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宁的话里话外尽是挤兑,无他,只因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底儿,哪知,听完他的话,张公子登时大怒道:
“你放屁!你这小子,把本公子当成市井无赖了不成?本公子家财万贯,我爹的生意更是做得大得很,还能缺银子花?少跟我废话,把那个小丫头交出来,本公子便大人有大量,放你们一马,否则的话,今日我便让我爹包下这艘船,把你们都扔到水中喂鱼去!”
“哦?要不,你也把我一并扔到水中去吧?”一道隐含怒意的男声在张公子身后响起,令他颇有一种脊背发凉之感,回过头一看,露出了一个略显惨白的笑容:“爹!你怎么在这里?”也不知道老头子在这儿听了多久了,真是倒霉!
是的,周长宁之所以有了底气,便是因为看到周大新和方管事随着一位身着华袍的中年男子过来了,方管事能够出面,本就代表了一定的意义,最起码,他们一家是不会被交到这位张公子手上、任由处置的!
“别叫我爹!我没有你这么个儿子!登船之前我怎么交代你的?我让你好生在自己房间里呆着、不要惹事,特别是不要将你以前学的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习气又重新沾惹上,你也跟我好好保证了,可是,你现在在做什么?
飞扬跋扈、草菅人命,还动辄扬言要包下船,把人家扔到水里去?怎么,你爹我的银子是大风刮过来的、就是让你这么打水漂玩儿的啊?”
中年男子走了过来,满脸痛惜之色,语气中也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似乎当真是为自己家门不幸、生出了这么个儿子而感到心痛,只是......
周长宁看着对方这样一番唱念做打,不知怎的,心中总有一种违和的感觉,这缕感觉一闪而逝,快得让他抓不住思绪,只好忽略了过去,觉得怕是自己多心了。
方才在周家人面前还趾高气扬的张公子现下被他爹这样一番数落,却是一声不吭,甚至还微微低下了头,就像一只战败了的大公鸡,在周二柱等人看来,只觉得大快人心,就连一旁悄然听着这边动静的几个房间,也不由得将房门悄悄打开了一条缝儿,看着“恶人”被惩治,悄咪咪地弯起了嘴角。
“周公子是吧?实在对不住,这孩子虽是我的长子,却自小不在我的身边,被他祖父祖母娇惯着给宠坏了,脾气是暴躁了些,行事也欠妥当,还望公子见谅,能够包容......原谅他的无礼之处!”
周大新找过来的时候,张徽恰巧在和方管事议事,一听对方口中的描述,便知是自家的不孝子又惹出了事情,登时便不敢耽搁时间,急忙赶了过来。
一看躲在李氏身后的那个小丫头,便知这个孽子的老毛病又犯了,张徽压下心中翻涌的怒气,一眼便看出了这群人里,竟是那个少年在做主,便走到周长宁跟前,对着他深深作揖行了一礼,他原想说让周长宁包容那个孽子的,只是在看到对方稚嫩的面庞之时,又忍不住换了个词语。
让一个最多不过十五岁的少年包容他那个已经弱冠之龄、当了爹的儿子,他的脸皮还没有厚到这个地步!
看着方管事对他微微点头,周长宁心里也就有了成算,面上的冰冷渐渐消融,微微一笑道:“老爷客气了,此事原也就是个误会,令郎脾性耿直,我是知晓的,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张徽这才微微放下了心,不轻不重地踢了儿子一脚,直接踢在了他的小腿上,将人踢得一个踉跄:“你这孽子!这会儿是哑巴了吗?”
张公子满脸写着“心不甘情不愿”六个字,敷衍似的,冲着李氏行了个勉强可以辨认出来称为“作揖”的礼节:“是在下孟浪,还望夫人原谅!”随即也不等李氏说些什么,冷哼一声,抬脚就走,他身旁的小厮赶忙跟上了。
张徽讪讪地冲着众人一笑,特别是冲着方管事,笑容里满是对于家中出了个不孝子的苦涩,随即跟上了孽子的脚步,看样子,回到房间之后,等待张公子的还有一顿收拾呢!
