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残烟（卷一）————四方月[下]

第十九章·[无常]
马，跑得飞快，就像永远没有终点一般；风，利的就像刀一样，不断割在策马人的脸上。蓝色的绸子在风中飞舞，仿佛扯出了另一片蓝天。
顾惜朝仍旧顶着玉奴的脸，手中没有带剑，身上就是背了一个随身的布包。驾着马追着王小石的马，一日千里飞奔回京城。
"楼主一进京，就往六扇门去，按我们说好的去做。记住，时间只有三天。"狂风将脸上放肆在眼前的卷发扶开，顾惜朝眯着眼抵抗狂风，口中再次叮嘱后，一勒缰绳，将马儿掉头，奔向汴梁城的正门。丢下往东城门而去，汇合杨无邪他们的王小石，独自进入了风声鹤唳的京城--
"告诉你们相爷，‘故人'求见！"顾惜朝勒定马缰，定定的将马匹停在"别野别墅"大门口，对着门口的侍卫说道。居高临下的神情，就像这天地的王者。
"大......大胆，相爷门前，岂容你放肆？还不快下马？！"守门的侍卫眼见顾惜朝身着不菲，但是习惯了狗仗人势的他们，还是要狐假虎威的吆喝着，想让马上的人跃下马来。
"哼--就凭你们？--"顾惜朝傲气地嗤笑道，伸手就要将那些人"摆平"。
"且慢--白苗大巫师驾临，我的手下不识规矩，还请巫师休见怪。"出声打断他们的人，从"别野别墅"的匾下行出，那人方正的脸上有讨饶，也有敬畏之意，势必是知道他在六扇门的"所作所为"，竟能一眼就能认出他的身份。
"本巫师没有什么耐心，你最好快一点，不要让我也落了个‘不识规矩'的名头。"顾惜朝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神态，丢了一句话给那人，连个眼神都不正视过去，显然并不把对方放在眼中。斜睨刚才还在朝他叫嚣的"狗"，早就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小人，马上去--"那人急忙转向门内，直奔蔡京的水榭而去。
"‘故人'？--是‘顾人'吧！让他进来。"蔡京收起笔，对纸上那三个字皱了皱眉头，然后又展开眉，轻轻的扬起笑意。又是揉了那张纸，丢进湖水之中。
"我以为你是和王小石一道的，没想到你直奔我这边而来。"收起笔，仔细地挂在笔架上，蔡京头也不回的跟身后站立的顾惜朝说道。那张阴气的脸，早就恢复到原有的孤傲、俊帅，只是那双眼仍旧像是映着寒冬。
"既然，相爷处心积虑地找我，我便自动前来，好省了你的力气。"顾惜朝微低着脸，嘟着唇笑着，像是在同他开玩笑似的。
"哦？！"蔡京轻轻转身，就着范着精光的眼，不住地上下打量顾惜朝。语气中尽是不信，顾惜朝其人的能耐他早就窥出。但是他当初没有提醒傅宗书，只因那人太急功近利，已经没有资格同他追着同一个目的。顾惜朝和王小石到达京城外三十里，蔡京就已经收到他们到来的消息了。只是没想到顾惜朝的到来。
"你一定好奇--六扇门从我嘴里知道了些什么？......"顾惜朝抬眼环顾着那平静的湖面，暗筹着，会有多少的汹涌变数隐藏在这平静之下。
人心，永远都是最晦暗难测的--

"什么？！真的是白苗的玉奴？！"无情接获探子的回报，煞是意外，没想到那个"玉奴"会去找蔡京，那两个人会有怎样交集？转念一想，当初傅宗书一案，虽然没有牵扯蔡京，但是，他们两个绝对是脱不了干系的。那么--
"是的，我是亲眼见那个玉奴进去的，那个姓叶的也是这么称呼他的。"被指派"盯紧"蔡京的人，严肃的回报，再次肯定自己的所见。
"知道了--你回去看着，见他出来就马上回报。"无情话说到一半顿了一下，然后再次叮嘱道。然后等那人离开后，才驱着轮椅往议事厅行去。
事情演变到现在的地步，难道真的有"那人"在从中斡旋？
"师傅，是无情--"无情来到诸葛正我的清斋外，看来是有事要单独深谈。
