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照————天使迷梦

作者:天使迷梦  录入:12-10
夜如染漆的布幕。我独享寂寞,凤凰台的人已经撤的七七八八,明日便会拆迁。长乐宫灯火鼎盛,唯有紫瞳殿内死气沈沈。年幼曾好奇过,那华丽宫殿内住的是何人?没有宫女,没有士兵,只有太监总统领娇正容时不时令著些心腹出出进进。父王的鸾车夜夜也停在殿前,再徒步进去,神色像朝圣的信徒。

问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承德御师,他却吱吱呜呜说不出个所以然。也正是那时,身边的心腹小太监换成了父王的爪牙,紫瞳宫外的御用游园分岗站守了许多的士兵。
一阵南风吹过,带来紫瞳宫的甜郁芬芳。那是赤燃花的香熏,如今王宫内外都争相采购。父王爱它,臣民也争相效仿,不问理由,总觉得它是王族尊贵的礼义。
紫瞳宫内的那人喜欢这种味道吧!
今夜无星无月,十步一盏从西陆国进贡的夜明灯,映得御囿如白昼。
凤凰台自母妃死後就如同虚设,唯有我这个挂名的王子常常造访。
近来三个月父王都不曾抽查考试,承德御师也不再教授功课,宫人们也有意退避,想来父王是不再管我了。
年幼不懂娘为何总是忧愁?渐渐长大,也懂得了宫墙内无父子亲伦。不知不觉间,从凤凰台走到紫瞳殿外的禁园。山水如画,假石怪立,总引人注目的是夏季已至展放异美的雪莲花。父王命工匠引深南冰泉入池,围雪莲花挖土积冰,再以西陆琉璃笼罩。如雪如冰,晶莹通透。如此美丽的花配宫内之人是否一定合适?
此时,宫门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缓缓步入禁园,轻盈地划过小桥,往这边走来。
来者一袭紫袍,长发飘然,辗转间,眉目如画,容貌似午夜的精灵。他丝毫没有有留意到我的存在,凝视琉璃罩的雪莲花,轻柔地伸手揭开,一道寒光闪过,绯红的血液滴落在雪莲花上,染红的花瓣分外妖豔。
怜惜之情令我夺去他手中的匕首,血的腥味夹杂著赤燃的药味扑鼻而来,我不解地皱眉,凝视依然自侵撕拉皮肉的少年。
美!若可以有形容的词句,唯有此字足已。若要加些形容,那便是木偶!
他的眼睛没有情感,如死灰般安寂,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为什麽要这麽做?"
他无语,依然注视血染的花朵,如没有生命的瓷娃娃跪在养花用的冰板上,无声无息。
夜已静,长乐宫的喧哗消散。我倚靠精雕玉砌回廊,凝视这个美丽而怪诡的少年。直至宫门再次开启,父王高大的身影冲入视线。
"夕照!?"父王的惊愕地盯著我,眼睛瞪得极大,半晌,冲过来一把扯起跪在冰板上的少年。
"你找死!"说完,父王拦腰抱起那道冰冷的身影,头也不回地往紫瞳殿漆黑宫门走去。
望著他们消失於晕黑的门隙,我的心充满了无数的疑惑。走至门前,正准备进去,被青黑色的宽袍阻拦。
"王子不得进入。这里是禁地还是快些离开!"娇正容年介三十,容貌却如孩童,身材不高,目光却犀利严肃。
"小王为何不能进去?"我偏不退让,与他扭打起来。我常常结伴出城狩猎,自然体能不错,见他如斗败的公鸡,正心生乐意,父王严厉地狠道:"时候不早了,还不快些回去准备明日的成人礼。我可不想明早东宫太子被朝臣们误传为赖在温柔乡里,误了时辰!"
我不敢正视父王,唯有转身离开,见娇正容一副得意的样儿,我恨得直咬牙,却要装出乖顺的嘴脸,施礼跪安。
转身刚要离开,又回头央求道:"夜已深,王儿想请小娇子撑灯带路不知可否?"
"准!"父王摆了摆手,瞪了眼我手中染血的匕首,方才转身进了充斥浓浓赤燃味的紫瞳殿。
一路我故意走些假山隧道,身材娇小的娇正容跟在身後,反反复复地喊:"王子,奴才腿短不极您跑得快!等等奴才呀!"
