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大臣因而附议:“皇上!请出兵!”
皇帝不觉蹙起眉头,一只手掌在雕龙宝座的龙头把手上攒了又攒,难以下定决心。
就在此刻,外头又传至一封急报,来人一路疾奔闯入大殿,双膝跪地道:“蛮族已在西北边境插旗为王。”
“插旗为王?”皇帝面露愠色,五指不觉紧扣住宝座龙头口中所含那颗白玉珠子。
“是!蛮族的韩殷自封为……”那人说及此,稍稍一愣,这才接着道,“自封为伍王!”
大殿里众臣听闻此言,纷纷倒吸一口冷气,霎时噤声,心头暗叫那韩殷果真嚣张跋扈不识好歹。
“混账!”皇帝突然怒吼一声,自宝座上站了起来。
秦将军仰头望,惊异地发现七窍生烟的皇帝手中握着的那颗白玉珠子——竟硬生生被他自宝座上掰下来!
“秦将军!”
“有!”将军应声上前一步。
“朕命你即刻率领二十万大军前往西北边境收服蛮族,不成不归!”
“臣领命!”
☆☆☆
是日晚,月牙半悬天际,岑穆应召进见。
自与秦若阳不欢而散那天起,已有多时不曾入宫,太子的邀请他也推说身体不适而拒绝,却仍推不过皇上召见。
皇帝照旧在御书房里点上百盏灯烛,摆了酒席招待。看岑穆乖顺入座,这才浅饮一口酒水说道:“朕近来为众多事务所扰,心内烦躁,侍郎可有什么新奇的宝物供朕赏玩?”
岑穆略一思索,俯身据实禀报:“前阵子倒是从南方搜来一件珍宝,名曰双龙戏珠。据称乃由千年奇木雕制而成,做工精细栩栩如生,两脉龙身呼之欲出灵气逼人,而中间那颗宝珠随龙身位置换移,能够幻化出九九八十一种色泽。真正绝无仅有。皇上若是喜爱……”
岑穆说得投入,丝毫没有察觉皇帝此刻早已慢步踱至他身后,笔直站定。
“朕若喜爱,侍郎打算如何?”
皇帝开口接道,着实吓岑穆一跳,他方回过头去,身子忽遭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击,平衡顿失,倒在榻上。
岑穆愣愣望着压将在他身上的皇帝,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书房内飘起冉冉熏香,烟雾缭绕如幻似真,蒸腾得人昏昏欲睡。
“朕今日想要金龙戏珠,侍郎预备如何?”
皇帝笑得淫邪,一边粗暴地扯开岑穆蔽体的官袍,在他身上肆意抚弄。
“皇上?”
岑穆虚弱开口,直感浑身无力,手指微微动了动,手臂却抬不起来。没有丝毫反抗的力道,只能任凭皇帝将他的外衣扒得散乱一团,狼狈不堪。
紧接着,下身被一阵凭空而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侵袭,皇帝肥硕的身子开始在他面前猛力晃动,伴随低沉的粗喘,和阵阵腐臭。
“朕是皇帝!朕是天下最大!”皇帝的声音显得虚无缥缈。
岑穆觉得自己简直快要被疼痛杀死,嘴里只是无意识地喃喃:“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仿佛在生与死的关隘徘徊游走了整整一世,岑穆被无尽的黑暗包围沦陷,找不到出口。他彷徨许久,却终不见天日。
朦胧间,鼻尖传来一股淡淡的檀香,似曾相识。就好像秦公子身上的味道一般,叫人安心。
待到岑穆终于恢复意识,月牙隐在层层云墙之后,天外尚未能见日光,皇帝早已睡死在旁。
他忍着下身的剧痛,拾起散落一旁的官袍,随手往身上裹一裹,便推开房门往外头去。
必须得回侍郎府邸,不可继续留在此地。
他这样想着仰起头,正面对上的,是面如土色的秦若阳。
18.
狭长得似无尽头的皇宫廊檐之下,岑穆与秦若阳相对而立,久久无言。
自岑穆进入御书房那一刻起,秦若阳便一直守在门外,看着头顶的月牙儿待过大半夜,直至他这样衣衫不整地走出来,与他对望。
现下,秦若阳的眉头微微蹙起,一双手在两侧握成拳状。他的两眼紧紧盯牢面前的岑穆,对于对方将要出口的话语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许久,岑穆忽而移开黏着一起的视线,举步自秦若阳身旁经过,没有半句废话。
甚至没有个一招呼。
秦若阳的心口狠狠一收,他猛地伸出手臂,未待思考透彻,便抓住了岑穆的胳膊。
“你没有什么话要说?”秦若阳问。
“说什么?”岑穆回过头来,脸上的神情颇为不耐。
“为何夜半还在宫中?”
