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安从床脚的位置跳上床,优雅地踩在被子上踱到他面前,撒娇似的呼噜了两声,把小脑袋凑到了他的手边。弗拉西斯顺手摸了摸她的下巴和脖子,见她享受地蹭了蹭自己的手,心情有些复杂。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肩上被重新包扎过的伤口,发现它已经开始结痂愈合了,右臂的活动也没有受到影响,诅咒应该没有对他的身体造成难以挽回的伤害。另一方面,绷带包扎的手法是阿伦卡祭司惯用的,这让他更加放心了。
汉普顿当然是不在的,祭典定在中午举行,他现在应该忙得连一点空暇时间都没有。偌大的圣殿总部,现在说不定只有他一个闲人。
弗拉西斯起身换了衣服,把桌上的早餐吃了,然后决定趁这难得的闲暇时间去医疗区看望阿尔维拉——不知道汉普顿有没有把两种黏液能够解除诅咒的消息告诉阿伦卡,他得去看看。
因为多数人都在圣殿外的大广场附近忙碌,医疗区比平时安静得多,他带着莉莉安一路走到阿尔维拉的房门前都没有遇到人。轻轻敲了敲门后他推门而入,发现阿伦卡祭司正在桌子前配药,听到声音后抬头看了他一眼,显然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
“你醒了?比我想象中要早,伤口感觉怎么样?”
为了避免小淑女调皮碰翻东西,弗拉西斯把跟在他身后的莉莉安抱起来,这才走进房间里,向阿伦卡祭司微微颔首:“谢谢你替我处理伤口,已经好多了,施法也没有问题。”
阿伦卡祭司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视线落在伸出爪子拨弄他的金发的莉莉安身上,语气里难得有了调侃的意味:“你可得看好这位小淑女,别让古特看到了。”
弗拉西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在开玩笑,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容。
“阿尔维拉还好吗,布兰登骑士长应该已经把材料带给你了?”
“嗯,我正在根据她的情况试着调整比例。”阿伦卡祭司示意他先坐下,自己挥手点燃了一朵火苗,对罐子里混合的黏液进行加热,“海瑟薇小姐的情况比你复杂得多,诅咒侵蚀她的身体时间太长了,而且她对诅咒的排斥远不及你强,也许等莫西祭司回来再对她进行治疗会好一些。”
“……今天是祭典,莫西祭司不在圣殿吗?”弗拉西斯有些意外,“他昨天还在的。”
“我也不知道,毕竟我对他也不熟悉。”阿伦卡祭司擦了擦手,然后把开始冒泡的黏液从火上取了下来,“你的意见呢?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我们先开始尝试治疗也行。”
弗拉西斯当然不想让莫西祭司继续参与到阿尔维拉的治疗当中,毕竟虽然恩波格尔没有说出他的协助对象是谁,但是他已经基本锁定了莫西祭司——能暂时避开他,不让他知道他已经得到解决诅咒的办法,当然再好不过。
“我也想等,但也许阿尔维拉等不了太长时间。”他迟疑地看了治疗法阵里沉睡的阿尔维拉一眼,最后还是选择先由他们开始治疗。
阿伦卡祭司似乎也赞同他的意见,点了点头,把黏液和其他几种药剂混合在了一起,搅拌后用药瓶装了起来。
“那就开始吧。”
☆、卷轴
黏液混合的比例是阿伦卡祭司根据汉普顿的复述调整的,由于没有找到相关的记载,目前只有弗拉西斯一个试用者。但弗拉西斯现在的情况和普通受伤没有什么两样,所以阿伦卡祭司大胆地把自己改良的版本用在了阿尔维拉的治疗中。
他把阿尔维拉腰间迟迟没有愈合的伤口用锋利的刀片又撕开了些,然后将温热的药剂缓缓倒在上面。半透明的浅紫色药剂接触到那处已经变黑的皮肉后激起了一股白烟,“滋”地一声响后,伤口像被腐蚀般冒出了细小的泡沫,黑色的腐肉迅速坏死,被在旁边帮忙的弗拉西斯细心地用刀片割去。
似乎是闻到了自己身上的味道,地上的莉莉安呼噜了几声,有些不安地蹭了蹭弗拉西斯的腿,得到一个安抚的眼神后才重新乖巧地趴了下来。
见伤口有明显好转,阿伦卡祭司才放心地将剩下的药剂给阿尔维拉灌服下去。
“……接下来,就看她能不能抵抗药剂和诅咒带来的伤害了。”