此番事了,周三全去宽慰李氏了,周二柱也带着闺女回去了,周大新则是要和老爷子、老太太说一说事情更详细的来龙去脉,而周长宁,他没有忘记方才张公子离开之时走到拐角处、向这边投过来的一个满是凶狠的眼神,便冲着方管事拱手道:
“方叔,这一家子是何来路,您方便跟我说一说吗?您也知道,我家小门小户,向来行事谨慎,不敢轻易得罪人,如今算是开罪了那位公子,总得知道对方的底细,好歹心里有了数,才能知晓如何做出应对啊。”
周长宁说着满是无奈地笑了一笑,对于这“飞来横祸”就算他不想接着,也不得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易地而处,方管事也能理解周长宁的心情,这世道,总不是人人都会和你讲道理的,便没有推脱,和周长宁一边往船板上走着,一边道:
“这家人姓张,是住在东阳郡南街的一户富商,刚刚和你说话的人名叫张徽,说起来,这人也算是有几分运道,年轻时敢打敢拼,打下了一番基业,把远在老家的父母接到了东阳郡,还和一位员外家的千金成了亲。
按理说算是人生圆满了,只是,世事无常,张徽的原配妻子在生下孩子后缠绵病榻,没过两年就不幸去了,他怕见到熟悉的人或事物的时候触景伤情,便把孩子交给了老父老母带着,给他们留了足够的银子,一个人去了衡池郡闯荡。
这人年轻时长得俊俏,入了衡池郡一个通守家千金的眼,得岳父帮扶,生意越做越大,现下的家底儿已然不可小觑,只不过,他老父老母到底年迈,前段时间双双因病离世,他赶回来处理二老后事,见长子被二老惯得着实不像话,便贩卖了在东阳郡的宅子,打算带着长子去衡池郡,带在身边好生教导。
他这个长子名叫张成,因为老人家隔辈儿亲的缘故,被溺爱着长大,自小便文不成武不就的,到了年纪因为厚实的家底儿娶进门了一个小门小户的妻子,在被长辈逼着生下嫡长子以后,行事越发放浪起来,妾室一个接一个地往家里抬,而且,据说他还有些不足以为外人道的癖好。
所幸啊,张成的底气都是来源于他的父亲,张徽呢,又是个明事理的人,想来有他约束着,此行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只是,你也记着让你家的女眷少出门,躲着点儿他,过一阵子,等他的那股劲头下去了,大概也就无事了。”
方管事叮嘱道,对于张成那等荤素不忌的人,他自然是看不上眼的,可这并不妨碍他与张徽之间的交情以及利益往来,因此,若是周家和张家当真发生了冲突,他还真不能保证自己会跟着心中的“正义”走,所以,最好还是将事情的苗头扼杀于摇篮之中为妙。
周长宁自然不会介意方管事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意思,要知道,人家方管事和他们无亲无故的,不能因为叫了一声“方叔”就真的奢望人家把他当成子侄辈吧,所以,方管事的好意他还是清楚的:“是,多谢方叔提点了!”
在船上,想要打听消息也没有什么门路,所以,方管事的话无疑是省却了周家众人的许多功夫,这份儿情,周长宁不得不领。
方管事朗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道:“忍一时之气,才好图谋长远嘛,你能懂得这个道理,可见是能成大事的人!好了,我还有要事在身,若是后头再碰上张成为难你们的话,记得去请张徽过来,张家住的地方和你们隔了三排房间,从左至右数第四间就是。”
周长宁点点头,连连应声,目送着方管事远去,一边向自家的房间走去,另一边又忍不住琢磨着方管事刚才的话,要知道,方家的大本营也并不在东阳郡,何况,与方管事有往来的是张徽,又不是张成。
可是,方管事竟然能将张成有点儿不堪的癖好的事情都说道一二,由此可见,只有两种可能了,要么,张徽做生意可以,管家却是个糊涂蛋,这才让张家的人将张成那点儿事情宣扬得到处都是,要么......这,大概是张徽本人默认了的?
只不过,张成怎么说,也是他的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张徽这么做又是为何呢?不知怎的,方才见张徽毫不留情地训斥张成的那一幕仿佛又浮现在周长宁眼前,那点儿异样再度出现在心头,“凤凰男”三个字突然出现在了周长宁的脑海之中!
