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渊回来见他不在帐内便去寻他,接过亲信手中的伞走上前去,遮在他头上,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说道:"下雨了,回去吧。"
顾念收回了目光,跟他回了营帐。
拔营撤军时,离渊给顾念安排了马车,自己驱马在侧。顾念掀开车帘,满目皆是陌生之景,便没心思再看。
途中休息的时候,顾念下了马车透气,离渊正牵着马在路边吃草,顾念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匹马。
离渊放开缰绳让马儿自己吃草,拿着水壶走到顾念身边,递给他道:"喝水吗?"
顾念接过水壶喝了几口还了回去,开口道:"我想骑马。"
"啊?"离渊有些意外,又有些犹豫。
顾念只当他是怕自己跑了,便道:"不愿意就算了。"
"没有!"离渊摇了摇头,而后果真命人牵了一匹马过来,看上去很是健硕,应当也是匹良驹。
顾念摸了摸马脖子,而后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索,很是潇洒。他轻抽马鞭,夹紧马腹,喊了声"驾",马儿便奔驰而去。
离渊也驱马追了上去,顾念纯白的衣袂随风飘扬,自在洒脱,离渊看着心中一阵恍惚,一直落后他一段不远不近地跟着。
长时间待在营帐内,如此驱马肆意地跑了一阵,顾念心里也稍稍痛快了一些,这才放慢了速度。离渊驱马上前,与他并骑,两厢无话。
离渊的将军府规模虽大,布置却相当简单,对一个将军而言,甚至有些寒酸了。离渊给顾念收拾了一个单独的院子让他居住,吩咐府上的下人好生伺候着,顾念在营帐时看的那些书也都搬到了他房间里。
不用住在一块,顾念行动也方便些,又是在离渊的府上,不用担心什么,他也时常在府上各处闲逛。看的书里有几本是关于修炼法术的,不过都是些邪门歪道,想来离渊在军营内搜集来的,也没有仔细看过是什么书便都拿给他了,左右不过是解闷而已。顾念却将这几本书单独放开了,这会儿有了单独的住处,夜晚便会在房内试着练练。
他从前在天玄观从来不好好练法术,如今这些杂书里记载的修炼方式虽不是正道,练起来却是最快的。他如今想的是报仇,用什么方法能达到目的才是他关心的。
离渊回了王都也闲了下来,顾念的一日三餐照旧是送到他房里去,都是离渊吩咐了厨房照他的喜好做的。只是如今不是住在一处,见面的次数反倒少得可怜。
一日突生感慨,便坐在庭院里吹埙。他的家人亡故得早,父亲是个将士,教他习武练剑。母亲什么都不会,只是会吹埙,在他幼时便常将他抱在怀里吹给他听。
等一曲吹完,离渊才发现顾念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
"你教我吧。"顾念忽然开口对他说道。
"你要学这个?"离渊有些惊讶又有些欣喜地望着他。
"嗯。"顾念轻轻地点了点头。
顾念想学吹埙自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他正好想起有种邪术是可以通过音律来控制他人。
离渊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当他是想找个新的乐子,每日里便都会挑些时日出来教他吹埙,还特地上街挑选了一个新的陶埙送给他。
将军府中的日子看似平淡,实际上顾念却已经在暗地里开始一点一点行动了。
顾念在别人身上试过,他如今已经能通过吹奏曲子迷惑人心了,法术也提升得飞快,夜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也是轻而易举。
一夜见离渊在院子里喝酒,一时兴起,便也喝了几杯,不过大金的酒过于浓烈,不一会儿顾念便醉得不省人事。
离渊见状,便将他抱回房里放到床上,替他脱了鞋子,拉过被子盖好。顾念扯着被子咕哝了一声,离渊看了一会儿,俯下身子,嘴唇在顾念的额头上很轻很轻地碰了一下。
