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诺米

那时

楔子 重逢
我曾经不止一次设想过，我们的再次相遇会在什么样的场合下发生。
经过这些年，我一直认为自己可以足够镇定地面对他。
但此刻他坐在我的对面，我放在会议桌下的双手却还是不争气地微微颤抖。一直低着头盯着文件，为的也是躲过从对面的投射过来的视线。

“宋助理，你对这个新的企划有什么看法？”
突然被问到，我的纷乱的思绪才集中了一些。
周遭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当然也，包括他。
此刻，张总正以关切的目光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轻轻吁出一口气，让紧绷的神经放松一些：“我认为对方企划部提出的这个新方案，比之前我们商议的结果更有创新性，虽然加大了风险，但就它的市场潜力，还是很有可行性，值得一试。”
总裁向我微微颔首，随即决定签署这项合作项目。
之后的会谈，自然是搬移到了饭桌之上。

席间，我和他的位置仍然是正对，觥筹交错间也能感受到他的视线，而我也尽量忽略掉那让我心情无法平静的目光。
不少人向我这个刚上任的总裁助理敬酒，但是鉴于肠胃问题以及过浅的酒量，通常情况下我都会婉拒。而今天我却突然有了一醉方休的冲动，接过的酒都一饮而尽。不过几杯，已经眩晕反胃。借口去洗手间时，胃里已经翻江倒海般难耐。
呕吐过后，果然舒畅了很多。
当我颤颤巍巍走出来时，发现他正靠在洗手台旁，满脸放心不下的关切。
“宁宁，你胃不好，怎么还喝这么多酒？”
我洗着脸，头也不抬：“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叫我的名字。”

他稍一迟疑，小声说道：“哥，给你手绢。”
我接过，擦干脸：“洗过再还你。”
沉默数秒后，我打破了僵局：“爸妈知道你回来了吗？”
他看着我，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轻轻摇了摇头。
心里油然产生了对他的愧疚，我语气温和了很多：“既然回来了，就搬回家住吧，这几年来，爸妈一直都很想念你。”
他眼中立刻闪过一丝差异的光芒：“你不是说……”
我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那么久以前的事，我早都忘记了，你也不用在意了。在我的心目中，你还是好弟弟。”
说这些时，我的手不由得微微颤抖，装作没有看到他眼中的一抹黯然，掩盖心虚的感觉，匆匆逃离了洗手间。

一出门，就看到张赫靠在对面的墙壁上，嘴里轻轻吐着烟圈，对着我迷人的一笑。不得不承认，他这一笑，颇有味道。
我勉强牵动一下嘴角，还他一个微笑：“总裁怎么出来了，客户呢？”
他熄灭手上的烟，轻轻抚着我的背道：“都已经走了，我已经代你跟他们道别过了，还帮你挡了几杯呢。”他戏谑地朝我笑笑，像个希望得到表扬的孩子。然后在我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走吧，我送你回家。”

他并没有直接送我回家，而是把车开到了海边。
我们漫步在沙滩上，吹着凉凉的海风，听着海浪拍打着岸边的沙沙声。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用温柔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说：“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我略略地点了点头。
他停下脚步，凝望着我的脸：“今天怎么了，感觉你好像有心事，心不在焉。”他略一迟疑，“我很好奇，对方新企划的策划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他的名字叫宋凡，对吧？”
我抬起头，对上他询问的目光，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这双眼睛，叹了一口气：“他是我弟弟。”然后又补充道：“我之所以支持他的企划并不是因为这个。”
看到我严肃的表情，他微微一笑：“我当然知道，怎么会信不过你。”
“其实我也很多年没见过他了，”我幽幽道，“几年前他离家出走了，一直都没有消息，今天突然见到，我也吓了一跳。”
他给了我一个很宠溺的拥抱，轻轻地咬伤上我的唇，温热的气息抚上我的脸庞，“放心吧，一切都会好的。”

第一章 黑眼圈
回到家已经是半夜两点多了。
蹑手蹑脚溜进家门却发现那个叫灯火辉煌啊。
老爸老妈以及他们日思夜想的小儿子此刻正高兴地边打扑克边聊天，老爸还很难得的喝起酒来。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老妈笑嘻嘻地招呼我，“换件衣服下来一起打牌把。”末了看了他一眼：“小凡也回来了。”
我看了他们一眼，应了一声就上楼去了。
老妈嗓门那个叫嘹亮，一嗓子喊醒整个小区的人是没问题的。
所以在自己的房间里，我还可以清楚地听到她絮絮叨叨“你哥他，一直都很担心你，他还是气你一声不吭的走了，有时间你们哥俩好好聊聊……”
我笑笑，怎么又推到我头上了，难道你们不但心么？

