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哭。没有虚伪的笑容,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将不甘心倒进眼泪。
哭的痛快淋漓。
彩凤 第四章
四周是喧闹嘈杂的声响,闪烁着的灯光,忽大忽小的摇滚乐。身边的年轻男女发狂了似的舞着。不二抬头四下望了望,想看看玛丽在哪里,却以失败告终。他的头被吵得发涨,所有人的脸都模糊得一塌糊涂,黑皮肤、黄皮肤、白皮肤,全都连成一气,在他的眼幕里四下跳动。他只好笑着摇头,一口气将酒杯里的酒喝干。
标榜从不喝酒,结果不还是喝了。想永远都只是个小孩子,也不过是自我安慰的幻想。活着时走的路,自己只走了个开头,剩下的就是无休止地被推搡着,随波逐流。
思绪回到自己大学毕业那天,阳光又耀眼又明媚。笑着从导师手上接过证书,笑着去和朋友们照相,笑着打算自己的未来。各类比赛的邀请函堆了一桌,各大公司的面试信厚厚一叠,好象没有一处不是光明的;直到他从这些厚厚的信件中拣出那份医院的检查结果为止。
恍惚中去参加隔天的比赛疯了似的拼命打,却在最后一局时弃权。太胆小了,连在这里划一个句号的勇气都没有。他自嘲,昂首望了望网球场上空的天,拖着疲惫的步子,在球迷记者们惊诧的目光中,黯然退场。
走,走的远远的。到一个没有人记得我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觉。他当时这样想着,搬去了一个小镇,一呆就是半年。那个小镇干燥的很,可是在他觉得,却天天都在下雨。他倦在房里,盖着潮湿的被子,从黑夜睡到黑夜。
所以当他接到电话,电话那头那个人以和平常一样的语气对他说"我买了幢别墅,空着也是空着,你要不要来住"时,他觉得自己得救了。
手冢什么也没问,不二什么也没说。看到那个在机场等了多时的家伙板着脸,便索性将所有行李都扔给他,手指在他紧锁的眉头一点。
"国光你快变成欧吉桑了!"
笑容重新回到脸上,那是发自内心的祈愿。
神啊,即使最后一点点时间,我也不愿一个人悲伤度过。
神啊,让我和他在一起。
但是,可不可以......
............别让他爱上我............
"不二教练,今天的出战人选决定了吗?......不二教练!"
"啊!......对不起,我发了一会呆。你叫那么大声,吓死我了。"
不二低着头在一团糟的桌子上翻了半天,找出那张表来,递给站在自己跟前的一个高个子金发的男孩子,"今天也要加油呀,我对你期望很大哩,杰克。"
那个叫杰克的男生盯着那张表看了好一会,皱了皱眉头,又望了望不二。
"怎么了?"不二扬起那张宇宙超级无敌的笑脸。
"唉,我怎么又是第二单打?你以为我比不过那个直线条的笨蛋吗?"
"哎呀呀,索亚是总冷着脸啦,可是他也满可爱的嘛!而且......第二单打,不是很不错吗?"
"不错?"
"恩。我以前也是第二单打呀。国中的时候。"
"咦?这么说,有人比教练还厉害咯?"
"哈哈!他现在也很厉害呀!我比不上哩!......好了好了,快去把名单告诉队员吧,你好歹也是队长呀!"
"拜托,你老让我当第二单打,我没办法服众呀!"
"别诸多怨言拉,快去快去!"
赶走杰克,不二看看桌上的台历,1月20号了。时间,有的时候还过的真快。就象这几天,忙的跟陀螺似的准备高中网球部的练习比赛,黑夜和白天早就失去了原先的意义。
自己在这间私立高中做网球部的教练,也有一年了吧。每一次来这里,都想起以前大家在青学时的快乐回忆,尽管青学网球部的硬件设施远没有这里好,但是那种挥洒汗水的快乐却也别无二致。再这里和一群大小伙子打交道,可比俱乐部里伺候那些公子哥们舒服许多。
"教练......不二教练!威廉中学网球部的队员来了,想要借用场地热身。"
"哦......,我知道了。抱歉抱歉,最近老是发呆。"不二笑着站起来,"别告诉校长呀,否则我就没饭吃了!你叫东边2号、3号场地的队员停止练习,然后把场地整理一下吧。"
"我知道了。"杰克一脸很不情愿地转过身,朝着几个穿别校队服的年轻人走过去。
"教练说你们可以去东边的场地。"杰克没好气地对其中一个好象是队长的染了红发的鸡冠头说。
"哦。对了杰克,你这次又是第二单打呢,我们真是没缘哪!"
