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的指教,"我有些羡慕小缘,喜欢谁不喜欢谁,都可以这样大声直爽地说出来,"要不我去整容,弄个有安全感的脸回来?"
"讨厌啦!"小缘笑嘻嘻地说。
我一个人走出公司,走进这个繁华但是陌生的城市。
在上海快呆两年了,单恋上元隽也一年左右了,我还是不会说上海话。除了一个子川,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哪些人,我愿意和他们在一起喝咖啡,逛街,聊天。
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我突然想去见子川了。
我不是打算一个电话把子川约出来见面,那样的话,其实证明我还是不愿意去面对他的身份。如果要真正意义地接受他,那么就连成为MB时的他也一起接受吧。
("如果认定我是Money Boy的身份时,请不要称呼我子川了,我不想亵渎他的名字......")
(子川......我不管你是不是MB,你在我心里,永远是子川......)
(你是我的朋友......)
加班到很晚的话,应该会很冷吧,所以刚才我把围巾留在了元隽的桌子上。只是现在领子上还是有淡淡的香水味,是元隽的气味,也是子川的气味。
我招了一个出租车:"师傅,麻烦你去长乐路华山医院。"
星期四的Vogue自然不会有很多人,好歹我也来过两次。驾轻就熟地找了一遍,没有子川,反而是看到上次那个绿发的"荷叶"在吧台那边坐着,眼睛四处游弋,然后看到了我,略为停顿,脸上露出职业性的笑容,然后继续游弋。
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也不算旁边,中间还隔了一个凳子,他瞟了瞟中间空着的凳子,没有说话。
"请问......越秀一不在这里吗?"差点脱口说成是子川。
"越秀一?谁啊?"荷叶别过头来看着我,"不认识。"
(原来越秀一这个名字也没有让别人知道......)
我继续努力搜索着记忆中那个名字,那个第一次在这里和子川见面时,吧员认错人时喊的名字。
"哦,那可能是我记错了......那么依尔哥呢?"我发觉荷叶不扭动的时候人也挺帅的,而且也不像荷叶了。
"他发了高烧,在家里躺着呢。"荷叶淡淡地说,他说话的语气和第一次遇到的时候完全不同,很淡然,仿佛没有任何值得他去注意的事情,他的眼神也非常游离,即使在和我说话,也不曾将眼神集中在某个地方。
"发了高烧?怎么回事啊?"虽然最近是比较冷,不过......
"具体不清楚,似乎是昨天去排了很长队派什么音乐会门票。"荷叶没有任何兴趣和我纠缠这个问题,自言自语地说:"做MB的人还要听什么音乐会,真是搞不清楚状况的家伙!"
"我......你知道他家住哪里吗?我想去看看他。"我偏着头看着他。
荷叶的眼神果然和我一接触就移开了,"不行!那是我们好几个人一起租的房子,老早就约法三章了,其中就有一条是不准带任何客人到那里。"
"我不是客人。"我觉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我是他的朋友。"
荷叶终于肯看我的眼睛,我觉得他的眼睛很美,他的人也很清秀,和上一次见到完全是不同的感觉,只可惜眼神还是太散漫了。
"先生,Money Boy是没有朋友的。"他嘴角扬起,似乎很轻蔑朋友这个词汇。
我无意再和他的愤世嫉俗讨论下去,切换话题问他:"那个......有人照顾他吗?"
"安啦,他房间里有饮水机,还有两件康师傅呢。"荷叶连话都不想再和我说,转身过去喝他的酒。
我飞快地向外面跑,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又退回:"忘了问你的名字了?"
"哦~~依尔哥今天没来,先生准备找我吗?"荷叶愣了一下,又露出职业性的笑容,"如果是您的话,我可以打折的哦!"
"你的名字?"我又问了一次。
他又愣了一下,然后轻笑着说:"叫我小缘就可以了,缘分的缘。"
(小缘......说的没错,这个名字还真是有缘分啊......)
"好,小缘,你在这里等下我,我马上就回来。"我点了点头,调头就跑。
"诶?你要做什么......"听到小缘不解的喊声时,我已经跑进了弄堂。
(超市......对,我记得这附近有一家罗森的......)
记性还算不错,我很快找到罗森超市,然后在里面如同搜山一样买了一大堆食物,其实自己也不清楚到底买了哪些,总是觉得这个或许适合子川,或许子川会喜欢,于是就放进了筐子。
然后,拎着一大袋东西,我又在一条不知名的小巷子里找到一家小药店,买了一些退烧药。药店的老板有些像以前重大时的食堂师傅,难得我在这个时候还有这样的联想,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再然后,我把一大堆东西,食物、零食以及药,全部堆在Vogue的吧台上,堆在小缘的面前。
"麻烦你带回去给子......给依尔哥。不要在让他吃方便面了,我在超市里买了快餐,回去的时候可能要热一下,还有罐头食品......"
"你够了没有啊?"小缘冷冷地说。
"哦,马上就好......"我指着那口袋药说,"这个是一天服用三次的,记得要让他晚上用被子蒙着捂捂汗......如果实在严重的话还是要去打退烧针才好......"