有许多事情,当年的顾念并不知道,也从未察觉。而如今,顾念本人身处这样一个幻境之中,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目睹着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他原本心中也没有什么波澜,毕竟这一切他都切身经历过,甚至觉得这种体验很是新鲜。
但唯有眼前这一幕,令他结结实实地心头一震。离渊只是亲了下他的额头便出去了,顾念却久久不能回过神来。他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来离渊对他抱有别的心思,但他却没想到离渊曾做过这样的事。
顾念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如果早知道这件事,在离渊被超度前他一定会找他算账的。不过现在,算了,就这件事上姑且原谅他了。反正,他也不是很生气。顾念很是大方地想道。
☆、顾念篇五
顾念自从法术提升之后,夜晚便会趁机溜出去,一来熟悉大金王都的环境,二来试一下自己现在的法术。在王都的郊外碰上个小妖怪,正好拿来试手,虽然他的法术还不算多高,比起他师兄更是天壤之别,不过对付个小妖怪倒是绰绰有余。收拾完了妖怪,顾念顺手挖出了他的妖丹占为己有,虽然这个妖怪比较弱,但好歹修行了两百年,不用白不用。
每晚出去,顾念也会打听一下战况,程家军连攻三座城,势如破竹,不久便要攻到这王城脚下了。顾念觉得,他的动作也该加快一些了,虽然照书上练习法术比走正道的练习快得多,但对顾念而言还是不够,还不如直接杀妖怪夺他们的妖丹来得快。
不过顾念也发现了,大金王都附近的妖怪极少,这点有些奇怪。在他看来,大金王都这地方灵气十足,山清水秀,最容易形成精怪。后来他才知道,这附近的妖怪都被大金的国师关进了锁妖塔里。
顾念去探过锁妖塔,并没有进去,只是在外面研究了一下它的构造,而后便发现,这个锁妖塔并非寻常用来镇压妖怪的,而更像是一个炉鼎,用来炼什么东西的。他是炼丹之人,对炉鼎再熟悉不过,心中暗想,这个国师野心怕也不小。
有这个锁妖塔在,估计其他的妖怪们早就闻风而逃了吧,那个国师一时半会儿恐怕也炼不成。何况大敌当前,他也忙得焦头烂额了吧?
顾念在锁妖塔下动了点手脚,之后便离开了。反正妖怪都被国师吓跑了,这锁妖塔里还有现成的,他也就不用费心思找了,也不急于练功,每日过得无比清闲自在。
程家军长驱直入,攻到了大金王都之外,却没有再动,而是在城外安营扎寨。前几座城几乎都是被他们劝说投降自动开了城门放他们进去的,如今他们照旧在城外喊话,让兰明亦投降,还让他们放回顾念。
朝中的臣子也多是提议让兰明亦投降的,兰明亦怒不可遏地在朝堂上掀了龙案,吼道:"他休想!!!本王是一国之王,他不过一个凡夫俗子,也妄想取而代之!"
"可眼下,他们的大军已经兵临城下,我们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啊......"
"就是死!你们也要给本王守住这王宫!谁敢投降,本王先一刀砍了他!"兰明亦拔出配件,示威道。
"大王,叛军提出要我们交出那位道长,否则就要直接率兵攻进来了,依我看,不如就把人交出去缓些时日吧?"
兰明亦一时有些想不起来是谁,经属下提醒才反应过来,果断道:"放人?哼!既然他们想要那个人,就让他们退兵,否则,就只能还个尸体给他们了!"
离渊心中一惊,皱着眉头低下头。
回了将军府,离渊也是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问了下人得知顾念在花园里,他便赶了过去。
顾念站在水榭旁,手里端着一盆鱼食,正在喂鱼,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离渊总觉得他心情似乎不错,便出口道:"你这几日,似乎心情挺好?"
顾念没有答话,依旧往池子里抛着鱼食,看那些锦鲤们蜂拥而上抢食。
"程家军如今到了王都城外了,今日朝堂上,大王说要以你的性命相要挟,迫使程铮退兵。"离渊站在他身旁,目光望着水面,平静地说道。
顾念动作顿了一下又接了下去,语带嘲讽地道:"太看得起我了,我一个人哪里抵得上千军万马,他当程子胥是在玩过家家吗?"
