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缘 ————希音

"恩，"姬宫季昀微微点了点头，雾气蒙蒙的大眼睛静静地望着神谷吟风，俊美的脸上明显地有着迟疑，"......风弥已经把粥炖在锅里了，麻烦你等会儿帮我盛一碗好吗？"
神谷吟风一楞，不是为了姬宫季昀的要求，而是因为他的语气竟是自己从未听过的客气，客气到近乎谦卑，谦卑？那个神采飞扬眼空一世的姬宫季昀竟然会谦卑？尤其是对平凡的他如此谦卑，这太反常了！从今天上午积累到现在的窒闷和怀疑终于爆发，"你又在玩什么花样了？"没有多想的，神谷吟风脱口而出。

"......吟......"接触到神谷吟风怀疑的眼神，听到他警戒的语气，姬宫季昀浑身一僵，仿佛想说什么，却在吐出一个音节后蓦地闭上了嘴，然后，他忽然微笑了起来，一个很完美的微笑，完美而职业化，黑瞳里雾气褪去，一瞬间，病床上的他又是那个出现在众人之前的姬宫季昀了，"真糟糕，被你看穿了！你怎么知道我又在玩花样了呢？唉，真不好骗！"

"你真的在玩花样？"瞪着眼前这张微笑的脸，神谷吟风的心底微微感到怪异，却又不能确切知道到底怪在何处。
"是啊，否则......生活不是太无趣了吗？"姬宫季昀笑得灿烂，大眼睛里闪动着恶作剧的笑意，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你......"神谷吟风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他只是冷冷地瞥了姬宫季昀一眼，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失望，"你真是恶习不改！这一次......"他的眸光扫过姬宫季昀全身，"不会又是为了骗人才生了病吧？十项全能的姬宫家少主，居然又为了我‘生病'，真是叫人受宠若惊呢！"

"碰！！！"
怔怔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被猛力关上的房门，姬宫季昀仍然在微笑，很开心很灿烂的微笑，一个人的房间里，他对着天花板微笑......
天没有下雨，公寓里也没有漏水，但......
枕头上，怎么会有水滴慢慢地洇开？生生将天空的蓝色化成了忧郁的海洋。

"什么？你要搬家？"结束了工作，匆匆忙忙赶回公寓来照顾姬宫季昀的风弥羽当真是被姬宫季昀突兀到极点的决定吓了一大跳，"为什么突然说要搬家？"只不过是几个小时不见，昀昀的主意变得也不免太快了一点儿吧。

"突然觉得没意思了，难道这个理由不够充分？"淡淡地看了风弥羽一眼，姬宫季昀微微一笑，"你什么时候也学得婆婆妈妈起来了？问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什么有的没的？"风弥羽拧着眉头，"你是花了多少工夫，用了多少心机才达到和他同居的目的的？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堂堂姬宫家的少主，怎么做事还象小孩子似的？
"我本来觉得吟风是个好玩的人，现在......我突然没兴趣了，留在这个不怎么样的地方有什么意思？"姬宫季昀淡淡的笑，笑容里有着疲倦的影子。
"你们吵架了？"风弥羽单刀直入，刚才进门时，吟风的脸色真不是一般的难看。
"没有，你以为我会和一个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的对手吵架？"姬宫季昀轻笑出声，"神谷吟风从小有哪一点比得上我？会觉得他蛮好玩可能是我的错觉，现在......既然已经发觉判断错误，再打搅人家的生活我也得不到什么好处，这种事我可不会做。"

