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整理着菜盆里的菜,一边看着客厅里无聊的八卦节目。
"奇怪。"没多久这个做了二十多年家庭主妇的中年妇女就开始忍不住和儿子搭话起来:"好象很久都没有看到小海帅帅的脸了。"
边说边瞟向儿子的方向。
宣华还是一张扑克脸坐在电脑荧幕前面,但是屏幕里所向无敌的伍丁商会的远洋船已经沉了一艘。
"你们......还没和好?"林妈妈有点小心翼翼的问,不管怎么说儿子和最好朋友的疏远多少和她有点关系。
宣华懒洋洋的开口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也不是一定要一天到晚粘在一起才叫做好朋友。"
"可是以前一个星期不见面,至少都会通个电话啊?"林妈妈故作疑虑的喃喃自语,当然是保证儿子可以听到的音量:"好象自从你找到了工作,就再也没接到他的电话。足足有大半年了吧。"
宣华道:"你别管我的事了,兴许那小子有了女朋友,没空管我这哥们。"
脸上挂着笑容,可怜的伍丁商会全线崩溃,一艘艘船依次沉入了印度洋。搞错没,居然被纳哥普尔那蠢材给灭了。
妈呀,忘了存档,一下午的心血就这么白费了。看着GAME OVER的字样,宣华心里多少有点怨恨起母亲来。
有事没事想起晴海那小子做什么,一整天的心情都坏了。胸口里面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直想叫人冲上山顶大叫发泄。
全世界有三十亿人口,每天不同的人在一个地方擦肩而过,又在另一个地方相遇,再在一个地方分离。宣华当然不会天真的认为身边的人会永远的陪在自己的身边,世界上会有两个人真的相伴一生。连父母都会离去,更何况只是个朋友。但是,对于晴海,从见到他的第一天起,宣华是真的真的希望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可以无限制的延长下去。
这也并不是不可能吧,做一辈子的朋友,即使各自有了家庭,还是可以见面,老了一起喝喝老酒,一起死去。可是,还是觉得也许总有一天,彼此的关系会变得疏远,慢慢不再见面,慢慢忘记。因为朋友毕竟只是朋友,如果友情就可以使人满足,人们为什么又要创造出爱情这个词汇呢?
于是,宣华总是幻想着两个人所必然会面对的分离与遗忘。
结婚?离开了这座城市?突如其来的意外?死亡?
............
有太多太多的预测,但是现实总是荒谬而可笑。
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两个人的疏远仅仅是因为一台破旧的照相机。
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这道裂横来得如此快又如此的难以预料。
今年的六月,宣华正式离开学校,成了一个社会人。
毕业典礼后,他离开宿舍照惯例去了晴海的宿舍。虽然在同一间大学,但宣华的家在学校附近,而晴海的家则在这座城市的另一头。每次放假晴海总是抱怨拿不完的行李。宣华听不得他那特有的在自己面前软软的声调,所以,从大学一年级开始,晴海总是会过去帮宣华,害得室友一度以为晴海是他的弟弟。
那天,晴海第一次告诉宣华他想出国,用着他一贯的软软的低沉的声音。
"那敢情好,反正你家有钱,出去也不会吃苦。实在不够了,把你爷爷留下的字画当个一两幅也就够了。"其实当时宣华的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什么滋味。即使是想让他留下,自己又有什么权利这么说呢。不过是个朋友,与晴海其他朋友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多了两个字--最好。但再怎么"最好",终究是朋友。
晴海听了,也没说什么,一双眼眸瞅着宣华故作哀怨的说:"你这人忒无情,我是出国,又不是去离这里两站路的动物园,你会再也见不到我的。"