"进来--"诸葛正我放下笔，起身来到八仙桌前，正对着无情坐下。
"白苗的玉奴，刚刚进京，却去找了蔡京，看来，那个人真的就是顾惜朝吧！"无情手握着扇骨，却没有扇起清风的打算。看来，他的心底也是会烦躁的。
"嗯--刚刚收到消息，王小石去找了他，他们是一同出的杭州，只是分头进了京城。你说，王小石会把金风细雨搂交给顾惜朝吗？"诸葛正我真真担心是这件事，顾惜朝若得了风雨楼，不知会在江湖掀起怎样的"狂风暴雨"。能一下子瘫痪掉他六扇门的情报网，使他们在短期内，搜不齐所有的消息，顾惜朝此举已经证明了他无意走回"正途"。
"那两人怎会有交集？就算王楼主有这个打算，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管。到时就算玉石俱焚，也不能教那顾惜朝得了那风雨楼。"无情做着最坏的打算，金风细雨搂算是唯一能支撑京城正义势力的地方，加上象鼻塔、发梦二党，已经是京城不可或缺的势力，若是交到顾惜朝手中，势必第一时间就会和朝廷起嫌隙，也可能第一时间与蔡京联手除了六扇门，真真正正走上"歧途"。他们不能冒着个风险，他们必须阻止这件事。
"无情公子多虑了--"正待两人商谈这件事时，门外传来王小石特有的语调，像是失笑；也像是有些无奈。
"小石头？！"
"世叔，许久未见，一见面就是上门求助，小石头还真有些惭愧。"王小石推开门，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杨无邪。说来求助，但是两人的脸上却没有焦急。
"我能帮什么呢？"诸葛正我定定地问，他们是始终是公门中人，劫法场这等的事，他们明里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但是，王小石都求到门前了，他也只能帮一些"力所能及"的忙。
"我们需要世叔门内的一位侠士--"王小石笑笑也不介意六扇门的"袖手旁观"，他原就没有要将他们扯进来的打算。将来要真正对付蔡京，还是需要六扇门的，现在没必要为了方、唐二人，将六扇门也给连累了。
"戚少商？......"诸葛正我有些意外的问。他六扇门还有谁能有资格，在这个时候堪担大任？恐怕也只有戚少商了。
"嗯--"王小石点点头。
"你们真要找他？"诸葛正我暗筹，如果跟顾惜朝相比，风雨楼象鼻塔交到戚少商的手中，自是再好不过了，他们这厢正头疼的"问题"，也都能迎刃而解，一举多得。
"迫不得已。"杨无邪应道，若不是楼主执意去找那杭州的"人"，他们有何必浪费这么多时间？这不，还不是得求到人家门上？
"我要问过少商--"诸葛正我用眼神遣了无情去找戚少商前来。他同意了，但还是要戚少商自己答应的。不然，届时戚少商一个不高兴甩手不干，这个责任就落到他的头上了。
"神候，你找少商？王搂主--你也在？"戚少商当然认识王小石，两人倒是脾气对味的很，也曾一起豪饮，好不畅快。现在全京城似乎都在等王小石行动，没想到王小石会到六扇门来，他是来搬援兵的？
"少商，小石头有事要托付你。"诸葛正我捋了须，像是在暗示，又像是在掩藏他自己的心思。但是，在场的人倒也没有注意他这动作罢了。因为，王小石从怀中摸出了一样东西--
"我从杭州回来，有人托我带了一盏茶叶给戚捕头。"王小石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小罐塞进戚少商的手中，富有意味的暗使力按了一下他的手掌。然后，又退开半步，向戚少商抱拳开口：
"请戚捕头代掌金风细雨搂和象鼻塔--"
"这......"戚少商心中一顿，手中的罐子隐隐的透出一股茶香，那香味是熟悉的，也是特殊的。王小石别有含义的举动，让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要他接掌风雨楼？为什么？