正想着，他就毫不避讳地推门进来了，此刻我的衬衣脱了一半，他看了我一眼，“你还是那么瘦。”不太自然地笑笑。
我没吭声，却把打开的领口又扣上了，平静地说道：“下次进来时记得敲门。”
他看了我一眼：“我是想问你要不要吃点什么东西？你晚上也没吃什么。”
我回避他的目光，半开玩笑地说：“你亲自下厨？能不能吃啊？”顺便打破了此刻比较尴尬的气氛。
他有点急了，很认真地解释：“这几年我都不知道下了多少次厨了，早就历练得炉火纯青了。”
我笑了：“那我就勉为其难来份扬州炒饭好了。”
他笑笑走了，我又开始继续宽衣解带的工作了。
洗完澡下去的时候，老爸老妈已经睡了。
我没说什么，静静地吃饭。
他也没说什么，安静地看我吃饭。
吃完后，分工：他洗碗，我就上楼睡了。

第二天到公司，先去向总裁汇报近日的工作任务。
阳光很明媚，却被张赫办公室茶色的百叶窗遮挡住了。
他正静坐在办公桌前，随手翻着今天的报纸，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杯刚冲好的咖啡，冒出缕缕热气。他的侧脸显得更有棱角，高挺的鼻梁，下巴上刻意蓄了一些胡子，看着更有男人味。
我走近他，手捧着日程计划和工作安排，恭敬地不失一个优秀员工的态度向他问好：“总裁，早啊。”
他抬起眼睛看着我，眯得长长的眼睛，在看到我的一刻，又突然放大了。
他起身，走到我面前，伸出沾染了淡淡烟草气味的手指，轻轻抚上我的眼眶：“怎么了，没有休息好？”
早上起来照到镜子也吓到了，很久没有过这么大的眼圈，跟国宝有的比了。
昨天的酒醉加整夜未眠让我看起来更显得憔悴。
老妈，对着我唏嘘半天，非要给我补妆，被我逃掉了。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在我起来之前，他已经走了。
还好，我可不想在他面前展示憔悴的样子。

我笑着挡开他宽厚的手掌：“可能昨天喝过了，没睡好。”
他也笑了，嘴唇轻拂上我的眼睑。
我条件反射地向后躲，狠狠白了他一眼：“总裁，现在是办公时间，还是先让我汇报一下工作计划吧。”
“不好意思，我又忘了。”他戏谑地朝我笑笑。

已经几次了？还好意思说，这里是办公室。我不希望因为和你的私人关系而让人质疑我的工作。虽然心里这么想，我却没有说出来。
“总裁，我可以开始了吗？”
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哀怨：“不是说只有咱们两个人的时候，别总裁总裁的叫了。”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好吧，张赫，我要开始了。”
之后，我就滔滔不绝地开始了，他只是微笑着一边听，一边点头，有需要修正的地方就告诉我。他常因为我的细心和应变能力而夸奖我，一直说服我是凭自己实力坐在总裁助理的位子上，他只是单纯的一个伯乐而已。自诩为伯乐，确实很符合他骄傲自信的性格，从大学时就是这样。

我的大学生涯是在本市的最好的一所重点大学渡过的。当时考虑父母年龄大了，专门留在离他们近的地方，就这样，很巧合地和这个人成为大学同学。他是管理系，我则是信息工程。本来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两个却在新生运动会上邂逅了。
我们一起参加了新生网球赛，并代表各自的学院出战。
那场比赛，以他的胜利告终。
但赛后，他却主动提出希望以后可以一起打网球，说我是一个难得的对手。就这样，一来二往，我们就混得很熟了。
他比我大一级，说毕业后要回开始学习管理家族企业，希望我能够帮助他。
我没有答应，毕竟隔行如隔山。
但他却硬拉着我去实习，让我熟悉企业的运作、管理，最后实在拗不过他，毕业后，我果然来到了他的公司，成为他的秘书，并随着他的晋升而晋升，到了如今的职位。
至于我们之间有些暧昧的关系，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了这样。
他有未婚妻的，我知道，他自己更加清楚。所以，我们的关系可能也就算是玩玩而已，一种调剂吧，按他的说法。

他的未婚妻万安婷是他父亲的朋友加长久以来生意伙伴的女儿。他们从大学年代就已经订婚了。万安婷是个美丽却又不乏智慧的女人，大学时期，一直对于张赫的沾花惹草睁只眼闭只眼，但却成功地抓住了一个年轻英俊且富有的花花公子的心。
正想着这几天没有见到她了，她就出现了。轻轻敲了一下我的办公桌，优雅淑女的微笑：“宋助理，最近还好吗？”
我起身，同样回敬她一个礼貌的笑容：“万小姐来了，总裁在里面呢，我带你进去。”
张赫正端坐在办公桌前看文件。
他们就聊了几句，很识大体的万小姐，就客气地说不打扰他工作了，说做好晚饭在他家等，离开前，又一如既往地附送一个香吻。
临走的时候，她对我笑笑：“宋助理，下午有空吗？我想去购物，你能陪我吗？”但却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坐在办公桌后的那个人。
那个人微一皱眉，正准备开口，却被我抢先了：“好啊，只要总裁肯放我半天假。”
于是，我们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人。他点点头，无奈地笑了：“那麻烦你照顾安婷了，宋助理。”

