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前言:
本故事是一篇由电影『霸王别姬』和『天罗地网』cross-over的衍生作品。故事中两位男主角,一是霸王别姬中的程蝶衣,一是天罗地网中的希于庭。
创作时间约为2006年二月底至三月初,时值东邪生日,西毒写给东邪的生日文。是东邪西毒两人极为珍爱的一篇故事。希望你会喜欢。^^
此故事略为悲伤沉重,不喜者慎入。全文字数为30,579。
文前特附上一张东邪PS的图,采用了哥哥Leslie在电影霸王别姬中的扮相。
魂
希于庭小心翼翼、一丝不苟地戴上手套,动作中有著受过军事训练的精确。他曲伸著被柔软的黑色皮革紧紧包覆的手指,皮手套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接著伸手从上衣内掏出一把枪细细端详,脸上露出锺爱的表情。这把枪打从他离开军队後就一直带在身上。他曾经效命的军阀已不再需要枪了。即使梁叔让他挑选走私到上海的最先进的美国枪,于庭还是中意自己的这把。
打开枪检查枪管,拨弄弹膛,旋转式弹膛滑动著发出卡喀声。他闻到一股用来保持枪枝清洁的润滑脂味。这味道有安慰人心的作用,既熟悉又有安全感。于庭把枪收起,迈步往大街上走去,在这不熟悉的城市中穿梭,脸上带著陌生人特有的傲慢。
他讨厌北京。北京太冷了。他也不喜欢北京腔,而北京人时不时嘲笑他的南方方言,佯装听不懂他说的话。有一股无法形容的悲伤笼罩著这城市,是错位的感觉。街上的行人貌似在等待著什麽,可没有人知道他们等待的到底是什麽。
于庭不是来观光的,可他还是去了趟紫禁城。他望著紫禁城的外墙,墙上弹痕斑驳触目,但那庞大的身躯令人无法忽视。他不禁纳闷这外墙是该被拆除亦或继续挺立。街上叫卖著冰糖葫芦的小贩问他对帝制有何看法,他不爱发表意见,於是没有回答,深知表达内心真实看法会惹来杀身之祸,因为他已付出过相当大的代价。
最近他在另一个老大手下办事。于庭自知应该喜欢梁叔要他来打理这单生意,可是却无端感到心烦。他不喜欢离开上海,奔波劳顿让他想起战争,战争让他想起失败,每念及此,都会令他愤怒,於是开始厌恶自己,感到惶惑不安。
只有枪才是真实的。枪从不让他失望、从不遗弃他。只要有枪在手,于庭就觉得安心。握著枪他就知道自己是谁、是何身分、有何任务。
于庭跺著脚等著要跟他接洽的当地人士的到来。广阔的天安门广场即使游人如织,依然透著一股寂寥。头顶上的风筝随风飘扬;鲜黄色的纸串乍看之下宛如一条龙。他看著风筝心想这是否就是所谓的预兆。他搓搓双手,这天太冷了,刺骨寒气透过皮革钻了进来。他戴手套并不是为了御寒,即使是在艳阳高照的海南岛,他也会戴的。
于庭戴手套其实是为了避免实际的触碰,为了免除责任。而今天他知道自己需要大量的赦免,因为此刻,他有杀戮的欲望。
~oOo~
02
鸦片,跟酒一样,也是用来交际的麻醉品,可程蝶衣并不爱交际。他喜欢屋子里的孤绝僻静,白色帘子随风飘扬好似蝴蝶翅膀一拍一合,墙上挂满自己的照片,处在这样的环境著实令蝶衣感到心安。
蝶衣著装完毕打算出门。他一身灰色织锦丝绸上衣,上头绣著淡淡的浮水印花纹。镜中映像清楚现出此男子的俊美外表,即使他的心是虚无烦躁的。蝶衣望著镜中的自己纳闷著,为何他的眼和他的唇舌一样会说谎。
今天他的双眼中闪著殷殷期盼的明亮神采。蝶衣心里清楚那是恐惧,不是期盼。可是他无法直视内心的恐惧;至少不是现在,尤其是当他孤独一人的时候。小楼不会像从前一样帮助他了。小楼已经离他而去。
蝶衣问镜中的自己,为什麽老是被拒绝。他并不想再承受感情创伤,他渴望体会虞姬在自杀前的那种感觉:那是一份完整的、不移的、奉献给她唯一的男人的爱。
