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蝴蝶————杜露果

作者:杜露果  录入:12-14

所以当徐雪英在出事之後,毫无眷恋地从他身边逃开,许瑞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他相信徐雪英在那些曾经的岁月里所表现出的一切关爱,都是发自真心的。但那一次关键性地逃跑,却足以为徐瑞和她之间的那种母子亲情划上句点。

许瑞的父亲是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出的事,贪污行贿.......事情闹得很大,许瑞身边所有的人都知道了。
房子和财产都被封了,连徐雪英也是什麽话都没留下就逃开了。
那时的许瑞过盛的自尊心叫他带著满心的创伤,就此离开熟悉的人事。
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他都竭力想忘却过去的一切。只有一点,尽管他最想忘,却是始终忘不了的。
那个在他十七岁的时候想要和他发生亲密关系未遂的少年;那个他明明爱著却不敢承认爱著的少年;那个深爱著他,最後无法忍受他的拒绝,狠心离开,斩断他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牵绊的少年.......
许瑞一直试著去忘却那个名字,忘不掉,却不敢也不想在心中叫唤.......
华伟......

许瑞不是很喜欢医院的感觉,四周都充斥著紧张的气氛和消毒水的味道。
听著鞋跟在长廊上发出的声响,许瑞飞散的意识尚未还神,他又想起了三年前和徐雪英再度相遇的情形。

也是在医院吧,许瑞是来看一个一直颇照顾他,却不幸身染爱滋的同行。怀著沈重和不安的心绪走出病房,同行苍白绝望的样子,不知为何让许瑞觉得终有一天,这样子也会属於自己。
他漫不经心地走著,直到听到熟悉的声音。
拿著电话,哭喊著向人借钱,徐雪英就这样出现在许瑞的眼中。
"你有钱吗?借我吧,我有急用!"这是徐雪英久别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许瑞在那瞬间有些心寒,但仍旧拿出了钱夹。
然而,叫许瑞有些吃惊的是徐雪英急用钱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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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瑞找到了徐雪英电话里说明的病房,他没有立即进去,透过门玻璃,他看著躺在病床上面色惨白的中年人和病床边上满脸是泪的徐雪英。
徐雪英三年前向他借钱就是为了治那个男人。
可以延续短暂生命的绝症......
许瑞不由得想起了三年前因为有了他提供的钱,男人经过治疗暂时脱离危险期之後,他和徐雪英在安全出口的楼道里谈话的情景。
"我当年不敢承担责任,没有等你爸爸的判决下来,就离开了.......我一直很难过。我只是怕,我不知道该怎麽办。而那个时候,他向我表白,他说.......他愿意带我走......我就........"
许瑞表情淡漠地听著徐雪英说话,当年他是愤恨的。但经历那麽多,他早就无暇为这样的小事愤恨了。
"你也许不知道,我并不爱你爸爸。他有很多女人,我只是其中一个最适合结婚的对象罢了。说穿了,他只是想给你找个母亲。幸好,你真的很棒,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快乐......但一个女人.......不,不单是女人,作为一个人没有爱是活不下去的......他比你爸爸更爱我.......所以我逃开了。我不後悔,唯一觉得不应该的是没有在你身边支撑你.......小瑞,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现在问这个太晚了吧。许瑞当时心里这麽想著,但只是笑,没有说出口。
徐雪英看出了什麽,叹了口气,显得垂头丧气,"你是个苦命的孩子......我也是。他病了,半年前的事,发现的时候,已经很严重了.......我一直到处欠债延续他的生命....... 有时候真的想像当时那样也抛下他,一走了之......但.......也许在你眼中我是个很私利无情的女人,但.......事实是,我不爱你爸爸却爱著他。我抛不下他,所以只能承受命运对我的惩罚。"
命运惩罚四个字多少引起了许瑞心中少许共鸣。
他看著流著泪的徐雪英,突然觉得他们还真算是"母子",竟管没有血缘关系,但真的很像。