"昀昀......"风弥羽不赞同的喊，他居然还笑得出来？他以为自己没看到枕巾上的水渍吗？"你真的想好了？家里可空荡荡的没有人哦。"
"一个人自由自在地还不好？"姬宫季昀笑得更开心，"再说，其实神谷这个人也没有什么趣，房间里多个人还碍手碍脚的，想想，还是搬回去住好。"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风弥羽投降了，不是因为姬宫季昀的说辞，不是因为他命令的语气，而是因为再也不想用自己的问题去逼他崩溃，逼他卸下所有的伪装，而是因为再不忍心看他阳光般的笑容，虽然，他笑得那么开心，那么动人；虽然，自己确实看不出他的眼睛里有半丝阴霾，但......她确信，自己听到了雨滴的声音，阑阑珊珊的下着，在昀昀的心里。

"好吧，我们尽快搬家，"风弥羽也笑，轻轻拍了拍姬宫季昀的手，"你啊！也该去交个女朋友了，以后，让你女朋友来对付你！"被爱永远比爱人容易，昀昀，你是不懂这个道理，还是......来不及懂这个道理？

总算走了！
站在房间的角落里，双手抱胸望着在房间里穿梭忙碌的搬场工人，神谷吟风平静得象无风的海面，谁也不知道表面之下的暗涌是存在、还是不存在。
"吟风，这个......请你收下。"风弥羽从姬宫季昀的房间走出，将一个信封递给神谷吟风。
这是什么？没有伸手去接，神谷吟风用眼神询问。
"是姬宫季昀给你的一点补偿。"风弥羽简单的解释道，表情客气而冷淡，没有办法，虽然知道眼前的人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想到正是这个人让昀昀难过她还是很难有好脸色给他。

"补偿？"神谷吟风微微提高了声音。
"别误会，姬宫季昀没有侮辱你的意思，"风弥羽冷冷地开口，"本来他是和你说好一人一半房租的，现在他突然不住了，当然要把这个月和下个月的一半房租给你，让你有时间好找房子搬家。还有，他要我转告你，对由于他的任性给你造成的麻烦，他深表歉意。"

"他为什么不自己来说？他以为叫你来转告这么不痛不痒的一句话就算道歉了吗？"还是没有伸手去接信封，神谷吟风开口，声音同样冷冷的，带着不易为人察觉的怒意。
风弥羽冷淡的笑了一笑，"姬宫季昀先生，我的上司他忙得很，恐怕没有办法当面向您表示他的歉意了，如果您觉得有所不满，或者......我们可以商量用其他方式补偿您的损失？"
"他忙得很？"神谷吟风嘲弄的勾起嘴角，"一个能天天从东大跑到早稻田来的人会忙到没有时间亲自来道歉？还是你已经习惯了用这样的说辞加上不菲的金钱来打发坚持要你上司亲自道歉的人？"

微微眯起眼睛，风弥羽不能确定自己看到的怒气和嘲弄背后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但有一点是她可以说明的，"您弄错了，我的上司，他从来也不曾用金钱打发过任何人，更不会用金钱来打发您。而且，为了从东大跑到早稻田去见您，那段时间，他几乎每天要加班加到凌晨才能休息，风雷资讯电脑集团绝不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可以驾驭的。"

将信封轻轻放在桌上，临走之前，风弥羽的最后一句话是，"姬宫季昀从来没有为任何人改变过自己的日程表，唯一的例外，是您！"

注：被爱比爱人容易，但爱人比被爱幸福。看清别人的心简单，看清自己的心困难，有多少人，确实知道自己要什么？我们常常在爱的路上跌跌撞撞，其实是因为，大多数时候，我们并不了解自己的目的的坐标，我们以为自己正在接近，实际却越走越远。

《惘然缘》

第二十六章

姬宫家大宅。
推门进来，看见屋里正坐在沙发上看......看着一本书的儿子时，向来沉着镇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季洛辰也忍不住有点吃惊，"昀昀？你怎么回来了？"
"哦，我搬回来了啊。"从书上抬起脸，姬宫季昀的回答简单地象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错是不是。
季洛辰皱皱眉头，伸手抽掉儿子放在膝头的书，"搬回来了？你怎么这么快就搬回来了？难道是和吟风吵架了不成？"不是他说，昀昀掩耳盗铃的本事实在是不小，居然能就这么看着一本书发呆，还装出一张"天下太平"的脸。

