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色————朱夜

最近到泰国去了一次。既然去了，自然免不了参观人妖表演。
　　演出在一条游船上进行。这条游船的根本功能是作为水上餐厅，供游客一边晚餐，一边游览海岸的夜景，并非专门的演出场所。而我所见到的人妖，据说只是高档人妖表演团淘汰的三流货色。其中还有两个人妖只负责在餐厅门口收晚餐券以及与游人拍照，并不表演歌舞。尽管如此，演员阵容整齐，服饰艳丽，身材高挑，婀娜多姿。他们几乎清一色地留着一头笔直的长发，而且个个都很苗条。如果不声不响地走在上海的马路上，背后肯定是一片嫉妒的惊艳声和无数跟踪的眼球。
　　演出在晚餐接近结束的时候开始。表演内容相当杂，既有泰国传统舞蹈，也有夏威夷土风舞、拉丁歌舞、泳装para-para舞和迪斯科，还有很肥胖的人妖的滑稽歌舞和单纯的表演唱。当然，歌者的声音是从录音带里放出来的。表演的人妖只是做出动情演唱的样子。据说档次高的人妖表演团舞蹈水平也相应较高。不过这一场表演平心而论，和内地小歌舞厅的表演差不多。
　　歌舞接近结束的时候，人妖们纷纷跳下舞台，拉游客起舞，或强吻，或袒露酥胸魅惑相邀。人群（以大陆和台湾游客为主）中一片不能自已的疯狂笑声。很多人加入了和人妖共舞的圈子。人妖们手捏一叠游客给的零钱小费，花蝴蝶般满场跑着奔向下一个主顾。
　　我也被一个人妖拉着去跳舞。他个子比我还高，虽然身材很纤细，手劲却赫然是男人的。他不但引着我跳舞，还拉着我的手覆上他的胸部。我顿感脸上发烧，急忙把手收回来搭到他的腰部。他却不依不饶地又拉起我的手，正大光明地按在他的胸部上。他那人造的乳房比较硬，而他的腰身非常细，皮肤幼滑如凝脂，真可用"吹弹得破"来形容，而且扭动得很是柔滑。平心而论，我还宁愿搭着他的腰。
　　我们绕着表演的舞台转了一圈，他问我要小费。我按常例给了他20铢，而他仍伸着手。我这才知道他的用意。在泰国，无论何处，享用人妖都是一口价：拍照20铢（1元人民币大约合4-5铢），亲吻40铢，摸胸部100铢。所以人妖为了多要小费会主动亲吻客人或者拉客人摸自己的胸部。
　　我拿出一张100铢，示意他把那张20铢还给我。当时我想他可能会耍赖把两张钱一起拿走，所以很小心地捏紧我的钱。但他很爽快地把20铢的纸币交到我手里，然后拿走100铢，朝我抛来一个媚笑，然后奔向下一个游客。我一个人站在狂舞、尖叫、淫笑的人群中间，突然感觉自己很傻。
　　我走上船头透一口气。船头还有很多和我一样找地方清静的人。但其中几个仍不时望向灯光明灭不定的室内，脸上挂着暧昧的笑。
　　我渐渐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世界上需要有人妖。
　　并不是说，泰国的女子不够美丽，所以需要男子伴做美丽的女子来装点人世间。当地的女子，大多是本地人，三成多是华裔。本地女子凤眼丰唇，颧骨稍高，体态丰满，肤色浅褐，有一种特别的美。美中不足的是，很多女子稍微有一点年纪就相当地胖。而人妖的本质是男性，脂肪比较少。除了一个丑角以外，登台表演和与游人拍照的人妖个个都很苗条，腰肢轻盈柔软，脚踝和小腿尤其纤细美丽，除了胸部和臀部以外没有多余的脂肪。而且人妖昼伏夜出，平时不在烈日和海风中劳作，自然皮肤莹白细腻。尽管如此，人妖到底是人造的产物，人为地改变了自然的状态，虽然画着很浓的妆，但很多人妖细看仍有男人的特征，比如喉结、近似男性的声音和粗大的手指骨节。就外貌而言，对大多数性向正常人来说，人妖并不能替代对女性的审美。
　　也不是说，这世界上有一大批男子，特别渴望扮做艳丽的女性，所以做人妖。这样的男子在医学上称为易装癖，是一种比较少见的心理异常。在各种文化、各种社会中都有。没有理由说泰国这个国家会聚集比其他国家有更多的易装癖。
