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报了多少?"云苒问。
"回陛下,丞相一共报了银钱十万两,粮三万石。"刘严翻开了手中的折子念道。
"并不是很多嘛。"
"可是陛下,之前的救济款已经用去银三十万两,粮七万石,再加上修筑堰江堤坝的二十万两,已经大大超过了之前的预计。国库中,除去军队所需的军费开支以及粮草外,余下能够调用的并不多。如此一来,国库实在不支。"
云苒听完,沈默了。
这件事确实需要好好考虑,云苒决定先搁下。於是,转而看向一旁未作声的太常寺卿张承。"那太常寺卿呢?你来又是为了何事?"
"回陛下,臣来此是为了一个月後的宗庙祭祀一事。"
"一月後的祭祀?"云苒仔细想了想,"是为了祈求风调雨顺而在宗庙举行的祭天仪式吗?"
"是的。"张承应道。
"哦,这种事一向由太常寺负责,这次是有什麽问题吗?"
"启禀陛下,祭祀事宜臣已经有了安排。但是......"张承看了一眼刘严,犹豫著说道:"臣早已将祭祀所需全部费用报与太府寺丞刘大人,却不知何原因一直都未批复。陛下,宗庙祭祀乃皇家大事,关系著民生国本,再不准备,臣只怕会来不及。"
──又是钱!
云苒无奈的揉了揉发疼的额角。不用问也知道刘严不批是因为国库根本拿不出那麽多的钱来。
"不能从简吗?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支出。"
"陛下,皇家祭祀,岂能草草敷衍了事?只怕神明怪罪下来,降下灾难。到时,怕是陛下也难辞其疚啊。"
"......"神明?云苒撇撇嘴,有点无奈的想:哪个皇帝没有供奉过神明?可神明是否真的保佑了他们千秋万代?
"──请陛下定夺。"陆廷离和张承再次奏请。
"好了,朕知道了。"云苒挥了挥手,转而严厉的看著刘严吩咐道:"不管如何,这两件事都不能怠慢。刘严,你好自斟酌一下,想想办法。你跟在天云王身边这麽久,不会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吧?"难道少了一个云墨舞,太府寺就什麽事都办不了了吗?
"可是陛下,臣......"
"够了!"云苒不让他再说下去,冰冷的声音骂道:"真是的,如果连这点事情都办不了,朕养你们太府寺的人来何用!废物!"
见云苒真动怒了,下面的人不敢再说话。
"陛下,八百里加急,紧急军情!"殿外,有侍卫在外禀报。
"呈上来!"
一封密封了的奏折被送到了云苒手中。殿内一片寂静,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御座上翻阅急报的云苒身上。
"──来人!"御座上的人忽然间脸色大变,冰冷得仿佛能冻结心跳的眼眸一一扫过殿上众人,"速招太尉孙迟、卫尉宋雁君进宫见驾!"
冷到极点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这是帝王雷霆震怒的前兆......
旨意下得急,人来得也快。不一会儿,殿上就又多了两人──太尉孙迟和卫尉宋雁君。
"陛下,不知召臣前来......"孙迟战战兢兢的开口。
云苒冷冷瞟了孙迟一眼,将手中的密折丢了过去。"自己看。"
"是。"孙迟恭恭敬敬的捡起地上的折子,一看之下,脸都白了。"扑通"一声,双膝跪下,拜倒在地。"臣罪该万死,请陛下赐臣死罪!"