岑穆闻言,稍稍一愣,遂甩开秦若阳紧拽着自己的手,弯起嘴角笑得嘲讽:“我为何要向你解释?”
秦若阳被问得哑口无言,张嘴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沉声挤出一句:“你明知我对你……”
却遭岑穆生生打断:“太子殿下对秦公子同样关爱有佳,公子莫不是凡事都向他禀报得一清二楚?”
秦若阳不言,心内纠结万分,然后他沉思片刻,突然严肃道:“岑穆,你当日拒绝我,只因我是男人,抑或因我只是侍卫总长?”
岑穆冷笑,答得奥妙:“秦公子以为如何?”
然后他未给秦若阳再度开口的机会,转身往长廊外走。
身上刺骨的疼痛已然不允许他继续在宫中耗下去,他似乎又有了晕眩的幻觉。
秦若阳在背后目送岑穆的身影逐渐远离,走得摇摇晃晃。当看到那消瘦的身子直挺挺朝着地面倒下去时,秦若阳的面色顿时变得惨白。
“岑穆!”他低吼着飞奔过去。
☆☆☆
自蛮族韩殷在西北边境自立为伍王起,皇帝自觉被触动了威严,成日心浮气躁,动辄暴跳如雷。而出师北战的秦将军并未料想到对手之强大,造成边境战况惨烈战火纷飞,一时难以决胜,更添皇帝烦扰。
恰逢有人上奏,举报南方小城一人自撰史书,言语间不失对于时政和皇上的讥讽抨击,皇帝闻悉大怒,当即判其死罪,并明令禁止民间自行撰史,违令者、杀无赦。
又有好事者携书生闲赋之诗词,手指其中“取而代之”之类语句,歪解其义曰:暗喻皇上弑君自立之词。
上怒,因大兴文字狱。
刹时间,举国上下,一片人心惶惶。
然此刻的岑穆却深陷梦魇,毫不知情。
他呆立在漆黑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辨不清自己究竟身处何地。
岑穆试探着踏出左脚,前方似乎空当一片,无立足之地;转身向后,依旧如此。
于是他只得继续呆立,略感疲惫。
突然有人喊他:“岑公子。”
岑穆循声望去,前方竟凭空遁出一道蓝白色的影子,形同水火,缥缈异常,叫人看不真切。
“何方高人?”岑穆开口询问。
“岑公子不认得莫赟了?”那团鬼火幽幽地说。
“莫赟?”岑穆心中大惊,不觉向后退开一步,脚下却无踩踏之处,于是又战战兢兢地挪步回来,抖声道,“你不是已经死了,为何还留恋阳间?”
鬼火呵呵地笑,飘忽到岑穆面前打了个旋,这才说:“此地并非阳间,是为阴阳交界之处。”
“阴阳交界!”岑穆终于感到四周阴风习习,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邪恶的眼睛正直直瞅住他,意欲将他也拖入永无尽头的炼狱之中。
岑穆心底暗叫不好,莫不是自己真被皇帝折磨致死?
“岑公子切勿担心,你还是个活生生的人。”鬼火读出岑穆心中所想,于是安慰,“今日莫赟进你梦中一见,只为提醒公子一事。”
“是何事?”
“莫赟今日来提醒岑公子:公子势弱,待在陆王爷左右势必招惹杀身之祸。”
岑穆闻之有理,连忙拱手请教:“敢问岑某应当如何应对?”
鬼火稍一停顿,调转语气说得高深:“近日天降祥瑞,南有贵气,吉往西北。”
岑穆蹙起眉头思索片刻,犹感疑惑:“既然南方有贵气,为何去往西北才是吉利?”
鬼火道:“天机不可泄漏,公子请自行揣度。”
说罢,那团蓝白色的影子倏忽消逝在半空,惟留下缕缕青烟。
“莫赟!”岑穆见状,伸手去抓那缕青烟,可惜烟尘无形,怎能为凡人所攉?他只得眼睁睁看着青烟自手中溜走,再难挽留。
19.
“莫赟!”
岑穆大喊出声,掀开眼皮,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倚着床柱打瞌睡的小宝被他这么一叫唤,吓得身子朝前一冲,脑袋磕碰上柱头,顿时撞得七荤八素。
“岑公子,你醒啦!”小宝手揉额头上撞疼的地方嘿嘿笑道,“饿不饿?我叫人给你熬粥去!”
他说完要往外走,被岑穆拦下。
“小宝,给我一杯水。”
“好!”
