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法不似白玉堂那般凌厉肃杀,只似细水长流,款款荡漾开,绵延不觉的温柔中,也带着一份清雅的骄傲。剑气弥漫,充盈四周,却没有带落桃花,只是招得那本已飘落枝头的随风而起,悠悠与之共舞,仿佛活了一般。
白玉堂不禁怔住。想不到这猫儿平日里的功夫显得都是古朴厚重,却不知,也原来有这般风华。
温婉飘逸,动人心魄。除却一个"雅"字,恐怕无以形容。还是应了众人那句话"谦谦君子,温文如玉"。
"不过,我倒觉得应该是‘美人如玉'更适合些。"白玉堂脱口而出,眼中有几分狡黠。面前的展昭一身湖蓝轻衣,发束微松,几缕青丝被风撩了起来,真真是美人如画。白玉堂得意地取笑。
展昭却没有生气,连脸都没红。似乎和这白老鼠呆久了,或是不再皮薄,或是对于他的调笑已见怪不该,只白他一眼,反诘道:"若是要论美人,自然是白兄更胜一筹。都说锦毛鼠貌若绝色,形似处子,展某哪能相提并论。"
白玉堂叫起来:"好你个展小猫,敢拿你白爷爷取笑!都说你温文尔雅,那都是以讹传讹,分明猫爪子利得很!"白玉堂气得跳脚,展昭站在一旁,忽又静了下来。白玉堂伸出去要挠他的手也僵在半途。
展昭忽然止了笑,虽然嘴角仍残些笑意,却轻垂了眼,道:"只是可惜......自古美人如名将,哪许人间见白头。"展昭喃喃,垂下的长睫在颤抖。
白玉堂如何不能明白他忧心的是朝中波涛暗涌、官场尔虞我诈,但是,他帮不上忙。只能强打了笑意,一把勾了他肩膀道:"唉,唉,猫儿,我说你怎么比姑娘家还要多愁善感啊。就算你没有白爷爷这般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天下风流第一,还是会有个把美人会不小心看上你的嘛。天下美人那么多,在你白头之前怎么也能找到一个的。若果真不行,不是还有白爷爷在么?包在我身上,绝对不会让你孤独终老的!"白玉堂拍胸膛保票。
展昭也展颜笑了,道:"世人只知锦毛鼠白五爷风流天下,知己红颜无数,原来,还可以做冰人!失敬失敬!不过,包不了人姑娘看了你之后以为展某也和你一个德行,到时候就真是没人愿意嫁我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白玉堂道:"伶牙俐齿的小猫!还真告诉你,别真惹急了白爷爷,否则,白爷爷出马,天下女子手到擒来,猫儿你就等着一辈子光棍儿吧!走走走,陪白爷爷喝酒去,喝的好了,白爷爷说不定送个红颜知己给你......"白玉堂扯了展昭便往雪影居去,展昭只是笑,随了他了。
一白一蓝两道人影有说有笑离开了桃林,只余一地落英缤纷,如诗如画。
"果真是美人薄命......现在终于丢下我了......"叹,仰头,花雕入口,却是苦涩至极。望满地花残,轻轻闭上了眼。
猫儿,此一去,不知何年何月再回来,你一定要自己保重。待得来日五爷凯旋,你我二人再同饮一杯如何?白玉堂的喃语散在漫天桃花的风里,倚在冰冷的石碑上,似乎睡着了,了无声息。
自古红颜多薄命,从来才命两相妨。
相聚随心悔未记,当时只道是寻常。
谷雨·白水绕东城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
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谷雨,春风微凉。天欲雨。
赵祯站在城门之上,看城外三千男儿静立雨中,军纪严整,队列方正,帅旗飘展,一派雄壮气势。
其实赵祯本没有将希望寄于白玉堂身上。自展昭死后,这个人,就疯了。失忆,逃避,远走,总之只是一句话,他根本不敢面对现实。然而西北战事吃紧,西夏李元昊自称帝以来对宋更加虎视眈眈,虽有范仲淹、韩琦在边,赵祯还是不放心。