他声音娇嗲听得我直打哆嗦,便放慢了脚步,待他靠近,晃了晃手中的匕首,问:"这小东西若是让父王知道是紫瞳殿里边的........."我轻松地闪过,扑过来抢匕首的娇正容,一把逮住他的衫领,狠言道:"方才那紫衣少年可是紫瞳殿的正主?"
娇正容气喘嘘嘘,阿谀地冲我笑了笑,说:"王子,这可不是您插手的事情。奴才劝您还是不要趟这摊混水!"
我皱眉怒目以瞪,用匕首拍拍他削尖的面颊,说:"自称奴才的,也敢教训起主子?"
娇正容大汗淋漓,半晌,远处传来巡逻的士兵,想来与个奴才这般样子若被人瞧见免不了又是一顿责骂。松开手,推了把娇正容,说:"好好带你的路!若本王子有什麽地方摔著了,看我怎麽泡制你!"有一步没一步地跟在娇正容身後。
回廊内一阵行军跑过,左手执火把,右手压著腰际的军刀,令兵的是前些日子午门调进来的都统。四十岁左右,模样耿直憨厚,唯有左边面颊的刀伤十分刺眼。
"王子好雅兴!这麽晚了还在御囿游玩。"他声音不大,半跪的身躯起我胸膛。
"平身吧!前些日子打猎少了林兄你真是乏味。"说完推了把娇正容令他加快脚步。
寝宫地处长乐宫西面,可以看见深南山一带最美丽的日落夕景。每近黄昏,我都会在一片金红的余辉中品尝御厨的手艺。因为我极爱夕阳,所以宫人们都我为夕照王子,久而久之,父王也将我原来的名字-赤海,废了。
"王子过了明日,便独门独户了,为何去参这混水?"至此娇正容定睛打量四处,见那些禁军走远了,才小心翼翼地说:"紫瞳殿那人是祸国的妖孽,王子入主东宫少不了世间绝色,不要为仇人害了自己的前途!"
"仇人?"我有些不解,却又不是全然不知,父王杀不了所有的人,自然无法封住活著的人的嘴。
"紫瞳殿里住的是八年前传说死於独雪峰的满离梦!"
娇正容目光炯炯,此时看来像是个大丈夫,而不是平日的阉官。
"满离梦?!"对这个名字,我并不熟悉,偶而听宫人说起,以前长乐宫居住著一名杀人不眨的梦源,喜欢见血。这倒与方才的少年相似,不惜自残喂花,原来是只杀人如麻的魔兽。
"为何将这些告诉我?"注视娇正容如女子的面庞,实在看不出什麽忠直。
"奴才命恐怕不长,想王子做个顺水人情,带小的对食的妻子婉容出宫,许个好人家远嫁他方!"说著,他跪在地上,态度诚恳。
婉容?!小时候曾到母妃的凤凰台曾经见过数面,依稀记得是个温柔贤淑的女婢。
"你有求与我,还和我干架?"实在不明白,他的态度为何此一时彼一时?
"我始终是帮王办事的,这事算是奴才私底下求您。毕竟宫里边人人都知道您恶我,若婉容托给您,王恐怕也追查不出来。"看来这个人是走上了绝路,到了父王非除了他不可的地步。想起紫瞳宫内仿若天物的少年,不由哄道:"你平日又不通融我,现在求我是不是太晚了?"
娇正容面有愠色,不好发作,跪於地上,抬头道:"王子若非要将这些年的帐算在奴才头上,奴才也无话可说。只是,婉容放在王子身边於王子是百利而无一害,趟若王这边有些风吹草动,奴才必定第一时间通知殿下。"自gy4由j7y自klo在
"免了!"我摇摇手,四周张望片刻问:"你只要将我母妃外公的内情告与我。"
娇正容哪里肯,站起身拍拍膝盖,说:"原本以为王子是个明白人,懂得明哲保身,看来奴才是选错人了!"
"大胆!"他的话若得我异常愤怒,话毕也知道他说的是实在话,吞下口中的恶气,狠狠地盯了那狗奴才半晌,转怒为笑,说:"我答应你便是,你方才说的条件可要遵守。"
"王子请放心,奴才以项上人头担保,王那边什麽动静必定据实以报!"见他慷慨激昂我抬手,说:"口说无凭,我们击为誓!"