"你得了吧!你还真来劲了!"小缘嗤笑着说,"你以为是演偶像剧啊!依尔哥没生病,现在没准还在哪个宾馆里呢。"
(在那一瞬间,我的确以为我是在演偶像剧啊......)
(不过这毕竟是现实吧,看他的表情,子川或许真的和某个陌生男人在一起吧......)
(这个时候,是不是就不应该再称呼你子川了呢......)
(我的脸上应该会有落寞和失望的表情吧......真傻啊......在一个同志吧里,给一个MB买这些东西......)
(不对不对!我在想什么!我为什么要否定这样的自己呢?)
(关心子川,不正是我的权利吗......这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啊......)
我吸了一口气,微笑着看着小缘:"没有生病自然更好了。那么还是请你把这些东西带给依尔哥吧。"
小缘转身,继续嗤笑了一声:"白痴!我可没功夫陪你搞这些东西!我只是个MB,OK?"
"我找的不是MB,"我静静地说,"我找的是依尔哥的朋友,会关心他的朋友,这个人,叫小缘。"
说完,我把东西扔在那里,转身就走。不过转身的一瞬间,我看到小缘肩膀微微颤动,却沉默着没有说话。
(呵呵,偶尔说些肉麻的话感觉也不错嘛......)
(大学的时候我还去演过话剧呢......)
(不过,即使不这样说,我也相信,小缘,其实你也关心着子川吧......)
(因为我另外一个重要的人旁边,也有一个关心他喜欢他的小缘......)
(所以我相信,我的礼物,子川会收到的,对吗?)
心情颇有些愉悦,可是刚走出Vogue的大门,走进那个昏暗的弄堂时,我却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原来蓝哥哥喜欢的是MB啊?我还以为你是我的情敌,和我一样喜欢元隽哥哥呢?"
我转头,又是那种熟悉的面孔,略带稚气的笑容。
周涵。
震惊。首先是震惊他会出现在Vogue的门口,其次是震惊他的话。
"你怎么在这里?"一时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只是警戒地看着他。
"一个男孩来这里,"他瞟了瞟里面,笑眯眯地说,"你说还能做什么?"
"你是Gay?"我很吃惊自己竟然问出了这种话。
"算是咯,不过我还没有‘那个'过啦,"周涵走过我,在我前面慢慢踱步,"或者说我还是梦魔的孩子吧?"
(梦魔的孩子......)
"希腊神话中说梦魔的孩子在成熟之前不分男女,接受异性诱惑后才确定性别。成为女性梦魔后在会在梦中引诱年轻男子,称为印裘巴斯;相对的,男性梦魔则在梦中引诱年轻女子,称为撒裘巴斯。你这样比喻,是说自己性向未明确,是不是?"
"哎......想不到蓝哥哥还真懂啊?"周涵虽然在惊讶,但是一点都看不出吃惊的样子。
"无聊。"我走过他身旁,突然想到了什么,"我不管你和元隽是什么关系,如果你敢到元隽面前去说出在这里遇到我,我就宰了你。"
(为什么我会如此生气呢?在周涵面前这个样子,这样丧心病狂穷凶极恶的样子......)
(我是在憎恨这个小孩戳穿了自己的秘密?还是在憎恨那个关于梦魔的比喻呢?)
(那个在小时候就教我读希腊神话故事的人......)
"蓝晖。"周涵突然很认真地喊我的名字。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晖的意思是阳光吧。妈妈说当初取‘晖'这个名字是因为在阳光明媚的时候出生的,"周涵静静地说,"我去过重庆,外婆也告诉我你就像你的名字一样,是一个充满阳光的人。可是......可是为什么我现在看到的你却是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表情很可怕,我觉得你真得会杀掉我的......有这样深刻的仇恨吗?哥哥。"
(哥哥......)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仇恨......多无聊的事情......"我冷冷地说,"Akira,早上的你,戏可演得真好啊,我竟然被你瞒过了......"