"少商，你要考虑清楚，六扇门一定全力支持你的决定--"诸葛正我说的正义凛然，因为他知道戚少商应该是拒绝不了王小石的请托的。
"我--我答应--"既然"他"要他做，他就做。目前风雨楼也是临近风雨飘零的时候。若然，他能撑住风雨楼，也算是做了一件正确的事，反正这公门也已经不适合他了。在金风细雨搂，他应该能更自由地做他想做的事。
"很好，这件事定了，我也就无后顾之忧了--"王小石心中暗叹。顾惜朝，你真的是算无遗漏，风雨楼和你错失，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六扇门知道了什么，老夫从来不在乎。但是，惜朝你知道了什么，老夫到时好奇的很--"蔡京这几年全都为那个"不务正业"的皇帝搜刮钱财，已经厌倦至极。但是，他比傅宗书胜就胜在有耐心。所以，他到现在还是"任劳任怨"的。就算那个诸葛正我掌握了他的什么"罪证"，他也能保证自己绝不会受影响。
"你要灭了的那些人--金风细雨搂、象鼻塔、发梦二党......等等的江湖人士。但是，你眼前有绊脚石，六扇门会像阻止我杀戚少商一样，阻止你杀那些人--惜朝恐怕相爷这一着，又要徒劳了--"顾惜朝将话题转移，蔡京比傅宗书冷静的多，跟他打哈哈，没有半点用处，单刀直入是他对付蔡京的不二法门。因为大家都是"聪明人"。
"嗯--这不必担心，到时京城恐怕没有他诸葛正我说话的余地。你此番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顾惜朝能想得到，蔡京当然也考虑得到，他早有另步。但是，顾惜朝此番入京，还是不能不教他防着。
"我想也是--惜朝此番上门，就是想请相爷宽限三日时间，好让我接手风雨楼和象鼻塔--"顾惜朝向蔡京一作揖，态度十分诚恳。
"哦？--王小石到杭州就跟你说这个？"蔡京没想到王小石是怀着这个打算去杭州的，但是--
"我救过他，他自是信我，加上我说要帮他对付相爷，他当然也就毫不犹豫地将大位交给了我。"顾惜朝轻笑，像是在嘲笑王小石的无知。
"对付我？--"蔡京点点头，自是信了顾惜朝能做的出这样的事来。
"我让他去六扇门夺诸葛的射日神弓，到时，相爷再将自己保护的滴水不漏，也没有办法逃得过--"顾惜朝扬了一下眉，脸上是自负的，就像是他口中说要谋害的人不是蔡京一样。他就是要将一招一式都摆在蔡京面前，让他自己选择他自己的结果--
"你将计划全告诉我，是让我停手呢？还是......"蔡京微皱眉头，手心已由薄汗，感觉就像是和顾惜朝对弈到僵局一样，心里有些紧张，又有一些兴奋。棋逢对手，又杀得如此这般的痛快淋漓，实属难得的很，怎不教他兴奋？！
"不尽然--我要的就是相爷灭了他们，届时我顾惜朝的风雨楼就可以号令京城、号令天下。六扇门，惜朝从来就把玩在手里，现在也应该是玩厌了，该是去了他们的时候了--"顾惜朝嘟着唇，露出单纯的笑，但就是那一抹笑意，让人看了胆寒。仿佛身置地狱，不敢逾越半步。
"你要和我连手？"蔡京真的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顾惜朝的话。但是，他也没有不相信的理由，顾惜朝再聪明、再有能耐，现在双手空空，拿什么立足京城呢？所以风雨楼该是他势在必得的，届时，他和六扇门必定要有个结果，不然顾惜朝的"雄心壮志"都将是空话--
"是求助--相爷今日若帮了这个忙，顾惜朝定当感激不尽。"顾惜朝知道蔡京对自己半信半疑，但是，他只是起烟雾的作用，迷得了蔡京的眼就可以了，蔡京相不相信他，这一点并不重要。
