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愿欺瞒,他于我有恩,虽知他去处,但既已答应他绝不外泄,柳梦寻虽是无良娼妓,却也不愿有负恩人所嘱。"
"言尽于此,该要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竟是如此决绝孤傲,秋重寻未想到他竟肯为重月以性命以应承诺。
蓦然心中微惊,直对上柳梦寻目光。
刚才从未仔细端详,这才发觉,眸光清亮,带着一丝萧索孤冷,竟有些似自己。
心中没来由的一痛,牵牵扯扯,纠缠不断,重月你这又是何苦?
轻轻放开他手腕,见那肌肤上青紫一片,已是有些歉意自责,竟对不喑武功之人下了重手。
"这药膏对淤血很是管用,你涂擦后三日后当可见效。"
见他有些迟疑,秋重寻索性直接将药膏放与他手中。
"你为他守诺,我原不该迫你,只是他。。。我是万万不会就此放手的,血浓于水,我与他是骨肉至亲的兄弟,这份心情还望见谅,我后日再来。"
轻叹一声,转身离去,只留柳梦寻一人独自怔忡。
若不是腕间还有些钝痛,实难相信他竟如此放过自己
那人虽一直轻纱覆面,看不清容貌,但那举手投足间流露的风华已令人移不开双眼,想起昨夜重月看到那玉瓶的一刻的沉痛之色,浑不似韶龄年华的少年人,他想必就是重月一直牵挂于心,爱恋刻骨的人吧。
想想那个少年总是坐在面前,清亮的眸子一瞬不至的凝望着自己,那样伤痛的深情目光,分明是透过自己与那人些微相似的眉眼,在看着他吧。
说来真是可笑,重月担了为美色沉迷争风吃醋的无良骂名,竟是从未碰过自己分毫,也是为了那窗外远去之人吧
夜风吹起他层层衣袂,白衣苍寒,若踏月而去,如这月华般清冷孤高的人,可知晓夜夜有人为你不得入梦,可知晓他伤重晕迷时口中喃喃念着的无非是一个已从他处听过千百次的名字,重寻,重寻。
15
谴人四处打探,依旧寻不到秋重月踪影,秋重寻心里自知,如今局势已撑不到他解开心结来找自己时刻了,手抚上怀中微凸之处,正是内藏灵药的小小玉瓶,他舍下自己不吃送给重月,竟被那倔强的人又退还回来。
想起他不知道如今身在何方,可还安好,心中一痛,立时牵动内息猛咳不止,随手轻轻一拭,雪白袖口上已染上片片血花,甚是触目的殷红。
心下苦笑,果然是撑不过几日了,想必自己这副光景早落入那暗自窥视的人眼中,无妨,这样对己行事反到更好。
只是,此番委实太过艰险,一着棋错已不是自己身死就可以挽回的了,若不知道重月景况如何也安心不了。
心念一动,已有了决断。
罩上那纱帽,缚好月溶宝剑,人已飘然出门。
秋重寻一路慢行,步态依然优雅轻缓。因早已发觉自出门起就有暗哨跟踪;临到对决之日,更不可因为一时疏忽让他们有了戒心。
新月初上,不同于以往雅致清幽,红绡楼被无数大大艳红灯笼装典的璀璨光华,更显其金贵奢靡。
今夜似乎来了什么人物,微一思忖,秋重寻未再迟疑,直入了厅堂。
那掌柜的美丽男子看到他入门,已是笑着迎上。
不欲多语,秋重寻直接掏出两锭黄金,轻掷在桌上,刚想开口说要点柳梦寻作陪,却被那掌柜拉住衣袖。
"公子实在抱歉,今夜梦寻要陪侍贵客,不能出来相见,若公子对其他少年看不过眼,就先请回吧,这银子也请一并拿回。"虽是恭谨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决绝。
果然如自己所料,来了什么人物。
秋重寻微一颔首,收回银子径直出了门。
那楼主起身相送直看到那纤瘦背影没入夜色,才轻轻嘘了口气,事故沧桑如他,如何看不出秋重寻逼人的清傲尊贵,若不是今日也是个绝惹不起的贵人,怎敢扫他的兴致。
他却没料到,幽暗里弄中转了一遭甩脱眼线,那白衣身影迅疾如飞已转回了红绡楼,趁着夜色纵身一跃,已飘然无声的落在顶楼。
秋重寻展开身法,足音轻灵几近无声,心中不由好笑,第一次行事这般藏匿如做贼一般,却是在这烟花之地。