"你存心找茬吗?!"
"不--是--啦--!!人家只是不喜欢索亚的死鱼眼而已。你比较好玩嘛。"
"好玩你个头!快死去热身!"杰克气得青筋都快蹦出来了。
"杰克杰克,你怎么还不组织我们队员去热身?时间快到了呀!"不二伸手将正准备一拳打过去的杰克往自家的休息区推,一边笑着对那个鸡冠头说,"抱歉抱歉,你是帕蒂斯队长吧,请别在意。"
"杰克呀,我真搞不懂大家当初为什么选你当队长?你很心浮气燥哩。几句话就挑得你乱了阵脚。"
"什么嘛,我就是看不惯帕蒂斯而已!"
"唉......真是的!总之快去热身。"
"到我还有一阵子吧?"
"哦......说的也是。"
"不二教练!"
杰克这一声叫的太大了,以至于正往东边场地走的几名威廉高中的队员全听见了。他们楞在原地,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
"哇哈哈哈!!"
帕蒂斯首先笑出来,然后就很没形象地朝不二走过来。
"什么呀,原来你是教练?我刚刚以为你是替补队员呢!"
"哦,是吗?那还真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帕蒂斯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教练。在美国人眼里,只有一米七个子,身子单薄,脸色苍白的不二,怎么看也不象一个网坛好手。不由得心生轻视。
"可以和我打一局吗?当作是热身好了。"
过去的早已过去了,该来的终究会来。
左顾右盼,徘徊。
我在奢求什么呢?
网球弹到底线又飞回来,听话地钻进不二纤长的手指间。
现在这个样子,我已经很满足了。
扬起脸来,象过去一样露一个漂亮的微笑。
可是,如果真的是过去的话,现在应该听到"6:0,青学不二胜!"这样的报分声音吧。
十几年呢。十几年过去了。
可我还是小孩子。
板着脸教训别人,其实自己还不是一样容易受挑拨。
不过......这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哗......太厉害了,完胜呢......"
"十五分钟就结束战斗......帕蒂斯那家伙输的好没面子呀......"
"不过,不二教练是那样好胜的人吗?我想一般人都会拒绝这种没道理的比赛吧?......"
"是被人看不起所引发的怒火吗?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哪......"
不理队员们的议论纷纷,自顾自的擦汗,肺又隐隐地痛了。
抱歉,帕蒂斯。
如果是以前的我,绝对会放水的。
不过现在,超过十五分钟的话,我真的会晕倒呀。
"教练!你好厉害哟,我从不知道你这么厉害呢!呵呵,看帕蒂斯那家伙......"
杰克跑过来,一脸崇拜的表情再看到不二比平常更加苍白的脸色时僵住了。
"......那个,教练,你脸色好难看,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我没事。还有你们的比赛呢。我还要老、老、实、实、地看完你们的比赛呢!"
"唉......"杰克长吐一口气,一脸无奈地说,"教练你为什么总能笑得象个白痴一样呀......"
"喂,你这算是对长辈的态度吗?没礼貌!"
"我也很想知道你到底哪里像长辈......"
"你想被罚跑圈吗?"
"那个......不......"
呼~,想来国光这招,已被我用的炉火纯青了呀~。
全身发冷。
好容易比赛结束了。
又是杰克先注意到,跑来这边。
"教练,剩下的事我来就好了,你快去医院吧!!"
"不......我还是......"
"不、行!!!"
那个金发的小伙子,这次是真真正正生气了。
"你不去的话,我架你去!"
"好了好了别激动嘛,这是老毛病了,我自己去。"
"还是我送你?"
"杰克哪......我说过,不、用、了。"
杰克被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噎得够呛,那不容质疑的语气象施了魔法一样把他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不二......教练......?"
"不许告诉别人哟!"
彩凤 第五章
睁眼。
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那一边透过来,空气里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还有被褥的香味,清晨的鸟儿忙碌地飞来飞去,只留下一串串好听的"咕咕"声。
"嗨,佐尔,早上好......好久不见了。"
不二朝着那个穿白大褂、站在自己床头看一本破旧医书的医生打招呼。
"不二......我想问你一件事。"那个叫佐尔的医生头上青筋显现,没好气的问,"为什么你每次晕倒在大街上,都会被送来我这里?!"
"咦?我又被人送来呀/你替我谢了人家吗?"
"谢了......为什么我每次都得做这种事呀!快回答我问题!"
"啊......这个嘛,大概是因为--我在我包里最显眼的地方放了你的名片吧?怎么,不欢迎我吗?"
