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齐公子挂念着此事,齐家在下接触得不多,不过齐公子的为人在下还是能够信得过的,这笔银钱在下便不客气地收下了。”该是属于自己的利益,周长宁从不会故作清高地推拒出去,也绝不认为他一个读书人,张口闭口银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显然,这番落落大方的态度才是恰巧合了齐钧的心意,只见他朗然一笑:“在下虽然离开了,但是东阳郡的这个作坊仍旧会是白糖成品的重要来源渠道,若是在我们齐家附近寻找地方制作白糖,一进一出根本瞒不过其他有竞争的几家耳目,很容易便会将白糖方子泄露出去,若是跨郡生产那就不一样了,只怕其他几家会以为,齐家仅仅是从别处购买了白糖,赚个倒买倒卖的银子罢了。
这点儿生意人的心计,还望周公子谅解!此外,作坊里虽然有我齐家的管事看顾着,他也算是个踏实稳重的人,但是在能力上却难免有几分欠缺,若是碰上了什么紧急的事情,很有可能无法及时做出合理的应对,所以,还望在下不在的这段时间,周公子也能对作坊看顾一二,对此,在下已经专程嘱咐过林管事了。”
其实呢,齐家的管事怎么可能像齐钧口中所说的那样能力不足?不过是齐钧考虑到,周长宁才是拿出方子的人,若是作坊在生产上碰到了什么样的难题,希望看在先前的一千两银子和这半年的分红的份儿上,周长宁能够搭把手帮忙解决问题罢了。
事实上,齐家的管事也不是什么蠢人,唯独在碰到生产技术上的问题时才有可能登门求助周长宁,至于其他的事情,自然是仅凭自身能力就足以应对自如了。
周长宁自然是要答应下来的,抛开和齐钧的这几面的交情不谈,就算看在银子的份儿上,他也不会置之不理的,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白糖作坊也是在为他“打工”的:“这一点齐公子大可放心,若有什么在下能够相助的,在下定然会倾力相助!”
如此一来,齐钧也算是放心了,作坊事关重大,托付给谁他都有几分不放心,所以,唯有将利益共同体的周长宁拉进来,才算是有了保障。
自觉今日两人的交谈很是融洽,齐钧也不可能只让马儿跑、却不给马儿吃草,便抛出了一件事情,吸引了周长宁的注意力:“其实,在下还有一件事情想要与周公子道歉,在你不知情的时候,在下便命人去查了你的底细,虽然是为了让我们之间的交易更加有保证,但这的确不是朋友之间的相处之道,还望周公子见谅!不过,在手下报上来的消息当中,在下也得知了周公子的真正来历......”
齐钧的前半段话,周长宁听着还觉得十分难得,这样一位公子哥儿居然还会有低头与人道歉的一天?然而,听到后面,很显然,齐钧口中的“真正来历”意有所指,他的目光顿时便凌厉了起来。
察觉到周长宁眼神的变化,齐钧苦笑,忙解释道:“周公子不要误会,在下没有恶意,也并非要挟,只是想着,周公子一家以及几家族人一起是逃出来了,可是对于那个镇子上之后发生的事情,周公子想必也很是惦念,这才想为你解惑一二。
说起来,你们青石镇上的人一是胆识过人,竟然敢于违抗秦王诏令逃了兵役,纵观秦王治下的整个清河郡,据在下所知,成功逃脱兵役的也没几处地方,二则是运气好,青石镇恰好在距离郡城比较偏远的地方,一个镇子上也不过能征上几百兵丁,对于整个军队来说算不得什么,这才被轻飘飘地放过了。
我手下的人去青石镇查探消息的时候,打听到了周家村,虽然你们逃了兵役,但是秦王那厢还在发愁着一下子征来那么多兵丁,粮食的问题该怎么解决,一时间又打不起来,加上他身边的一位军师心肠倒是好,三两句话便消去了秦王的怒气,这才免去了不少逃兵役之人被明令拘捕的麻烦,周家村剩下的人生活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在村子里已经能够时而看到有成年壮丁走动了。”