"出国是好事嘛。怎么,舍不得我。"宣华调笑着说:"现在通讯这么发达,想我的时候,用E-M我就在你面前。"
两个人相对大笑,那笑声怎么听怎么别扭。
废话,如果电子邮件可以代替全部,干脆人人都闭门不出好了,干嘛还出门制造交通堵塞。
总而言之,从那天起宣华就开始在心里暗自做好晴海某一天会告诉他他要走了的时候自己该有的表现,比如就象现在镜子里完美的笑容。人有时候不能太自私,应该做出对自己对他人都好的决定。
虽然是狗屁但还是得这么做。
那段时间宣华整个人极度郁闷,泛起了不想工作的念头,看着同学们屁颠屁颠的到处为日后的生活餐风饮露,他则成天瘫在家里不知所谓,整一个脱离现实。
反正有父母当靠山,干脆去考研究生好了。谁知道一回到家里,父亲早在一所民办大学里替宣华找到了个职位--教写作。
宣华一听,当场酸掉牙齿,虽然是学中文的可是上课的次数数都数得出来,真要他说出几本名著来还真有点问题。抱着应付父亲的心情,他递了份简历,反正看看他的成绩再听听他的试讲不会有人想要他。到时候,父母也只有养着他,难道还把他赶出家门不曾。
千算万算没算到那所大学居然录用了他。签合同的那天,宣华暗自想难道这个社会竟已腐化到这个地步了吗?
宣华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决定了自己未来走的方向。一想到从此以后再也不能睡懒觉,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能去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不能让自己象个孩子,宣华决心学校开学前去趟北京,就当是最后的放纵和潇洒。
接下来就必须要提到那台相机了。
那台曾经价值数千人民币,现在要算算折旧费的佳能日本原装照相机。不管怎么说总是个比较值钱的东西,既然提到这个东西,就必须先说说晴海和宣华到底是怎么回事情。
宣华认识晴海的时候,其实已经和他同窗三年了,两个人是初中同学,虽然整个初中三年只说过两句话。
晴海问,你扫地没有?
宣华回答,不是我的值日。
之所以会有这两句对话,根本原因是晴海是清洁委员。
如果不是这两句话宣华也许都无法曾经证明在初中的毕业照上他和晴海念着"七"肩并肩。
后来宣华曾经想过是不是正因为他们认识得突然,才会在很久很久以后的现在断得突然。
一直到高一的某一天,宣华百无聊赖的伏在课桌上发呆。一抬眼就看见一个男孩儿拿着本《傲慢与偏见》走进教室。基本上,那会儿男孩子看这些书都是有点奇怪的,有空就去泡泡女生,打打游戏什么的更能解闷儿。
宣华就问他,这书好看么?
男孩说,挺无聊的,有点象恋爱小说,又有点象婚姻手册。
宣华立即觉得这人有点意思。
他就说,你好象是某某中学的吧,叫什么名字呢?
男孩立即横了他一眼,叫了宣华的名字。
他说,林宣华,你小子拽。装不认识我吗?
宣华马上笑了起来,打着哈哈说,开个玩笑,不要生气。
趁男孩放下小说收作业的时候,宣华迅速问他的同桌:这人什么名字?
戴晴海。
原来是他啊。宣华这才想起。
奇怪,他有这么帅吗?
忘了说高中的戴晴海升官做学习委员了。
上课的时候,老师说调位置。
宣华和晴海就成了同桌,他原来的同桌和班上最可爱的女孩儿做伴去了。
宣华瞪着那人说了句衰。
耳朵里听到晴海和他说了同一个字。
两人相互一笑。
同道了声有缘,就成了朋友。
一来二去的熟了,互相开始到对方家里登堂入室,人与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奇怪,两个人渐渐的把对方当成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所以,宣华打算去北京的前一天晚上发现家里的相机被表弟弄坏的当头,想到的第一个人不是自家的亲戚,而是晴海。
"你要去北京啊?"晴海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特别低沉。半晌才说:"不能不去吗?"