赵祯是仁君,不愿见战火硝烟,生灵涂炭。然正因为他是仁君,就更不可能任西夏铁骑肆虐,践踏北宋河山,毁其黎民。他是"仁",是"忍",却不是无能。任履霜,中韩琦,他要他信任的众臣良将为他看好了这边陲,看牢了这江山。
赵祯是绝对相信范仲淹的,同样也包括韩琦。只有让他二人镇守西北,赵祯才能稍稍睡上安稳觉。但是,范仲淹年纪不青了,又是文人,虽练兵有素,兵法韬略,威名令党项人也是闻风丧胆,赵祯却也仍希望再与他添一员良将。在如此边关重地,如此关键时期。赵祯不是看不出来李元昊的狼子野心,只是他并不愿无故冲突,挑起无名战火,造成无意义的战乱。
所以他防。不能先发制人,挑起干戈,却可未雨绸缪,防微杜渐。他要谨慎地筑起一道城墙,决断西夏觊觎宋国土地的视线。
可是,这样做,却终是妨碍到了他人。不光是那蛮夷李元昊,更有一个不可忽视的人物,一个可以说对宋国政治、防固都异常熟悉的人--从前的襄阳城主,曾经的爵爷王叔,更是一度逼得赵祯心乱如麻,手忙脚乱,险些帝位不保,最终不得不舍弃他最看重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御猫展昭的旗鼓对手,乱臣贼子:
赵钰。
赵祯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不单是恨得咬牙切齿,更有一种痛,一种难以言说的痛。毕竟是骨肉血亲啊......自古以来,帝王之家,一份亲情,弥足珍贵。赵钰是他六王叔,长他十五岁。然而,当赵祯不是皇帝,王叔也只是王叔的时候,他们二人其实关系是极好的。赵祯从小就仰慕自己这个王叔,他谋略过人智勇双全,听多了父皇的夸赞,自幼就以他为自己的榜样和目标。
只可惜......他终究不能是他的目标。因为一个是王爷,一个却是皇帝,怎么比?没法儿比。
赵祯暗暗叹了口气。收回思绪,仍看着城下的主将。
白玉堂。
锦毛鼠白玉堂。
陷空岛的锦毛鼠白五爷,开封府昔日三品带刀白护卫,如今朝廷的三品白将军,然而,不管他加了什么样的头衔,再多的荣耀,白衣依旧,高傲依旧,仍然是那个风流天下的白玉堂!很多人一度以为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虽然并不清楚他缘何因展昭的死会那般消沉,是自责,或是其他,旁人不能过问,也无权过问。可是白玉堂将自己关在陷空岛雪影居中的整整六个月,谁也见不到他,连智化、欧阳春去了也无功而返,说,他只是沉沦在自己的悲伤里无法自拔,锦毛鼠白玉堂,那个白衣华美的白玉堂,很可能,难再了。然而,仅仅又过了一个月,白玉堂便回来了。
虽然,已经不是往昔那个飞扬的少年,沉着稳重了,但傲气未改。仍然是白玉堂!只是他终失了对官场的兴趣,于他而言,入官场,不为金银财宝,不为荣华富贵,只是为了那一个人吧。那个人走了,他必然要离开。于是没有了开封值守的白护卫,多了游历山河的白玉堂。赵祯一度以为,以白玉堂的性子,展昭既是为了朝廷失了性命,就算他再精忠爱国,也必不屑再踏入朝廷半步。
然而,他错了。
当听闻要派遣人援助范仲淹时,第一个站出来的,不是他封的哪些个享君俸禄的侯爷,大将军,而是白玉堂。赵祯不能明白白玉堂为何要回来,但却隐隐约约觉得,必然也和展昭有关。然而他却不知,此事纵然也与展昭有些联系,但绝不是最重要的。而白玉堂之所以会接下这圣旨的最重要的原因正是被赵祯所放弃相信的,白玉堂的那颗拳拳卫国之心。
白玉堂是义,不是侠,因为他行事不若展昭温和、处处留有余地。他对恶人的惩罚,往往干脆,直截了当。但是这丝毫不与他爱国冲突。最多也只能说明,当他面对外寇敌人的时候,会更加果断坚决。
白玉堂接下圣旨,自然而然,他并没有解释原因,也无人去问。
这件事情,不应该受到质疑。因为那是亵渎。当白玉堂披上银色的铠甲,跨踏浪之上,威风凛凛。面对三千精选的男儿,那份江湖意气,便变成了豪气,为国为民,誓死保卫疆土的干云豪气。若璀璨利器,不掩锋华。
