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采臣微微一愣,便大步走了进去。
他走进了小院儿的正房中,就看到丞相嫡子正稳稳地坐在上首,旁边放着的正是宁采臣带回的贺礼。
“宁大人,你此次来所谓何事?我可不记得给您发过帖子。”丞相嫡子指了指那堆贺礼,“这些东西太过贵重,还是请你带回去吧。”
宁采臣不忙不满地说道:“贵小姐及笄,我当然要备上好礼。实不相瞒,在下多年未曾娶妻,就是在等我那梦中之人长大。如今,算算日子,也到了她可以出嫁的时间了。”
丞相嫡子大笑两声,“你配吗?”他喝了口茶,看都不看宁采臣,“年纪一大把,既无建树,又无才华,唯有家中一堆庶子小妾,你真是好大的胆。”
“小姐与我梦中相会,她这辈子除了我不会嫁给任何人。”宁采臣自信地说道,“我只是缺少贵人提携,凭我的才华,不出几年必定会成为朝中大员!”
“哈哈哈哈!”丞相嫡子笑声更大了,他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摇头说道,“我这女儿从小当宝贝一般长大,从来没听她说过做什么怪梦,宁采臣,你想出人头地想疯了!你那宁郎梦妻的事儿,我也听过,哈哈,静儿,你可在梦中见过此人?”
宰相嫡子身后的大屏风后,传出了少女清脆的声音,“爹爹快别说笑了,我怎么会梦见他!他年纪看起来比爹爹你还大呢!今儿多亏了爹爹,让我看到了如此好笑之事,真是笑死人了!”
“小倩你!”宁采臣快走几步,就想绕过那屏风。
谁知屏风后冲出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那些婆子二话不说,对着宁采臣就动了手。宁采臣乃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里是这些婆子的对手,几下就被打得趴在了地上。
另一道成熟些的女声飘了出来,“夫君,我带静儿回后花园了。今儿胡闹够了,以后可不许这般。”
丞相嫡子笑道,“知道了夫人。这事儿确实好笑,不把你们叫出来看一回笑话,你们肯定又要说是我乱编的了。”
那夫人顿了顿,也笑了出来,“可不是,若不是亲耳听见,谁知世上还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这人不请自来,恐是不安好心,若是不把他单独支出来,到时在酒席上喊了出来,凭白的坏我家静儿名声。”
“娘,这人真歹毒!”少女气呼呼地说道,“爹爹你可要好好教训他。
丞相嫡子面带笑容,可那眼神却是冷得可怕,他盯着鼻青脸肿的宁采臣,一字一句地说道:“放心,我会好好教训他的!”
☆、事出终有因
丞相家的宴席办得非常圆满,宁采臣提前离席的小插曲,根本没人注意到。
如同丞相嫡子答应他女儿的那般,他真得非常用心地教训了宁采臣。
外院看家护院的高手们可以为此事作证。他们在主子的吩咐下,拿出了压箱底的功夫,打得宁采臣浑身上下痛不欲生的同时,居然看不出什么外伤来。
这让想出门就去告御状的宁采臣只得硬生生的咽下了这口恶气。
他在家里躺了整整十几天,才养好了伤。
恶毒的火苗在他心中越烧越旺!好好好,既然如此,那么咱们就来个鱼死网破!他准备出门见见自己的狐朋狗友,把自己梦中之人是谁好好宣扬一番。
不仅如今,宁采臣还在心里编排了好几个辱人清白的段子。
段子里,他与丞相家名叫静儿的女子人约黄昏后。静儿热情似火,不仅与他有了鱼水之欢,而且还暗结胎珠非他不嫁!
宁采臣暗自得意,这样一番宣传,那静儿也只能嫁给他了。等那死女人嫁过来后,他自然有千般手段讨回自己曾受到的羞辱。
“聂小倩,你就连投胎了也不肯安分!”