"怎么?"宣华有点奇怪,晴海虽然不喜欢旅行,却从来不会反对宣华到处跑。
"说不定你回来的时候,我就出去了。"
"人家签证都要签几次,你小子以为你想走就能走啊。乖乖呆在家等我。"
那天宣华并没有发现晴海的情绪很低落。提到照相机的事情,晴海自然爽快的答应了宣华想要借相机的要求。只是把相机交给宣华的时候出乎意料的叮咛了几句。
"你可千万别把这相机给我弄坏了。否则我饶不了你这小子。"
宣华背着旅行包压根没在意晴海的话,他忙着找自己的座位。
"行啦,比我妈还唠叨。你都说了几遍了,不就是台相机。"
还这么旧,老早就劝他换台新的。
"我不管。反正你得记住,一定要把它给我完完整整的带回来。北京风沙大,别弄脏了,不用的时候用套子。"
现在是夏天,高温35度以上,见鬼了才会有风沙。
"记住相机!"
离别的话语不是一路顺风,小心扒手之类,居然是相机。
宣华立马觉得自己的地位简直是直线下降。那个时候他就有了个想法,没想到晴海那人居然这么小气,早知道就不去找他借了。
不管怎么忙乱,北京之行当真是非常愉快,宣华玩得整一个忘了谁是谁。相机也没有被北京的风沙弄脏,因为它沉入了北戴河,就象伍丁的商船沉得默默无声,沉得干干脆脆。
唔,不对,那会儿大航海才四代,伍丁还没当主角呢。
宣华这个人说好听点神经比较粗,说难听点就是很少顾及别人的感受。仗着自己和晴海的关系他压根没当相机的事是回事,倒是对里面那卷胶卷挺心痛。平民老百姓的旅游不就是拼命拍照,非要留个本大爷到此一游的证据。
所以,一个月后,他回到重庆在电话里和晴海说这事的时候,还一个劲的可惜美丽的北戴河风光只能他自己体会了。
"我们见个面吧。"晴海的声音倒听不出什么,只是特别的低沉。
"好哇,其他的照片洗出来给你看。"宣华开心的说,这么久没有看到晴海,他想见见那俊秀的脸庞,那眉眼总让他心里慰贴。
宣华是一派开心兴奋去见晴海的。所以,完全没想到看见的居然是个男孩流泪的脸。
"你,你......"当时的宣华简直连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完全呆住了。又害燥,又吃惊,还觉得自己的心被揪得紧紧的。麦当劳里放着嘈杂而喧闹的音乐,晴海就这么呆坐在他的对面默默流泪,一句话也没说的流着眼泪。滚烫滚烫的泪珠滴在他浅蓝的衬衫上,浸染出一片泪渍。
宣华手足无措的看着晴海,然后感觉自己越来越抬不起头来,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无声的控诉更为决绝。
为了一台破旧相机的控诉?