　　人妖也并非是某种传统的延续。我曾经以为人妖的是来自阉人或男扮女装的宗教舞蹈表演者的传统的延续。在印度就曾经有这样的传统。我国的傣族（和泰国的本土人属于同一族群，语言相通）传统的带宗教性质的舞蹈孔雀舞，在现代以前是男子的专利。著名的舞蹈家刀美兰曾改编孔雀舞的表演形式，自此方有女舞者表演孔雀舞。泰国的古典舞蹈却是男女共舞，也没有阉人舞蹈者的传统。
　　实际上，据说新加坡才是最早出现人妖表演团的地方，出现时间是二战后。当时曾轰动一时。70年代传入泰国。新加坡本身，则因为经济的发达和强制限制风化业，人妖表演反而绝迹了。
　　因为泰国政府和泰国社会的传统对色情比较宽松，而政府更有吸引西方游客的动力，所以把人妖表演当作一项特色产业来经营。从一开始，人妖表演的主要内容就是取悦西方游客的好莱坞式的歌舞。近年又加入了取悦中国、港台游客的粤语和普通话歌曲。泰国的人妖在身份证上仍登记着"男性"，所以到底有多少人妖，政府也不知道。有的导游说3、4万，也有估计到2、30万的。总之不在少数。
　　从人妖的发展史可以看出，人妖完全是性商业化的产物。他们的美貌、媚笑、歌舞，都是商品，唯一的目的就是取悦别人，换得金钱。就象经济不景气的时候到码头上扛大米、上了年纪以后改做美容美发师糊口一样，打扮得漂漂亮亮供认娱乐是他们的职业。
　　因为他们普遍地职业化，所以职业道德比较好。人妖演员的工资非常微薄，小费是主要收入来源。全泰国人妖服务对小费有行规一口价，也不耍赖强要钱。如果不愿接受他们的服务，只要从一开始就坚决而明确地表示拒绝，他们会保持着职业的媚笑离开。
　　人妖表演虽然离不开色情，但是和女性的色情表演有本质的区别。在大多数社会里，男性寻求性服务至少是一种不体面的行为，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进行。而去观看人妖表演的人，从一开始就被公开地告知表演的人全部都是男性，观众和人妖不太可能有实质上的性接触，观众观看人妖也不以性接触为最终目的。套用导游的一句话，说白了，人妖就是"看看玩玩"的，不会"弄出问题"来。所以游客们尽可以畅快地玩，不用有任何羞耻感，不需要遮遮掩掩，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旅游团里，很容易看到夫妻、恋人一同观看人妖表演，妻子为丈夫和人妖拍照片，年轻女性和男友一起摸同一个人妖的乳房之类情形。换作表演者是女性的色情业者，或者是在在别的场合，这些情形肯定是匪夷所思。但在此时此地，人人都玩得很高兴，不时发出一阵阵惊讶而暧昧的尖笑。美丽的人妖充分满足了人们对女性美的审美要求和对女性的性好奇，却又不需要去面对真实的性关系的尴尬。在这里，欲望可以大胆地暴露，然后一笑了之。
　　而担负着娱乐功能的人妖，却是这种娱乐的牺牲品。他们的社会地位并不高。中文称呼"人妖"这两个字就带着贬意。
　　他们必须花大量的金钱，忍受生理上的痛苦，放弃正常的社会生活。而且这种牺牲不一定能有回报。
　　在一条渡船上我见到过一个年轻男子，充当几个西方人的导游。他穿着打扮和普通男子无异，但比较胖，而且胸部特别明显。船上的服务员显然和他相熟。当他不需要照顾游客的时候就坐在小卖部里翻看画报。此时一个男服务员笑嘻嘻地从背后抱住他，当众隔着衣服抓揉他的胸部。他显得非常窘迫，奋力推开那人。而旁人都在讪笑。后来我听说这个导游从小被当作人妖培养。但他青春期之后明显发胖，无法表演挣钱，转而当导游。但旁人仍然把他当作人妖，戏弄他，侮辱他。他和其他男子一样辛苦地讨生活，海风在他脸上留下了永久的印记，而仍然抹不去人妖的影子，始终是被戏弄的对象。
　　即使某个人妖长得漂亮，又擅长歌舞，而且有幸在高档歌舞团演出，这种鲜花般开放的年华只有短短几年。人妖比正常的女性衰老得快得多，通常只有40多岁寿命。
　　想到他们所付出的代价，去泰国旅游观看人妖表演的时候，如果真的觉得他们赏心悦目，不妨多少帮衬一点小费，用相机留下他们转瞬即逝的美丽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