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毅好本事,刚当上武林盟主,就彻底一统正道,也不知道在前面做了多少铺垫。
门外还守着五十余人未进来,楚欲正当盘算陈毅已经回庄,他再出入萧白舒身边,必定麻烦不少。
楚欲视线朝门边一转,却看见有个眼熟的面孔。
这不是那晚在萧白舒的院子里被他打晕过去的下人吗?
他当晚出手的时候,确实探出来萧庄主身边的下人会点功夫,但是警惕心太差,与他的实力悬殊也过于天差地别,连他走近都未察觉。
他转身从柜子里端出来少许的粉末,再拿出一瓶药剂倒进去,正对铜镜极快地在屋内整理好。最后再定定看了看楼下正欲上来的三人,暗笑一声从外侧的窗户翻下去。
脚掌稳稳落地,在清风间的后院里站直身子,长靴四周的草丛里,沾染上的露水都未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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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毅带回来的人,都是随他在江湖上闯荡的下属,一手持着火把,身上还带着武器,或剑或棍,统统整齐地站在清风间的外面,个个都绷着张脸一言不发。
好在现在天没大亮,不然这阵仗能让茶楼一整天也开不了张了。
“哎!”
有人在身侧拍了拍楚欲的肩,偏过身子凑近,小声道:“等会儿要是大公子问起来,你打算怎么说?”
楚欲不动声色打量了跟他穿着一样衣服的人,从称呼来看,这应当也是个跟在白云山庄里做家仆的护卫。
“还得想想,我见他的次数不多。”楚欲观他神色,接着道,“不知道大公子的脾气。”
那人好像也不意外,没看出什么破绽,只叹了口气:“谁不是呢。”
“我上个月刚来,哪知道就遇上这么大的事情,要是追究起来,我看咱俩的小命都......”他把手刀放在脖子上朝楚欲比划了一下。
楚欲对着面前一行江湖人频频看过来的视线,故作心虚地向外侧退了一步,微微弯下腰说:“那只能看庄主肯不肯放我们一条生路了。”
“庄主要是没事就好,万一伤了半根指头,天王老子都救不了咱哥俩。”那人似乎分外焦躁。
楚欲借火把的光看了眼身边的人,正苦着脸,眉头都皱成了一团。
用手臂推推他,劝慰道:“想点儿好的,万一庄主并无大碍,咱们多求求情,也就过去了。”
“我看你是傻了!”大约三十来岁的男子,瞪了一眼对面的一行人,将声线压得极低,“山庄里人命关天的事情,庄主说了又不算,得看大公子的主意,先想想怎么给个说法吧。”
楚欲略有迟疑,倒是意料之中。
毕竟武林盟主的身份和白云山庄的地位,一直以来都是相辅相成。
庄主的位置,陈毅也曾经坐过,留下来些规矩也不为过。有关性命的事情,就凭萧白舒那个手无寸铁的样子,也只能靠陈毅来做主彻查了。
心许是气氛太过压抑,那人站在原处摇摇头,一肚子的感慨:“我张洲当初也是曾拜师名门的,原本以为归了白云山庄,做个护院,可以安安稳稳地过完后半辈子,没想到还是逃不过一死。”
的确如此,也就是你这么倒霉了,楚欲点点头。
心道这世上能动萧白舒的人不多,偏偏就都让你接二连三地遇上了。
不过白云山庄的家仆,庄主身边的贴身护卫,“逃不过一死”这话说出来,怎么听着有些来路不正?
这种过往不清不白,可能结过生死恩怨的人,也能跟随在萧白舒的左右吗?
清风间里的脚步声已经往楼上走去,陈毅带着亲信手下,已经开始在挨着房间搜查了。
大概是不想声张,用了手段,夜宿的客人们也无人察觉到什么,仍然在酣睡。
楼上的客房里一片安然,半点多余的动静也没生出来。
眼下楚欲顾不得再想其他,他们马上就会找到还在床塌上,浑身不着一物的萧白舒。
他伸手熟稔地把张洲拉地更近,贴着耳朵说:“庄主不见的时候,我在茅房,什么都不知道。要不大哥给我个过得去的说法,我也好跟着使使?”