蝶衣心想,女人的生命该是多麽不公平。多年来他被训练的比女人还要女人,可是他依然不能理解元配怎麽能够跟其他的妾分享自己的丈夫,又或者,一个妾怎麽能承受跟另外更多的妾分享同一个男人。
蝶衣知道吃醋是什麽感觉。既苦又酸,好似焦灰与酸醋的味道,而他每天都呛得几乎窒息。他看过醋意大发的女人如泼妇骂街,嘴里咒骂著、双手追打著。但他也看过怡然自得,欣喜与他人分享男人的女人。蝶衣希望自己能够跟她们一样,可是那就意味著颜面无光,他万万不能忍受。
所以他宁愿继续承受吃醋带来的痛苦,即使这痛苦就像在寒夜里发高烧折腾得他不成人形。於是他依赖鸦片来麻木自己、减缓痛苦。
他知道这麽做很傻,鸦片会毁了他的嗓子和外貌,可是他喜欢这样摧残自己,彻底的、无痛的。他内心掠过一个邪恶想法:也许等他死了,小楼会感到难过。
今天他不想孤独一人。他已经决定要到胡同找个鸦片馆放纵自己。来自印度波罗奈的外来品种已令他感到索然无味,转而投向由云南土产罂粟花炼制的鸦片──云土──的怀抱。
此刻,他想找人作陪的欲望大过独饮寂寥。在鸦片馆他依然可以不受打扰即使身旁围绕著兴趣相投的瘾君子。蝶衣喜欢这样的感觉。罂粟花在独舞,而底下的观众如痴如醉。
他对著境中的映像笑了笑。今天将会是完美的一天。
03
希于庭一脚踹开鸦片馆单薄的门板,引得屋内发出惊呼声,接著是一阵慌乱的爬行逃窜,这样的场面在一向死气沉沉的鸦片馆倒是少见。一男子惊喊一声後便从地板的席子上一跃而起拔腿就要逃。于庭朝那男子的头沉著而从容地开了一枪,随即转身瞄准其他大烟鬼子。他缓步走进房间内,对鸦片烟散发出的香味不以为意,宛如死神降临般敞开双手扫射著,这可比鸦片导致的慢性死亡来的准确又迅速。
于庭虽看不见但却可以感觉到他身後的兄弟们。在这样密闭空间内的枪声震得人耳朵欲聋。鸦片烟与枪火烟硝马上弥漫了整间屋,薰得他的眼睛很不舒服。可是他还是有条不紊地继续搜索每一间房。
这群北京当地的兄弟们爱卖弄性子又急。他们不停扫射地板、墙甚至连尸体也不放过。于庭想要对他们大喊不要浪费子弹,可继而想起这并不是战场,於是只得捺住性子。三合会成员喜欢不预期的袭击,很像在做一场秀,让敌人因为敬畏而屈服。算了,别管浪不浪费子弹了,只要任务办的漂亮,这才是最重要的。
在近乎一分钟的火力全开之後,後屋传来一阵反击的枪声。于庭感到空气中有股杀气,他立即蹲到翻倒的沙发後面去,躲藏了片刻之後才缓缓站起身,以一具男子尸体作掩护,那男子脸上还维持著生前的诧异表情。于庭一脸漠然地检视著尸体脖子上那闪著血光的糜烂伤口,鲜血从伤口刺刺窜了出来,还带有浓浓血腥,但他只嗅到脚旁被人丢弃在地上的烟管还在喷吐出的鸦片香。
于庭用力将尸体推了出去,尸体歪歪斜斜地从沙发椅後往外倒,一瞬间枪火四起,尸体被打的稀巴烂。正当敌方枪手忙著攻击这具尸体时,他突地从藏身处腾地而起,转瞬间就射倒了两个。
北京夥伴们想要尽快干完这一趟。阿年和小顾摆摆手示意屋外的兄弟们检查庭院和街道。于庭蹲在地上装填子弹,身旁汪著一滩又一滩的血水。这已经是他向阿年借来的第二把枪了。于庭把枪收进上衣里,站起身。
鸦片馆里突地一片寂静,静的于庭彷佛听到了自己的耳鸣。他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在屋里四处探看,吩咐阿年和小顾仔细检查是否还有生还者。
地上横躺竖倒的人一动也不动,毫无生命迹象。于庭看著这大屠杀现场,感到血液在体内窜动,冲击著太阳穴砰砰直跳。任务已完成,可是他却几乎不认得这是自己刚才的杰作。死亡总是令他感到不安。火药冒出的热气、金属般腥甜的血味混杂著内脏的恶臭,这死亡的气味令他作呕。
