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明欣然道:"没有。"突然间变了脸色,"师傅,你伤到哪里了。" 扶着的手一片黏湿,借着晨曦前一点昏暗的月光,瞧见展昭后背血肉模糊,除了擦伤,有几处碎石扎入肌肤,甚为严重。
"只是一些外伤,不碍事。"展昭语气很是淡然,莫明却心痛不已,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担心。缓缓扶他坐起身,忙自怀里取出一些疗伤药,看着鲜血淋漓的伤口,竟一时不知如何下手,一咬牙,将后背上原本浸了血,几处破裂的衣物撕开,细心地挑出嵌入肌肤的碎石,把药涂在伤处。
展昭抿着唇,一声未哼,身体却禁不住微微颤抖着,虽说只是外伤,但有一两处深达入骨,稍一动牵扯伤处痛得连呼吸都艰难,更兼一晚的恶斗,精力消耗极大,若非前夜服下那丸药的功效,几乎可以肯定,撑不到此时。即便是现在,展昭亦知,自己所剩的时间不会太多,被药性压制的内伤随时会发作,但没解决卫慕鸿之前,绝不能倒下,无论那人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只要目标是白玉堂,他便不会让他得逞,在剩下屈指可数的日子里,只想随自己的心愿去做些什么,不留遗憾。
展昭默用内功调息,半晌才稍稍平了气,细想今晚发生的种种,突然有些不祥的预感。卫慕鸿布下这个局,显然是花了本钱,估计他能动用的人手所剩无几,这才孤注一掷。此人做事,向来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想到此,蓦地站起身,如果他是卫慕鸿,那此刻要做的只有一事。
莫明见展昭沉着脸,眉紧锁,以为他感觉不适,正想开口询问,却听展昭断然道:"我们回去。"见莫明不解地望向他,忙解释道,"卫慕鸿受了伤,但仍有不俗的实力,他只道你我难逃一劫,必会再找白玉堂,这才是他的目标。"
"可是,即使我们现在赶去,多半也已来不及,何况师傅又受了伤,不如另想他法。"莫明实不愿展昭再与人交手,毕竟自幼习医,展昭的状况他岂有不知之理?眼下唯用药物强压伤势,实则已近强驽之末,再与人争斗,一旦内息弄岔,引发内伤,难免一死。
展昭微微苦笑,他又何尝不明白这些,只是如何能瞧着白玉堂受制于人而无所动?何况卫慕鸿怕不仅只为了一个白玉堂,应是另有企图,亦不多言,转身向来的方向而去。
莫明也知拦他不住,心中发涩,暗道展大哥所思所虑,都只是白玉堂的安危,明知这么做会加重伤势危及生命,却全然不顾,就算那人曾是朋友,为他所做的也足以对得起这份情义。莫明对白玉堂心生怨气,若不是为他,展大哥又岂能如此。虽有不满,但见展昭去远,忙急急追上。
晨光初现,天色渐明,行三里多地,过松林,乍见树下躺着一人,展昭一眼便认出,竟是萧月楼,近前一看,果然不差。此时的萧月楼,脸色青白一片,双目虽睁着,却已有些失神,嘴边颌下一大片血迹,额上的伤口呈暗紫色。
展昭心中暗奇,以萧月楼的功力,即便中了喂毒的暗器,也不至于如此不济,细看之下更觉怪异,那致命伤竟是被人后心一掌,震碎了心脉,若非他功力不差,必然当堂毙命。展昭颇为不解,那一掌分明是乘其不备下的手,萧月楼又怎会如此大意?想着此人年纪青青却要在这异国他乡断送性命,终有不忍,正想问莫明可有救,却听萧月楼轻哼一声,双目望向展昭,面露讥笑,唇微动,低声道:"没想到......我最终不是死在敌人剑下,却命丧小人之手。"
展昭一怔,奇道:"难道是卫慕鸿下的手?"