"就三天时间--"蔡京爽快地答应，因为衡量过后，他没有拒绝的理由，就算三天内王小石他们再怎么安排，都只会徒劳，他的计划只会更精密。所以，蔡京决定卖这个人情给顾惜朝。
"谢相爷，惜朝这会儿就投桃报李......"顾惜朝满意的笑着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

"蔡京真的将行刑时间推后三天？"王小石是相信顾惜朝的能力的，就是没想到蔡京会答应的那么爽快。
"他不笨，三天时间他可以将法场布置得更加滴水不漏，届时楼主若去了，估计也难有脱身的机会了。"顾惜朝坐在风雨楼的堂上，脸上顶的依旧是那张阴气的脸。在这京城，没有顾惜朝的存在。
"各有各的造化--你帮我护住风雨楼，就已经是帮大忙了。"王小石自认自己做不了大事，兄弟有难他是断不会抱持"明哲保身"，坐视不管的。
"哪里--举手之劳。"顾惜朝满不在乎的说，他也不是大公无私的。所以，也受不起王小石的谢意。
"他想见你，已经问了我好几遍了--"王小石也不是不知道顾惜朝和戚少商的过节。但是，今天看来，那两个人之间有的，应该不算是"过节"吧！以他的直觉，这两个人也许--
"......"顾惜朝半掩着眼，像是在沉思，身上的淡然忽的不见踪影，像是内心起了争执。
"十日后，我等他来找我--"顾惜朝抬眼看向王小石时是冷静的，坚定地语气，就像是刚才没有在内心挣扎过。
"没有地点？"王小石知道三日后顾惜朝就会离开京城，因为他的"任务"已经完成。那要戚少商到哪里去找他呢？
"没有--"顾惜朝轻笑，脸上是笃定的，笃定戚少商一定知道去哪里找自己。
"好吧--我会告诉他的。"王小石诺诺的应道，内心更加确信这两个人的关系--不简单！

事实证明，蔡京的确是老狐狸一只，京城内群雄劫法场，个个弄得狼狈不堪，有的死、有的伤，但是人算是救出来了。但是，京城也少了不少有识之士。
逃亡，是必不可免的。但是，只要他们能安顿下来，就能在另一个地方卷土重来，不消时日就能再成为蔡京的心头大患。
戚少商这位刚刚上任的金风细雨搂主，位置还没有坐热。是日就起了个大早，在杨无邪还来不及阻止的时候，策马出了京城，直奔一处而去。
"十日后，他等你去找他--"王小石当时只是告诉他这一句，旁的什么也没说。说就算戚少商问了他也还是不知道的。
要找我，去晚晴坟头就是了--
戚少商勒住缰绳，将马系在"惜晴小居"的门口。提着剑，心急的就往那记忆中翠绿的山间行进，眼见目的地愈来愈近，戚少商却觉得心头不住地悸动。有些紧张和不确定，心中暗暗祈求自己没有弄错。
渐渐的，满目的翠绿之间映入了一抹天的颜色，轻轻摇曳，就像是不该出现在这里似的，随时都会消失。戚少商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慢行变快走，最后变成飞奔。直到将那抹蓝色撞入怀中。戚少商才停下脚步，险险的及时收回力道，否则二人必定滚下山坡去。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那一夜--是真的--"戚少商的声音有些微颤，像是已经用尽身上的气力一般。怀中熟悉的身形和契合感，都在向戚少商证明一般，满足的教他不自觉地双臂越收越紧，几乎想将那人揉进身体一般。
"大当家--可以放手了吗？"顾惜朝微皱了一下眉头，不是在抗议腰间锢得人喘不过气的力道，像是不习惯这样的接触，轻轻挣扎了一下。人的疯狂是可以传染的，当他看到戚少商直奔自己而来时，他也曾有一刻冲动。但是，他终究还是将那份冲动压了下来，由其在听到戚少商不确定的语意时，他全身莫名而起的躁动，仿佛忽的就全部死寂了下来。
呵--原来他从来都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