宁采臣盘算打的好,可就在他准备出门前,几名衙役却出现在了他的家门口。
在问清楚了宁采臣姓名后,他们二话不说,直接给宁采臣套上了枷锁,一路带着往刑部去了。
这事儿,自然是丞相嫡子下的手。
当日把宁采臣赶走后,他没有错过宁采臣眼底的恶毒。他家夫人更因为担心宁采臣会对女儿不利,让娘家的人去探了下宁采臣的底细,别的没找出来,却意外的发现了宁采臣收受贿赂的事情。
丞相家马上动员了几个相熟的御史,在早朝时弹劾了宁采臣。
不得不说丞相家选的这个时机正好。此时正值国库空虚,当今陛下为了银子暗地里可费了不少力,宁采臣受贿的事被御史弹劾了出来,正好撞上了刀口。
皇帝陛下火冒三丈,决定杀鸡儆猴,给底下人一些颜色看看。
不仅如此,负责抄家的衙役们,在宁采臣的后院儿中发现了好几个木头娃娃!娃娃上写着不知是谁的生辰八字,而那娃娃身上全插着铁钉,还被泼上了鸡血。
巫蛊之术!
朝廷大忌!
事关重大,衙役们不敢隐瞒,立刻报了上去。
这事情立刻就变了味。原本只准备把宁采臣革去官职的皇帝陛下,却不得不开始重视这件事起来。巫蛊之术,历代帝王皇室都对此忌讳无比,宁采臣乃是朝廷命官,可谓是知法犯法,更让皇帝陛下开始猜疑起来,这只是宁采臣一人所为,还是有组织或是什么阴谋的。
这宁采臣的生平便被细细的扒了出来。
他家中产业不丰盛,却能在一入京城后就立刻买了个小宅子。中举之后,他俸禄不多,可衣食住行都是好的,这时他还未行那受贿之事,这些银子哪里来的?
办案的官员姓周,乃是大理寺评事,以善于断案闻名。他为人也精明,立刻把同时期京城失窃未破的案子卷宗调了出来,惊讶的发现,在宁采臣开始卓阔的时期,正是京城大量银子失窃之时。
那些银子从不同的钱庄或是大商户那儿丢失,统统都是丢失在了密闭的屋子里。当时办案的官员因为办事不利被降了好几级,私下里却透露,这犯案的肯定不是常人,说不定还不是人!因为那些屋子里有些落满了灰尘,连着半个脚印都没有,却统统在墙上留下了一个血色的拇指印,这样办案的官员疑惑不已。
而这些失窃之事只持续了三年,三年过后,密室失窃案就响声匿迹了。以此同时,宁采臣往银庄里存了一大笔的银子,这些银子逐渐花完之后,便是宁采臣开始收受贿赂的开始。
事情查到了这里,周评事立刻翻出卷宗中画下的那血指印,跟蹲在牢房里的宁采臣手指对比了下,恰巧跟他的大拇指印对的上。
官员变大盗!此等发展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于是,宁采臣来京前的事迹被详细调差了起来。而他曾留宿兰若寺的事也被翻了出来。
据住在附近的村民讲,十几年前,兰若寺那块儿可是远近闻名闹鬼的地儿。只要晚上在那块儿住宿的人,肯定就再也找不到了。可奇怪的是,兰若寺不知为何被一把火烧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闹鬼了。
这兰若寺被烧的时间,正是宁采臣要进京城前的日子。
这下子事情就全连起来了。
“那宁采臣进京赶考之前,住宿在了传闻闹鬼的兰若寺中。”周评事毕恭毕敬地对面前的人仔细解释道,“此时,他还只是位普通的书生。陛下,此后的事可分为两种情况细解。”
身穿龙袍的皇帝陛下微微挑眉,“此话怎讲?”