"谁会欢迎这个世界上最冥顽不化的病人呀?!"
佐尔把书重重一合,"死性不改!我干吗那么好心当你的私人医师啊!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不二,你要是再躺在大街上丢人现眼,就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算了......你没忘吧?"
"可是那时侯全身发软,哪有心情挖坑那!"
不二仍然一脸绝对环保的微笑。
"算了......我头脑不清楚才会和你说话......"
"好了佐尔别气了,你已经够像老头子了。我就是不想接受治疗嘛,不是你的错。"不二起身下床,一边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拨回原状,"......况且也治不好的,我知道。浪费那么多钱啊药啊时间啊干什么呢?害朋友家人担心干什么呢?......啊,头发好象结住了。有没有梳子?"
"唉,梳子给你。"佐尔看了看不二的褐色头发,"你呀,还跟我六年前看到的一样呢。不想换染更亮一点的颜色吗?"
"不用呀。这个样子很好。"
"你只是在逃避长大吧?这也是一种病哪,心病。"
"医生都喜欢板着脸教训人吗?"
"不,我比较特殊。"
"对了佐尔,这大概是最后一次来你这了。你干脆把帐结一结吧,省了以后的麻烦。"
"咦,这可大出我意料了。我以为你最少还得再来一次的。"
"哈哈,你现在挖苦我也没有用......总之啦,总之,我是要离开美国的。"
"哎,‘客死他乡'?"
"不,我想想,恩,该是‘叶落归根'才对。"
看着不二的背影在自己眼前渐行渐远,佐尔知道这一别是永诀了。他像想起什么似的猛地站起来,冲到门口。
"喂,不二!不二周助!"
"什么?"
"忘了告诉你,其实你也很特殊呢!"
"哈哈,这就叫做‘物以类聚'吧?"
"没错。很高兴认识你。"
"咳,这还真是所谓的--‘迟到的问候'呀!"
那双冰蓝眼睛的主人摆摆手,没说再见就走了。
和他来的时候,一模一样,一点痕迹也没留。
整理床铺的时候,一台手机掉了出来。
"不二那家伙,怎么丢三落四的!"
佐尔一边说一边将那台银色手机抛起来,反射着阳光,耀眼的一塌糊涂。
想了想,打开了手机,看着电话簿里唯一的号码。
"KULIMITZU TEZUKA ......"
象恶作剧般,佐尔想要打个电话给他。
偶尔也做一次好事吧。唉,天底下哪有像我这样的好人?
这样想着,佐尔拨通了电话。
在电话铃极不耐烦地响了七八声以后终于接通了。
"喂,周助,集训基地是不准打电话的。有要紧的事吗?"
佐尔被这突如其来的招呼吓了一跳,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搜肠刮肚想词汇。
"没事的话我挂了。"
"那个......那个,等一下!是手冢先生吗?冒昧打扰真不好意思......"
"......哪里。您是......?"
"啊,我用的是不二先生的手机,可能使您误会了。我是不二的私人医师,我姓佐尔。"
"刚才真是抱歉,佐尔医师。那个......周助怎么了吗?......"语气中稍稍焦躁之情。
"不,没什么要紧事。只是不二先生把手机丢在诊所,想请您代他拿回去而已。"
"......原来这样。"佐尔听见电话那头仿佛长舒了一口气似的,语气不及先前担心了,"我还有事......您可以打电话去家里,叫周助来拿......"
"可是,不二先生不在家里呀。大概现在,也不在美国了吧?......怎么,您还不知道吗?"
"......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大清楚,但的确是不二先生对我说的。"
"......请问您现在有时间吗?......我有些理不清头绪......"
"我知道了。我在诊所等您。地址是--"
挂了电话,佐尔突然觉得想笑。果然嘛,这个世界哪有活得像真正的风一样的人。不二周助,他来的时候像风,走的时候像风,爽快、干脆、无牵无挂,仿佛什么都与他无关--亲情,友情,甚至生命。他笑啊笑啊,想笑的时候笑,想哭的时候笑,快乐的时候笑,痛苦的时候笑,来是笑着来的,走也是笑着走的,但终究还是被自己电话簿里那惟一的羁绊给牵扯住了,说不定,还会撕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对不起,打搅了。请问,您就是佐尔医师吗?"
佐尔探头望向门口。那个在摄像镜头前也总是板着脸的年轻人,竟然露出了一脸慌乱的神情,并可以看出他正努力想使自己安定下来。汗水正沿着发梢一滴滴落下来,落在脸上仿佛是泪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