"住腻了，就搬回来了，怎么了？"姬宫季昀淡然而对，摆明了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口舌。
还真是四两拨千斤的回答，季洛辰笑了笑，决定暂时不再深究这个问题，"昀昀，你有女朋友了吗？"这件事本来是打算过几天才问的，不过，既然今天碰巧遇到了，就现在问了也好。

"还没有。"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望了望门口，姬宫季昀有点奇怪父亲为什么还没出现，
"别看了，我是回来拿个文件，他还在办公室呢。"季洛辰闲闲开口，打消儿子转移话题的可能性，他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上午十点，他居然在家里窝着才是奇怪的吧。"那......你对樱井琉璃子小姐有什么印象？"

姬宫季昀浑身一震，虽然俊美的脸上一无异状，开口时，声音也平平静静，"没什么印象。"
季洛辰微微一笑，"那就是既没有好印象也没有坏印象罗？"
"是。"姬宫季昀点点头，动作有着不能完全掩饰的僵硬。
"那......你觉得你有没有可能和她发展进一步的关系？"季洛辰微笑着，温文的招牌笑容背后有着埋得很深的关爱和心疼，为着儿子的僵硬，也为着儿子的伤心，更......为着儿子的懵懂。

"没有可能。"姬宫季昀淡淡地回答，语气并不强硬，但，绝没有留下回旋的余地。
季洛辰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既然你不喜欢她，那想必，你不会再去抢吟风的未婚妻了。"
"未婚妻？"姬宫季昀又是一震，"吟风的......未婚妻？爹地是指樱井琉璃子吗？"
"是啊，你吟风哥哥前几天已经正式拜见过樱井琉璃子的祖父樱井太武老先生，樱井老先生也已经和我和你父亲联系过，双方对这门亲事都乐观其成，"当然，这个乐观其成是建立在自己这一方的种种保证承诺之上的，想到樱井太武的势利，季洛辰的嘴角微微掠过不屑，但......这个没有必要告诉昀昀就是了，"所以......等正式的相亲纳彩下定等礼仪完成，樱井琉璃子可就是你未来的大嫂了。"

大嫂？姬宫季昀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大哥他答应了吗？"
"大哥？"季洛辰有点惊讶，"你是说吟风吗？"
"是啊，他本来就是我大哥啊。"虽然，这两个音节尝起来，是异常的苦涩，姬宫季昀勉强地笑着，也许是他自己的问题吧，就连在最亲的双亲面前，他都不能容许自己泄露自己真正的感情，暴露自己的软弱，"爹地放心，我不会再做任性的事情去惹大哥不高兴的。"也许，他真正需要的，是一个温柔的女孩子，温暖而娇柔的女孩子，从决定放弃向往已久的同居生活的那一刻开始，神谷吟风，在他的生命里再也不是一个重要的角色。

"昀昀啊，有一件事你一定要明白。"季洛辰无声地叹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这个爹地做人失败，才让独生爱子在自己面前都卸不下心防，微微提高声音，他抓住了儿子的手，星子般的眼眸深深看进儿子的眼底，"你是姬宫炽和季洛辰的儿子，只要不伤天害理，我们最关心的，不是别人高不高兴，而是你......会不会高兴！"

姬宫季昀的眼睛瞪大了，"爹地......"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记忆中，从来风度翩翩举止优雅机变百出的爹地从来不曾说过这样任性这样蛮横这样不体恤别人的话。
季洛辰的眼神凝重，"为人父母的，本质上都是自私的，最重要的，永远都是自己的孩子，如果......"他笑了一笑，笑容暗示着永久的承诺，"记住，如果哪一天你发现如果你的快乐一定要建筑在别人的不快乐上，千万不要因为顾虑到我和你父亲而轻言牺牲。"是的，自己这样说是很任性，是在护短，但......季洛辰微微一笑，那又如何？

