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霆瑜在床榻之上退无可退,他眼珠子乱转,惊恐地发汗,隐隐有癫狂之态,他拔高了声音,“慕霆炀,你疯了吗,姓单的树敌那么多,凭什么非得找我一个?”
慕霆炀隐隐咬牙,捏紧了手中刺刀,哪怕看到慕霆瑜猥琐狼狈的模样,仍然难解他心头之恨。他不敢想象,若是那天晚上稍有差池...
他不欲废话,提刀作势就砍。
慕霆瑜吓破了寒胆,抱着脑袋涕泗横流,“好!好!不动他,不动他”
“他树敌一人,我杀一人,他树敌天下,我杀光天下。而你...首当其冲。”
慕霆炀的话铿锵有力,却如地狱里传来的催命符一般在慕霆瑜的耳边惊雷炸响。
他缓缓收刀,仿佛看蝼蚁一般嫌恶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行至门槛,又慢慢地回头,眼神阴森可怖到极致,他勾唇笑道,“东宫太子之位暂时由你坐着,时机成熟,自会请你让贤。”
慕霆瑜神情大震,惊慌的脸色霎时灰白一片。
转身离去,快步走出行宫。
林江一行早就在门外候着,身后是一纵漆黑铠甲的骑士,个个身着兜帽,黑暗中看不清面容,显得格外肃杀。
与光明伟岸的西南铁骑不同,这是一支只听命与慕霆炀一人的绝杀黑暗之军。
林江给慕霆炀递过手帕,眼神不住瞥向死寂的太子行宫,“这样好吗...”
慕霆炀漠不在意地擦了擦手,薄唇微启,“早晚的事。”他利落翻身跨上战马,“回府!”
“怒发冲冠为红颜。”
林江自言自语了一句,又似觉得这个认知过于荒唐,自我嗤笑一声
接着,一甩马鞭,踏着带着血腥的风飞驰而去。
“应当为蓝颜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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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来,郡王府的口耳相传的谈资,皆围着是否对南蛮正式开战而论,郡王失踪的消息,一时间再次引起了府中文官武将的震荡。
有的人忍不住猜测,郡王是否又再次悄然出征?这次又会带来怎样的捷报?
更为离奇的是,西南郡王府出了叛徒,泄露情报的消息不胫而走。
郡王府上下人人自危,关于对南蛮的猜测变得更加难以揣测,形势变得扑朔迷离。
单钰听闻此事,只觉好笑,郡王再是武神降世,怎么可能在短短的几天又上蛮夷那里找茬,再说,议了这么几天的事,最后总得有个总结才行。
不过,这也让他不由警觉,内奸未除,还需时时堤防。
这两天,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宛如闺中小姐一般,深居简出。
而姜景清又固态萌发,见曹知府忙于要务,又偷摸跑出去了。他虽然没有出王府,但他的生活向来不乏寂寞,有酒有乐子,自在又快活,很快就和其他的小官员们打成一片。
这天,姜景清却没有如同往日那样,早就没了人影,竟然规规矩矩地坐在书桌前摇头晃脑地读起了圣贤书。
单钰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若非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就此人今日撞鬼了。
坐了不到半刻钟,姜景清就又起身了,他百无聊赖地踱步到单钰面前,一把抽过单钰的书,“看什么呢?”
“论语。”单钰也不恼,神情自然地端坐着。
姜景清瘪嘴不屑,“你说你,读这么多的圣贤书,这么能干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混到西南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
单钰仿佛没有看到他的不屑,老神在在地“哦”了一声,“愿闻姜兄高见。”
姜景清鼻子里“哼”了一声,摇头晃脑道“不可说,不可说。”
虽然曹知府提醒过,但他还是不太会掩饰。多年来的经验让他始终坚信,只要紧跟着曹知府,读不读书都跟他没关系,只要曹知府步步高升,他也跟着鸡犬升天。
姜景清脑子里描绘着未来大好前景,看着单钰的眼神也越发轻蔑。
正当他还想在奚落单钰两句,一位小厮匆匆地敲了敲门。
姜景清面上一喜,兴致冲冲地冲过去,直到指尖挨上木门时堪堪顿住,心虚地往单钰看了一眼,见他还在不温不火地喝茶,收敛了几分情绪,故作镇定地开了门。
“吵什么吵,没看见单大人在看书吗?”姜景清没好气道。
小厮瞥了一眼单钰,眼中似有担忧,对着姜景清哀道,“两位大人快去知府那边看看吧,知府大人不知为何,脸上阴沉地可怕,连摔了几个杯子呢。”
姜景清眼前一亮,看来是事成了。
他噌地一下把坐着的单钰拉起来,“走,赶紧去瞧瞧。”
单钰不急不慢地理了理衣襟,迎上了姜景清喜形于色的脸,笑了笑,“走吧。”
许是那笑容过于明亮好看,姜景清不由地愣住了。
看着单钰挺拔的背影,他愤懑地咬牙,那日在内堂,单钰大放光彩,他却给深深地比进了泥里去了,只有单钰有了比他更丑的丑事,他心里才舒坦。
第十二章
待姜单二人赶到曹知府的住处的时候,见四敞的大门里头密密麻麻地占满了人,正中间跪着一个女人,头发凌乱,满面惶恐。
大大小小的官员伸着脑袋,指指点点,嘴里颇有微词。
“有伤风化啊!”