"你确实是该死!"冰冷到极点的口气,就如同帝王现在的心情。
"陛下......"孙迟已禁不住老泪纵横,一旁其余几人则不太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麽事。
即使是争斗了多年的对头,看到孙迟此刻的凄惨情景,也有些不忍了,难免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
"陛下,不知加急军报中究竟写了些什麽?"丞相陆廷离站了出来。
云苒瞪著跪伏在殿中的孙迟,"你们自己看吧。"。
密折在众人手中传阅,看者无不变色,额头上冒出点点冷汗。
──军粮被劫!而且还是两次被劫!前方大军已有一月没有收到任何补给。
"哼,废物!全是一群废物!朕养你们这些人到底是干什麽的?!什麽事也办不好!大军得不到补给,你们要他们吃什麽?!"酝酿已久的情绪终於暴发了。"吃不饱,你们让他们拿什麽去打仗?你们知不知道现在的战势如何了?我们的大军已经攻破了湘城,只要再拿下芳郡,就能兵临箫国都城延京了!将士们在前方抛头颅洒热血,你们安睡於後方,却连这点事也办不了......你们......废物!朕留你们一群废物作何用,不如通通斩了倒省事!"
"臣等无用,请陛下息怒。"
"陛下,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粮草必须早日接上,否则对陛下的大计定会有很大影响。"宋雁君出言提醒众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重新续上补给。
"宋大人所言正是,所言正是......"众人纷纷附和,都暗自捏了把汗。
云苒沈著脸,冷冷问道:"要运送粮草,就必须经过燕荡山。我军的粮草已经两次在燕荡山被劫,难道还要让他们再劫第三次吗?"
"这......"几位文臣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陛下,不如再加派些军队去护送粮草。"陆廷离建议道。
"再加派军队护送?加多少?"云苒嗤笑道:"押运粮草的军队本就有三千人,再加?你们是真的要送粮吗?还是打算中途就吃光?朕就是有再多的粮食,也不是拿来这样糟贱的!"
"这......燕荡山盗匪猖獗,如果不派大军护送的话......"
"笑话!"云苒拍案怒斥,"那是一群山贼土匪,你们以为是军队吗?还要朕派大军去?你们不怕丢了朝庭的脸面吗?"
"陛下息怒!"
自此,下面的人再不敢说话了,说多错多。
云苒冷冷扫了一眼殿上众人,见宋雁君仍在看那封急报,双目凝神,眉头轻皱,似乎是想到了什麽。
"孙迟,朕问你,负责押送粮草的人是谁?现何在?"
"回陛下,是监军王宗耀,现已被拘押在天牢候旨。"太尉孙迟终於抬起头来回话道。
"传旨下去,王宗耀遗失军粮,有负皇恩。明日正午,午门斩首。派人查抄其家产,宗人贬为贱籍,逐出京城,永不得入仕。"看了一眼殿上跪著的孙迟,云苒继续宣布:"太尉孙迟,有事不奏,遗误军机,官降三级,罚奉一年,留职任用,以观後效。"
做出这样的处罚,明摆著是要放过孙迟一马。就像上次堰江决堤时一样,帝王也同样的放过了陆廷离,只是降级罚奉而已。
"臣谢陛下恩典!"孙迟不停的叩头,"皇恩浩荡,臣无以为报,只求能够为陛下鞠躬尽粹,死而後矣!"
"你们都下去吧!至於粮草一事,让朕再想想。"摆摆手,云苒让众人退下,"宋雁君,你留一下。"
待众人离去後,宋雁君忽然开口:"陛下,臣有一虑。"
"说吧。刚才朕就见你若有所思的样子,想必是发现了什麽不妥之处。"
"陛下,虽说这燕荡山是早有山贼强盗出没之地,但还从未听说过会有如此规模,竟多达千人之众。这是臣觉不妥之一。"宋雁君将心中疑虑缓缓道来,"其二,据传来的战报来看,盗匪每次行动都非常迅速,临阵不乱,作战也是进退有度,攻防有节,一看就知是训练有素,不是一般乌合之众的山贼可以比的。臣以为......"
支著手臂仰靠在椅背上仔细倾听的云苒,眼中精芒一闪,嘴角微微上挑,"说下去。"
"臣以为能够做到以上几点的,只有军队才有可能。臣相信,现在燕荡山上的‘盗匪'早已不是原来的那帮了。"
"军队吗?"
"陛下,燕荡山正处於我国与焰的边境......"宋雁君暗示著。
──焰国吗?!