虽然被相同的诅咒匕首刺中,不过阿尔维拉和弗拉西斯的情况其实很不一样。阿尔维拉只是个柔弱的贵族小姐,不仅身体素质远远比不上弗拉西斯,对诅咒的抗性也远比弗拉西斯低。另一方面,现在和昨晚的紧急情况也不同,因此阿伦卡祭司谨慎地调整了黏液的比例,同时也添加了其他药剂稀释它们的浓度,毕竟谁也不知道对弗拉西斯起作用的浓度在阿尔维拉身上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弗拉西斯把割下来的腐肉小心地收集起来,隔着床上的阿尔维拉递给了阿伦卡祭司,然后摘掉了手套,俯下身察看阿尔维拉的情况。
少女精致秀美的脸庞仍然像纸一样苍白,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阿尔维拉原本隐隐泛青的脸色在喝下药剂以后似乎有了一些好转。他有些担心药剂对她无效,试着施展了先前不起作用的治愈术,却惊喜地发现阿尔维拉腰间的伤口在法术的作用下开始愈合了。
阿伦卡祭司也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放下药瓶示意他继续施法,“你继续,我去调整法阵稳定她的伤势。”
无论如何,至少事情向好的方向发展了。弗拉西斯在伤口彻底愈合后停止了施法,然后协助阿伦卡祭司把第二管药剂调和好,这才松了口气,脸上也有了些笑意。
“祭典快开始了,”阿伦卡祭司看了看窗外的太阳,大约估算了一下时间,关上门和他一起往外走,“我回房间换件袍子,要一起过去吗?”
弗拉西斯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谢了,不过……我现在还在停职,没办法跟你一起入场。”
阿伦卡祭司眨了眨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满眼不可思议。
“今天早上我没有去参加晨会,但听说是场很热闹的会议,原来是因为你被停职了。不过……祭典前夕没了战斗祭司,那这次祭典的安全岂不是只有骑士团负责?”
莱因被转化成不死生物的那天,莫西祭司和阿伦卡祭司共同为他检查过手上的漩涡图案,但由于新送来了几个重伤者,检查结束后阿伦卡祭司就离开了,并没有参与后来的事。没想到过了几天他还不知道,弗拉西斯无奈地为他进行了解释。
“有人指控我诅咒莱因,最终把他害死,我直到现在都拿不出证明我没有做过这件事的证据。”他抬起手,好让对方看自己手上已经静止的漩涡图案,“莱因彻底死亡后,这个被当作施咒者身份证明的‘哈索托之眼’也不动了,我没办法证明自己,只好先暂停一切祭司的工作。”
“……你会做那么肮脏的事情?”阿伦卡祭司显然不觉得那个诅咒是他干的,嫌恶地避开弗拉西斯伸出的右手——准确来说是右手上那个令人生厌的黑色漩涡,不以为然地低声道,“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不屑于用诅咒这种肮脏的手段来证明自己。”
他这么说,从话里的意思理解,显然是认为弗拉西斯受人诬陷,莱因身上的诅咒跟他没有关系。弗拉西斯对自己能受到他的信任有些意外,脸上的表情舒展了些,露出一个微笑来:“谢谢你的安慰,但愿我能早日摆脱这块难缠的污渍。”
“污渍之所以讨厌,就是因为它们有时过于顽固。”阿伦卡祭司瞥了他手上的黑色漩涡一眼,很快又移开了视线,“祝你好运。”
他们很快在阿伦卡祭司的房门前分手,弗拉西斯继续前行,带着莉莉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汉普顿正站在门前,一脸不耐烦地等着他:“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只是出了个门,布置好巡防再回来,你就不见了。”
他已经换上了骑士团团长的正式制服,白色的制服上缀着金色绣边,金红相间的绶带挂在肩上,显得比平时更加英俊逼人。虽然倚着墙站得一点也不正经,但他却仍然像支锐利的□□,时刻给人带来难以描述的危机感。
“去看了阿尔维拉,和阿伦卡祭司一起为她配了药。”弗拉西斯打开了门,让他和跟在自己身后的莉莉安先进去,随后自己也踏进房间,反手把门关上,“你怎么来了?祭典不是要开始了吗?”