啪!宁静的夕照宫墙角外,一声清脆地击掌响彻宫闱。

成人礼後,我以东宫的身份正式列入朝堂,封御政书,负责帮父王阅改政令,筛选奏折。恩师承德本应从旁指导,不想他次日便以身体违和,提前告老还乡。
站在朝堂之上,位列朝臣之首,我这个东宫王储却不如普通小吏。他们尚算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可怜我这个读尽天下诗书经文的王储却对朝政毫无见解。
每日除了上朝干站著,便是在东宫批阅些微乎其微的奏折,如果朝臣的菜谱,妾待女婢的板头也算是奏折的话?
"气死我了!"面对满桌的索碎折子,一股无名火直冲心头,推翻书桌,跨过一堆墨迹模糊的折子,正准备冲出书房,婉容端著一盘清茶缓缓走了进来。
她的容貌清秀,动作温婉,人如其名。步近,一阵香风扑鼻,轻柔的笑容如冬日般谦和温暖。
"又不顺心了?"银铃般的声音,清澈透心。
接过她递上前的茶杯,缓了口气,说:"整日里像朝臣们的管事,帮他们筛选食谱、妾侍。上了朝堂,父王又选些军国大事发问,我怎麽能不心烦?"
"殿下可曾读史?"婉容不知在茶中添了些什麽,我又喝了一杯,清清嗓子,说:"承德御师每日令我背通诗经律文,不曾要求我读史书。"
"兵法呢?"我定睛打量了眼前娇柔的女子,气质清丽,不像婢女反倒像哪家的千金小姐,自小受诗书礼教。我再次摇头,问:"你可学过?若此时才学会否太迟?"
婉容鼙眉不语,约一株香时间,才说:"不懂也好!王子脾性直率,只怕会惹来杀身之祸。"
"杀身之祸?"我不解其意,心底却也称成。父王立我为储也不过是做个摆设,可以安定民心。若真的有意交天下与我,不可能一点治理的能力都不教给我,观如今,御师之职一直玄空,翰林院递了数次折子都被压了下来。
本也想过,总是没有真切地想明白过。婉容提起,才觉得事情蹊跷。
"有什麽方法可以使人压制情绪?"
婉容不语,抚正桌椅,收拾好奏贴,取过我手中的茶杯,慢慢地放还原处。见她如此,我又急了,正想破口大骂。她方才缓缓吐出:"修身养性最佳的地方便是禅院,离王城最近的禅院地处深南山。如此一来,王子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王锐利的眼睛。"说完,她砚墨提笔在宣纸上以隶书苍劲有力地写道:"养鸟种花,抚琴吹萧。"
我不满地皱眉头,说:"如此我还是无法学习治理朝政。"
婉容收好笔墨,含笑以对:"王可以白昼玩乐,夜半挑灯。"
我点点头,说:"往日里散懒惯了,还请婉容姑娘多些教导。"
"王子见外了,婉容已年近二十七,依宫中规局算不上什麽姑娘。奴婢本是王後的陪嫁丫头,按惯历王子应该称我嬷嬷。"她眉间散发沈稳,确不像一名普通的婢女,母妃死时,她也不外十三四岁,若真有重托也不必等到现在。至入主东宫,四周的气氛越发诡异,总觉得往日懵懂的少年已成过去。如今,走一步如脚踏半空的细微钢丝,少有差措难保无性命之忧。
"东宫藏书慎少,如何才可以填补?"如此大张旗鼓地买书籍,难保父王不会猜疑。婉容却一笑置之,道:"王子只要能勤勉自律,事事依嬷嬷所说的去办。这些索碎之事,交给嬷嬷便是!"