一样容易动情,却没有勇气守情,一样的懦弱,一样的痛苦。
更微妙的是,他爱的失去的是华伟。徐雪英爱著的就快失去的,是华伟的父亲,华正康。
命运很玄妙地在他们这些人之间穿针引线,形成了一条好乱好乱的链。
"我会帮你的。"许瑞当时是这麽说的。
徐雪英一脸惊讶,"你......为什麽......难道是为了华伟......."许瑞对徐雪英真的是无话不谈,包括他和华伟之间的这一段。少年时说出来後他有些後悔,以为这个继母会就此嫌弃他。但徐雪英没有,反之是宽慰著他,这让许瑞曾无比感动过。
听到这个名字,许瑞心里一阵刺痛,不单是因为华伟早已离开这样的事实,也为已然配不上华伟肮脏了的自己。"算是吧。"他这麽说,其实心里明白,对於徐雪英,尽管有过恨,但事到如今,他也是不舍得的。"但,我有个条件,永远都别让华伯伯知道是我在帮他。"
"为什麽?"徐雪英不解。
"这只是一项约定,你记住就好。"许瑞说不出口。他无法为自己男妓的身份启齿。不想告诉徐雪英,更不想让华伟亲近的任何人知道。
也许很天真,但他的确一直认为华伟终会回来的。到那个时候,他宁愿就此蒸发,也不想让华伟看到已然"面目全非"的这个自己。

徐雪英最後还是答应了,因为她也怕,害怕许瑞对她,对所有人而言未知的过往。许瑞变了,这份改变的过程,叫人不敢问津。

三年了,还清了债的许瑞,为了延续一个他爱过的男人的父亲,一个他视作母亲的女人的爱人,那随时会消逝的生命,继续著他的行当。
当然,许瑞也不认为就算没有徐雪英的出现没有华正康的病,他能脱离那个黑暗世界。他什麽都不会,只会卖身,要生存下去的话,也许这就是他要走的路。
脏了就是脏了,既使不再继续脏,也是干净不了的。

许瑞甩甩头,觉得自己想得有些远了,有些乱了。
他敲了敲病房的门,隔著窗玻璃向徐雪英招了招手,看著对方抹一把泪朝自己走来,他再度陈封了那些被一个恶梦唤醒的同样也算是恶梦的回忆。