“下官斗胆问一句,陛下觉得这世间可有鬼?”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皇帝陛下轻笑道。他年纪尚轻,登基不过三四年,对于像宁采臣这种父皇留下的老臣自然没什么印象。
“若是没有鬼,那兰若寺闹鬼的传闻定是被人刻意放出。目的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杀人夺财。商贩游人无故消失在了兰若寺,定是这个原因。宁采臣去到兰若寺后,不知为何逃掉了一条性命并带出了被歹人藏在兰若寺的银两。这也就解释了,他能一进京就买下宅子的原因。”
皇帝陛下点点头,“有些道理。”
“宁采臣能逃出来,必定有他的特异之处。在从兰若寺带出的银两花完后,他就用自己的本领到处盗取银两。这些窃银加起来数目颇为庞大,那宁采臣便洗手不干,享受起来。后来那些银子逐渐被他花完了,想从操就业可惜年纪渐长,他便打起了收受贿赂的主意。”
“若是有鬼呢?”皇帝陛下抬眼看着周评事,发现这位刑部尚书大力推荐的评事,年纪不大,只不过面目严肃显得有些老成罢了。
“若是有鬼的话,那鬼之前杀人无数,后来却独独放过了宁采臣,这说明这鬼不是被宁采臣弄死了就是跟宁采臣同流合污。下官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这鬼让宁采臣挖出银两,又跟着他来到京城,用些神通手段弄来了银子。可不知为何,这鬼后来就消失了,这说明宁采臣为何后来要自己动手弄银子。并且他后院的那些木偶,怕是鬼物教给他害人的法子。”
皇帝陛下陷入了沉思,最后,他掂起一颗小小的青梅,向空中抛起。
那青梅“啪”的声直直的落在了周评事的头上,“陛下?”周评事把青梅握在手中,不解地望向了皇帝陛下。
“宁采臣心怀不轨,十几年前盗取银两,十几年后收受贿赂。他后院那些巫蛊之术,那是妇人小妾争风吃醋弄出来的。”皇帝陛下啃了口青梅,看着眼睛眨巴个不停的周评事,笑道,“难道朕要昭告天下,那宁采臣跟鬼物勾结吗?到时,人人不思读书耕地,只想着如何养鬼获取不义之财,和尚道士们倒是能大赚一笔,可朕的国库又要空了。”
周评事立刻明白了过来,他朝着皇帝陛下行了一礼,便退下去办事了。
很快的,宁采臣全家获罪,被下大狱,而宁采臣择日斩首的事轰动了京城。他大盗的身份也同时传了出来,十几年前丢了银子的苦主逐一找上门来,宁府的家当全部被封,只待户部清算后,便折算成银子还给失主。
宁采臣状元大盗的事迹传遍天下,好事者还编成曲子四处传唱。
民间百姓教导自己的孩童,别像那个宁采臣一般,虽得了状元,但如今却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因为此事,各地的私塾甚至学子监都加强了品德方面的教导,生怕学生们像宁采臣一般,走上了弯路。
主办此案的周评事因办案有功,名声大噪,一时之间前途无量。皇帝陛下看他很是顺眼,只等宁采臣此事一了,便让周评事升上一升。
而周评事却依旧不骄不躁,每日战战兢兢,丝毫没有因为自己有功而得意忘形,这让官场同僚对他的评价又高了一筹。
京城的夜晚,平静依旧。
周评事站在小院中,看着院中一颗桃树久久不语。
外面打更之人的声音传来,他这才有所动作。他拿出一个小盆,往里丢了个小火折子,接着,一叠叠纸钱被他扔进了盆中。他一边烧着纸钱,一边轻声说道:“小倩姑娘,天也渐渐冷了,不知地府那边有没有卖棉衣的。上次给你烧的纸钱够不够用?我今儿多给你烧一些,你姑娘家的,也好去买些新衣首饰之物。”
“噗!”一道轻轻的笑声响起。
周评事惊喜的站了起来,转身看到立在自己身后的倩影,紧张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来了啊!”
