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多说, 齐钧所看到的这对父子, 自然就是周大新和周长宁了,看着齐钧在他们二人面前坐下,周大新不免有些许紧张,齐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从儿子简单的几句介绍当中他也能猜出来些许, 齐公子可不是他以往见过的那些镇子上的小地主啊, 所幸,此行的主力仍旧是周长宁,周大新一道陪着前来不过是压阵罢了。
“在下齐钧, 不知二位如何称呼?还有, 便是二位借着小乞丐和店小二之手送信于我,约我在此处见面的?”来都来了, 不管会不会无功而返, 齐钧也不打算抬脚就走, 他倒是想看看这父子二人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在下周长宁,家父周大新,久闻齐公子大名,今日终于见到了,不胜荣幸。”周长宁坐在齐钧对面,也并未起身,只是拱手作揖,算作是行礼了。
主事的竟然是这个少年吗?齐钧不免有些惊讶,他原以为,就算是当真有要事寻他,也该是当爹的做主,顶多是带着儿子一道出来见见世面,哪知,原来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呐,不管怎么说,这么一丝惊讶的情绪就足以调动起齐钧的兴趣了,他开始有些期待,这样一个少年能够带来的是什么样的东西了。
周长宁继续道:“想必齐公子自从接到信件以后就有些一头雾水的吧,不过,在揭晓谜底之前,在下有一物想请齐公子品尝一二。”说着便将手边那个一直被忽略了的竹筒打开,从里面往空着的茶盏中倒出来了些白糖,对着齐钧做出了个“请”的手势。
无论是在洪家,还是回到了齐家,齐钧都是被金尊玉贵地养大的,来历不明之物岂能随意入口?因此,他并未第一时间品尝,反而将茶盏拉近了些,细细观察着里面的东西,不一会儿,便认出来了:“这是,白糖?不对,颜色上要比我见过的白糖更加纯净洁白些,颗粒也更细一些。”
齐钧能够认出来白糖,周长宁并不感到奇怪,无论什么时候,有些东西,都是只供给少数人所享用的,普通百姓常见的是褐红色的蔗糖,却不代表白糖就不存在了。
周长宁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最起码,他制造白糖的方法还没有现世,原因无他,这法子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若是有人已经意外之间想出了这个法子,那么,白糖定然会在短时间内迅速铺开来,代替一部分蔗糖在市面上流通。
因此,周长宁并没有要先为齐钧解惑的意思,而是看着他用茶匙浅浅地舀了一些白糖送入口中,静静地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反应,谈判这种事情,先开口者,难免气势上就会输人一筹,而周长宁向来习惯掌握主动权。
确认自己嘴里尝到的的确是甜味儿,齐钧便能肯定了,这就是他曾经见过的白糖,只不过:“周公子,白糖虽然是外邦的贡品,每年我朝能够得到的数量不多,其品质也比你拿出来的稍逊一筹,想必是你从什么门路得到了那样的白糖,又想出了法子使它变得更加纯净,虽然我不甚清楚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但是想来应该成本不低。
这样一来,价格便宜却品质稍差、价格昂贵却品质更好,这两者之间,你的东西并不具备太大的优势,毕竟,同为白糖,后者并非不可替代,不是吗?”
