意,柳玉抽噎了几声,悄悄抬手攀上宋殊禹的肩膀。
屋外狂风大作,拍得窗户啪啪直响。
屋内的两人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躲在被窝里的小黑猫受不了两面夹击,喵了一声,挣扎着钻出了被窝。
柳玉拍了下宋殊禹的背:“你看你都把人家吓跑了。”
“那正好。”宋殊禹厚颜无耻地说,“把空位留给我了。”
这天夜里,在书房将就了许多天的摄政王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留在自己屋里了。
守在外面的曾夷和曾飞忍不住为自家大人抹了一把辛酸泪。
曾飞抱着方才从屋里窜出来的小黑猫,一边摸着小黑猫颈项上的毛一边抬着望向漆黑的夜空:“这雨怕是得下上一夜。”
“能停就好。”曾夷烦躁地说,“我最讨厌下雨天了。”
曾飞撇了撇嘴:“我也是。”
默了片刻,曾夷无不庆幸地开口:“还好没有打雷了。”
还记得以前每次下雨打雷的时候都是他们最折腾的时候。
他们本来不讨厌下雨天,可跟了他们家大人之后,下雨天也成了他们兄弟俩的噩梦。
……
翌日上午,下了一天一夜的雨果然停了。
不过外面到处都是湿的,微风也带着凉意,昨晚的狂风吹得遍地都是落枝和落叶,刘嬷嬷正带着一群丫鬟和下人利索地拿着扫帚清扫。
宋殊禹一早便走了。
等柳玉醒来时,身旁早已没了热意,只有一只小黑猫匍匐在枕头边上,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见他醒来,小黑猫立即凑上前用毛茸茸的脑袋拱着他的下巴,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柳玉高兴地挠了挠小黑猫的脑袋。
小黑猫乖巧地躺平,任由柳玉揉搓。
又过了一会儿,听见动静的刘嬷嬷走了进来,她让丫鬟备了一套稍厚的衣服,伺候完柳玉洗漱后,便准备帮着柳玉把衣服穿上。
之前柳玉还觉得羞涩,只是被刘嬷嬷搭把手都能无措上半天,如今和刘嬷嬷还有丫鬟们熟络起来,倒也没那么紧张了。
丫鬟搬来铜镜,斜放在柳玉跟前。
柳玉拉紧了身上的贴身衣服,在铜镜前转来转去。
说来真是奇怪,明明不久前他的肚子还没有多大,稍微穿厚一点便能遮掩上,这才多久的功夫,居然像是吹了气的果子一般胀大到了这种程度。
刘嬷嬷手里拿着衣服,并没急着催他,只是笑呵呵地在旁看着。
末了,刘嬷嬷叮嘱:“如今你身子重,万事都得小心,有哪儿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们。”
柳玉点了点头:“谢谢嬷嬷,但我感觉还好。”
刘嬷嬷以为柳玉在客气,结果帮柳玉穿衣服时,发现柳玉似乎真的没有异样感,动作依然灵活,完全不像是第一次怀孕的样子。
穿上衣服后,她问了一嘴,柳玉才颇有些难为情地回答:“我从小在村子里长大,经常砍柴洗衣,每次都要背着背篓,里面装着柴火和湿衣服,已经习惯这些重量了。”
现在身后的重量挪到了身前,总的来说差别不大。
刘嬷嬷听着好笑,却见柳玉说得一本正经,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噗嗤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