她有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注视我时却如母亲般温柔。我仔细地将她的柔美尽收眼底,察觉她女性娇媚背後的才华。
残秋,赤墨。
深南山弥漫赤燃浓郁的香味。仙泉礼花已成为入秋以来王都最喧哗的盛典。
望金秋华月,想起那夜匪夷所思的少年,光华如漆的长发,清澈如水的眼睛,白皙如雪的肌肤。忘不了,无论怎麽尝试,他的倩影都如同海域深处迷惑人心的妖姬,刻入骨髓。
"王子似乎心不在焉!"婉容是严格勤勉的导师,数月的辅导,我已了解如何立在朝堂之上。
"礼花盛典........."话未完,婉容目光飘移,低头不语,半晌,朝我微笑道:"是呀!王子也是人,怎麽可以错过全城聚首的盛会?"

月皎洁。风吹残叶,漫送花香。我闻到的是夹杂在花香里的赤燃,浓郁甘甜。
四处环顾,一阵微风划过高高在上的龙鸾缦帐,父王怀中的少年容颜如画。如紫水晶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缕人的气息,没有悲伤,没有忧愁,没有快乐,也没有仇恨。他是一具行尸,不知道痛,不知道.........,仔细打量,发现他的手腕光洁白皙,甚至不知道伤痕。
是呀!他是梦源,上古魔兽!若从娇正容口中所得只是谣传,<上古妖异传>清楚地写明,三百年前欲血一战後的空前惨况。他们是戴著精美面具的舐血恶魔,以美貌妖惑人神陷入不义,相互撕杀。他们是不老不死的怪物!
不老不死!凡人饮其血配以雪莲花服食,也可青春长驻。
花园的花到底是为何人准备的?难到是父王?
拉了拉身旁的婉容,轻笑:"礼花盛典不如往年,我们还是回去吧!"
她的眼神由愉悦变得平静淡然。转头注视我时,面带笑容,那是一摸转瞬即逝的笑容。我永远会记住那摸笑容,不似友善的微笑,不是会心一笑,没有嘲讽的冰冷,却比它更甚些。那是一摸诡异的笑容,仿佛我的这个决定也在她的撑控中。我的心寒至极点。
明白到这个世界上没有什麽人是真心对你好。身为王子,我第一次有了这种觉悟。现在才觉悟会不会为时以晚?我不知道,但总比一无所知来得好。我不是一般的男子,我是王储,将来继承天朝大统的霸主。面对如此局面,我应该做的是拿起身边所有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应战!
无恨!也不会像母妃一样惊惶度日!我要做我自己,不是父王的摆设,更不是奴才意图不轨的棋子,我就是我,天朝王储!

方和是新进王都的省学应界考生。站在朝堂上,双目炯炯,前途似锦,学富五车,文采风流。在他光的背後,我看到了影,年轻的青涩在积累经验,不安的灵魂在酝酿著动荡,他正直的品性想要改革,我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同时,我清楚地知道现在不是接近他的最佳时机。因为他的眼睛里还没有我,那双清澈的眼睛正注视著朝堂的金銮黄袍。深信这个被心魔控制的男人,这个聋子瞎子。不知道他看不见,也不想看;他听不见,也不愿听。他的心不在这里,无法与天下共命运,也无法与你的崇高理想混成一团。

酒宴归途,我跟随半醉的方和出了长乐宫,鸾车阴暗沈闷的气氛与他酒醉嫣红的模样都使我想说出来,用最轻最柔最蛊惑人心的声音告诉他。
"唯有我才可以成就你。"
"什麽.......王子殿下唱醉了,说话都不清楚......"我轻笑,凝视他散漫的青丝,忆起那夜少年如黑色月光般柔美的长发。我笑了。娇正容当日所说的话,放纵我所有的行为。
夜半风凉,我独醒。望了眼身後情欲的残象,没有丝毫的眷恋。披衣上马,顺著风的方向,我追风而去,驾马奔驰在王都外的草原,逆渭河寻找它的源头。传说那里有一座隐梦居,心意所至,想去看看。
这一夜无爱无恨。也许我喜欢他书生意气,也许我只是兴至所归,管他呢?我是王储,娇正容说过,我要什麽样的美人没有,只要不碰那个满离梦就好!
隐梦无主,荒废在草丛间,风吹过寒意凄凄。我独自把酒畅饮,迎清晨一袭阳光,目光渐渐晕沈。
梦中我辗转於迷宫,找不到出路。一道道人墙挡住了我的方向。迷失的焦虑困绕心头,我眺望无边的苦海,方知道轮回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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