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无人私语时————秋离丧

残云仍是安静得站着，表情也依旧平静，他似乎在等着我发泄完毕，事情总是这样，一个人永远也不可能吵起来，所以我们之间剩下的便只有难堪得寂寞，双方安静得站着，什么话也不愿再说。 
天色更黑了，冬日的夜晚没有什么星星，就连月亮也很暗，隐约中，我听到他在叹息：“霁天，我们回房去吧。” 
这才发现大家站得实在太久了，残云的身体靠在院门上，已经有下滑的趋势，我叹了口气，走到他的身边，这才发现他已是满脸的冷汗，一只手抓着院门。 
我皱起眉，伸手扶住他的身体：“你怎么又这样了……” 
他的身体很凉，尽管有厚厚的衣服穿着，脸上的寒气依然很明显，伸手横抱起他，我快步向房中走去。 
为什么总是这样，明明不想伤害，却依然伤害了身边的人。 

房中的火依然烧得旺，我向其中加了几块木炭，将火拨得更高，残云靠在床上，一张脸被火映得通红，原本紧握住的手也渐渐松了下来。 
“霁天，他们没有一人个比我更了解七夕这种药，你的内力不但救不了我，还会把自己给搭进去。”对着我开口，残云的嘴角挂着一抹笑容，“难道你要我们的孩子在一出生就失去了双亲，或者你想像他们一样，三个人一起被放在棺材里？是，没有你的内力，我必死无疑，可是如果连你也没了，孩子怎么办？” 
他静静得闭上眼睛，对着我继续说道：“至于万俟断雨，那是我太自私了，可是霁天，让你和裴咏看着我死，我不放心，而万俟断雨，他有这个能力让你们两个人都接受这个事实。” 
“可是我无法接受。”坐在床的另一边，残云的脸在我看来像是这世上最美的一道风景，“在知道有办法可以试一试后，我没有办法接受我在明知有办法可行的情况下毫无作为的去等待你的死亡。” 
“那你就能接受孩子一出世就没有一个亲人吗？”残云仍是笑着，只是语气严厉了不少，说出的话亦是凶了许多，“霁天，裴咏和万俟断雨都只其一不知其二，若你输真气为我续命，那我们两个人的命便会连在一起，而你也应该已从裴咏那里知道，我就算能渡过这一劫，也活不过三年。” 
我没有再说话，残云的话让我无从反驳，只听他仍继续说道：“是的，若你真随我不在了，还有万俟断雨和裴咏，他们会很好的照顾孩子，可是那终究是不一样的。” 
眼泪从残云的眼角滑落，他低下了头，并不想让我看见：“霁天，他是我生命的延续，我希望这个孩子能拥有我从来不曾拥有的亲情，我希望他能代着我好好活下去。” 
残云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神情非常坚决：“霁天，带着我对你的爱，好好的守护我生命的延续，这难道不好吗？” 
第三十三章 
我最终仍没有为残云续命，不为别的，只为了残云的话，之后的日子里，残云的身体衰弱得很快，到了最后，已是满头的白发，脸上也都是皱文，无论裴咏用了多少药物，都没有办法阻止他的衰弱。 
断雨已经走了，在那夜之后，他便离开了九天楼，我并没有挽留他，这其实只是我与残云之间的事情，谁都不该再受到伤害。 
我越来越爱残云，从最初的动心到现在完完全全得爱上，这是一个很长也是很短的过程，这种爱与对断雨的不一样，对断雨，是一瞬间的动情动心，而对残云，则是细水长流，越积越厚。 
冬天已经快过去了，此时的残云只能每天安静得躺在床上，而我唯一能做的，则是抱着他，陪着他度过人生最后一段路程。 
“霁天，时间已经到了。”残云在我的怀里这样对我说，他是笑着的，安祥而幸福的微笑让人一时间想不出他所说的到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我不断得亲吻他已经灰白的发，“但请你不要说出来，我不想听。” 
“傻瓜。”残云笑着骂我，语气虽然虚弱，但也十分得安祥，“不要为我难过，这是我最快乐的时候，霁天，等我走后，你去找他吧？” 
“不要！”我拒绝，抱着他的手更紧了一点，“我只要你，残云，别人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 
“撒谎！”残云仍是笑着，一双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霁天，你骗不了我的，你心中对他的愧疚太深了，去找他吧，让我的孩子有他的叔叔照顾，你也该弥补一下你对他的亏欠。” 
我想反驳，他却伸手堵住了我的嘴，仅仅这样一个小动作，已让他不住得喘气：“霁天，你就当我自私也好，什么都好，在我走后，你一定要去找他。” 
我无力再说话，只能紧紧得拥抱住他，我知道这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无论他说什么，我都该点头，但是这件…… 
“霁天，你知道吗？有人曾经告诉我，一个人死后，只要尸体完好，那这个人的灵魂就不会消失，他会守护在思念他的人身边，所以霁天，不要葬了我，在我死后，请你教盛前辈他们三人的尸体火化了，然后把我放在那棺木里……” 
残云依然在说话，断断续续得，我握住了他的手，将他紧紧得抱在怀中点头：“我知道了，你别在说了，先好好休息好吗？” 
残云仍是笑着，没有一丝的忧伤：“就快说完了，霁天……” 
“可是我不想听。”紧紧握住他无力下滑的手，我不自觉得用力，“残云，你听我说，先听我把话说完。” 
我望入他的眼睛，那双眼已没有了最初的神彩，却依然夺目：“残云，你听着，我什么都答应你，不管你说什么，但只有那一件，我不会去做……” 
“我是对他有内疚，但是残云，心是不能骗的，我现在爱的是你，我不可能再回去爱他，我对他的感情已经消失了。”残云的嘴角挂出一道弧线，美得夺目，“不要让我爱他，除了这条，我什么都答应你！” 
就在说话间，残云没被握住的手突然捂住了肚子，冷汗从他的身上不断得滑落，却没有让残云嘴角的微笑消失：“霁天……他要出来了……” 
我的手被他拉到了肚子上，隔着皮肤，能清楚得感觉到生命的跳动，可是这种跳动所换来的结果…… 
泪水不知道何时开始从眼角滑落，我仍紧拥住他，他仍是在笑，尽管笑容已是那么牵强，却依然让人觉得幸福，我们的手指仍是紧紧得交缠着…… 
“霁天……答应我……好好爱这个孩子……告诉他……我也爱他……很爱很爱……” 
声音消失在爱字上，我生命中最后的爱情彻底得消失在了我的怀中，而我却不能悲伤，因为我知道，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将他放倒在床上，他最后的表情仍是微笑，尽管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他肚子上的脉动却依然强烈。 
转身打开房门，外面是守了许久的裴咏，我可以看见他的泪，但更清楚的，是他眼里的坚强。 
他走进门，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刀…… 
**在门上，看着那把刀剥开残云的身体…… 
然后，我听到了生命的声音…… 

