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貌似是一家农舍,外头围了一圈半人高的泥墙,里头有三间紧挨着的屋子,中间屋子最大,两边屋子偏小。
柳玉被带到了左边的屋子。
这间屋子原来应该是间柴房,虽然这会儿已经被腾空了,但是墙角仍有许多零零碎碎的枝杈,中间放有简陋的桌椅,贴墙搭了两张只睡得下一人的小床。
“你要是累了,就去床上躺着歇会儿。”银月说。
柳玉坐在椅子上,摇了摇头:“我刚睡过了。就是有些饿。”
“……”银月诡异地沉默了片刻,妥协地叹了口气,“好,你等着。”
安顿好柳玉后,银月跟着一起来的同伙和其他人汇了合,其实分到他们这边的人没有很多,加上她也就六个人,严斌深知鸡蛋不能装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把手下的人分得极散。
刚进堂屋的门,银月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咒骂声:“该死,那边的人还没传来消息,我们就这么干等着吗?”
“也不知老大究竟怎么样了。”另个男人担心地说,“要是被抓到的话,恐怕凶多吉少了。”
“那我们怎么办?”
“我哪儿知道!”
眼见两个人快要吵起来,银月连忙上前劝架:“无论老大那边情况如何,我们都得把柳玉安全送到瑞王手上,否则我们连和瑞王谈判的机会都没有。”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他们这才想起,他们手上还有唯一却是最重要的筹码——
瑞王绝不可能置自己唯一儿子的生死于不顾。
“柳玉呢?”有人问。
“我把他安顿在之前的柴房里了。”银月说,“他饿了,想喝粥。”
“……”闻言,众人的表情比不久前银月面对柳玉时还要诡异。
半晌,还是方才问话的那个人开口打破沉默:“他这是当自个儿来踏青的?”
银月讪讪解释:“他还怀着身子呢。”
“罢了罢了,正好我们都饿了,看这里有些什么,收拾收拾熬锅粥再炒几个小菜好了。”同银月一起来的人打圆场。
银月憋了一会儿,没忍住补充:“他说他闻不得腥味儿,最好把粥煮得清淡一些。”
众人:“……”
柳玉嘴上说着不累,可还是躺在床上睡着了,直到闻到一阵饭香,他睁眼看去,只见银月踢门而入,双手捧着一个不大的碗。
“这里条件不好,我们随便熬了些粥,你将就着喝。”银月把碗放到桌上。
柳玉早就饿了,听见声音便吃力地从床上爬起来。
粥是普通的青菜粥,只有一点零星的肉末,但粥很浓稠,几乎和青菜融在一起,颜色也熬成了淡青色,还没凑近就闻到了扑鼻的香味。
似乎担心柳玉嫌弃,银月特意说道:“锅里大半的米都在你碗里了啊,我们喝的还是给你盛剩下的清汤寡水,你将就一下。”
柳玉听着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银月。”
银月摆了摆手,一本正经地说:“你要是真的想谢我们,就在瑞王面前多说说我们的好话,我们为了让你知道真相可是连摄政王都得罪了。”
柳玉捏着勺子舀粥的动作一顿,疑惑地抬头看向银月:“可你们告诉我真相不是为了让我说服瑞王爷和你们一起对付摄政王吗?怎么又变成为我好了?”
“……”银月一时语塞,她突然发现柳玉看着天真、单纯且不谙世事,可心里对某些不该知道的事简直门儿清。
话题实在无法继续下去,银月转身就走。
到了傍晚,闷热的天儿终于变凉,柳玉在屋里坐得无聊,便跟银月说想出去走走。
银月和其他人商量了一下,想到柳玉一路以来的良好表现,也就同意了柳玉的请求,不过他们只准柳玉在方正的小院子里溜达,并且六双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柳玉。
除银月外,其他五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能怀孕的男人,尽管好奇得有些不是时候,可五人打量的目光还是时不时地往柳玉腹部瞟去。
一想到柳玉肚子里的孩子是摄政王的孩子,蹲成一排的五人就莫名有种微妙感。
再一想到柳玉肚子里的孩子是瑞王的孙子,那股微妙感顿时加重了几分。
果然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有朝一日摄政王和瑞王都能扯上亲戚关系了。
包括银月在内的六人各怀心思,等他们有所反应时,柳玉已经慢悠悠地走到了他们跟前。
柳玉只比银月高,但由于六人都蹲着,他不得不垂下目光俯视六人。
“我忽然记起来,明天就是大夫给我定的剖腹取子的日子,你们能帮我找个大夫来吗?”柳玉说,他倒不是命令的语气,而是商量的口吻。
毕竟是这些人带他来了这个地方,他也没客气。
众人:“……”
没等他们开口,柳玉又想起一点:“貌似寻常的产婆不太行,只能找懂得男人生子的大夫。”
众人:“……”
最后,一个人忍无可忍:“你真当自己是来踏青的了?这么多要求!”