是了,张徽方才的表演,看似是一个为自己儿子的行为感到羞愧和愤怒的老父亲正常的表现,可是,一对将近二十年没有生活在一起的父子当真能在这短短时间内培养出这么深厚的感情吗?那番表现越是正常,反倒越是透露出一股不合理的意味来。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七章 水匪
不管怎么说, 这桩事情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去了,只不过,杨氏过后听周二柱说起的时候仍旧难免有些心惊, 一想到闺女出去一趟被这么个烂人给盯上了, 她便不由得恨得咬牙切齿。
然而,看着闺女仍旧懵懂的小脸,杨氏心底终究还是庆幸的, 庆幸闺女还小, 不懂这些事,否则,还不知道要落下什么样的心理阴影呢,届时, 就算是她冲过去拿刀砍了那个家伙, 也难消她心头之恨。
经此一事,周家众人在行动上难免更拘束了些,就算是去厨房端饭菜,也是周大新三兄弟一道过去的,若是女眷去解手, 三兄弟也会陪着各自的媳妇儿一道去, 生怕给了贼人可乘之机。
还别说,周家这样谨慎的行事,倒真像是密不透风一般, 让人无从下手起来, 最起码,一时之间, 张成自己就没想到什么有用的法子。
是的, 尽管被张徽喊到房里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但张成心里并不服气,你是我爹又怎么样?从小到大我见你面的次数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既然过去你在衡池郡另外安了家,娇妻美妾,幼子在怀,好不快活,又何必现在冒出来充当什么好父亲的角色、想要管束他呢?
他都这么大的人了,早就过了要找爹的年纪了,要说管教他,他爹才是最没资格的一个,因此,张徽的一番教训,张成虽然面上唯唯诺诺地应下了,心底却并不服气,反而由于一股名为“叛逆”的情绪,越发想要和张徽对着干了。
说起来,张成虽然喜欢那些个青涩的小丫头,但周仪霜本身的容貌在张府里也就处于中等罢了,那日匆匆一瞥,之所以能让张成上了心,也不过是因为张徽回到张家以后,见了他身边的莺莺燕燕,再听下人暗戳戳地告状说他院子里时常有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小丫头让人抬了出去,故而张徽大怒,遣散了他身边那些个不三不四的女人,给那些丫头的家人了些许补偿,此番登船,也就只让他带了正妻和儿女罢了。
也正因为如此,张成自觉已经被迫老实了好些日子,乍一见到船上还有这么个年纪如此符合他胃口的小丫头,又看着“母女”俩穿得一般,这不就动了色心吗?哪知道那家子人却是机警,直接让方管事去请了他爹过来?
张成虽然不服他爹的管教,可他到底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也知道自己如今这样锦衣华服的日子是谁给的,因此,面上还是做足了一副最怕他爹的模样。
“少爷!那家人基本上不怎么出门,就算是那天顶撞了少爷的那个小白脸,出门也不是独自一人,咱们没多少可用的人手,不如还是先算了吧?等到了衡池郡,再想拿捏一家子平民百姓,还不容易吗?方管事又不可能庇护他们家一辈子。”
那日跟在张成身边的小厮阿全如是说道,他是张成奶娘的儿子,和张成自小一同长大,关系也甚为亲厚,甚至可以说,是张成除了祖父祖母以外最为信任之人,在张府里头,如果说张成是那个作恶的人,阿全无疑就是担任了帮凶的角色,为此,府里面的下人除了想要巴结他搭上张成这一层关系的,剩下的瞧不起他“为虎作伥”,又惹不起他,只得敬而远之,都不怎么搭理他。
“哼!反正在船上也没什么事情,你凡事多留点儿心,我就不信了,他们家还能真找不出个突破口不成?左右距离上岸还有段日子,我还就跟他们家耗上了,等我得到了那个小丫头,非得好好和她玩一玩不可,谁让她哥哥的那张嘴臭,还敢骂我,呵,那就让她这个做妹妹的代兄受过吧。”
张成眉头一皱,如是说道,是的,他现在盯着周家可不仅仅是为了周仪霜这个小丫头,更多的还是想要好好教训周长宁一番,他向来睚眦必报,在东阳郡,得罪了他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这次,也不会例外。
“若是找到了他独自一人外出的时候,你大可便宜行事,不必专程回来禀报我,这是在船上,周围都是水,万一有人失足掉了下去呢?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个会水的,那小子瞧着也不是什么身子骨强健的,在水里泡上个一时半刻,我就不信,这船上大夫那点儿蹩脚的医术,还能治得了那么严重的风寒。”
张成话里话外的意思阿全自然是明白,以往得罪了张成的人,他也不是没有如此处置过,早就过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了,对于他来说,能够紧紧地扒住自家少爷,让自己得到好处,那才是最重要的,此外,旁人的性命,与他何干?
想到每次帮少爷办完事儿以后,就能得到的那一大笔银子,再想想家里想要在衡池郡安家,怕是手里还缺了点儿银子,阿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应声道:“少爷放心,阿全知道该怎么做!定然不会再让那小子碍了少爷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