张洲愣了一下,看他:“你成天跟着庄主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楚欲有一丝诧异,立刻垂目掩去。
“庄主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他不喜欢带太多下人出去谈生意,除了身边的小厮以外,只有你才是他的暗卫,都是寸步不离跟着的。”张洲说着就露出奇怪的表情,“我还想让你给我个说法。”
只见对面迟迟犹豫,无言回应,他疑心道:“林家弟兄,你是不是......?庄主待你可不薄啊。”
“我......”楚欲看看他,又看看前面一群气势十足的人,也苦道,“我看庄主当时跟人相谈甚欢,我就去偷喝了几杯......”
似乎越说越发心虚,他微微弓起身子,缩了缩肩膀,声量也越来越小。
再拿手指一捻,朝张洲比了一下,适可而止地停下口:“就喝了一点点,我哪知道刚好就......”
“你嫌命长啊!”张洲气地想动手揍他。
一边又不敢引人注意,捏紧拳头砸在楚欲的肩头,暗暗发愤:“你还不如去茅房呢!把我都连着一块儿害死了!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弟兄?”
交错不一脚步声从清风间里传出来,出来的人明显比进去的人要多。二人立刻提心吊胆地站直身体。
陈毅和一名手下先行踏出门槛,另外一人扶着萧白舒的手臂,不过刚走出来两步,就被萧白舒直接甩开,自行一人加快步伐向前面的马匹走过去。后面还跟着走出来先前倒茶的小二,和一位衣衫不整的女人。
那女子身形玲珑有致,一路平平稳稳地走出来,温言细语,不停地弯腰赔礼。
楚欲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个女人好像是清风间的老板娘。
因为甚少出来见人,他在此夜宿十多天,也只是无意间在半掩的包房外看过一面,一副雍容华贵,浓妆艳抹的模样。这会儿定是因为出了大事,才匆匆忙忙地,未施粉黛,也不加梳妆换衣,就起来面客。
第11章 涉水[修]
“盟主,此事清风间拖不了干系。”
老板娘站在大门口对着陈毅委身,柔软的长发遮住颈上的莹润肌肤:“要是追究起来,还望放过茶楼里的下人们。”
陈毅此时已经将头上的斗笠取下,露出来的一张脸虽然跟萧白舒完全是两回事,丝毫不相像,连肤色也如小麦一般。但是面容坚毅,很是阳刚周正,眉宇间也不乏俊气,站在人群中自有一番超脱年龄,沉稳如山的江湖气。
他闻言侧身看向女子,当众扶起她的手臂:“此事尚未查明,如有必要,自会请老板入山庄问话。”
待女子的态度也恰到好处,并未给出是否追究的明确态度,也没有拂了人的脸面。
“谢盟主考虑。”老板娘又委身施了一礼。
陈毅虽然未在人前过多苛责,也没放过一点遗漏,不轻不重地说:“恰好天未大亮,街巷无人,白云山庄的事情不希望落在别人的耳朵里。”
“那是定然。”老板娘抬起脸,没了那些华贵的衣衫,卸了脂粉的脸上清清淡淡,好似一下年轻了四五岁,不卑不亢地应下来。
“清风间一如往日,一个时辰之后开门迎客,白云庄主昨日从未踏进过这扇门。”
陈毅点点头,收回手。
“我也从未见过盟主。”女子又温声道。
陈毅欲走的脚步稍作停顿,头也不回地上马,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庄。
原本是手下在前,家仆在后,可行至半途,楚欲和张洲,连同萧白舒院子里的两个守院门的,都被叫去身边跟从。
楚欲形色自然地上前,接替过陈毅的手下,在前替萧白舒牵着马。
走了几步,他放慢脚步跟在萧白舒的身侧,抬头看一眼,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庄主受伤了吗?”
萧白舒坐在马背上的背影僵直一瞬,手中抓紧缰绳,淡道:“并未。”
楚欲只知道萧白舒信任自己这身皮囊之上的“林家弟兄”,到底主仆二人的关系,熟悉到何种程度,确实拿捏不好。于是只能惭愧地深深低下头,走几步就去探看萧白舒不自然的坐姿。
“庄主。”他又喊。
萧白舒只给了他个眼神示意。
“是属下无能。”楚欲道,“要不是我疏于职守,也不会让庄主身处险境。”
萧白舒只听这话,似乎是回想到什么,手背捏紧到指骨暴起,被楚欲涂了药的伤口也裂开了几丝。
“要是大公子追究起来,我愿......”
楚欲还没将清风间那老板娘自认领罚的路数重来一遍,萧白舒就恶狠狠地斜了他一眼,让他当即闭上嘴。
“此事与你无关。”
萧白舒沉道:“不必多言了。”
楚欲看他一路上面色始终未见好转,耳根却还有些隐隐未褪的红,才知道这番愤恨并不是对着这个不怎么管用的亲信暗卫,而是对着自己。
他大概,还在想昨晚的事情......