“周大人,谢谢你,让宁采臣那贼子终于得到他应有的下场。”聂小倩对着周评事行了个礼。
“不不,这是我应该做的。这事儿,多亏了小倩姑娘你给我的提醒,才让我把宁采臣跟多年前的京城大盗联系起来。还有兰若寺的事,若不是小倩姑娘你的帮助,我们派去的人也不会这么快的查到线索。”周评事连忙摆手,活脱脱像个毛头小子,哪里有平日朝廷大员的样子。
聂小倩微微一笑,“今日小倩来是向大人道别的。观大人面相必定日后官运亨通,万事顺遂。小倩也该走了。”
“你要去哪里?”周评事大惊失色。
“鬼有鬼道,秦广王大人怜我身世可怜,准我凡间事了之后去地府之中当差。”聂小倩看周评事面露哀色,便轻叹了口气,“周大人,人鬼殊途,大人人品端正,实乃谦谦君子。必定会遇到相宜之人。”
周评事沉默良久后,突然转身回屋,片刻后他手里拿着一个大包裹走了出来。“周某只希望姑娘日后能开开心心的。这里是我最近买的纸钱,姑娘要去地府当差,想必跟凡间当差也差不多了多少,新来乍到的都需要打点。这些纸钱若是不够,我明日再去买些!”说完,他把包裹递给小倩,那包裹有将近半人高,里面全都是纸钱。
聂小倩看着那一大袋纸钱,无可奈何地说道,“周大人,哪个鬼会自己背着纸钱到处走啊!只有烧给我们的,我们才能拿呢。”
周评事裂开了嘴,“你又笑了,希望你今后笑口常开。估计今晚我也睡不着了,左右没事我就来烧纸钱好了。”
“谢谢你,周大人。”小倩郑重地说道。
“不,谢谢你。”周评事只觉得一阵夜风吹过,吹起的沙子迷住了他的眼。
等他揉了揉眼睛后,聂小倩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叹了口气,从屋里搬出个小板凳,开始烧起纸钱来。那纸钱烧出来的黑烟,不小心迷住了周评事的眼,让他一个大喷嚏,眼泪鼻涕一下就流了出来。
稍远处,树上趴着的暗探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周大人夜会女鬼,送女鬼纸钱被拒。女鬼走后,周大人痛哭流涕,怒烧纸钱。”写完,暗哨觉得不甚满意,又重新再写一份润色了番。
“这是一个寂寞孤独的夜晚,周大人满目含泪地眺望夜空。啊,为何他的眼中22 充满泪水,为何他的眼神如此悲伤?周大人低下头,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泪水落在地上形成了一朵朵泪花。最终,他颓然地坐在了板凳上,这一切都是因为刚才离去的那位女鬼。那女鬼......”暗探想了想,刚才离得太远没看清那女子的模样。他抓了抓自己的下巴,继续提笔写道。
“那女鬼青面獠牙,身形魁梧,声如洪钟。她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周大人好心送她的纸钱,临走前,还狠狠责骂周大人了一番,最终飘然而去。周大人虽心如刀割,但此时却一边流着泪,一边替那女子烧着纸钱,可谓是情深义厚之人。”
写完,他把这张纸条卷好,费力的绑在了鸽子腿上。那鸽子啄了暗探两口,展翅带着超重的情报向皇宫方向飞去。
做完这一切,暗探满意的重新趴好,观察起了周评事的情况。丝毫没注意到,他身后漂浮着透明的女鬼,把他写下的东西都看了去。
唐莫莫跟随者聂小倩的视线,也看到了那纸条上的内容。“......这明明就是在胡说八道!”
说完,唐莫莫就看到聂小倩的鬼魂朝着城中另一个地方飞去,那里,赫然就是丞相的府邸。
作者有话要说: 聂小倩为何不直接弄死宁采臣,还需借助他人之手的原因是:
1 旧情难了,不忍自己下手
2 宁采臣有燕赤霞给的符纸,不能直接动手
3 作者为了给小倩加戏故意这样写
4 神秘的其他原因
到底是哪个呢?
☆、人间百味
丞相府邸,聂小倩熟门熟路地飘进了后院。
此时已是深夜时分,偌大的后院静寂一片,大多数人都睡去了。偶有几句低语和笑声隐隐从角房传出。那是当值的婆子们,为了打起精神度过漫漫长夜,时不时相谈几句提提精神。
小倩飘进了间偏院,院子早有人候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