回廊间竟是空无一人,走到柳梦寻卧房外也听不到里面有何声息,轻推开门,里面竟是空无一人,却是满室凌乱不堪,被褥散落在一地尘土间,显是他在此一番挣扎不知被带去何方。
猜度间自回廊西侧遥谣传来哀呼之声,语音清越婉转,虽听不真切说些什么,秋重寻却已听出正是柳的声音。
心中一紧,只他知晓弟弟下落,如何能让他此时出事,展开身形,往西侧掠去。
西侧皆是这里当红少年的侍童所住,如今间间无人估计是早被人谴走,柳梦寻哀戚的声音正是自最里间传来。
秋重寻到了门前悄然顿住身形,伸出一指点开窗纸,屏住呼吸向里张望。
屋中摆设比之柳房中粗糙许多,漫溢着苦涩浓重的药味。
柳梦寻依旧着一身月白纱衣跪在床头,却是沾染了不少血污尘土,衣带早被扯落露出大片莹白肌肤,青丝凌乱不堪,左颊上清楚印着个殷红掌印。
唇角血迹宛然,他却未及擦拭,张开双臂紧紧护在床前,昔日妩媚流转的眼波此时如此的清亮而决绝。
那半掩的床幔间一人斜靠,双目紧闭,容貌很是清俊,面色苍白若纸中透着些微紫黑之色,显是中毒已深。
秋重寻心念一动,那刚才药味很是熟悉,如今再看这人面色如此,依稀记得母亲遗著上正有一种奇毒与这状况相符。
"梦寻梦寻,你若是此刻听我的话乖乖过来服侍,本王就饶你一次,否则我的手段。。。你难道从未曾耳闻?"
温柔如呢喃低语,话中透出的刻骨阴寒却是如一条斑斓毒蛇吐着红信紧逼猎物。
说话的正是一个约为二十三四上下的青年,衣饰华贵逼人,容貌不俗,狭长的凤眼微微斜挑,盛气凌人,看来似乎轻佻却隐隐透着冷冽阴狠。
"七王爷,我求你,你放过我大哥,我随你怎样都可以!"
"哎呀,不是说过了你只要乖乖过来就可以了,余下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插手。我的耐性一向只那么一点,你这便过来吧,乖一点,我兴许一会还会怜香惜玉一点。"
柳梦寻纤瘦的身体一颤,却是毫不迟疑的摇摇头。
那七王爷正缓缓转着一个青玉杯子,却是陡然使力捏碎了那杯,也未见他抬头,看似漫不经心,柔声道:"你说是你大哥身染重疾来此静养,我便信了吗?你们倒是说说,我可会信了这小贱人的话了。真真可笑啊!"
他手下几名侍从登时一阵哄笑不止,那男子轻轻摆了摆手,众人立时收声。
他的声音更为低柔,竟是颇为惋惜的一叹, "我一向最受不得不听我话的人在身边了,你却偏偏忤逆我;即是如此,总不能为你破了规矩。我这人又很是心软,就发发善心一并送你们走吧,黄泉下再兄弟情深也是不错的,"
秋重寻早已暗暗震断窗棂,只待危急之刻出手;却未料到七王爷如此轻描淡写般就要夺人性命,倏然刀光已劈落。
生死一瞬间,一只手突然隔在空中,以血肉阻住了下落的刀势。
却是那病中的人,于这一刻苏醒过来,将闭目待死的柳重寻挡在了身后。
中了那毒未解之时使不出一分功力,刀锋已深深嵌入他手掌,鲜血浸染了重重衣袖,他苍白清俊的脸上,却未见丝毫痛苦之色。
迎着这锐利刀锋,竟有如此淡定从容的目光。
秋重寻心中一动,再无迟疑,趁那刀势一愕之刻出掌震落窗棂,一跃入内再拨剑已是不及,便索性将那覆面斗笠飞掷出去,八成真力,迅若流星已将那刀震为两半。
情知自己适才露显身手,片刻间绝不会有人敢轻举妄动,秋重寻也未加理会众人,径直走上前轻轻拉起迷惘失神的柳梦寻,转而去扶那青年。
"多谢相救,虽然现在太过狼狈,倒也未弱的站不起身来。"
好骄傲倔强的人,暗叹一声,索性负手而立,看着他挣扎起身,掌中的伤口血流的更为汹涌。
不待他说话,秋重寻出指如电已封上他穴道止住血流,抬眼来,正对上他带上几分笑意的昂扬凤目。
触及这温暖隽永的目光,心中一悸,生生压下的湖面又起了层层涟漪,似曾相识的目光有些象那个人,却是光华内敛少了他几分凌人霸气。
"公子好俊的身手,好俊的人品,今日既被本王有幸遇到,不如就来我王府小住几天如何?"