不会吧......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除了一句句对不起,宣华已经不晓得自己还能做什么了。连背包里的相片也不敢拿出来了。
足足半个小时,最起先的怜惜和愧疚慢慢变成了认为对方未免小题大做的想法。一个成年男性会为台相机哭成这样?等宣华开始有余力环顾四周的时候,才发觉所有的人都盯着他,活象他是犯了十恶不赦的事儿。
"别哭了,成不成......我陪你台一模一样的行不行?"宣华开始伏低陪小心。
晴海抽出张餐巾纸,抹抹脸,终于慢慢止住了眼泪。
"你已经忘了。你已经不记得那相机对我有多重要。"晴海哽咽着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
又说:"那个型号是八年前的了,现在恐怕连仓库都没有了。"
宣华忙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陪你台新的还不好。"
晴海叹了口气道:"也只有这样了。"
之后,一整天,晴海象霜打的麦苗,整个焉了。不管宣华怎么讨好,也不见他一个笑脸。宣华也不明白怎么自个看了他那模样,想到是自己让他如此,心里也不舒服起来。
两人随随便便的逛了几圈,就分手回家了。
必须说宣华的愧疚是诚心的,想让晴海不那么悲伤也是真的,否则他也不会一分手就跑去百货公司看了看柜台里的各式相机。正如晴海所说,那个型号的早就没生产了,佳能新款的相机多是组装货,只有一款原装的,价格要三千多。
这个价格对于宣华来说,的确是贵了点,但说实话,宣华的心里并不在意。一回到家他就接到了晴海的电话,电话里的声音虽然还是低沉但多少有点抑扬顿挫了:"宣华,你说陪我台新的,什么时候可以给我。如果不介意,明天再出来一趟,我们一起去买好不好。"
声音里多了几分急切。宣华打自接了这个电话,心里开始有了点想法。
他未免觉得晴海把相机看得太重,重得超过了他们之间的友谊,听着那催逼的口气,宣华心想,难道他还怕我赖帐,跑了不曾,急急忙忙的就想让我往外掏钱。
这次,宣华不想向家里要钱,反正要工作了,他很想用第一次的工资去买那台相机。
林妈妈看他脸色不豫,自然问了问,相机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咦......,真想不到晴海那小伙子蛮看重钱的。"林妈妈是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打击自个儿子一下。"宣华啊,看起来,你和晴海也不是那么铁嘛,人家还不是跟你算得这么清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亲兄弟,明算帐。"宣华鼻子一哼,道:"这样的友谊才能长久,而且本身就是我的错嘛,陪人家新的,也是应该的。"
话是这么说,宣华却很清楚自己心底的失望。
那之后,晴海打了好几次电话,无论谈到什么,总会把话题带到相机上。宣华心里一烦,莫名其妙的开始躲电话,竟然有了赖帐的心态。
从那天晚上起,宣华开始失眠,脑袋里翻腾过去,翻腾过来。总想到自己和晴海,明明总是从反省自己不该的行为开始,最后却总是以怨恨晴海收场。
他总是想,晴海你为什么不大度一点,拍拍肩膀说句算了。
上次,自己丢了同学A的MP3,上千块的东西,人家连提都没提。第二天他就自己陪上了最新款。上上次,到同学B家打电玩,硬是搞坏了人家一台PS2。B同学连说没关系,没关系,自己还不是立马陪了最好的。
自己就是那样的人。
这两个人都是别人,不是你晴海。为什么和我最好的你反而这么计较。说起来,从认识到现在,对你我什么时候吝啬过。无论吃饭还是玩乐,只要你开口,我从来没说个"不"字。年年送你的生日礼物,加起来还不超过一台相机?
宣华迷迷糊糊的想,怎么身边那么多朋友就独独和晴海好起来了,怎么自己就那么喜欢他,喜欢到连自己都变小气了。
三年级大家散伙的时候,从操场回教室的宣华看见晴海和个女的站在校园边上的大榕树后面,仿佛拼命把自己的身体隐藏起来。
他也不是故意要偷听,只是女孩子的声音特别高亢。
"为什么?为什么要分手,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说出来啊!"
晴海的声音那时候是嘹亮而清脆的:"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在两地奔波。我们的学校离得太远了。"
这哥们够酷!这是当时宣华听了这段对话兴起的第一个念头。
当时所有的人都知道那个女生追了晴海足足有三年,两年前还为他跳过楼。
虽然宣华和晴海是好朋友,宣华还是始终觉得晴海这人,别看他总笑得温顺柔和,其实是个特无情的主。
那天,两个人摸了一堆的酒跑到空旷的校园角落。提议的人是宣华,喝醉的却是晴海。
"我......又失败了。"当时的晴海嘟囔着说。
宣华知道晴海的第一志愿是美大,但是分数差了一大截。
晴海仰起头,望着宣华问:"到底是越想要的东西就越得不到,还是因为得不到才越想要。"
宣华没有办法回答。只是把用牙齿咬开了瓶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