“我只是个带队巡逻的,没必要早早等在那里。”汉普顿俯身抱起蹭在他腿边撒娇的莉莉安,熟练地挠了挠她的下巴,引得小淑女舒服地呼噜起来,在他宽大的掌心里蹭了蹭脑袋,“有些东西给你看,昨天在暗道里拿到的,说不定你能发现些什么线索。”
他换了左手逗弄莉莉安,空出右手取出一个卷轴,把它递给了弗拉西斯,“幸好我先把它的胳膊砍了下来,那个烧焦的怪物身上竟然带着一个光属性的卷轴,如果我再大意一点,说不定就要成为第一个死在圣殿法术下的圣殿骑士团团长了。”
“圣殿的法术?可是我对付的那一只很害怕圣光囚笼,即使要用卷轴施法,它们也不应该使用圣殿的攻击法术……”
弗拉西斯重复了他的用词,一边分析一边皱着眉接过了那个小巧的卷轴,入手看清楚后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卷轴上密密麻麻的字符看得汉普顿眼花缭乱,但对他而言,这些内容是能够倒背如流的。
“……‘埃尔娜的审判之箭’。”他阴沉着脸,缓慢但笃定地说出了一个名词。
“什么?”
“‘埃尔娜的审判之箭’,这是我最擅长的大型攻击类法术,早在我还驻守在魔法山脊时就是这样。”他根本用不着再看第二遍,因为卷轴上抄写的法术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我想,如果你没有杀死那个怪物,没有从它身上发现这个卷轴,说不定接下来要死的人就会死于卷轴上的这个法术。”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据弗拉西斯所知,在目前的圣殿总部有能力施展这个法术的,包括他在内不超过十五人,而在这十五个人之中,他对这个法术的熟悉程度应该排在很靠前的位置。他平时惯用的攻击魔法就是‘埃尔娜的审判之箭’的简化版本,经过他自己的改良后大大缩短了施法时12 间,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不在少数,要把这个法术跟他联系起来再简单不过。
弗拉西斯盯着那个卷轴,越发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把汉普顿拖进暗门的怪物动作敏捷得犹如闪电,由它来使用卷轴施法,只怕对方死之前根本无法发现施法者是谁。只要通过法术留下的痕迹判断出这是“埃尔娜的审判之箭”,再加上一些别的或真或假的“证据”,要把施法杀人的嫌疑推到他身上再简单不过。
就像莱因身上的诅咒一样。
但现在这张卷轴落到了他手里,除了避免了又一次被陷害,弗拉西斯想,他还能做些别的。卷轴上的字迹非常优美,同时也让他觉得异常熟悉,他取出了先前在半兽人营地的空间裂隙里找到的卷轴,对比后脸上终于有了一些笑意。
“我想我有办法揪出这个人了……这两张卷轴是同一个人制作的,虽然他刻意改变了自己的书写习惯,但是某些地方的雷同是他自己也发现不了的。”
汉普顿在他对比字迹时一直在旁边逗莉莉安,见他终于有了结论才插嘴道:“祭典快要开始了,在揪出他之前也许我们得先熬过这漫长的一天。你肩上的伤怎么样了?”