十八年后…… 

第三十四章 
瀑布下，似乎还可以看见十八年前初见那个人时的身影，残云的尸体就放在那个山洞中，从十八年前，我就将九天楼交给了白晓，自己住进了被荒废的百花谷。 
这十八年来，见过最多的人便是裴咏，他是真心爱着残云，无论残云是死是活，每年残云的生忌和死忌，他都会出现。 
至于断雨，却是只见过一面，那是思云一周岁的时候，断雨曾经出现过，他的妻子当时已然怀孕，这些年来，也从白晓和仇情那听了不少关于断雨的事，知道他与他的妻子过得很幸福，已拥有了三个孩子，万俟山庄也在他的带领下继续在江湖中占领着一席之地。 
他一直是这样的成功，也是，我们几个人中，他一直是最理智的那一个，亦是责任心最重的那一个，如今很好，这样的结局非常完美。 
“爹，你又在想父亲吗？”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背上突然多了一个人，思云是个练武奇才，早在他十五岁的时候，我就渐渐不是他的对手，近两年里，他的武功进步更快。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没有给你白叔叔他们弄出事来吧？”抓住他的手让他坐好，思云与他长得极像，一张脸几乎是同个模子刻出来的，幸运的是，他的身体倒比残云好了不少。 
“当然没有，对了，我见过父亲的哥哥了。”思云笑着看我，他知道我与残云和断雨的事，也知道他是两个男子所生，我把这一切都原原本本得告诉了他。 
“他还好吗？”将他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弄齐，我的目光放在了他的剑上，那是残云的见，在一开始学武的时候，他就看中了这把剑。 
思云点了点头，冲着我笑：“嗯，应该挺好的，爹，我们去看父亲吧？” 
话音刚落，他便已跳进了水中，这孩子，心向来急的很，我随即入水，跟着他一同进了山洞，今天是他的生辰，也是残云的死忌。 

生火，烤衣服，顺便做点饭，洞里什么也不缺，在思云出去的日子里，我天天都呆在这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我觉得自己是与他在一起的。 
“思云，你终于长大了。”我微笑着看他忙碌的样子，思云很早熟，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而他也很清楚自己特别的地方。 
放下手里的活，思云望着我，过了好一会方叹了口气：“爹，时间到了是吗？” 
我笑着点头，心中没有一丝的难过，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难过：“思云，我们一早就说好的不是吗？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 
思云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却也有些沉重：“嗯，我都还记得，爹，谢谢你这么多年的照顾，还有，我很爱你们，我也知道你们都很爱我。” 
我仍是笑着，这十八年来，早已看开了一切，对断雨的愧疚，对残云的喜欢，还有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都已看得很开，什么想要，什么不想要，早就知道得清清楚楚，什么想做，什么不想做，也早就计划得明明白白。 
抱住站在我面前的思云，我按下他的头将他埋在胸前：“不许流眼泪，不然你就不是我燕霁天的儿子，我们谈了这么多年，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想法吗？” 
依然是沉默，只是有水渍从衣服渗透进身体里，我也不再说话，他必还是个孩子，面对这样的情况也的确需要冷静。 

送走一直陪着我们身边的思云，山洞里只留下我与残云，手指抚摸着棺木，似乎还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十八年了，时间过得好快，我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外面有萧声，隐隐传进山洞，那是思云用内力吹的萧，声音姜凉，是送别曲，我仍笑着，目光没有离开过残云的脸。 
打开棺木，安静得躺到他身边，然后关上他。 
将嘴里的药丸咬破，我知道，一切都即将重新开始…… 

黄泉路上，奈何桥衅，总有人陪我一起走过。 

后记： 
不想说什么，至少我觉得这个结局已是幸福。 
人生一世，不就求能被自己所爱的人爱上，然后有依托得走完自己的人生吗？ 

对不起，昨天我们这变压器被烧，从中午一直停电到刚才，所以很抱歉，让大家白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