思绪被身后响起的调笑声打断,秋重寻微一蹙眉,因容貌俊美异常,他平生最受不得别人对他有轻佻放肆之意,若在平日恐怕早要举剑相向。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再多生事端只恐会延误大事。
思及此处,按在腰间的手又不动声色的放了下来,回过身来,秋重寻郎声道:"那倒不必,他们是我朋友,我是断断不会任旁人伤害他们分毫的。"
那七王爷笑的邪肆,"这好说,若得你这般天仙化人,我便是少杀多少人也无妨。"
秋重寻目光何等锐利,看清他袖中手指微微摇动,心中已有了戒备,果然自他袖中射出几道银光,去势竟如斯迅疾,却是分射向自己和那青年。
秋重寻身形骤转,旋开那几道银芒,三缕指风顺势射出恰好后发而至,打落了另外几枚;七王爷手下已是急急攻上,奈何武功虽是不错但究竟是相去甚远,不消片刻已纷纷被打落了兵刃,身上也都多少受了些轻伤,剑是拿不得了。
身若蛟龙般行云流水间已结束了战局,那七王爷也未料到这美丽绝俗的少年竟有如此惊人武艺,看向秋重寻的灼热目光又多上几分探询之意,思忖着该如何打听到他来历;胸口却突然一痛,酸麻之感从那处漫漫散开,心中一惊连忙强提真气,肺腑顿时如烈火炙烤,直痛的他汗透重衣。
"这次不过是小惩大戒,只因我不愿多生是非,日后若要招惹人也要看清楚些,皇亲国戚我从没看在眼里。"
七王爷纵然此时疼痛难忍,秋重寻清冷的声音还是听的分明,唇已痛的灰白,眼睛却是一瞬不至的紧盯着秋重寻。
无意间瞥见那眼光,秋重寻心中竟是一寒 ,未想到世间竟有如此阴寒邪毒的眼神,还有那欲将自己生吞下肚的入骨贪婪。
那行人仓皇出门的时候,秋重寻分明听到七王爷的低语,"总有一日,总有一日。。。"下面的话语还未及听清已被夜风吹散了去,但如何猜度不到是什么话。
秋重寻望着满目创痍,心中隐隐有了不祥之感,不论刚才那人是否真是皇亲,他对自己的执念断不会就此罢休。
"恳请公子救我大哥一命,我愿以命相换。"
正是柳梦寻直直跪在他面前,虽是满面泪痕,衣裳狼狈,一双眸子却是清绝如寒夜孤星,忽然想起那假意伤在自己剑下的祥琼,那一瞬望向自己的眸光中又是蕴含着几许怜惜,才会代身受过。
如今,却不知他死生如何?