离渊转过头来看着他,沉声道:"你走吧。"
顾念淡淡地看着他,离渊接着道:"程家军就在城外,你只要出了城就安全了。"
顾念略一思索,反手将手中的碟子抛入池塘中,发出"扑通" 一声响,水花四溅。他毫不留恋地转身便走,离渊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地握紧了双手。
离渊派去暗中护送顾念的人亲眼看着顾念出了城才回去禀报,离渊站在顾念的房中,屋内的布置像是仍有人在,顾念什么都不曾带走,孑然一身。
然而离渊不知道的是,顾念没有回程家军,甚至暗中让人将自己的死讯传给程铮,转而潜回王都,进了锁妖塔。
得知顾念身死消息的程铮当即便下令攻城,王宫中人听闻风声,纷纷收拾东西四散奔逃。兰明亦拿着他的佩剑逼着那些人不许逃,然而没有人听他的,他挥剑上去便砍,一时间尖叫连连,场面更加混乱。
忽然一阵阴风大作,掀得众人东倒西歪,等风过了,众人便发现屋顶上站着一个人。白发白衣,衣摆上染上了血迹,他手中提着个人头,居高临下地睨视着所有人,那神情仿佛在看一群蝼蚁。
顾念将手中的人头抛了下去,那人头滚到了兰明亦脚下,兰明亦低头一看,正是国师的脑袋,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顾念也跳了下来,手中拿着一把长刀,其他人见了他都连忙逃命,顾念赤红着双目,面目阴邪且狰狞,嘴角却还挂着愉悦的笑,挥着长刀上前,所过之处,一个活口也不留。
离渊听到风声赶进宫时,只看到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的惨状,他一路探过去没有发现一个尚有气息的。
忽听见前面有声响,他赶过去,便看见兰明亦在地上爬着,两颗眼珠子被挖了出来,空洞洞的眼眶里血流不止,脚被砍断了,用手费劲地超前爬,十指也被磨得血肉模糊,身后拖了一条长长的血迹。
顾念就在兰明亦身后不远处,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长刀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离渊几乎快要认不出他来,他白色的衣袍被血染红,脸上也溅上几滴血,头发也全白了,看上去宛如地狱来的修罗。
兰明亦口中发出痛苦的呜咽,离渊下意识地拦在了顾念面前,劝道:"收手吧!"
顾念偏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无比阴寒,冷冰冰地说了一句:"大金的人,都该死。"话音未落,长刀已经送了上去,穿心而过。
离渊痛得皱了下眉,低头看了看没入胸口的刀,又抬头看了眼顾念,顾念面无表情地把刀拔了出来,鲜血喷涌而出。
"清茗......"
离渊看着他,缓缓倒了下去。顾念的身形微微一顿,越过他去杀兰明亦。
天似乎下起了小雨,离渊感受到雨水打在自己的脸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顾念在离渊尸体旁蹲了下来,这里于他而言只是个幻境,他感受不到雨落在身上的感觉,也碰不到任何事物,所以他只是静静地蹲在一旁。
其实当初他并没有完全控制住体内的妖力,他想要复仇的怨气被无限放大,只是一心想着杀戮,并没有太多清醒的神智。他并不是真的想杀离渊,不过也正如他曾对离渊说的那样,在此之前他从没有为此感到后悔或是愧疚。离渊本就是程家军的仇人,待程家军攻入王宫,他也难逃一死。或许以他的性格,会以死殉国也说不定。
眼前的场景全部散去,如退潮一般迅速退出了他的视线,回过神,他正站在淡水阁的观世镜。一股强烈的疲惫感袭来,顾念靠着墙坐下,他在幻境中耗费了太多法力了,出来了才有感觉。
察觉到异样的温九出来看情况,便看到自家师傅有气无力地倚在墙角,大为吃惊地过去将他扶了起来,问道:"师傅,你这是怎么了?"