他的双手在手套内冒汗。黑色皮革提醒了他,这不是他的错。他的确是扣动了扳机,可是并没有触碰到躺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这些人是该死的。他们沉迷於鸦片,就只因为梦想破灭而放纵自己如此挥霍、放荡、绝望。于庭鄙视这群大烟鬼子。可是若没了这群人的殷殷渴望,还怎麽卖鸦片。
04
他握紧手上的枪,一一查看地上堆叠的尸体。无一幸存。梁叔一定会满意。于庭抬起头,身体松懈不少,他看见小顾刚结束在後屋的检查行动。
「没有人从後屋逃脱。」小顾向他报告。
于庭点点头。「那就开始写吧。」
小顾从口袋里拿出一条脏兮兮的手巾,蘸了蘸地上的血。于庭看著他写下「反三合会,後果自负」的警告字句。小顾的字迹歪歪斜斜,人血还真不是油漆的理想替代品,于庭内心有一股冲动想要上前纠正他,但又觉得这差事实在毫无意义,於是转身就想走。
这时阿年叫住他,语气里有著急迫。「老大!」
于庭又瞄了一眼小顾的潦草笔迹,走向阿年去了解情形。
阿年让到一边,于庭走进一间隐密的小房间。门上有一串串由彩色玻璃串成的珠帘,一经过珠帘就咯咯作响。这小房间看起来比主吸烟房稍微乾净些。里头躺著一架矮沙发,上头罩著本应是纯白的薄纱。薄纱後头隐约可以看见有个人慵懒地躺在沙发上。
从他的手可以看得出来那是名年轻男子,他的脸转向一边,头枕著一软垫,动也不动。
起先于庭以为那男子死了,就跟这屋子里头的其他大烟鬼子一样,一起葬身在这被上帝遗弃的堕落天堂了。可是没多久他发觉男子的身体发出细微的颤抖,不是啜泣也并非恳求,就只是轻微地打颤,好似在寒冷的外头待的过久受了冻。
于庭环顾四周。房间隔板很薄简直跟硬纸板没两样,起不了任何保护作用。他可以看到子弹穿透进来在隔板上留下的孔洞。这男子还活著可真是奇迹。
于庭不是个迷信的人,不过这画面倒令他怔住了。他纳闷为何这男子没有死,而自己是否还有权利再次决定这人的生死存亡。
阿年似乎也有同样的困惑。「这下该怎麽办?老大。」
于庭用枪拨开纱帘,俯身查看这名年轻男子。少了薄纱的遮掩,男子显得真实些。于庭回答:「杀了他。」话音刚落,便发现这男子竟然毫无反应。
「可是......」阿年指了指挂在一旁的斗篷。f
于庭早就注意到了。那是一件全身长、歌剧式的斗篷:布料是黑丝绒,领子和系带都有浅绿色滚边,衬里是黑色的绸缎。是一件漂亮昂贵的斗篷。于庭对自己油然而生的赞叹感到厌恶。
「一个穿著昂贵衣服的人不见得就高贵。」说话间,于庭蹲下身拿枪抵住男子的头。枪口顺著滑顺的黑发一路往下游走最後停在男子苍白的脸颊上。
05
于庭感到手上传来一阵细微颤抖,那是男子感受到有把枪抵在自己脸上而发出的。他不带任何感情,冷眼看著男子转过头来,抬眼望向自己。男子动作轻巧而缓慢,露出的那张脸不似平常犯了鸦片瘾的大烟鬼子那般颓靡,而是一张异常漂亮的脸。
「他妈的!」阿年不禁喊道:「他是程蝶衣啊!」
沙发上的男子还是动也不动。
于庭看著男子,原本的兴致被阿年刚刚发出的充满虔诚敬意的叫喊给破坏殆尽。「程蝶衣是啥来头?他干我屁事!」
「哦,老大,」阿年赶紧接话:「您有所不知,程先生是一位京剧名角呢。」
于庭冷哼了一声说:「听起来还挺像一回事嘛。」
「他很厉害的。老实说,他棒的我不知该如何形容。他是......」
「你可别告诉我你是他的戏迷?!」于庭白了阿年一眼,脸上挂著不可思议的表情。
阿年语气强硬说:「我是杀手没错,但这不表示我就没有文化。」
于庭盯著阿年,爆出刺耳大笑。「这个人,」说话间枪又更用力地抵住蝶衣的脸。「他比我们都有文化涵养,可你看他不也是个嗑鸦片的麽。」于庭哼了一声摇摇头说:「有时候啊,再怎麽有文化素养也是白搭,阿年!」
「是,老大说的对!」
