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句话时,他们正在烟水阁--开封最大的青楼--里喝酒。
--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展昭也没力气去坐立不安,况且他们也不是来喝花酒的,只因为白玉堂认为此间的桑落酒要比别家好喝得多,而他向来是不肯亏待自己的人。
"你看,"屋子里没有第三个人,白玉堂也喝了有七分醉,毫不顾及地拉开了衣襟,袒露出少年光滑紧实的肌肤,点了点自己的右胸,"上面有颗红痣吧。"
果然,与其说是红痣,不如说是像朱砂点上的、有如盘龙般的物体,出现在大片白皙的肌肤上,诡异而突兀。
看着展昭郁结的眉头,白玉堂笑了起来,拉紧了衣服,"你知道吧,我们家在金华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可是,"突然压低了声音,"我们家,算是一夜暴富哦!"
展昭奇怪地看着他,金华白家是几代的富裕了,从没听说什么一夜暴富的事情。
白玉堂摇摇手指,"不是近来的--那时,我们家的老祖宗因为家中贫困,独子重病无人肯治,于是他就向菩萨许愿要代代富足,而代价是把十代子孙的性命当作供品,而我,就是第十代,"他点点头,理所当然地,"所以啊,我是活不过二十二岁的。"
"怪力乱神,怎可深信!"以为不过是醉话,展昭再次皱紧了眉头。
"我的大哥、和我的父亲,都没活过三十哦,"白玉堂看着展昭有些僵硬的表情,伸手按向右胸朱砂印记的地方,"我们家的人,都知道自己几时会死......"
他冷冷地、冷冷地笑了,笔直地注视着展昭,"而我,我注定活不过二十二岁!"
在那之前,展昭正问他,红颜知己有那么许多,难道不担心惹碎许多芳心要遭天谴。
当然,那是对于白玉堂说他刻板无趣的回应。
而少年对他的话的回答是,没有谁会傻到,爱上一个将死的人开始一段注定将亡的爱情的。
"五爷只是说,没必要爱上他。"
亦是白玉堂的红颜知己之一,烟水阁的头牌姑娘,梦休,这样说道。
"他说没必要,便是不要......"女子微笑着看向眼前一身蓝衣的人,"这与大人很像,只是,大人的‘不要',是连说出口都不必的。"温柔地,让人知道已被隔绝在外。
这两个人,都是爱不得的,阅人无数,又怎会不知。
"二十二岁没到,神可也不允许我死掉!"
展昭远远地,就听到那个白衣少年嗤嗤地嘲笑着围攻他的人,随即,他一昂头,挑高的眸中流露出的刀芒般锐利的眼神把敌人与前来解围的人都定在了原地,在展昭一眨眼后,白玉堂身边的人都倒在了地上。
"更况且,"他言语中讥讽的味道更重,地上的死人却已听不到,"我要死,也得是轰轰烈烈大干一场的!"
那一个瞬间,展昭以为自己快要上前去抱住他。
如果不是白玉堂看到他然后露出了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笑容的话。
展昭不以为自己是怜悯着白玉堂的,即使他是那样深切而真实地心痛着。
知道自己的寿限在何时,会战战兢兢了无生趣地活着或者是更加贪婪地享受自己的生命,白玉堂无疑是后者。
怜悯对他,是种侮辱。
除了这一点外,展昭也知道自己的心痛,基于在更柔软不能触碰的隐秘的心情。
可是那个少年说,没有谁会傻到,爱上一个将死的人开始一段注定将亡的爱情。
他只是,不·要。
残忍地不给人希望......但也许也是种温柔......
展昭忍不住对着自己苦涩地微笑起来--
那也就是说,在未曾说出口时,就已经被拒绝了......吗?
"我会说的啊。"
被爱着的人对爱着他的人说,对着他惊异的神情笑,"知道自己会死就不要让别人痛苦,我可不是那么好的人。"
"所以呢,如果爱上什么人,我会对他说的。"
"可是,你也说没必要......"展昭想起那个说"五爷说没必要爱上他"的女子最后哀婉的微笑。
"啊,如果,"白玉堂耸耸肩,"是没有办法回应的人,知道了也没用,还不如让他们不要爱上。"
"即使说不要,也还会有不由自主陷下去的人吧。"
微微地笑了起来,"那样的话,就是我管不了的了,不知道就是没有发生--我的确不是那么好的人啊。"
是吗?在将叹息声重重地咽下后,展昭靠近他,"就算这样,我也想说。"
"哦?"
"我啊......"
话语被轻柔凑上的唇堵住,白衣的少年眨眨眼,"我接受了。"
"欸?"
"我说了我会说的。"白玉堂笑了起来,将两人拉至无间隙,"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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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
"白玉堂!"
"啊?"
"啊什么?你胸口的红痣!!"
"呵呵......"
"笑什么!你不是说这是印记吗?可这个......"
"画上去的啊,"笑起来,"否则,你又怎么会说出口。"
"......"
"再说了,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上个月刚满二十二岁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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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距白玉堂死于冲霄楼,尚有一年零四个月二十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