顾念笑了笑,道:"没什么。突然想喝酒了,你这有吗?越烈的越好。"
温九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顾念只口不提当晚发生了什么事,喝了一坛酒睡了一觉,醒来便一如往常。温九离开了金月楼,与顾念一起隐居在兰城的深山里,此后一直风平浪静。
几年后的某一天,忽然有一个迷路的孩子闯进了顾念的小木屋,顾念看着那个小孩子,愣了好长一段时间。
那个小孩子似乎饿了很长一段时间,瘦得皮包骨头,顾念给了他些吃的,送他下山。那小孩原是父母双亡来投奔亲戚的,谁知亲戚早已搬迁,找不到了。
顾念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着他道:"你跟我回山里吧,不过,不给白吃白住,要干活的,你肯不肯?"
小孩忙不迭地点头,道:"谢恩公!"
"叫师父。"
小孩愣了一下立马会意过来,露出个笑脸,喊道:"是,师父!"
顾念故作高深地背着手往回走,小孩跟在后头,犹豫了一下,伸手悄悄地拉住了顾念的袖子。
顾念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在山路上缓缓而行。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二宝。"
顾念脚下微微滑了一下,皱眉道:"这名字不好听!你以后,就叫莫离吧。"
"师父......我不识字......"
"......我教你。"
☆、番外一
刚回兰城没多久,程问整日带着应虞上街闲逛,说是要带他熟悉熟悉兰城的环境。街上哪一处商铺什么东西最好,什么东西最贵,他说的头头是道。
应虞附和着点头,看程问的样子,倒像是山贼头头在向别人炫耀着自己的地盘。不过他是齐王世子,兰城是齐王封地,也确实算是他的地盘。只是...听他这一路说过来,应虞算是知道他在兰城每日都在做些什么了。
到一家酒楼前,程问停了下来,指着那招牌对应虞说道:"这个算是兰城最好的酒楼了,菜是一绝,绝不比我们府上的御厨做的差。美中不足的就是酒不够味儿。"
应虞也停下来看了一眼,程问拉了他的手走进去,道:"今日带你来就是想让你尝尝。"
酒楼里已是高朋满座,看样子,生意确实不错。
小二迎上来看见是程问,喜上眉梢:"哎呦!世子爷!贵客贵客呀!您可是好久没来了!快快快,楼上请。"
程问"嗯"了一声,拉着应虞往楼上走,小二不由地多看了应虞两眼,到二楼雅间坐下,程问对小二说道:"就照我常点的几样菜上吧,再来壶酒。"
"好嘞!您稍等,马上来!"
等上齐了菜,程问亲自给应虞斟满酒,又夹菜到他碗里,道:"你尝尝!"
应虞吃了一口,细细品尝了一下,点头道:"确实不错。"
"我就说吧。"程问很是得意地挑了挑眉。
应虞轻声笑了笑。
程问道:"我就是想把我见过的,吃过的,玩过的,所有好的东西,都让你也尝试一下,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
"没有。"应虞摇了摇头,又垂下眸,"只是我没有什么能跟你分享的。"
程问捏了捏他的脸,笑道:"你有这份心就好了,对我来说,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抵不上一个你。"
应虞听惯了他说些肉麻的话,倒不似从前那样容易害羞了。
吃到一半,忽然听外面有争吵的声音,程问不由地皱了皱眉,应虞道:"出去看看?"
二人走出雅间,见前方的雅间里出来几个世家公子哥,围着一个姑娘大声叫嚷。
"装什么清高啊!还当你是金月楼的花魁啊!脸都划破了,能有爷几个赏脸看得上你就不错了!还是乖乖听话,伺候好了重重有赏!"其中一个人说着便去扯姑娘的袖子,被姑娘甩开,怒从中来,扬起手就要打下去。
程问连忙出声道:"住手!"
几人回头见是程问,纷纷低垂下头,拱手行礼道:"原来是世子爷!"
程问扫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到那个姑娘身上,她虽蒙着面纱,但程问还是认了出来,惊讶道:"小眉?"
苏小眉朝程问福了福身,风姿款款,出声道:"世子爷别来无恙。"
"这是怎么了?"程问皱着眉头问道。他可记得,苏小眉是金月楼的花魁,从不轻易外出。自恃清高,像这样的纨绔子弟根本不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