"爹地......"汹涌的热潮同时冲进喉咙和眼睛，竟让姬宫季昀一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从小，就被双亲毫不娇宠的对待的他，再也没有想到，双亲对自己，竟然有着这样彻底的厚重宠爱，竟然连他们一贯的人生准则都不顾及。

轻轻地，安慰地拍了拍昀昀的肩，季洛辰扬起一个鼓励的笑容，"好了，如果待会儿没事，还是去上班上学吧，天塌不下来。"感情的事，局外人谁都插不了手帮不了忙，只能等当事人自己慢慢开悟想通。当年的自己是这样，现在的昀昀......也是这样。

"和......琉璃子订婚？"楞楞地盯着手里的话筒，神谷吟风的表情象盯着一个随时可能从话筒里蹦出来的怪物（新版贞子？），"哦，好好......我马上来，是，姬宫伯父。"

注：自私的季洛辰，大家会不会不习惯呢？虽然希音没有写，但身在高位的季洛辰和姬宫炽绝对有他们凌厉狠辣的那一面。为了他们唯一的爱子的幸福，他们不会介意让其他人伤心。或者应该说，他们不会为了别人的快乐牺牲昀昀的幸福。

天下的父母，其实都是这样想的；所有爱着另一个人的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惘然缘》
第二十七章

他不知道，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个场景下见到这个人！
可是，当他看到这个人的脸，接触到那双明亮的眼睛，他忽然不能确定，这一次的重逢，真的不是人力刻意达成？还是，这样的巧遇，也只不过是自己潜意识里下顺水推舟的相逢。
呵，居然开始企望一场天缘巧合，金风玉露的相会？在这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姬宫季昀居然也会有这样浪漫无聊极端不切合实际的想法？而且......还是对一个外表普通、内在普通、几乎什么都普普通通的男人？

他微微地笑了，整整一个月都挂着客套笑容的他，这个笑容倒确实发自内心，只不过，不是因为开心，而是因为觉得好笑。

他在笑什么？
神谷吟风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变了，在看到那个人出现时，在看到那个笑容浮现时。在自己的准订婚仪式上，他，为什么会出现？他，要干什么？他，为什么那样笑？那样冷漠，那样嘲弄地笑？他在笑什么？眼前的一切，难道竟让他感到好笑吗？

"姬宫先生，您好。"虽然，同样为不在计划来宾名单上的不速之客的到来而错愕，但樱井太武毕竟经验老道，反应极快，已然起身向来宾致意。
"哪里，是我失礼了。"姬宫季昀回礼，依足了通家子侄的礼数，俊美绝伦的脸上，始终挂着谦逊的微笑，"出门前突然有点意外，结果迟到了，请您原谅。"身为弟弟，居然在"兄长"的订婚仪式上迟到，他岂非太失礼了么？瞥一眼今天的幸运儿，姬宫季昀的笑容更加完美。

"既然来了，就坐下吧。"首席上，姬宫炽沉声开口，昀昀今日的表情......十分怪异，与身边的爱人交换一个眼色，彼此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些许担忧。
"是。"姬宫季昀答应着坐下，依规矩，坐在神谷吟风的下首一个位置，坐定了一抬眼，映入眼帘的却是准新娘樱井琉璃子美丽的象朵樱花，晶莹的似颗琉璃的容颜，他轻笑，"这位就是嫂子了？樱井琉璃子小姐是不是？果然名不虚传，出身名门世家，长得如花似玉，又是早稻田大学的才女，我兄长可真是几生修得的好福气啊。"

所有的人都愕然，除了樱井太武以外。樱井琉璃子怔了一怔，回过神来勉强笑了一笑，算是回应了姬宫季昀赞美。首席上，姬宫炽和季洛辰不动声色地来回打量着三个年轻人的表情神态，偶尔对视一眼，都觉对方眼中忧色渐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