"去打一盆清水来,还有这几味药,若想解毒,就尽快行事,他撑不了多久。"
望着塌那毒发昏厥过去的人,心中有些迷惘,救他是因为想起祥琼,还是因为独独欣赏他那从容生死,意态消闲的气度,已无从得知。
。。。。。。
那毒虽是奇毒,解药所需的配药却不难找,秋重寻知晓用量下药分毫不差,给他服下之后又以金针度穴,直折腾了近两个时辰才逼出他一口鲜血,血色尚新,已是清了余毒。
窗外已是月过中天,秋重寻伸手拭去额头汗水,唤来柳梦寻嘱他们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又列了张药房写清配药,递给柳梦寻。
却见他双目怔忪,痴然望着自己。忽而幽幽说道:"难怪,难怪他对你情根深重不可自拔,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与他比肩。"
凄清的眸子中,几分萧索几分羡慕,定定看着秋重寻一阵,便移转开来。
柳梦寻伸手轻轻接过药方,自怀中取出一张叠的格外整齐的绢纸,展了开来递与秋重寻。
"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顿了一顿,又轻轻说道:"纵使他说不想见你,可是我知道他心里有多希冀能再见你一面,这个信诺,我不守也罢。"
"多谢你愿意相告。"今夜虽是波折颇多,却终於得偿所愿,秋重寻唇边不由展开一抹轻笑,起身就要离去。
"能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倏然回首,那塌上的病人已悠悠醒转,此刻余毒已清,面色红润了许多,更显其面容之清俊英挺,一双凤目定定看向他,光华内敛,温润若古玉的晶莹清澈,微含笑意,如春风轻然拂过心田的温暖。
自初见,心中已对这和和春风般的青年生出莫名好感,所以才会不惜耗费精力救治他吧
"秋重寻。"虽是迟疑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
"真名恕我有难言之隐,不便相告,你叫我柳柳即可,我的兄弟朋友都如此称呼我的。"
"恩。"微微颔首,秋重寻听他说起这些不由诧异。
"大恩不言谢,我却从不欠人恩情,日後若要相帮,我定不遗余力,重寻。"
"今日击掌为誓,柳某有生之年,必不违此誓!"也不待秋重寻答应,他已径自举起掌心,清亮的黝黑眸子直看向秋重寻。
秋重寻秀眉微蹙,心下想这人竟如此嚣张,初结识却叫的如此亲热,真是。。。
却瞥见了他毫无遮掩藏饰,定定看向自己的目光,几分欣赏搀杂著隐隐的期待,十分的诚挚之色;光华惊绽却是如春阳般煦暖灿亮,不灼人心。
秋重寻心中一暖,再无迟疑,伸掌迎了上去。
连击三下,不禁相视一笑。
"珍重。"待他复又抬头望去,清朗声音余韵尤存,那飘渺修逸的人早已远去,於那苍茫夜色间。
"我信,有缘我们定会再见的。"唇边一抹温柔笑意,柳星旭站起身来,回首道:"我们也该即可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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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红绡楼离去伊始,秋重寻已感身体疲累非常,真气运转颇是不畅,悄然在气害穴上一按,剧痛钻心,他纤弱的身体险些已支撑不住。
死死咬住下唇,勉力行走如初,大功将成,到此时更万万不能被他们看出些微端倪。
算算时日,也是到了那毒发作的时候了。未想到他们这次竟是有些沉不住气,也是自己身子竟是有伤未愈,提前了这许多时日,不过自己恐计策有变设下的另一个套却不知此刻用得用不得了。
思虑至此,唇边一抹浅笑,清的若有似无,在那月华银辉下竟是凄丽莫名。
挟了一身夜露寒气,步履却是端逸,秋重寻径直踏进厅中。此时夜未深,议事堂仍是灯火辉煌,除张瑞风三人等其他各部主管也都在,见少主竟无通传深夜到此,顿觉有些仓皇不知所措。
正待站起来行礼,秋重寻却摇手示意,却转向张瑞风,清冷眸光直直在他脸上逡巡一番,眼中竟带着些微浅淡笑意。
"各位不必惊慌,这一来虽只十数日我也看的清楚,咱们风堂对本教的心意,回去后我自会禀明父亲好生嘉奖。这里盘桓的太久,既然相安无事,我也该离去,明日我即启程回总坛,张堂主此时这正值多事之秋,用人之际便不用相送了。"
张瑞风等人听得他竟如此突然便要离去,面色都不禁一变,口上却是恭谨依旧。
"少主如此体恤下属景况,我等也不便矫情了,待一会我便亲嘱下人为您收拾好行装可好?"
"这样最好,明日一早要赶路我要早些休息了,就此别过众位,还盼众位今后仍以夜教为重,忠心不改。"
清朗的声音尤飘荡在厅中,人已是移步出门,踪影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