"被他利用完了......怕我露了......露了他抓白玉堂......的目的,自然容不下我。"萧月楼喘息着道,展昭伸手欲输内力助他恢复些元气,萧月楼头一偏道,"不必......我不想死前......还受人恩惠,你......我......是敌人。"
展昭见他如此,反不知说什么好,萧月楼却是轻轻一笑,强打精神道:"若应我一事,我便将卫慕鸿的计划告诉你,两不相欠。"这一句说得甚是连贯,展昭却知他已近油尽灯枯,对将死之人,不免生了些同情之心,即使萧月楼有求无报,若有可能,也替他做了,当即点头应允,萧月楼凑近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展昭听罢,有些事虽心里早有猜测,但一经证实,仍不免对卫慕鸿更加痛恨。
萧月楼说完,似乎是了了什么心愿,面色倒也平和起来,喃喃地唤道:"玉铭......玉铭......"声音渐低,终于彻底地安静下来。
展昭望着萧月楼的尸体,轻叹一声道:"若我还活着,定会将你送回故国。"莫明听了心中一痛,暗自祈求,若展昭能过此劫,做什么他都愿意。
--------------------------------------
白玉堂在展昭跃上高墙回望之际,险险一声"猫儿"脱口而出,却在双儿突如其来痛苦的呻吟里,骤然将那声呼唤压下,抱紧了怀里的人,柔声问道:"双儿,哪里不舒服?"
"嗯......赵大哥,肚子好疼。"如此寒冷的冬季,双儿脸上却落了汗,痛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白玉堂情知她定是受惊动了胎气,当下不敢迟疑,一面轻声安慰着,将她抱回屋内置于床上。
正想去煎些安胎宁神的药,双儿却死死拉着他的手臂,苦苦压抑着的叫声破口而出:"啊......不行......好疼啊......赵大哥救我......"控制不住腹中几乎是一种撕裂的痛,让她的手用力收紧,白玉堂觉得臂上被抓得火辣辣的,却知双儿此时更是痛上百倍,心里也不由着了慌,只紧紧地抱着她。
"赵大哥......"双儿的叫声中带着哭泣,"啊,啊......可能......孩子......要出来了。"随着无法摆脱的尖锐痛楚,一声声尖叫在屋内回荡。白玉堂虽懂些医术,如何照顾产妇却所知不多。之前陷空岛上见过大嫂生产,但毕竟只在屋外听着,且双儿的柔弱自然不能与大嫂练武之身相比,记得当时,大嫂痛了三天,才在两名稳婆的扶持下产下麟儿,且事后足足躺了数日,如今......白玉堂却不知该如何做,才能减轻双儿的痛苦。
"去......请王大娘......来。"双儿已话不成句,松开了抓紧的手,因之前产期还有一月有余,虽早和邻村经验老道的王大娘说妥,到时前来帮着接生,不料事出有变,看来要早产了。如今这样,可能随时生产,白玉堂又如何会不急不心疼?只是去邻村请人,却有几分犹豫,今晚那些来意不善之人,很可能会再次折返,屋内外的机关埋伏大半被毁,护着整个屋子的玄铁丝只能使一次也已用尽,他若走了,谁来保护全无自卫能力的双儿。
双儿虽痛得无力,神志却还清醒,此时唯一心思全在腹中的孩子身上,嘶声叫道:"快去,一定要......救我的孩子。"竟用力推了白玉堂。
白玉堂也知自己无法帮上双儿,如不找来接生的,真出什么状况,悔之晚矣。想到突如其来相助的两人,心如乱麻,死死纠缠着,青年最后所用的那招剑法,分明就是当日自己和那人在开封府供职,闲暇之余共创的,想他竟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心中浮起些许怨恨,暗道,若果真是你,欠我的不仅仅是一个解释。想自己所料多半不差,有他在,双儿的安全理应无忧,眼下天大的事都必须放开,救人为首,至此不再犹豫,复又安慰双儿几句,为她添了被,转身离去。
半个多时辰后,一条人影悄然潜入庭院,听着从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声,那人冷冷一笑,目光落向早先被挑落于地的剑上,近前拣起那剑,寒着脸,步步逼近屋去。