8

从付费处离开,许瑞没有直接回病房找徐雪英,而是在安全出口的楼道里点燃了一支烟。他可以强迫自己不去想起那些丑恶的过往,却无法如数回收身心的倦怠感。
每个像他这种经历太多,活在上天给予的惩罚中的人,都会有突然展露疲态的一天吧。他不知道这种乏会持续多久,在他的生活中,有太多的东西早就不由自主了。又或者他根本不想自主。随波逐流地麻木渡日,也许对他而言,反倒是轻松了许多。
他只是突然想抽一支烟,好让情绪沈淀地更彻底些罢了。
他倚在墙边,望著阴沈楼道向下延伸的阶梯,和来的一路上满脑子都是回忆的状态不同,现在的他,更驱向於一片空白,空虚的空白。
听到脚步声,他灭了烟将之丢弃在垃圾筒中,准备离开。
只是迎面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叫他定住了脚步。
不是因为那人手里同样夹著一支烟显得有些倦怠,而是因为那张脸他是熟识的。
"......欧阳先生。"许瑞并没有忘记欧阳卫这个人,只是不太愿意去想起,因为这个人在他的概念里,有些太过於怪异了。
他以为和欧阳卫不会再有交集,怎也料不到会在这里重遇。
"很好,你还知道我是谁。如果不是我有事要出差一次,我第二天就会去老黄那里再预定你一次了。"欧阳卫笔直注视著许瑞,一开始看见对方时他也面露些许惊讶,但很快被谈不上愉快的严肃表情取代了。
"......"许瑞犹豫了一下,还是不知该如何给予回应,於是噤声。
"为什麽跑?"欧阳卫靠近许瑞些,压迫性地问道。
"我不懂你在说什麽.......如果你想要做我的生意,那麽请等到晚上,现在......我还有事。"笑得有些僵硬,许瑞不太想面对欧阳卫强势的怪异,他选择敷衍地离开。实际上说话的当口,他已然移动了脚步,却一把被抓住了手腕。
"如果我半夜醒来不是没有看到你的话,我会以为我当时的话你没听见。但你听见了,却不给我明确回答,为什麽?"
欧阳卫的视线越发犀利,叫许瑞忍不住想挣开那禁锢。如果说那夜欧阳卫给他的映像只是奇怪却还算温和的话,此刻的对方却有些可怕了。
"欧阳先生,你说的我不懂,我只是......只是一个你根本不必太在意的人,所以让我走吧。"
欧阳卫没有说话,也没有放手,只是眯眼打量著许瑞,沈默了数秒後,他问:"今晚约得到你吗?"
许瑞想起了康家栋昨夜似乎有叫他今晚再去那个酒店,但他现下更急於摆脱欧阳卫,而能够摆脱这个男人的诀窍他多少也摸著了几分,那就是妥协。"今晚......今晚我陪你。"於是他给了承诺。
欧阳卫继续盯著许瑞,也是几秒的间隔,才松开了手,"去办好你要办的事,我在医院门口等你。"
许瑞感觉脱力,他第一次碰到这种强硬的纠缠。不是没有人想包养他,也有因为他的拒绝而恼羞成怒的。但火发过了,也就不了了之。像欧阳卫这样穷追不舍的,他真的是头一次碰到。
"就这麽说定了。"不给许瑞争取自由的机会,丢下这句话,欧阳卫丢掉了手中尚未点燃的烟,甚至整个人看来不及先前那样疲惫,抢先离开了,或者他只是急著去拿车。
许瑞叹一口气,不明白自己只应允了晚上,为什麽连带的一整天都要被这个男人掌控。但愿对方不是急於想上床,因为他真的很倦很痛......

许瑞来到了华正康的病房前,正想推门进去,却因为不经意在玻璃前探望了一下,看到病床前多了一抹身影,一抹叫他差点转身跑走的身影。
华伟......他真的回来了......许瑞单手捂住嘴,他想哭,真的想哭,只是眼泪流不出来而已。
他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麽要哭,因为那个自己爱著却也因自己受伤的男人终於回来了?还是因为他爱著的也曾深爱著他的男人回来了,他却没有脸出现在对方面前?
答案许瑞不想知道,他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希望华伟回来,他有过期待,却也害怕回来了却不能相见的痛苦感觉......真的很痛。
他听到病房门打开的声音,吓了一跳,生怕自己会突兀地和华伟面对面,那会叫他无底自容。矛盾的是他又好希望可以堂堂正正在看华伟一眼,看一眼对方的微笑,听一声对方呼唤自己的名字.......惶恐,却又期待,许瑞感到痛苦,他开始怀疑,华伟的归来是不是上天对他的另一则惩罚。
然而,出来的不是华伟,而是徐雪英。
"你看见了?"女人看著许瑞痛苦压抑的样子,心也跟著纠痛,".......他回了,你要不要......"
"不要!"许瑞没有让徐雪英把话说完。他怕自己听到"你要不要也进去见个面?"的提议时会痴傻做出他会後悔的行为。他不能见华伟,这样的自己不能见华伟!
"......小瑞......"zybg
"什麽都别说了。这个给你。"许瑞把发票如数交给徐雪英,"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钱是我出的,听到没有?!如果......我是说如果他还想问起我,就说我失踪了。"把这话说完,许瑞觉得身体最後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朝徐雪英扬了扬手,示意对方什麽都不用说了,回病房吧。
犹豫了片刻,不想让病房里那对久别重逢的父子起疑的徐雪英照做了。
整个医院长廊立时间很奇妙的只剩下许瑞一个人而已。
他任自己的身子缓缓滑落跌坐在地,眼空洞的望著前方惨白的墙壁,心也是空的,空的叫他难以承受......
不知过了多久,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在这里逗留,怕随时都会曝光。於是吃力地起身,举步离开,没有勇气再多看病房内跪倒在父亲面前的华伟一眼。