"哥哥!"周涵冲到我面前,脸上都是泪水,他一把抱着我,"不要这样对Akira说话啦!我并不是有意要欺骗你的啊!我只是想看看,哥哥现在的生活是不是真正地充满了阳光。我想看看哥哥,想看哥哥喜欢的人......"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痛苦的原因是因为周涵的出现毕竟把我带回了一段不愉快的回忆里。
周涵,的确是我的弟弟,我和他拥有同一个妈妈。妈妈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从残存在父亲房间抽屉里的照片还可以看出来。她和父亲是因为年少轻狂而结婚的,所以在我六岁的时候他们又选择了离婚,妈妈一个人到了广州。她是大学里的教师,专业是汉语言文学,所以在广州也很快的安定下来。然后,她和同系的一个日本教授相爱,结婚。在我8岁的时候,妈妈生了一个中日混血儿,也就是现在在我面前的周涵了,当时他只有日文名字,叫Akira
Kazama(あきら かざま),风间 亮。现在的周涵,估计是为了在广州读书方便时取的,是跟着妈妈姓周的。
虽然年幼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但是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心灵阴影。妈妈即使到了广州,即使和一个日本教师结婚,即使有了Akira,妈妈还是没有减少一点对我的关爱。她和父亲离婚是很平静的,到了广州后仍然保持着朋友一样的关系,这在很多离婚的夫妻间是很难得的。而父亲这边,在妈妈生下Akira那年父亲再婚,新妈妈是父亲工作上的同事,比父亲小了十岁。因为年龄的关系,和我的关系倒有些像姐弟。父母虽然分开,都没有停止对我的呵护,所以我没有感觉到什么童年阴影。
问题是出现在我初二的时候,仔细算算,也就是十年前了。我在给***信里告诉妈妈,我发现自己只喜欢男孩,不喜欢女孩。面对性向的迷惑,13岁的我毕竟还是幼小彷徨的,我渴望在母亲那里得到理解和支持,而父亲这边,因为害怕,都没有提过。
始料不及的是,妈妈在收到我的信后态度改变得实在太厉害。过了一周不到,就带着五岁的Akira杀回了重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我的弟弟Akira,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一次。
父母在客厅里大吵大闹,连善良的新妈妈也没有逃脱***责难。她指责新妈妈太年轻,不是自己的孩子就不去关心,竟然"让小晖走上这么荒唐的道路"。
我看到新妈妈在哭,从沙发后背看过去,只看到她微微耸动的肩膀。我觉得妈妈很过分。新妈妈很关心我,和我的关系甚至超过了爸爸。
我陪着Akira在阳台上玩积木,五岁的Akira并不知道大人们在客厅里争论什么,反而因为旅行到新鲜的城市,兴致很高昂。那天阳光很好,暖洋洋的照在我身上。我帮Akira递着积木,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Akira乖巧可爱的样子,心想这个弟弟长大以后肯定是一个很俊秀的男孩吧。
爸爸打断了***口不择言,只是低低说了一句:"又不是什么偷鸡摸狗,吸毒抢劫,小晖从小就这么听话,不就喜欢男孩子嘛?你干嘛说得这么不堪?"
接下来这句话让撒在我身上的阳光在瞬间消失了。妈妈扭头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一样奇怪的眼神,她恨恨地说:"早知道生下这么一个怪物,还不如当初在医院难产让你死掉的好!"
"啪!"爸爸一巴掌打在妈妈脸上,与此同时,我手中的积木也掉了下去,把Akira很努力搭建的房子砸坏了。
然后似乎爸爸在大声骂着妈妈,Akira也拽着我的衣袖在说着什么,然后妈妈飞快地过来,把Akira抱起来,仿佛我是什么传染源,靠近一点就会变得和我一样。
再以后,我只是很木然地流着眼泪,看着妈妈抱着Akira离开家。然后新妈妈抱着我,爸爸也来说了些什么。
我什么都听不见了,阳光也消失了。那个晚上,一闭上眼睛,就是妈妈那双憎恶我的眼睛,脑子里全部是妈妈那句恶毒的诅咒。
第二天,我发了高烧,引发急性中耳炎,前后病了三个月时间。我想会患上中耳炎,也是因为妈妈那句话吧。
此后,爸爸和新妈妈对于我喜欢男孩子的事情都给予了支持。新妈妈还常拉我去逛朝天门,和我指着路过的帅哥品头论足。应该说,和其他的同性恋男孩比起来,这样的家庭或许是他们想都没有想过的幸福。
但是我的心上毕竟还是被狠狠地划了一刀,下手太重了,所以这么多年过去很难以痊愈。直到我进了大学,我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母亲的学历,所接受的教育,比起父亲和新妈妈都要高出那么多,为什么这样一个人,会在瞬间对自己的儿子说出那样的话。大学看了一部漫画叫《圣传》,主角阿修罗的母亲舍脂王妃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可是她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竟然想掐死年幼的阿修罗,甚至说出‘你是没人要的小孩,如果你不出生到这个世界上就好了'这样的话。每次看到这里的时候,我都忍不住的流泪,我觉得我的妈妈也是舍脂,美丽而冷酷。我甚至觉得,她一定会一直这样仇恨我,仇恨我与一般人不同的性取向给她带来的羞耻。
(可是......我是她的儿子啊......)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我和她曾经是连在一起的啊......)
(她曾经那样温柔的对我,给我将希腊神话故事,关心我的学习和成长......)
(为什么,仅仅因为我喜欢男孩子,就把我从阳光的云端直接打落到绝望的深渊......)
我推开周涵,冷冷地说:"好了,你该看的也看了,好奇心得到满足了吧。我不奉陪了,再见。"
周涵在身后绝望地喊我:"哥!你的阳光呢?"
我回过头,淡淡地说:"10年前,你不是亲眼看到我的阳光如何消失的吗?"
周涵想试图追我,我跳进了的士,看着他哭着脸站在街边,我觉得心也像被搅烂了一样痛。
拿出手机,打电话到外婆家。是舅舅接的电话,我要了***电话号码,甚至没有多余的寒暄,然后挂机。
再然后,我拨通妈妈在广州家里的电话,11:20,差不多应该是睡了吧。
"喂?"十年后再次听到妈的声音,我浑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