赵祯又想到了那个已去的红衣护卫。他与白玉堂是外表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那个人,总是温温淡淡的,风华内敛。若要比喻,便是一如日月,一刚一柔,一火一温,若得相持,必交相辉映,有夺目光华。可惜,此景不再。想
起来,还能记得他在宣武楼前那身形一闪的拔地而起,若一片蓝羽落在那凤角的弯檐上,衣袂随风,弯颜一笑。虽然距离很远,但赵祯敢肯定那一刹看清了他那清亮的眸子,若一泓清泉,淌着让人心安的安静温柔,外加,一小点的调皮。毕竟是少年啊,他手里握着为他袖箭射中而落下的那块羊脂玉,将它勾在指上,便向着众人晃了晃。丝毫不见拘泥,仿佛在朋友面前耍了小手段的孩子,嘴角的笑,也带着清清浅浅的顽怩。
如此少年,如此少年!赵祯一时真的想不到要如何来形容,却不想,屋梁上突然窜上来一只猫,一只黑皮儿的猫,眼睛贼亮,瞪得圆溜溜的,望着底下的群臣和楼上的皇帝。不懂人情,不知事故,只是巧合地与展昭并排而立,晃花了赵祯的眼。
"这分明是朕的御猫!"一语成定,包拯拉着少年叩谢,赵祯讪讪,没敢看少年不合礼仪抬起来望他的那双清澈的眼睛。
于是,盗三宝,通天窟,鼠猫斗,得知己。一步步走来,青涩温暖的蓝衣少年长成了成熟温润的红衣护卫,但在赵祯看来,他仍未变。不管江湖人如何唾弃,如何鄙夷,所有的责难,都没有让他消沉分毫。他的眼睛清亮如初,为黎民百姓奔走,不辞辛劳,只诉说着一句话:
展昭,就是展昭。依旧是展昭。也许南侠的声名已远,但展护卫三个字却又在老百姓口中传扬开来。
这,便是展昭。他自有他的温柔,亲和力。无论处在什么样的环境,变的只是环境,而不是他那颗满怀侠义的心。
赵祯的思绪就到这里。白玉堂下马,再向城头单膝一拜,众将士同俯首,然后,一声令下,帅气招展,三千将士就在这细雨纷纷时节,离了京城,想着西凉而去。
从始至终,白玉堂都没有再跟包拯等人再说一句话。尽管四位哥哥也都望着他,终是欲语还休,没说出口。
问也问过,劝也劝过,白玉堂从戎出征,不单是为了展昭,更是为了大宋河山,为了万民百姓!众人不是不懂,若再提起,不但折辱了白玉堂,同时也是折辱了那已去的人。
好男儿志在四方,当以忠心报国。
白玉堂留下的只有这两句话,短短十三个字。而后旌旗飞扬,那白色的身影便越行越远,终看不见了。
白马飞蹄踏斜阳,黄沙万里长。青丝如画目如霜,一振白刃起,浩气贯玄黄!
回首漫世皆苍茫,忠心也彷徨。何舍江湖入朝堂,男儿志气在,莫只为情殇!
芒种·秦时明月汉时关
题注:篡改历史。此文设定范仲淹韩琦年初出延镇边,时值康定元年(即1040年),乃为好水川之战前一年。文中各人物年龄都是实情,只是忽视了当时本为陕西经略使的名将夏竦。范仲淹镇边之前被贬越州,韩琦则知京西南路。二人在朝不在京,如是之前不曾见过白玉堂,狄青亦然。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启禀范帅,韩琦韩将军来访。"白玉堂正听着范仲淹对时局的分析,却听帐前卫兵报到。
微有些吃惊,韩琦平白怎么会来这里?虽说不在朝中,边关大将若是来往过密却更会令人起疑。白玉堂看向范仲淹,范仲淹停下手中圈点的笔,抬头,向那卫兵道:"快请!这韩琦,从前不是三请五请都不到么,今天却有兴致了。嘿嘿,玉堂啊,你还真是了不得啊。"
白玉堂莫名其妙,问道:"范帅这是何意?"
范仲淹一撇脸,小胡子一翘,道:"哼,你还不知道?你以为韩琦来干嘛的?往常请他讨论个军情推三阻四都不来,今天突然来了,还不是为了看你!"
"看我?"白玉堂差点儿没被他的话噎死。
韩琦,应该没见过面吧?怎么说是来看自己的?白玉堂严重觉得范仲淹是又在把他当卖杂耍,更或是将他当作那杂耍的猴子了......