于庭的心思又回到蝶衣身上。枪从脸颊游移到嘴上。蝶衣有一张丰满的唇,乾裂的唇上有淤痕,那是抽惯了鸦片给烟管捺出来的。于庭在心中想像这名男子在戏台上的样子。当上了妆,这样的一副诱人的双唇将会充满邪念与淫荡。这样的想法令他心里一凛,不过那画面却令他著迷。
「唱吧,小小画眉,」他喃喃自语著,枪口不住调弄著蝶衣的唇。
程蝶衣直愣愣瞪著于庭,大眼睛里透露著困惑。
「你可不能杀他呀,老大。」阿年说。
于庭正了身子,松开手枪上的保险。「为什麽不行?」
「他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啊。」
「那麽他就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如果杀了他,会被警方通缉的。」阿年还在劝他。「再说,他的那些戏迷更是不会善罢甘休。他有一些很有来头的朋友呢。」
「那他的那些名人朋友此时又在哪儿呢?」于庭又拿起枪逗弄著蝶衣的脸,饶有兴致地观察蝶衣的反应。多数人被他用枪抵著头时都会哭泣、恳求甚至是咒骂,可是程蝶衣却反常地静静躺在那,全然地把自己交付给他。一副置生死於度外的样子。
「为什麽你不害怕呢?」于庭低声说著。
阿年在一旁显得很激动。「他是鸦片抽多了,搞不清楚现在是什麽状况。」
「我可不这麽想。」
「如果你一定要杀他,那我可不想看。」阿年边说边背过身去。
「梁叔交代过不能有目击证人,」于庭说:「你就到外头等著吧。」
希于庭等到珠帘停止了摆动才开始行动。他得速战速决,再这麽折腾下去是不明智的。此刻,可能已经有人报了警说胡同里有枪战,警察可能早就出发上路往这里来了。但他得先把这位京剧名角给收拾掉。
于庭俯下身。他可以听到蝶衣的呼吸声,轻柔却紊乱。他满意地笑了。
「看来你还是会怕嘛。」
突地一阵寂静,然後蝶衣骄傲地抬起头给了于庭一个蔑视的眼神。「我才不怕!」
于庭举起枪往蝶衣身旁的沙发开了四枪,看见蝶衣因为震惊猛缩起身子,内心涌起一股邪恶的欣喜。
他把枪收了起来,对著那不住打颤的男子说:「快滚吧!」继而拨开珠帘往房外走去,在身後咯咯作响的珠帘复又回归平静。
06
希于庭在多由外国人光顾的旅馆大厅拨了通电话给梁叔。他一边拨号码一边抽烟,在等待电话接通的空档他看著那些外国人在大里石地板上閒逛漫步。他们的谈话怪异难懂,于庭只好藉由他们那抑扬顿挫的腔调来辨别哪些是英国人、美国人或者法国人。
梁叔的声音从话筒另一端传来,他转过身回答:「事情办妥了。」
「很好。」梁叔的语气轻松。「希望我那在北京的堂弟有好好招呼你。」
「我被款待的很好。」于庭把烟在墙上捺熄了,把烟尾巴丢在地上。「梁叔,为什麽你要派我到这儿来?你的堂弟和他的兄弟们自己就可以搞定,根本不需要我的帮忙嘛。」
「我要你跟他们彼此认识一下。」
「可他们是北方人哪。」r
「你日後还有机会跟他们合作。记住。」梁叔顿了顿,语气缓了不少。「你要离开上海一阵子。有时候我很担心你,于庭。我是老了,但我希望我的孩子们快乐。你看起来很不开心。你被困住了。讨生活是不易,但如果你在身边筑起一道道墙困住自己却茫然不自知,这对你自己、对你朋友都是负担。」
于庭默不作声地听著,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又是一阵沉默。梁叔突地轻快说道:「我觉得去一趟北京对你是好的。多待几天,好好享受一下吧。」
于庭皱起眉。他不知道什麽是享受。战前,他饮酒赌博,跳舞玩女人,样样都来。这些欢快日子此刻对他来讲彷佛是从书上看来的,而不是他真正经历过的,他突然怀念起来。战後,日子过得贫乏,只有短暂的欢娱。过量的酒精令他害怕。没了人生,赌博也不再刺激,只是单纯挥霍金钱的把戏。跳舞也没了意义,至於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