柳玉被那人的大嗓门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忐忑地商量道:“那你们先把我送到瑞王爷那儿去?”
“那不行。”那人一口回绝,“我们得和其他人汇合了再一起去瑞王府,否则中了埋伏的话,谁也别想活了。”
柳玉说:“那大夫……”
“我们会尽力帮你找,找到了就给你带来。”那人不耐烦地说。
“找不到的话——”
“找不到的话就继续找!”那人不客气地打断了柳玉的话,显然是彻底没了耐心,“你怎么这么多要求?我们把你从摄政王府里救出来可不是为了被你当成下人使唤,我们看在瑞王的份上让着你,你可别得寸进尺了。”
“……”柳玉缩着肩膀,顿时不说话了。
只是柳玉那副模样看着可怜兮兮,那人见状,也被银月的几个胳膊肘下闭上了嘴。
趁着天还没黑,其中两人出去了一趟,等他们回来时,带回了一些食材和用品。
晚上又熬了一锅粥,这次青菜和肉末都放得较多,还加了几个小菜,柳玉吃完就活衣躺下了,和他同住一屋的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男人对柳玉的防备心最重,几乎整宿都睁眼盯着他。
翌日一早,他们便坐上了马车。
柳玉不知目的地在哪儿,只觉马车颠簸,让他头晕脑胀。
好在他早上没胃口,昨儿买来的馒头和烙饼都叫其他人吃完了,这会儿胃里空空荡荡,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银月见柳玉着实难受,几次叫马车靠边停下,还给柳玉烧了一壶热水。
柳玉坐在软垫上,一杯热水进肚,好歹没那么糟糕了。
接下来的几日,柳玉就这么跟着银月一行人躲躲藏藏,每到一个新地方,他们待不了几日又会离开。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队伍人数逐渐壮大,浮现在每个人脸上的焦虑也越来越明显。
某天下午,一脸铁青的银月一脚踹开了柳玉休息的屋门。
银月身后跟着几个同样表情狰狞的彪形大汉,对着柳玉怒目而视。
柳玉的脸色也白得可怕,虚弱地靠在床头,直到银月的脚步声在床前停下,他才虚虚地抬了下眼皮子:“银月姑娘。”
“你向摄政王的人通风报信了?”银月咬牙切齿地问。
柳玉双手托着隆起的腹部,缓慢地摇了摇头,其实他挺想解释,可他没有力气了。
“那他们如何得知我们之前的位置?还把我们留在那里的人全杀了!”银月瞪圆的眼里布满了血丝。
柳玉还是摇头,这下他不得不挤出一句气若游丝的话:“我不知道,但我什么都没做。”
银月恶狠狠地瞪着柳玉,试图从柳玉的表情中找出破绽,可柳玉始终眉头紧促,一副痛苦难耐的模样。
不过银月心里清楚柳玉没有撒谎,因为柳玉压根没有通风报信的能力。
“柳玉,我相信你是真的站在我们这边才对你好,倘若让我们知道你在糊弄我们,那么你的下场不会比我们好多少。”银月冷声冷气地说,“至少现在,你还在我们手里。”
柳玉匆忙点了点头。
银月冷哼一声,转身要走。
刚走两步,她的衣服被柳玉拽住了。
“银月姑娘,大夫找到了吗?”柳玉说起话来越来越吃力,整张脸也肉眼可见地越来越苍白,只有那双眼睛依旧乌黑,“我时间不够了。”
银月心里正烦着,连安慰的话都不想多说,直接拍掉了柳玉抓着她衣服的手:“我们找到了自会跟你说,没说就是没找到。”
啪嗒一声,屋门合上。
屋子里又只剩下柳玉一人。
柳玉已经疼得有些麻木,索性躺到床上,他脸颊上和脖颈上都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打湿了头发,粘在皮肤上,后背的衣服更是整片地湿完了。
所有的疼都仿佛来自身体深处,又密又绵,一阵接着一阵,十分磨人。
柳玉自认不是个怕疼的人,洗衣服时被碎石割破手掌、砍柴时被镰刀划破手臂、做饭时被柴火刺到手指都是常有之事,可那些疼都浮于表面,此时此刻的疼宛若被包裹在最深处,即便一层层地剥开表皮,也丝毫不会影响疼的蔓延。
外头的天已经黑了,屋里没有燃灯,还好今晚月光清亮,把屋内照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柳玉扭头看着窗户,模糊不清的理智缓慢地想着明天的安排。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一早他们又要离开这里。