堂堂龙图阁直学士,陕西经略使,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范履霜,有时候说话也真的是不中听。白玉堂在心里无奈了一把。
来了这军营才一月,可是对于这一点已经深深了解了。范帅就是这样,明明是个儒雅文人,有时听着他的话却觉着像个三粗随性的江湖草莽。虽然江湖出身并不一定都是草莽,如他白玉堂,又如展昭。可是--白玉堂只能说,这范帅,实在是太豪放了。尤其是对着他白玉堂,江湖习性的一鸣惊人之举更是严重。
就好比昨天晚上巡夜的口令,本来用他自己的诗句不也很好,"塞下秋来风景异""长烟落日孤城闭",有意境又有气势,可是,好赖不赖白玉堂打那儿经过,结果就便成了"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白玉堂当时连钻地缝的心都有了。
白玉堂还再缅怀这月余被范仲淹吓到的次数,帐帘已被挑开,随着一人进来,一面道:"老范小子,你又怎么着了?三天两头叫我过来,以为我像你一样闲得没事干事么?"声音带着些许怒气骂着。
白玉堂一惊,是谁,居然敢这般与范帅讲话?莫说一般将领,因为范仲淹是助当今圣上亲政功臣,又是长者,连圣上都对他礼让三分。敢这般戏谑称呼的,莫不就是那上书"丞弼之任未得其人奏"直谏,废罢四臣提携范帅同镇边关的名将韩琦?
白玉堂不是没听说过他的大名。韩琦韩稚圭,出身世宦之家,父韩国华累官至右谏议大夫,自幼父母双亡,乃是由诸兄扶养长大,这一点上,与白玉堂却是相相同的经历。既长,能自立,有大志气。端重寡言,不好嬉弄。性纯一,无邪曲,学问过人。弱冠之年考中进士,名列第二,授将作监丞、通判淄州,后入直集贤院、监左藏库。景祐三年,拜右司谏......种种种种,于一般人说来,他的仕途,如同传奇。不过而立之年,已转任过益、利路体量安抚使,后西夏大犯,向官家进言,大胆推荐斯时被诬为"荐引朋党"而被贬越州的范仲淹,二人一同被任命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迁任边关,共守疆土。
其实范仲淹较之韩琦要长近二十岁,只是当初乃为范帅引荐之人,又同时调任陕西,所以亲厚些,结为忘年,也无可厚非。
只是......
就方才他叫的那句,怒中带戏,冲劲儿十足,果真符合那"端重寡言,不好嬉弄。性纯一"么?白玉堂更加无奈了。不知为何自己总是遇上些这样的人。有范帅,有智化,有韩琦,还有那个别人看来总是一本正经,其实背后一肚子坏水的臭猫。
白玉堂又想到了展昭。南侠展昭,御猫展昭,还有他白玉堂的,猫儿。那猫在人前,虽不是不苟言笑,却是十分认真正经。总是带着淡淡的笑,令人心安。可是,一旦到了他白玉堂面前,却活脱脱就是只猫。爪子磨得锃亮稍稍调笑就要被抓不说,损人整人的功夫也是一流。就连那个自称天底下整人一绝的东方黑狐狸也自认甘拜下风。自己曾与北侠欧阳春提到此事,差点没吓得个北侠一趔趄。
他北侠眼中,那智狐狸已经令人心惊胆战了,而人人都道温文如玉的南侠,却原来私底下还是个小魔王,用展家大哥的原话就是--完全是只披着兔子皮儿的小猫,稍微一动就龇牙咧嘴,生人勿近。导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北侠见着南侠气氛都怪怪的。白玉堂私底下是将展昭笑话了数年,可是,也同时享受了数年的小猫爪子招待,每每不是被那天下冠绝的燕子飞追得满汴京城跑,就是巨阙画影闹得开封府鸡飞狗跳,直到公孙策出来整治才得平息。虽然不会被骂,却会有各种各样的惩罚,弄得二人叫苦不迭。往后再不敢在开封府"闹事",而转战了太师府。每每二人吵架,必定会有人去太师府串门,或者是去顺酒,或者是去顺酒再顺便顺点其他东西。前者自然是咱们"老实厚道"的展护卫;后者么,是跟太师府极熟的白少侠。庞太师也因为这个原因一段时间内与开封府缓和了关系,甚至亲自上门与公孙策讨论如何整顿鼠猫灾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