第 18 章
卫慕鸿在看清拦截之人的瞬间,震惊之情难以言表,但毕竟不过一时,此时他的气势和手中的筹码,尚处优势,对方自己送上门来,还是一份如此厚礼,没理由不收。沉默了半晌,心念转定,才哼了一声道:"你果然还活着,差点没认出来。"
展昭不动声色地道:"人在哪里。"
卫慕鸿轻描淡写地一挥手,从他身侧不远处的树后转出两人,挟持着已然昏迷的双儿,卫慕鸿笑笑道:"我本意等的是白玉堂,既然你看了留言追来,也一样。"
展昭冷冷地道:"你想怎么样。"
"先叫那小子别在树上呆着,下来一起谈谈,然后,你弃剑,自封穴道,我不伤这女人。"
展昭抿了抿嘴,似乎极不情愿被人看穿,略带无奈叫了声:"莫明,下来。"
卫慕鸿心里暗笑,这种花招,岂能瞒得过他,这两人是配合好了,那小子借下树之机必然会出手,展昭亦会全力施为。
那棵树离得很近,而展昭却在数丈之外,卫慕鸿算准了他再快也不可能来得及与莫明同时出剑,对付树上的小子,只需一招便可制胜,卫慕鸿有足够的信心杀了莫明再挡住展昭的攻势,何况还有人质在手。想到此,禁不住有些兴奋起来,每次屠杀猎物之前,总会如此。
一如所料,莫明自树上直扑而来,卫慕鸿望去,但觉此人身法破绽不少,等人近了,迎剑以待,却在下一刻见那人直挺挺地向他撞来。"哧"的一声,竟是一剑贯穿身体,卫慕鸿惊觉不妙时,展昭已有所动,他并未向卫慕鸿出手,而是掠向挟持双儿的那两人。
那两人本以为卫慕鸿稳操胜券,且他们离得远,对方即使想出手,顾及到人质也不敢有所动,哪知两道白光激射而至,快得无以伦比,展昭的剑尚不及目标,但手中两枚石子却打得又狠又急,那两人仓促间举剑一拔,这两枚石子,是展昭毕生功力所聚,剑石相交,两人只觉手臂一麻,险些拿不住剑,原本是抓着双儿的手也被迫松开了,震得退了几步。
这两人也甚是机灵,见势不妙,向着将要倒地的双儿扑去,只要人质在手,自然无惧,展昭岂容他们得逞,剑随人出,在两人出手之际直斩他们的手腕,又伸出的一手,扶向正要摔倒的双儿,几乎同时,身后有道急风扑来。
卫慕鸿在刺出一剑的瞬间,已知上当,这一剑贯穿的不会是活人的身体,紧随而来的寒光点向自己的咽喉,想抽剑招架,已不及。卫慕鸿经验老道,应变极快,一掌拍出,尸体被激得抽离了剑,倒飞而出撞向扑来的莫明,这一撞之力肯定非同小可,莫明自知内力不济,哪敢硬接,只得收剑跃向一旁。待要再攻,卫慕鸿的剑已至,他的功夫远在莫明之上,只攻出三招,便把莫明逼得手忙脚乱。
卫慕鸿倒不曾想到展昭的目标非他而是那个女人,转而松了口气,没能抓住白玉堂,留书后带走双儿为质,让仅剩下四名心腹中的两人押着人质随他行动,另留两人查探白玉堂的形踪,却不料来者竟是展昭,留下的两人自然已遭了殃。方才一时失算,若他二人联手攻击,只怕自己难逃一劫,即使手下之人杀了那女人,也不及相救,如今展昭救人为先弃此良机,却正好是他下手的机会。
逼退莫明,瞥见两名心腹被暗器震开,展昭正要扶住双儿,卫慕鸿由背后掩杀而至,莫明追他不上,急得大叫:"注意背后。"
展昭陡感身后剑风袭来,却知要是扶不住双儿,后果十分严重,若抵挡身后的攻击,很可能令她摔倒或再次被人挟持。当下不顾一切,左手揽抱住双儿,侧身一避,反手剑挡下了身后的攻击,稍慢半拍,左臂又多了道血痕。
两人急急交手,卫慕鸿向来惯于把握机会,不择手段之事做得非常驾轻就熟,见展昭手上多一人要顾着,自然行动有所不便,出剑招招攻向双儿,他的两名心腹也是全力以赴出手,展昭只得忙着招架,又不敢多移动,只恐双儿有所不适。幸而卫慕鸿左肩胛及右腿也受伤不轻,影响了出剑的速度,而莫明又已赶至,将另两人截下。
卫慕鸿一轮急攻,被防了个水泄不漏,心里不由得急燥起来,看莫明与自己的两名心腹战在一处,显然还处上锋,展昭手中虽多一人,却防守有度,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更重要的是身上两处新伤,影响不小,一旦莫明解决了自己的手下,联手展昭,到时想脱身也难。