焰王,你终於耐不住,出手了吗?那麽,燕荡山上的"匪首"会是谁呢?
凌冰焰?
还是你的骠骑将军?
亦或是......
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云苒手指有节奏的一下一下轻轻敲击著御座扶手。
"陛下!"宋雁君忽然跪在了殿上,"请准许由臣护送粮草到前方大军!"
云苒眉头轻簇,神思复杂的看著殿下的宋雁君。
"陛下......"
"让朕再想想......"
第十一章
"陛下,该用膳了。"
云苒摆了摆手,示意小奴不要来打扰自己。
"可是都已经过了晚膳时辰,陛下忧国忧民是好事,但这样下去是会伤了龙体的。还请陛下为了湮国,为了湮国的黎民百姓保重龙体!"小奴再劝道。
"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云苒叹气,"也罢。朕想去园子里走走,你让人将晚膳摆到园子里吧。"
"是,奴才这就去准备。"小奴下去了。
"陛下!"
一出天颐宫,就见宋雁君站在宫门外。看到云苒出来,他便立即迎上前来跪礼。
云苒吃惊的看著他。
"陛下,宋卫尉已在宫外等候多时。"小奴赶紧上前禀告。
"是吗?"望著跪在身前的宋雁君,云苒略想了想,便笑道:"既如此,雁君就陪朕一块去御花园走走,顺便一起用晚膳。"
"臣遵旨。"宋雁君谢恩起身,退了两步站在了云苒的身後。
"雁君,你看今晚的月亮很圆呢!"云苒负手立在亭中,看著天上的圆月道。
"陛下,今儿个已经是十四了。"
"是吗?"云苒笑笑,"怪不得这麽圆呢。"
"陛下......"宋雁君张口欲言。
"你什麽也不必说,朕都知道。"云苒转过身盯著宋雁君道:"你是想让朕准你前去燕荡山,对吗?"
"请陛下恩准!"
"朕不准。"
"──陛下!"
"雁君,你知道现在在燕荡山上的是什麽人吗?"嘴角噙著一抹若有似无的淡笑,云苒望著一脸急切的宋雁君问道。
"这......据探子回报,近来焰国大军正频频调动,似乎是在调整和换防,而负责此事的正是焰国大将凌冰焰。故而,他不可能。另外,有雷虎之称的骠骑将军又因东境的动乱被派往焰国东境镇守。所以,也不会是他。除此二人外,能够以一千伏兵胜我军三千精兵的,焰国之内能有如此本领的,只有一人而已。故而臣以为,此刻在燕荡山上的那人,他很可能就是......"说到这里,宋雁君皱起了眉头,言辞犹豫间,一副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信的样子。他大胆地猜测道,"臣以为,那人就是焰王--炎华琰!"
"你既已心中有数,就当知道朕是不会让你去的了。因为,朕要亲自去那燕荡山!"
"陛下,正是因为如此,臣才一定要去。那焰王虽为一国之君,却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将才。陛下虽然雄才大略,智谋深远,但若是论起用兵打仗来,只怕仍是要稍逊焰王一筹。陛下身系国之安危,怎可轻易涉险,冒然而去?臣斗胆,还请陛下三思而行!"
云苒双手扶栏,沈默了一阵。
"雁君啊,你可还记得五年前,你是为何来到朕身边的吗?"侧头看向旁边的宋雁君,云苒问。
"臣记得,臣未曾忘记过。"
"呵呵,朕记得那晚的月亮也是这麽的圆呢!好像也是在这个御花园中吧?"
"是的,陛下。那天正逢八月十五中秋月圆,您在甘露宫大宴群臣。"
"那你还记得,对朕说的第一句话吗?"
"臣说‘请给我一支军队,我会对你效忠\ˇ。"
"那朕又是怎麽回答的呢?"