这话就纯属齐钧为了压价在鬼扯了,毕竟,在不知道周长宁会开出一个怎样“狮子大开口”的价格之前,他总不好过多泄露底牌,相反地,为了能让自家获得尽可能多的利益,他当然要以最小的成本来拿下这个方子啊,言语之间如此贬低这种白糖的价值,那也就不足为奇了。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像这样的谈判伎俩,周长宁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不仅是他,就算是一旁听着的周大新也并未因为齐钧的话而有丝毫慌乱,左右,周大新的心态还是相当好的,就算长宁没有想出这个白糖方子,自家不还是该怎么过活就怎么过活吗?抱着这样一种“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心态,周大新还是很能稳得住的。
“那如果我告诉齐公子,这白糖的原料并非是您口中的贡品,而是市面上最普通不过的蔗糖呢?此外,能够将蔗糖变成白糖的法子,成本也并没有您想象得那般昂贵,甚至可以用低廉两个字来形容。”谈判嘛,总是要一点一点地把鱼饵抛出去的,这样才能在不惊动鱼儿的情况下让他悄无声息地咬钩了都还不自知,周长宁现在正在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
然而,他的话说得轻飘飘的,齐钧听着却不免呼吸一窒,市面上的蔗糖长什么样子他还是见过的,在此之前,如果有人跟他说,蔗糖能够变成从宫里流出来的那种贡品白糖,他一定会让对方回家好好休息,醒一醒酒的,可是,齐钧看了看茶盏中的白糖,又看了看笑眯眯的周长宁,现成的例子就摆在了他的眼前,容不得他不相信。
齐钧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已经隐隐传出一道声音来,算了吧,你该认输了,再看到周长宁的笑脸时,他只觉得对方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觉着像一只狡猾的狐狸,这还是他出门经商以来,第一次有这么大的挫败感呢,而当让他受挫的对象还是一个比他小上好几岁的少年时,这种挫败感就不由得更盛了。
即便齐钧不想承认,现下也不得不承认,在周长宁抛出这个诱人的鱼饵以后,在这场谈判中,主动权便已经从齐钧手里转移到了周长宁手里,对此,双方皆是心知肚明。
“说说吧,什么样的条件,你才愿意把方子卖给齐家?”齐钧这两年随着商队四处跑,那也不是白白浪费时间的,在经商一道上,他显露出了极为过人的天赋,而现下只需要动一动脑筋,他便能算出来这笔账了,买下这个方子,只赚不赔,甚至会获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多的利润,因此,机会就在眼前,决不容他错过。
若是因着一时谈不拢而让方子流传到了别家手里,特别是那几个和齐家隐隐形成竞争的家族手中,那么,只怕对方想要超过齐家,就仅仅是时间问题了,而这一点,恰恰是齐钧和他的外公都无法容忍的。
因此,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齐钧实际上在心底里已经默默地做出了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方子拿下来,即便付出超过他来东阳郡走这一趟所获得的利润,也在所不惜。
而周大新和周长宁也对视了一眼,听出来了齐钧话里的退让,还有那隐约带着不甘心认栽意味的语气,仍旧是由周长宁开口道:“一千两银子,以及白糖这门生意一年的分红,我们只要半成,一年以后,这门生意与我们再无任何干系。”
这个价格是周家人经过讨论后一致同意的,他们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要一千两银子是想着万一以后还有个什么事情急需要用钱呢,要分红则是想给家里留一只会下蛋的母鸡,一年的时间不长不短,但是足以让周家累积起一笔不小的财富了,若是时间再长些,只怕会给周家带来许多不必要的关注。
闻言,齐钧有些诧异,这个价格完全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甚至比他想象当中的还要低了不少,只是,直接要银子那才是最简单省事的,齐家从来不缺银子,但是谈到分红,这里面牵扯到的东西可就多了,于是,便试探着开口道:
“周公子瞧着也不像是经商之人,大抵不太了解,一门生意想要做大,那可绝对不是简简单单地出一个方子便能成的,原料、人手、工艺、运输,做成这些事情所需要的时间和钱财,都要算进成本里面去,显然,我所说的这些个事情都只能由我齐家来完成,这样一来,总不能我齐家出了全部的力却要为周公子做了嫁衣吧?
当然了,若是没有周公子的方子,我齐家也不可能做成这门生意,因此,我愿意用一万两银子来买下周公子手中的方子,以示诚意,怎么样?”
出于“资本家”的习惯,齐钧原本只想说五千两的,可是话都已经到了嘴边,看到周长宁的时候,情不自禁又将这个价格往上翻了一番,罢了,就当做是交个朋友好了。
他自认为给的这个价格已经很是公道,这也就是碰上了他们齐家,若是换了别家心黑手狠的人,看这一对父子无权无势,指不定还打算做些什么样的小动作逼问出方子呢,以时下的物价来说,一万两银子绝对够一户普通人家生活一辈子了,没察觉到,当他说出这个价格的时候,旁边的周大新呼吸都忍不住稍微急促了些许吗?
然而,周长宁却依旧面不改色,甚至微微拧起了眉头,以示自己的不满:“齐公子,虽然在下不经商,但是对这生意里面的弯弯绕绕也是了解几分的,时人都讲究个物以稀为贵,这品质更好的白糖,只需要你们齐家稍微运作一番,就能卖出一个比贡品白糖还要昂贵的价格。
即使再退一步来讲,就算价格不会更高了,可即使是与贡品白糖一般无二的价格,想想它所用到的原料乃是廉价的蔗糖,这其中的差价可不少,在下乃是真心想要与齐公子达成这桩交易,哪知道,齐公子看上去没有多大诚意呐?”