第二章 购物
很多男人都会觉得陪女人逛街是件吃力不讨好，又痛苦至极的事情。我认识的很多男人都不喜欢这件事，包括老爸，以及张赫。所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差我陪万安婷逛街了。
不过我个人并不太反感陪女人逛街、购物。老妈就经常拉着我当苦力。
张赫其实应该陪陪万安婷，感受一下。因为她并不是个普通的女人，也不是购物狂。她很有眼光，买东西也很果断，偶尔会礼貌地征求一下我的意见，但通常她都有自己的打算。同时也很会察言观色，在你感到厌倦之前，她会快乐地结束购物并陪你喝杯东西，聊聊天。
怎么说呢，我是比较欣赏这种聪明的女人。

她走到一排西装旁，拿起一件灰蓝色的，问我怎么样。
张赫一半的西装是她选的，另一半是张赫自己选的。
“万小姐的眼光，还用的着询问宋某吗？”我微笑着回答。
她也微笑着将西装比在我身上：“我是相信自己的眼光，但是，有时候男人看男人和女人看男人是不一样的。”看我的眼神中有淡淡的深邃。
最后她没有买西装，而是挑选了两件衬衣，一件灰蓝色，是给张赫的，他很适合这个颜色；另一件米色，她执意要送给我，算是我陪她逛街的谢礼。
随后还陪她去超市买了一大堆吃的，她说晚上要亲自下厨煮东西给张赫吃。

所谓出得厅堂下得厨房，万安婷是实至名归。不过大小姐的纤纤玉手还是不适合做粗重的工作，所以，我责无旁贷地成了最佳人选。
把车停好，万小姐迈着轻盈的步伐，我抱了一大堆东西，踏着沉重的脚步尾随其后。
张赫的小别墅没什么大变化，只是他房间的窗帘换成了浅色的，我上次好像说过深色窗帘看着太沉重。
万安婷掏出钥匙，熟练地打开了房门，踏足她未婚夫的，不久应该也会成为她共有的领地。张赫对她应该还是很重视的，至少给了她钥匙。而据我了解，张赫那样的人一直不喜欢别人进入他的地盘。
我走到厨房，放置好一大堆食物。而万安婷已经倒好了咖啡，好整以暇地坐在客厅里等我。
“宋助理，今天真是麻烦你了。”她微笑着递给我一杯咖啡。
我接过咖啡，“万小姐不用客气，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说罢喝了一口，味道很香醇。
“别总是叫我万小姐了，跟张赫一样叫我安婷吧。”她已是第二次提出要我叫她的名字，我也不好再反驳：“那好，安婷，你也别再叫我宋助理了，叫我宋宁吧。”她笑着点点头。

下午五点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户，在客厅洒下一片橙色。我们闲适地坐在沙发上，随意聊些什么，有工作，但更多的是她未能参与的张赫的大学生活，对于这些，她总是百听不厌。她总是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聆听，而不去评论张赫光辉灿烂的爱情史。
一杯咖啡喝完，也到了我该告辞的时候：“那么，我先走了。”
她看看墙上的挂钟：“一起吃过晚饭再走吧。”
我笑笑：“还是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转身离开了。没理由别人客气一下我就真呆在这里充当超大瓦数的电灯泡。

难得这么早回家，老爸老妈都惊慌失措了，他们还在和邻居打麻将。
“宁宁，马上就打完了，你想吃什么啊？”老妈一边势如破竹地抓牌，一边问我。
“没事，我还不饿，随便吃什么都行。”是我回来太早了，算算已经有几个星期没在家里吃过晚饭了。
我自顾自上了楼，把那件米色衬衣直接挂进衣橱里。

记得小时候，我经常穿白色或者米色的短袖或衬衣。老妈总说除了我，没人能把白色穿得这么好看。那时候也挺自恋的，真的觉得自己像个白马王子一样光彩照人。
那时候，暗恋我的小丫头还不少。
我们小时候，表达暗恋最常用的方法就是送你一些好吃的，所以，我经常不缺零食。还有大胆一些的小姑娘会邀我一起玩过家家，但是通常都会被我身后吸溜着鼻涕，灰头土脸的小凡吓走。而我的崇拜者所送的那些零食也基本上全进了他的口中。
小凡比我小两岁，是个跟屁虫。我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也许天性使然，我从小就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一直努力要做个好哥哥，照顾好小凡，让爸爸妈妈放心。所以，就算小凡比我黑，邋邋遢遢，经常闯祸惹事，我都会竭尽所能地照顾他，谁让他是我的弟弟呢。

深呼吸，回忆锁定当年那个瘦小的孩子……

小学一年级的我背着与自己身体很不相称的大包，包里面是一些衣服，我的洗漱用具，奥特曼的玩具，一架飞机模型，几本多拉A梦漫画以及我的小金库——小猪扑满。
我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往前走，小凡踉跄的脚步从身后传来，他边跑边喊：“哥哥，哥哥……”
我猛地回头，冲他大喊：“别叫我！我不是你哥哥！”
小凡一张小脸哭得跟花猫一样，被我吓得站在原地，张张嘴，又不敢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我。看着他那张小脸，还有战战兢兢的表情，我狠下心，转过头继续走。

走了没几步，后面又传来踉跄的脚步声。于是我从走变成跑，心想你还能跟多久呢？后面的脚步也加快了，而且更加踉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