“如此斯文败类,以后咱读书人的脸面可往哪里搁啊?”
“唉!可不是嘛,”
姜景清这边儿欢欢喜喜地喊了声,“知府大人”。
这声音里的亲热劲儿,引得众人闻声望来。
不同于姜景清的毛毛躁躁,单钰不卑不亢,恭恭敬敬地向曹知府行了个礼。
姜景清不屑地睨了他一眼,心里暗骂一声故作姿态的小人,却也不得不跟着行礼。
单钰跪地垂首,眼睛飞快地扫了一眼周遭。
只见曹知府坐在首席,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脸此时紧绷着,让人不敢拿正眼瞧。左右两边坐着的是和曹知府同一品级的官员,从喝了一半的茶水来看,想来他们正在议事。
众人神色各异,有的满眼讥讽,有的故作清高,有的满脸伪善。
单钰轻轻蹙眉,此情此景阵仗不小,看来今日是无法善结了。他最后将目光盯在了地上跪着的女人。
那女人生的娉婷妖娆,杨柳细腰,一双弯月般的眼睛妩媚动人,羞涩地低着头显得低眉顺眼,满面梨花带雨,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伤心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
虽然用手帕掩着粉腮湿眸,不过那粉色手帕下面的眼珠却在滴溜溜地转着,显然是个有主意的。
曹知府也不叫两人起身,姜景清冲他眨巴眨巴眼,问道,“知府大人,这是怎么了?”
“你们还有脸问!”曹知府狠狠地一拍桌子,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是谁?作出这等欺男霸女的丑事,到底是谁?人都找上门来了,真是瞎了我的眼睛!”
姜景清给曹知府的火气吓得心脏都漏了几拍,当即把自己撇了个干净,随后又义正言辞,跟着破口大骂。
那口才精妙地仿佛他才是那个受了天大的委屈的人。
另一边,单钰平静地未置一词。
待姜景清把自己开脱干净了,曹知府也彻底平静了下来,他眼神锐利地看着单钰,沉声道,“景清说完了,单钰,接下来,我想听听你的。”
不带单钰开口,姜景清强先道,“谁不知道单大人簧口利舌,知府大人,他光口说无凭可不行啊!”
单钰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凌厉的目光扫了一眼姜景清,“莫非姜兄已经知道了什么?”
那眼神犹如刀锋横扫,姜景清下意识地心虚地不敢对望,不自然道,“看也看的出个大概。”
单钰冷笑着哼了一声,背挺着笔直,一字一句道,“下官没有做过。”
众人面面相觑,方才姜单二人不在,跪地的女子已经咬死了其中一人,现下二人都不承认,明显有人说谎。
曹知府的拳头搁在桌子上,紧紧地握着,暴怒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还得收拾残局,否则,以后在百官之中,他曹令山的面子还往哪里搁?
不过,最让他头疼的,还是这个天生就是来跟他讨债的外甥。这次的事情太过于龌龊下作,而且已经闹到台面上来了,他最好是清清白白的。
见曹知府阴沉着脸没有说话,姜景清急急忙忙出主意。
“这位小娘子莫慌,虽然说那贼人让你受了委屈,但在座的大人都是青天大老爷,你当着众人的面,把真相说出来,省的让旁人冤枉了你,说你算计男人,给你难堪?”