9

踏出医院的时候,许瑞的精神有些恍惚,无疑,华伟的归来,彻底打破了他这些年来竭力去营造的那种麻木状态,让他变得脆弱不堪,让他终於开始为自己误坠的黑暗深渊感到窒息。
他茫然地站在街上,觉得自己忘记了什麽,却始终无法想起,於是只是立著,直到汽车的鸣叫在耳边反反复复响起。这种机械的声音听起来都蒙上了一层怒意了,许瑞的目光终於开始聚焦。
然後他看见了那辆拉风却不失严谨的跑车,慢慢的想起了那个霸道的车主,想起了自己一天的行程已被预定。
车门打开,欧阳卫有些不悦地向他走过来,"你搞什麽?!"
"对不起。"许瑞虚弱的笑笑,很想掩饰情绪,却无力去修饰。他想敏锐如欧阳卫也应该注意到他的反常了吧。那麽,照这个男人尖锐的个性,会不会盘根问底呢?许瑞有些不安,因为他也是分神无数再去应付这个纠缠著自己的"客人"了。
"上车吧。"一阵打量之後,欧阳卫突然冒出这麽一句。
许瑞有些吃惊,抬头看,却只能看到对方先行上车的身影。他呼了口气静静跟了上去。

这个男人的的确确是很奇怪。车里回荡的港台流行音乐再次让许瑞有了这样的结论。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麽觉得奇怪,只是感到流行音乐和欧阳卫压根就不搭调,声乐或音乐会CD之类的似乎才更合适些。
车子平缓地行驶著,许瑞望著沿路的风景,也无意寻问欧阳卫究竟要把他带去哪里,事实上他的精神仍不免有些涣散。
至於欧阳卫,只是专心致致地开车,又或许看起来是这样。
两人之间的沈默延续了很久,久到当许瑞耳中传入对方的声音,他竟觉得有些虚幻飘渺。
"想去哪?"
这个问题许瑞消化过後,还是只剩下"奇怪"二字可解,开了那麽久才询问他的意见,难道不是一种多余吗?
许瑞从心底发出一声叹息,淡淡地回应:"随你就好。"
"那麽去我那里吧。"
许瑞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在欧阳卫的决策之上抹了层情色的暧昧影子。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等到晚上再......抱歉,我想我是有点累了。"许瑞说的是实话,他是真的累了,累到连呼吸、连活著这类事情都是一种负担。
欧阳卫愣了一下,才明白许瑞所指,突然笑了,那笑像是对待一个成日异想天开的孩子般,是无耐也是宠溺。"我没那麽禽兽,你看来很糟糕,睡一下比较好。现在是十一点,午餐就在我那里将就一下吧,等你睡醒,我请你去吃大餐。"
这可以算作是体贴嘛......许瑞忍不住打量著男人端整却也是严肃的侧脸,只是一张普通的脸,却好像有好多面一样。虽然每一面都构筑在比较怪异的层面上,时而自我,时而霸道,时而可怕,时而却温柔体贴,也足够是耐人寻味的了。
许瑞可以更加理解,那晚当欧阳卫提议要进一步交往时,自己为什麽要跑。很明显,这个从未在生命中出现过的类型,无疑是他难以应付的。
每每在这样的男人面前,许瑞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只是跟著对方的步调,迷失......许瑞可以叫自己麻木不仁,却十分害怕这样一种状态,因为一旦迷失,很多情绪都会不自控得表达出来。他害怕是因为不知道在失去自控的时候,他会做出些什麽......
又想远了。
许瑞吐落一口气,没有给予欧阳卫回答,却也是默许了他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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