说句不客气的话,周长宁对于周家村剩下人的命运并没有那么关心,但是呢,谁让周老爷子嘴上不说、心里却还是时时刻刻惦记着呢?所以,这个人情,他还真是不得不承了:“多谢齐公子告知!既然村人皆无事,家中长辈也就终于都能放下心来了,不过,这样一来,家里的长辈怕是要动了返乡的心思,毕竟,镇上哪有郡城的花销大?另外,老人们也多少有些故土难离的心思。”
周长宁这话可以说是明晃晃的试探了,可惜,明知是坑,齐钧还真就不得不往下跳:“这个嘛,周公子既是读书人,想必对当今天下的局势也有几分了解,不瞒公子,我齐家虽是商户,却因为和多家高门大户人家有所来往,对此事也了解了几分。
现如今,秦王与楚王正在清河郡外两军对峙,场面一度十分紧张,随时都有要开战的风险,一旦真正打起来,只怕清河郡下面的无数县镇,也都无法置身事外、成为清静之地啊,所以,若是此时周公子要返乡,在下实则是不建议的,还不如等到事情尘埃落定了,再考虑返乡的事情呢。
事实上,并非在下夸大其词,只是,我齐家所在的明都郡虽然属于朝廷管辖,但是朝堂上一日无君,朝廷的权威便要大打折扣一日,皇后娘娘与诸位大臣在朝堂中分成两派拉扯着,整日都在为着究竟选定哪位王爷而吵吵嚷嚷,各地呈报上去的奏折都已经快要堆积如山了,朝中事务早已荒废。
这样的情形下,类似明都郡这样的地方缺少朝堂的有力管辖,虽不属于任何一位王爷的封地,却也无法置身事外,郡守也在被各方力量拉拢着,无法真正决断下来,齐家和一些官宦人家倒还好些,普通百姓的生活却是已经初显乱象,官衙缺值的人越来越多,街头上巡逻各街道的人越来越少,但凡上街摆摊乃至开铺子的人,都会被多少勒索一二。
因此,像东阳郡这样的情况,有燕王这座大山顶着,普通百姓的处境已经要好上许多了,恕在下直言,一时之间,周公子若想去往别处,还真找不到比东阳郡更好的地方了。”
齐家虽然不属于被那些个无法无天了的衙差勒索的范围内,但是齐钧却并没有对街上百姓的苦楚视而不见,在遇上类似的情况时,衙差若是做得过分了,也会出言呵斥一二,所以,他对于明都郡百姓生活境况的形容,可以说句句发自肺腑,绝没有因为不想周长宁离开而掺杂半点儿虚言。
作者有话说:
更新虽迟但到!晚点儿还有一章~
第五十三章 合作
不得不承认的是, 周长宁时常从书肆购买的邸报当中,能够展露出来的信息相当有限,且时效性不足, 而齐钧的这番话, 也算是补足了这一缺陷,让他对近些日子的局势有了更为深刻的思考。
“可是,皇位事关重大, 几位王爷谁会不想要那个位子呢?就算其他由朝廷管辖的郡县已经初显乱象, 可是,东阳郡又能平静到什么时候呢?”是的,周长宁就是在明晃晃地套话,而齐钧明明看穿了, 却还是不得不往这个圈套里钻:
“的确, 那两位王爷是不会容忍东阳郡就这样置身事外、坐山观虎斗的,事实上,两军之所以在清河郡外对峙,只是偶尔会有些战前叫阵的小摩擦,并未展开大规模的战争, 也正是因为顾忌到了东阳郡这边的力量, 毕竟,谁也不想自己千辛万苦地打服了对方、却被突然插进来一角的第三人给捡了便宜。
总而言之,在这三方当中, 终会抉择出一个胜者来, 这一场决战的到来时间不会太早,可是也不会太晚, 毕竟, 秦王殿下虽然占据了人多的优势, 可是粮草就那么些,他才是最拖不起的那一个,在粮草耗尽之前,秦王殿下必定会破釜沉舟地开展最终的决战来。
所以,周公子也暂时无须忧心,齐家的白糖作坊我不是也留在了东阳郡吗?齐家的消息终归要更灵通些,这样吧,若是我听到了大军向着东阳郡赶来的风声,便会即刻飞鸽传书一封给你,周公子届时大可带着家中老小前往南方怀王殿下的领地去,以保全家性命,等到事情尘埃落定了,再返回家乡也不迟。
从东阳郡到怀王殿下的南安郡,走水路才是最快的,届时,在下若是有余力派出船只来,定会命人好生护送周公子一家前往;若是齐家同样也需要迁移保命,在下也会命人送足够数量的船票来,如何?”