回味怎么会跟一个男人春宵一度?
还是绞尽脑汁地在想,缺失意识的那几个时辰,是如何跟人鱼水之欢?
楚欲垂下头,嘴角暗自溢出点得趣的笑意。
白云庄主的脸皮也太薄了。
什么武林盟主的利禄名声不去在意,该咬钩的时候怎么也不肯服输,不过是在温香软玉上将计就计,随口撒了个慌罢了,怎么这么好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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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
白云山庄。
陈毅带着众人进了议事堂,萧白舒面色沉郁地坐在身边。
张洲和楚欲低着头在前,身后是萧白舒的院子——对影庭,里面的护院和仆人丫鬟,包括厨子都一共二十五人尽数到场。
堂前的香都燃过了三分之一,内厅仍旧没有一人站出来。
“十个护院,三个贴身护卫......”
陈毅目光滑到楚欲的身上:“一个身手不凡的暗卫,加起来连个贼都捉不住?”
比起追究当夜萧白舒失踪一事,没人会想到陈毅回庄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彻查之前白云山庄被人夜袭。
“大公子......”吴伯小心地唤道。
这是对影庭的管事,已经快要六十岁,原本是萧鹤所用,现在跟着萧白舒,面对上陈毅的问话,还是有些胆战心惊跪下去。
“我们已经里里外外地检查过了,对影庭确实无任何被翻找过的痕迹,就连山庄里,也确实没有丢了什么。”
陈毅将在场的人全部扫视一遍:“几个院子里的人,都眼睁睁地看着这贼是从你们庭院里没了的,怎么解释?”
“这......这真的没人看见有人闯进来。”吴伯额头快要低在地面上,两鬓的头发都快发白,萧鹤还在的时候也少有对他苛责过。
陈毅并没有厉声盘问,周身气势却让人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不是人,难道还能是鬼不成。”他道。
“张洲,林桢,你们来说,那晚到底怎么了。”
楚欲自然知道那晚怎么把这两个人弄晕过去,还摆出了大模大样的姿势横在走廊上,估计身边这个张兄弟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醒过来会横在地上。他想要不要胡编乱造一个,比如受了人的迷药,或者感觉突然被人袭击,总好过一无所知,完全置身事外。
内厅里一无人说话,气氛就更加凝重。
楚欲没想到张洲会在他之前出声,笔直地朝着萧白舒跪了下去。
“那晚,属下同林桢一同在庄主的房前守卫,并没有看到或听到任何可疑的人或事,也是勤逸院的人追过来之后,才知道有人擅闯山庄。”
这,睁眼说瞎话?楚欲心道。
他此刻正垂目,不动声色地往一旁看了看,张洲仍旧面不改色,一片忠心耿耿的老实模样。
这话一出,摆明了萧白舒庭院里的人,跟陈毅院子的护卫之间,说辞出了矛盾。
也不知道张洲是有意还是无意,看上去有些分量的管家都尚且低着头,他却直接跟陈毅的人挑起来差池。
“他确实不知道。”萧白舒这会儿才开口。
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还站得挺直的楚欲:“那晚我正在沐浴,庭院里吵闹起来,他们也未曾离开过我的身边。”
“对!”楚欲听声当即抱拳施礼。
跟着极快地接了一句,“正因为后来发现山庄里有异动,我与张洲才时时刻刻守护在庄主身侧,寸步不离。”
说着他抬眼看看萧白舒:“山庄进来一个贼而已,几十个护院,再加上大公子勤逸院里的众多高手,自然会将贼解决,我等只一心保护庄主的安危!如若庄主出了事,才是最危险的。”
他这番真情肺腑,说的毫不含糊,完全将萧白舒在清风间被人生擒忘在脑后。
直到张洲抬起脸,皱紧眉头,几次三番的挤眉弄眼,他才恍然大悟,好似被当头一击。
“嗯。”
萧白舒也不知是好面子,不去戳穿,还是主动愿意保下他们,也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楚欲还未编排好,怎么把自己寸步不离保护的庄主弄丢这事儿解释清楚,再不能出现话里有漏洞对不上了。
陈毅居然就势真的不再追究,只是眼神总往他身上落了几次。
“这次的事情......”萧白舒刚一开口,底下的一众人纷纷抬起头。
“所有的人,不得议论。”他道。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