小宝依言倒上茶水递过去,岑穆渴极,三两口饮干。
小宝乘机道:“岑公子你可真能睡,这五天里躺在床上愣是一动不动,可把我们公子吓坏了,又是请大夫又是熬药喂水的,连晚上都不肯回房歇息,就怕你万一醒来要吃要喝没人及时答应。今儿这不是宫中有事召他去,他才百般不情愿地离开,走前还千叮万嘱要我好好照顾你!”
“噢。”岑穆随口应了一声,自床上坐起来说,“我要回侍郎府邸了,记得替我向秦公子道谢。”
“岑公子不等我家公子回来再走?”小宝皱起面皮,连忙过去搀扶。
“不了,我现在就走。”他偏是不想待到秦若阳回来,到时两人一碰面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岂不自找尴尬?
岑穆由小宝侍奉着裹上外套,怜爱地拿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然后跨步向外,没走出几步,身子忽感一阵无力,软软的就瘫在桌边凳子上。
“岑公子!”小宝急急上前撑住他,关切地问,“没事吧?”
岑穆脑袋昏昏沉沉地搁在桌面上,好一会儿才偏过头来朝小宝笑了一笑说:“我能否吃点东西才回去?”
小宝一愣,忙点头道:“好!”遂跑出房外。
一炷香以后,岑穆连连咽下三大碗芬香扑鼻的糯米粥,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告辞,徒步踱回侍郎府邸。
方走至府门边,忽然有人从后头拽他的袍子,他低头一瞧,是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不觉嫌恶地撇了撇嘴,自怀中掏出几个铜板丢到地上。
怎料那小乞丐见着铜板非但不弯腰去捡,反倒把手攒得更紧,还开口大声质问:“你就是岑侍郎吧?”
岑穆用力扯了扯自己的袍子下摆,愣没将它从小乞丐手中夺下,只得耐着性子答:“你如何知道?”
“有个生得跟天仙似的姐姐说:岑侍郎就是侍郎府里最不像男人的那个男人。”小乞丐说罢,自个儿咧开嘴大笑不止。
岑穆霎时憋红了脸,举手做揍人状,语带恐吓道:“大胆!你竟敢侮辱朝廷命官!”
小乞丐丝毫不把岑穆的威吓放在眼里,低头从腰带上解下一封信塞过去,一边说:“这是天仙姐姐叫我顺道送来的,银两她已经给过。没事儿那我就走了。”
他说完也不顾岑侍郎的脸色是如何青一阵白一阵,兀自打道回府去。
岑穆满腹抑郁无处发泄,粗鲁地撕开信封,抽出里头的信函来,摆到面前粗略一瞧。
这不瞧还好,一瞧更是将他气得直要吐血。z
信封里竟是一封休夫书,上有娟秀字迹言道:盖岑穆未能恪守夫道。助纣为虐,羞辱公主,有违君臣之道,更违天伦。特此休之。
署名是季艾公主。y
此外,信中另附一简函,曰:当日辞别过于匆忙,竟遗漏休夫书一件,今朝托小童千里迢迢送至府上,特意补回。
岑穆怀揣着信,自门外一路走进前院,气闷到浑身发抖难以自制。管家从旁迎上前来,小声禀报,说是大堂里已有贵客等候。
岑穆心下疑惑,自己才刚从将军府里回来,并未通知任何人,怎会恰好有人登门拜访?况且,他这小小的侍郎府邸也从未能吸引过什么贵客,不知今儿来的究竟是何许人也。
这样想着,他也便到了堂前。b
堂上此刻正有一老一少两人。年少的那位锦缎袍子,雕龙绣凤,两腿悬空坐在气派的红木椅上不客气地饮着茶,稚气的面庞上五官平直,不泄露一丝神情。年老那个亦然面无表情,立在他身后,毕恭毕敬。
岑穆见到堂上之人,浑身上下即刻高度戒备,扑腾地冲进大堂,跪倒在地,高声叫道:“岑穆见过小王爷。”
没错,现下岑穆叩拜之人,便是南湘王府小王爷。一年以前,这个小毛孩子还被众多老臣一致推举为王,高高坐在皇帝的宝座之上。
小王爷抬起头来瞥岑穆一眼,请他入座。
岑穆战战兢兢坐到椅子上,未能喘一口气便听闻身边的小王爷开口道:“本王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不知侍郎可曾愿意帮忙?”
“小王爷敬请吩咐。”g
“侍郎与那兵部尚书可有交情?”小王爷问得随意。
“并无。”此乃实话。
“噢。”小王爷颔首,一派意料之中的语气,“本王想请侍郎替我向兵部尚书借兵。”
“借兵!?”岑穆大吃一惊,转头仔细打量小王爷一番,心道:简直胡闹!这小小的毛孩竟然也想要兵?他以为这是游戏,可以随他想借就借?岑穆于是故作为难状道:“这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