"陛下说‘你想要就必须凭自己的本事来拿。明日秋狩,获得优胜者,朕就赐他将军衔\ˇ。"
"呵呵,你倒记得真清楚。"
"臣不敢忘。"
云苒轻声笑著,"是呀,朕也忘不了。秋狩那天,你技惊四座,赢过了所有的人。朕到今天也还记得你那威风凛凛,意气风发的样子,真是让人想忘也忘不掉啊!"
"是陛下给了臣这个机会。"
"雁君啊,当初你坚持不肯出仕,即使是天云王也请不出你,却又为何愿意来帮朕?"
宋雁君抬头,目光眈眈表情坚定地望著云苒,"因为,士为知己者死。"
"哦?!"云苒眉头微微一挑,神情依旧不动声色的看著宋雁君,静待他接下来的话。
"臣自幼习武,跟随父亲学习兵法,小时也曾梦想过像家父一样成为一名将军带兵打仗,为国征战沙场,为家建功立业。後来父亲一直想要臣进入军中,臣执意不肯,一是不想因父亲的声望而受到庇荫。大丈夫建功立业,理当凭自己的本事;二是臣也慢慢见识到了官场里的那些个功利虚伪、污秽险恶,当初的那份心思早已经淡了;更重要的是,臣不想成为家父为了争夺和巩固宋家在朝中利益和地位的棋子。臣乃庶出,母亲因出身不好在宋家的地位低下,许多年来,我们母子二人受尽了大夫人和兄长们的欺凌。这样的家,臣一点也不愿守。"
看了一眼表现得略有讶异的云苒,宋雁君淡然而笑,眉宇间是掩不去的傲气。他又继续往说下说道:"若不是当日陛下的一番话让臣茅塞顿开,解了臣的郁结,让臣心中豁然开朗,也就没有今日的宋雁君了。正如陛下所言,大丈夫生於世间,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业,如此才不枉人生一世。只要行止无愧天地,褒贬任由春秋!"
"原来如此。"想起初识,云苒禁不住笑道:"当初,朕刻意隐藏了身份有心接识於你,确实是有将你收为己用之心,却不曾想到会如此顺利。当时朕也不过是说出了心中所想,未必能担当得起这‘知己'二字。真是惭愧!"
"陛下为臣拔开心中迷障,仅此一点,便足可引为知己。倒是刚才的话,臣恐冒犯了陛下。"
"怎麽能说是冒犯呢!能被雁君引为知己,是朕的荣幸;能有将如雁君,是湮国之幸。"
"陛下厚赞,臣不敢当!" 宋雁君微微躬身垂首道:"说到湮国之幸,应该是陛下才对。您身为一国之君,为湮国所做的,臣都看得一清二楚。湮国从往日的弱势,到如今的渐入佳境,全赖陛下一力支撑。臣相信,天下大同,四海一统,指日可待!陛下所付出的心血,所做的选择和牺牲,也都是为了此。臣知陛下,所以才会追随左右,愿助陛下成就不世之功业!"
"呵,你倒是知朕!"云苒先是轻笑了一声,复又叹道:"可是有的人却不明白。"
宋雁君略一想,问道:"陛下说的可是天云王?"
他的话让云苒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云苒转过身去不作声,只是抬头,凭栏望月。
"臣以为王爷并非不明白,王爷他只是情何以堪。"宋雁君说道,"王爷有治世之才,如果是在太平盛世,必大有作为。无奈时逢乱局,王爷的仁德、良善就未必比得上陛下的冷硬、果断了。有善法良策,却不能行於世,王爷心中难免抑郁不舒,再加上此前的......种种,心伤之下,才会萌生去意。"宋雁君的一番话分析得精准透彻。"臣说的这些,陛下心里一定都清楚。只是臣不明白,以陛下的权术,不管是朝中那些心怀各异的大臣们,还是野心勃勃狡猾多端的涵王,您都能将其掌控在手,使其不敢轻举妄动,为己所用。却为何偏偏对执意离去的三王爷没有一点办法?如果陛下肯动之以情的话......以王爷对陛下的情义,相信不至如此才是。"宋雁君的话问得极其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