“没什么问题,我会去参加祭典的。”
弗拉西斯把两张卷轴收起来,脱下外袍试着活动了一下右肩,觉得动作并不阻滞,于是放心地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件银边白袍——那是他没有就任祭司之前穿的,款式和袍子上银线绣的纹路都比祭司白袍要简单一些。他把这件白袍披上,正准备系腰带,已经有另一双手从身后环绕而来,体贴地替他系上了。
“谢谢。”他挑了挑眉,没有拒绝汉普顿的服务。
之后骑士又为他更换了与白袍配套的银边发带,然后捏着他的下巴索取了一个吻作为服务的报酬。
“有事就来找我,嗯?”分开后他仍然留恋地盯着弗拉西斯湿润的嘴唇,低声道,“骑士团的巡防布置还是和之前我们商定的一样,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
“但愿不会发生需要我去找你的情况。”
弗拉西斯垂下眼帘,替他整理了一下在刚才的动作中弄歪的领饰,提醒道:“时间要来不及了。”
☆、老鼠与猫
汉普顿离开后,弗拉西斯安置好莉莉安,独自前往举办祭典的大广场。几位和他一同入场的主教都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他,所以弗拉西斯猜想,他被停职的消息应该还没有全面公告。
他低调地从侧面的通道入场,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自觉地在主教席位的边缘坐了下来。坐下以后他抬头去看祭司们的位置,发现莫西祭司已经回来了,正在跟阿伦卡祭司小声聊着什么。似乎是发现了他的目光,莫西祭司望了过来,对他露出一个称得上和蔼的微笑。
弗拉西斯想起他听过的一些传闻,例如莫西祭司年轻时曾经有“女神桂冠上的绿宝石”的美誉,虽然他的年纪已经大得和美貌没什么关系了,但从那双眼睛上看来,这个称号还是能够令人信服的。
他仍然无法理解对方为什么要陷害他,从汉普顿复述的莫西祭司的档案内容来看,他没有找到和他有对立冲突的地方。是他遗漏了什么,还是有没被记录在档案里的内容?他不得而知。
那两个卷轴上的字迹似曾相识,也许他可以去借一份晨会记录来比对——莫西祭司常年作为晨会的记录人,晨会记录上一定会有他留下的笔记。
如果可以的话,弗拉西斯其实并不想去怀疑自己的同僚,但对方不依不饶,似乎把他从战斗祭司的位置上拉下来还不愿意罢休,那么他也没有必要再顾及太多了,
看了看时间,距离祭典开始还有一刻钟,估算后觉得足够他去一趟档案室,于是弗拉西斯起身离开了会场。
“莫西祭司?”阿伦卡祭司低声提醒道,“你刚才说海瑟薇小姐的病情怎么样?”
“……没什么,很高兴她能有康复的机会,海瑟薇伯爵一定非常高兴。”莫西祭司望着广场入口的方向,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他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茶,换了个话题和阿伦卡祭司继续聊起来。
档案室执勤的主教很快取出了晨会记录,但弗拉西斯现有的权限不能把它借走,只能在阅览室里把它用成像法术记下来。
这并不碍事,反正他只需要比对笔迹,成像法术也一样。而且晨会记录是不允许修改的,他也不担心莫西祭司会私下来修改笔记。
弗拉西斯在主教的注视下记下了近半年的晨会记录,然后把记录还给了他:“谢谢,真是帮了大忙了。”
“不客气,只是我的本职工作而已。”那位中年主教收好了记录册,见他准备离开,又出声叫住了他,“法伦纳德阁下!”
弗拉西斯停下脚步,回头来看他:“还有事吗?祭典快要开始了,我得尽快赶过去。”
“听说您被指控诅咒杀人……希望您能够早日洗脱嫌疑。”
“……”弗拉西斯怔了怔,然后微笑起来,“谢谢你的信任,我会努力的。”
他回到了先前的座位上,在主教们疑惑的目光里淡定地坐了下来——祭典即将开始,他这个时候才入场已经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旁边的一位褐色头发的主教不解地凑近了些,压低音量问:“阁下,您怎么……?”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不用在意。”弗拉西斯安抚地朝他笑了笑,以同样的音量答道,“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先平静下来,准备祷告吧。”
祭典的开场非常安静,不止是被邀请来的国王和几位大公,连广场外围的平民都没有一个人出声,所有参加祭典的牧师在祭司长的带领下站起来,面对广场台阶顶端的光明女神像无声地开始了祷告。
那尊神像由俄克洛玛白玉雕成,不受风雨侵蚀,外力也难以对它造成破坏,从数百年前圣殿总部在这座城市落成起,她就一直伫立在三百五十阶的台阶顶端,仁慈悲悯地俯视着所有人。而她站立的位置是台阶的顶端,那是个祭坛,平时一直有圣殿骑士时刻把守,普通人是不能靠近的,只有在新年和其他祭典时,祭司长才会带着十一位祭司登上那长长的台阶,踏足祭坛内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