说着,眼巴巴地望向曹知府,模样讨好极了。
曹知府气劲儿过去,尽量平和了情绪,他手指敲了敲桌面,疲惫道,“罢了罢了,有什么委屈说罢,就这两个小子,本官还是能做主的。”
那女人委委屈屈地福了福身子,“奴家名唤雅丽,是眠月楼的人。”
众人一听“眠月楼”,不由一阵唏嘘。
光是听这名字,都知道是个眠花卧柳的地儿。
雅丽身在烟花巷柳多年,早就习惯了众人挤眉弄眼的样子,她声带哽咽,眼中蓄起了泪花。
“那位公子是奴家的恩客,虽说相识已久,但从未告诉奴家名字,一个月前,公子许诺,要为奴家赎身,此诺以袭衣为证。”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件雪白的袭衣。
众人定睛一看,随即挤眉弄眼地抿嘴而笑。
“奴家自知不雅,但也别无其他证据。”雅丽倒是坦坦荡荡地将袭衣折叠放好,“奴家不才,倒也知道一诺千金,如今就拼了这张薄脸不要,就问一句,这诺言,是践,还是不践?”
虽说才子风流,但在座的无一不是自诩清流的仕途之人,名声上断不得有任何瑕疵。
单钰嘴角迅速勾起。
这小娘皮,嘴巴倒是跟她的恩客一样地会说。
“这不就结了?”有人道,“这件袭衣谁穿着合适,那就是谁的。”
只见单钰笑吟吟地跪在那里动也不动,姜景清咬牙暗骂一句孙子,看你能稳得到几时。
“试就试。”
姜景清站起身来,似是豁出去了一般,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刮了个干净,拿起袭衣袖子伸手就要穿,却听单钰忽然出声打断。
“不用试了,是我的。”
此言一出如开水炸锅,众人皆惊讶万分,其中不乏有那天在内堂的要员,大失所望地摇了摇头。
只见单钰踱步到雅丽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袭衣是我的,但我与你素不相识。”
“放屁!这个时候还敢狡辩。”姜景清一边着急忙慌地穿衣,一边毫不懈怠地骂人。
单钰充耳不闻,眼神格外锐利,“姑娘,读书人的声誉不是小事,诬陷朝廷命官更是重罪,姑娘可得想好了!”
单钰话音刚落,内堂便突兀地静了。
雅丽的表情僵在脸上,看着单钰笑吟吟的模样,她背后冷汗直冒,但也知道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硬着头皮道,“奴家说的句句属实,难不成...”
她看了一眼众人,最后把目光盯在姜景清身上,随即收回目光道,“难不成,青天白日的,公子还要对奴家用刑。”
“自是不会。”单钰笑吟吟地起身,“倒也不是我为难你,想着你一个女子,哪里见过官场上的腥风血雨,如今被人利用了还尚不自知。”
雅丽闻言登时慌了。
她额角冷汗直冒,还是孤注一掷问道,“公子有何证据?!”
单钰嗤笑一声,问道,“恕我记性不好,敢问姑娘,袭衣时怎么到手的?”
反正自己也是没脸了,雅丽把心一横,“便是欢好之时,春宵时分,公子亲手赠与的!”
在座的皆为最要脸面的清流之辈,场下是人是禽不论,场上还是要脸的,听到此般污言秽语,只觉得脏了耳朵。
正当有人想要规劝单钰,只见单钰不慌不忙地走到一名老者面前,拱手道,“严老,在这里,您品级最高,辈分最大,资历最老,还请先看看这封文书,再作决断,还我公允。”
说罢,单钰从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文书,递给严老。
姜景清一惊,他转头看向单钰,正好单钰也转过头看着他。
单钰勾了勾嘴角,笑不及眼底。
姜景清出了一身冷汗,瞥了眼匍匐在地上的雅丽,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儿,这又唱的哪一出?
严老本不想看,但眼见一块来自郡王府的鲜红的印章盖着,便认真地将文书扫了一遍,顿时气的吹胡子瞪眼,胸膛起伏不止。
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当真有人诬赖朝廷命官!
那文书一一被场上众官所传,最后落到了曹知府手中,他定睛一看,脸上的血色顿时退的干干净净,他想将信件藏起,可已是亡羊补牢,随即扭头看向姜景清,眼中风起云涌。
姜景清脸色铁青,猜不出他看到了什么。
单钰将姜景清的模样尽收眼底,他负手而立,慢条斯理朝雅丽道,“鉴于姑娘你不才,我便给你说说,这文书是一封罪状,上面明确写了,我的袭衣,是被房里的小厮盗取的。”
雅丽不敢置信,当即看向了姜景清,姜景清神色发慌地腿软退了几步。
“小厮在罪状上戳了手印,郡王府典狱盖了章,真实与否不知,但已足够权威。”单钰冷笑道,“姑娘还有何话可说?”
雅丽身子发颤,宛若秋天里孤零零的叶子,她脸上留下两行清泪,泣不成声,“有人...有人教我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