显然,周长宁并非齐钧过往所见到的那些普通人家出身的年轻人,也并非是他可以随口糊弄过去的,周长宁虽然能够理解齐钧想要压价的心理,也欣赏对方做事的风格,但是两方谈判,自然是理性占了上风,当然要以自家利益为先了。
再者说了,他之所以挑中的是齐家,而且想要一点儿分红,也是想着齐钧的背后还有洪家在呢,有权才能护住钱财,否则无异于三岁小儿抱着金砖过市,因此,若是有了分红这一层联系,当自家遇上解决不了的大麻烦的时候,直接与他联系着做成这门生意的齐钧还好意思不出手帮忙吗?齐钧出手,与齐家、洪家出手又有何不同呢?
齐钧显然没想到,周长宁看上去年纪不大,心思却是极为深沉,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么深的地方去,现下的他,眼看着周长宁已然有些不耐烦了,只好做出了最后的退让:“一千两银子没问题,但是分红的话,一年时间太长了,最多半年,半成分红也是一个很可观的数字了。”
在这一点上,齐钧倒还不至于欺骗周长宁,当然,周长宁在提出一年时间的时候,其实已经预料到了现在这种情况,一年时间自然还给了齐钧还价的空间。
双方总算是达成了一致,齐钧先是找人要了笔墨,写下了一份简要的契约,周长宁看过无误之后,双方这才约定好,后日一早周长宁去云来客栈,教给他们制白糖的方子,届时,这份契约在两人签订完之后,也会在官府那里过明路,好给双方一个保障。
作者有话说:
呜呜对不起大家,我要长胖了,说好的六千字泡汤了,回来以后沉迷追剧无法自拔,本来以为码字的时间够的,但是忘记今晚十一点单元楼要停水停电了,只能提前把码好的一章多一点儿发出来,剩下的明天补~~
第四十三章 家人
齐钧先离开了茶馆, 齐家商队此行来东阳郡原本只是为了倾销货物顺便带一些东西回去的,哪成想,中途却有了这么一茬子变故, 自然得在东阳郡多停留上几日了, 而客栈人多眼杂,并非久留之地,要让周长宁手把手地教会他们的人如何制作出白糖, 在客栈这样的地方肯定是不行的。
因此, 他现在赶着回客栈,一方面让管事先行回去,顺便把他给外祖父写的信也捎回去,另一方面, 他也得派出人手去寻摸一个僻静的小院出来, 以方便他们的人制糖。
而周大新和周长宁自然也没有久留,离开了茶馆,回到了周家,将今日的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家里人,听到周长宁和齐钧最终所达成的价格以后, 周老太太和林氏心里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周老爷子也有些许沉默:
“咱们家余下的银钱的确是不多了,现下能够有这么一大笔进账,这是件好事, 只是, 财不露白,咱们也刚在郡城里停留没几日, 周围的人家还有些陌生的面孔, 行事切莫太过出格露富, 反而招致祸端,另外,即使是对着咱们村子里一道出来的族人,也不可言明此事。
一来,这笔银钱数目不小,咱们家原本和大家相差不大的,现下富起来了,倒容易让族人内心不平;二来,这方子毕竟是长宁想出来的,若是要对外解释的话,不好绕过长宁这一关,可是,他年纪还小,木秀于林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咱们自家人心里知晓就好。”
说完,周老爷子犹豫了一瞬间,又紧接着对周大新说道:“长宁想出来的法子赚回来的银钱,不可能不用在你们当爹娘的人身上,只是,老大,你在兄弟三个里面一向都是过得最好的,现下我也希望你能继续记着,你还有两个弟弟呢。
他们或许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却也都是勤勤恳恳本本分分的老实人,我这把老骨头没脸去要求当侄子的反倒要去帮衬叔叔,自古以来也从没有这样的道理,但是你这个当大哥的,若是他们以后遇到了什么难处,我希望你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帮衬他们一把,也算是对得起你们之间的兄弟情分了。”
周老爷子说这话,若是落在旁人身上,指不定还得以为他老了老了还要偏疼另外两个儿子呢,只不过,他知晓无论是周大新还是周长宁都不是小心眼的人,就算是林氏,行事也一向落落大方,即便大房“穷人乍富”,也不该一朝心态失衡、看不起两个弟弟才对,何况,老二老三也不是那等心里没数的人,因此,这才说出来了这番话。
毕竟,他都已经是五十好几的人了,又能再活上几个年头呢?这话就算今日不说,以后等到他走到生命的尽头之际,不还得照旧对老大交代这一番话吗?谁让此事过后,他渐渐意识到了,长宁这个孩子以后也一定会出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