到时在路上他可以再提出请求——不一定是懂得男人生子的大夫,寻常的产婆也可以,只要能想办法让孩子出来。
他已经感觉到了。
孩子很想出来,迫不及待地要出来。
困意在疼中袭来,柳玉的眼皮变得沉重,在意识被黑暗覆盖的前一秒,他以为自己可以一觉睡到天亮。
然而事实是他的意识在虚空中飘散了没多久就开始凝聚,他听见了马蹄声以及兵器交接的声音,还有许多东西被砸碎的噼啪声。
他所在的屋门被推开,似乎有人进来了。
他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那人走得很快,坐到床边时,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几乎是如潮水般倾倒下来,恶心得柳玉的喉咙里发出一道咕噜声。
他勉强睁眼,只见昏暗的光线映出一道人影。
“宋、宋子臻。”柳玉不知怎的,泪水夺眶而出,他的声音哽咽了,“怎么办?孩子好像要出来了。”
第104章 生子小柳笛
意识模糊间,柳玉感受到了宋殊禹握着自己手的力道。
宋殊禹用另一只手替他抚去眼角的泪水,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大夫马上来了。”
“嗯。”柳玉已经没了睁眼的力气,便闭上眼睛,将头往宋殊禹那边靠了靠,“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你身上的气味,寻人鸽能嗅到。”
“难怪呢。”柳玉恍然地说,“他们一直换地方。”
宋殊禹沉默着,忽然,有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柳玉的额心处。
柳玉先是一愣,随即伸手想摸,却被宋殊禹轻轻按住了手。
宋殊禹替他擦去那滴液体,再开口时,声音沙哑:“抱歉……”
柳玉抬手探去,摸到了宋殊禹的脸。
那张脸的眼下和他想象中一样湿润。
本来柳玉已经疼得没什么力气了,仿佛被卷进了一个漩涡中,整个人都在一阵阵的疼中挣扎,然而宋殊禹来后,那阵疼似乎缓和了不少。
他甚至轻声笑了笑:“你也有哭的时候。”
宋殊禹嗯了一声,用脸颊蹭着他的手心。
“别哭了。”柳玉说,“我原谅你了。”
他又不傻,宋殊禹的计划,他不至于到现在都看不出来,他觉得宋殊禹还是太急了,没日没夜地忙,所有焦躁溢于表面。
可他不想责怪宋殊禹。
“我不清楚你们的打算,我只能跟着他们,孩子还在肚子里,我怕他们伤害我。”柳玉断断续续地解释。
“嗯。”宋殊禹抱着他,“我都知道。”
“大夫什么时候来呀?”
“快了。”
柳玉还想说宋殊禹身上的血腥味好重,是不是哪里受伤了,可张了张嘴,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他的意识变沉,漩涡重新将他卷了进去。
后来,柳玉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好像又有几个人进了屋子,宋殊禹被人拉开,那几个人围了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躺在了另外一张干净的床上,屋内灯火透亮,那些人在他床前忙碌。
他被喂下了一碗极为苦涩的药汤。
接着他整个人飘向了空中,停顿片刻后,他开始不断地下坠。
坠落过程中感受到了更加强烈的疼痛。
但只是一瞬。
柳玉第一次觉得时间被拉得这么长,脑海里走马观花地浮现出了从前经历过的桩桩件件的事。
他还是小孩时便跟着姑父上山砍柴,每天天还未亮就起来了,背着背篓上山,等他们下山时,空空的背篓装上了沉甸甸的柴火,压得他瘦小的背脊阵阵发痛。
他弯着腰,走得相当吃力,姑父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留给他一个永远看不到脸的后脑勺。
先是姑父,再是姑姑,最后是表弟卢连才,他们整整齐齐地走在前面,精神抖擞,腰背挺直,只有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大汗淋漓,双腿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