齐家培养下一任家主,绝对不是仅仅让他学会如何经商便可以了的,齐家的偌大家业,免不了需要和许多上层人物打交道,保持足够的政治敏锐度,同样是齐钧所受到的教育当中的关键一部分,因此,他才能在这会儿对当前局势侃侃而谈。
不得不说,齐钧的话很有吸引力,就像一块蛋糕,在散发着甜美的香味,引诱着周长宁,可是,他深知,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一切看似轻而易举便能得到了的,都会在将来的某一日,要你付出应有的代价,所以,他仍旧保持着冷静的思维,看向齐钧道:
“在下有两个问题,还请齐公子解惑,第一,为何在其他地方都不能保证安全的时候,前往怀王的领地便足以保全自身呢?第二,齐公子如此热情相助,不知在下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在与同龄人打交道的过程中,齐钧自诩是属于才学智慧各样都顶尖的那一挂,也向来不肯轻易服人,可是眼下看着周长宁只是比方才刚进来包厢之时减轻了些许的警惕,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的确有过人之处,事实上,世界上这么多人,有几人能够在面对天大的好事之时还没有被惊喜冲昏了头脑、保持着冷静的态度呢?
于是,他也并未因着周长宁这番态度而着恼,很是好脾气地笑了笑,答道:“首先,怀王殿下是先帝最小的弟弟,在身份上乃是秦王、燕王、楚王三位殿下的长辈,而且,怀王殿下年幼之时,跟随先帝前往围场打猎,不慎惊了马,受了伤,经太医诊断不会再有后嗣了,这个消息不少人家都是知情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怀王妃的位置至今空悬,宗室里的长辈们也从未催促过,所以,对于一个毫无威胁的人,这三位殿下是不可能将战火烧到南边去的,毕竟,朝堂上的大臣们只要没有老糊涂到是非不分的地步,便不会拥立这样一位殿下即位的。
至于在下为何会帮助周公子,一来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与周公子交个朋友,二来,则是希望周公子能够允诺,以后若有类似白糖这样的方子出手,须得优先考虑齐家才是。”
说到底,齐钧所承诺的事情对于齐家这个庞然大物来说压根儿算不得什么,可是,仅仅是随手而为之的事情,便能够博得周长宁的好感,这难道不是一桩划算的买卖吗?况且,追根究底,他这也算是一种下注了,在周长宁尚且弱小之际帮点儿小忙,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若是他日后有所成就,难保不会带给齐家更大的利益。
至于若是齐钧看走了眼,白糖方子仅仅是周长宁偶然灵光一现的产物,此后再难复现的话,齐钧也丝毫不会觉着自己吃了大亏,左右对自己、对齐家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吗?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周长宁便答应了下来,齐钧图谋的是长远,他现在却只能先顾眼前,不得不说,若能按照齐钧的设想行事,也能节省他许多功夫,更是免去了无法及时得到消息的烦扰。
两人以茶代酒,茶盏互相碰了一下,只当做是合作达成了的庆祝,不过,欠人情的感觉可真是难受,为此,好不容易清闲下来了一阵子的周长宁,又不得不开始在脑海中思索着有什么样的方子能够拿出来出给齐家了。
叫了一桌饭菜,两人用饭完毕,周长宁这才被齐钧派人用马车送回了周家。
和齐钧之间的其他谈话内容,周长宁并未告知给家人,只是晚上在饭桌上说了一句周家村其他族人并未被秦王追究罪责,更加详细的牵扯到当前局势的内容则是守口如瓶,所幸,周老爷子等人欣喜之下也没有多问,只是一个劲儿地感叹,幸好大家都平安无事。
就连林氏妯娌三个,心里也不由得松了口气,她们既是周家的媳妇儿,也是林家、杨家、李家的闺女,同样是逃了兵役的人,既然周家村都平安无事了,那么想来,自己的娘家也不会出什么大事的,只希望等到自己一家人重返周家村的时候,爹娘他们都已经回到村子里了。
周长宁既然没有说现下可以回青石镇了,众人也就心里明白过来了,必是这世道的乱局还未真正结束,便故作想不到这一茬儿,压根儿不再开口问起这个话题,倒让周长宁心里想了许久自以为合情合理的借口没有派上用场。
接下来的几日,除了照常教导小堂弟读书识字,周长宁剩下的闲暇功夫,便都用在了想方子的事情上,关上门,自己一个人在书房里,提起毛笔,对着一张白纸写写画画,想出来一个方子,没一会儿又觉得还是有些欠妥,将它再次划去,总之,那张白纸上现在的痕迹只能用两个字“凌乱”来概括。
把自己闷在屋子里想了快两日的时间,不是现下的季节不太对,就是其中牵扯的利益和风险连齐家都有可能担不下来,周长宁不得不承认,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只能走出屋子,透透风,想着转换一下心境或许能有些不一样的想法。
说起来,齐钧那边并未催促他必须要在多长时间里拿出一个怎么样的方子来,不过是他心里不愿意凭白欠别人一次罢了,这点儿执拗一直贯穿在周长宁的生命中,从前世到今生,皆是如此,可要是连这点儿特质都失去了,那么,周长宁还能是那个周长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