卫慕鸿此时也有点后悔,早知展昭未死,在林中就不该先杀萧月楼,此刻得他相助,何愁拿不下对手。一再的失算,令卫慕鸿有些心有余悸,也许这一次功亏一篑事小,妄送性命就十分不值了。
殊不知,展昭此时的情况更为不妙,连番恶战又一夜的奔波,被药物暂时封住的内伤已然开始发作,丹田之处的剧痛翻江倒海般袭来,引得体内真气四窜,展昭一面强得压制游走的内息,一面咬牙苦拼,如今的局面,决不容自己先倒下。莫明显然不敌对方,更别说还有双儿需要保护,卫慕鸿一旦得手,必会利用双儿的性命来胁迫白玉堂,此人手段残忍,除非对其有利用价值,否则不会留下活口。
展昭何尝不知自己伤重难愈,却仍要勉力而战。如有可能,他也希望余下不长的路能走得轻松些,找一份属于自己的平静,甚至更希望莫非能真的找到灵药,医治他的内伤。谁又能当真不对这生命和红尘有所眷恋--而况这尘世间,还有那个他尚有一诺之约,一念所恋的白玉堂。即便不能与之相守相伴甚至是相见,能知他一切安好,自己也会很快乐。
对他而言,跳崖之前,为江山社稷为大义所做的牺牲无怨无悔,却独独欠了玉堂一个誓约,但既然上苍又给了一次机会,就算时日不长,他也会为之珍惜,将最后的生命,留给所恋之人,虽然他们之间已经注定无缘了,曾有的誓约,再无法去实践,他也会尽力,惟愿能守住,那一席白衣纷飞的桀骜不羁......。
自知没了退路,如今的形势,已不单单关乎他一人,无论是莫明、白玉堂亦或是双儿,都决不能让他们落在卫慕鸿手里,更毋论此人还另有所图,一旦让他的计划得逞,不知又有多少无辜之人会丧命。
莫明当然也清楚状况,他从来也没有象此时这般渴望取胜,也从来未曾如此的拼命,自幼随叔父学医,有着医者的慈悲,常有救人之心却少有伤人之意,但这一刻,他只有一念,杀了那两人,才能相助展昭。莫明的剑法本就得莫非及展昭的指点极为娴熟,所欠只是内力及实战经验,如今一起拼命之意,卫慕鸿那两名心腹自然敌他不过,随着一声痛呼,莫明一剑断下一人的左臂,那人扔了剑,捂住断臂处,痛嚎着倒在地上。
展昭这边的战局也恰在此时出现变化,卫慕鸿知两名心腹不是莫明的对手,却不料败得如此之快,心中顿时着了急,若非展昭护着那女人,两人对决,自认久战非其对手,怎能再多一个莫明?
从卫慕鸿稍稍减缓的攻势中,展昭瞧出他分了心,原本忙于招架的剑突然全力反击,青锋宛若青龙,化为一道道剑影,直扑对手。突如其来的攻势,令卫慕鸿心生疑虑,难道展昭竟会不顾手上女人的安危和他抢攻?他本来就是利用对方投鼠忌器,才攻其必备,事实上这会并不真想伤双儿,杀了她,反让展昭放开手脚与自己比拼。
卫慕鸿微微后撤,意图避开这波迅猛的攻击,忽然发现自己再次判断失误,展昭退得比他更快,只一闪便来到莫明身侧,手中之剑攻向与之缠斗的杀手,同时将双儿置于莫明怀中,道了声:"快走"。在卫慕鸿扑上之际,展昭已将最后一名杀手放倒在地,虽未取他性命,却也失去再战之力。
卫慕鸿全身化作一道剑光,飞身袭来直取展昭,他手下已无可用之人,非死即伤,而对方却有两名高手,这一招用了十成功夫志在一博。展昭举剑相格,一震之下,心中似有一团火焰燃起,腥气直窜喉咙,又强行咽下,这口血若是吐了出来,卫慕鸿岂能不知他是勉强支撑?腹中的痛楚更是几乎让他倒下。
莫明接了双儿,虽听到展昭让他带走她,却怎么也不愿离开,他不能留下身负重伤展昭独对强敌。卫慕鸿全力以赴的那一剑,莫明也想拦,但他快不过展昭的剑,且心里明白,接这一剑的如果是自己,不仅会被震伤,更可能殃及双儿。因而最终莫明没有出手,而是退到一侧大树下,将双儿平放于地,随手解下自己厚实的外衣裹住她的身躯,这一切在转瞬间已做完,正欲上前相助,交锋的两人陡然分开,卫慕鸿一声狂嚎,又退了数步,腹间鲜血纷涌而出,被划裂一道很深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