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挑起心事,纷绪上涌,眼底深藏的红影蓦然浮起,让寂雪那浑身的冷意又减几分。
————不过是,明确了一点早该知晓的事罢了。
“直言来意,对你来说,很难么?”
衣袖一挥,扫开满身雪色,她站起身来,负手背对着忘云剑尊,略带不悦地说道。
就算有事那也是只属于她与南思弦两人的事,不该有第三人插入其中,便就是闲暇漫谈,亦不可有!
“真是……没得说。”突然注意到自己在那几步后退,已身处屋外的忘云剑尊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遥遥还总说我不会聊天,实在该叫她看看你。”
不会聊天?那又如何?
除了那南思弦一人以外,这世间又还有谁,需要她注意措辞?
眉头不经意间皱起,整个剑意雪境也随着寂雪心头的不耐,开始一点点地聚集起杀意,带起一阵寒风刺骨。
再不开始说正事,那就相杀吧。
真是,十分露骨的威胁。
忘云剑尊察觉到这点,亦是将准备好了酝酿已久的话语说了出来:“今夜的来意,是为我女儿求生,亦是为我徒南思弦,保命!”
“嗯?!”
话音落,气氛骤改,墨剑周围红芒大放,一阵汹涌的气浪,卷起落定的尘雪,异变中,但见一股无形压力透逼而来,冲天的剑意化作万千墨痕,切裂虚空,仍不罢休。
听懂忘云剑尊话中之一的寂雪,傲然转过身,一对满是死丧之气的眼,锐利地紧紧钉在他身上,忽闪着明白的雪光,传出一句冷然。
“谁敢动她,墨剑追魂,此言永世不改!”
字字斩钉截铁,句句落地有声,不留半分余地。
千年的戾气,在这一瞬彻底爆发出来,便是已至登仙门槛的忘云剑尊亦不由自主地愣住,只剩下森森的剑鸣,不绝于耳。
“咳,还未至极端,你先听我说……”
沉默半晌,脸上骇然未改的忘云剑尊轻咳一声缓解尴尬,继续说起来。
原来他作为曾经参与过讨伐鬼帝之战的主力,很明显地可以看出南思弦此回鬼帝陵之旅归来后,身上已经染上几分鬼帝的气息。
再加上引道者几乎同时给各大掌门传讯,亦是说鬼帝将在剑魔的推手下,破封重现南明界。
那么,剑魔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所以,即使不是南思弦本人,也必然和她有着巨大的联系,不论如何,绝对不能容许鬼帝复活的道脉七玄都肯定不会放过她。”
忘云剑尊说到这里,顿了顿,抬眼望向雪中的剑者,紧张地垂下一滴冷汗,等待着她的接话。
再往后的计划,可就要赌那南思弦能在这人心中占上几分了。
虽然像她这种冷情的人往往六亲不认,但即使是在这短短时日的相处中,他也看得出寂雪对南思弦的不同。
遥遥的性命……皆看她的反应了!
然而,侧目间,却见如雪的剑者微眯着眼,嗜血的墨剑,不知何时落入她的左手,杀意,已凝!
忘云剑尊口中啰嗦的那堆废言,寂雪甚至连一个字都没能听得进去。
她知道的,便是道脉七玄,各大门派,包括这奉明剑派,都将视南思弦为敌,要她性命。
那么,作为她个人所知的最强者,作为距离她最近的敌人,作为最可能伤的南思弦的存在,这忘云剑尊就是她第一剑的目标!
唇角的暖意,默默收敛,寂雪腰身一沉,念动,剑起。
雪色自穹顶扩散,垂落在杀戮的世界,墨痕由细微的极点,浸染了整个无垠的天地。
剑影画山,亦画水,泼墨纵横间,吞噬了一切色彩。
只剩下雪与墨的世界,万籁俱寂萧然无声,唯听那超尘绝俗的名剑,泣血哀吟。
“剑,沧浪。”
轻吟!代表着杀招的出手!
对上这平生仅见的敌手,纵是对方有伤在身,无法全力,她亦不敢轻视。
雪发飞舞的剑者面色冷峻,神透认真,墨剑斜划舞出圆环之象,以左手施展的惊神之招威力不见褪色,依然是满身死丧之气摄人心魄。
登时,云海翻腾,月华如涟,寒雪纷纷散落,从万千六角晶莹之内,勃发至极寒气冻魂。
“好好听人说话啊……”
不就是稍微顿了顿钓下胃口么,怎么就直接动手要杀人了!
这人到底什么破脾气啊!
抱怨归抱怨,不世极招临身,忘云剑尊再怎么无奈也只能再次化出青竹剑,引动道元凝神以对。
“明意剑诀!青酒饮天风!”
忘云剑尊一声长啸,全力祭起青竹剑。
那直插天际的一支青竹,吞吃着源源不断地天地灵气,盘旋着倒垂向下,洒出一道青虹。
霎时间,只剩墨白二色的世界,再添一笔青翠之影。
哗!
宛如玉杯落酒,又如天风过林的缥缈剑音,在这九天之顶轰然震响。
落入剑者墨画之中的那泓清流,不是别的什么,那,亦是剑!是万千柄翠竹般坚韧的神识之剑!
一口接一口,足以比拟上品法宝的剑,好似不要钱般化作青竹的汪洋,迎着面前的一盏冰华,张开了大口,势要将之吞没。
优势?应该是拿到优势了吧?
“住手吧。”忘云剑尊手捏法诀,目露放松,口中低声沉吟道,“我对思弦并无恶意,你先听我说完。”
尽管嘴上如此说着,但他却没有半分收手的意思。
不只是那墨剑在期待着极端的一战,身为顶峰的剑修,手中青竹第一次找到可堪争锋的对手,他又怎么会不想一较高下?
于是,紧接着便是青竹之海,以滔天之势围杀而来!
强!远超她一切对手的强!
剑之极意,越仙的招式,忘云剑尊的手段,果然是不负她期待地与众不同。
但,若仅止于此,还不够,远远不够!
寂雪深陷竹海洪流,紫眸瞬时闪过一抹雪色,剑锋走势无由大变。
一剑折返,墨痕回荡不止。
整个空间的冰狱绝境顷刻崩碎,挥洒不绝的寒霜剑意波涛四起,成绝浪潮涌击岸之姿,尽化一盏不破冰华,凛然无畏!
剑者执妄,正面仙家剑诀的最强威势,既是————
前行,不改。
至极的交锋过后。
是雪色耀眼,远阔千里直上云霄,力夺明月之彩。
是直刺无回的利刃,吞尽一切竹海全数转为点点碎冰,环绕于刃身,更添剑式神威。
战局一瞬扭转,大意的忘云剑尊,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见一道漆夜如墨的锐利剑光,破尽青竹之海,直刺他胸口要穴。
惊艳!那是连漫天星斗也无法比较的璀璨!
他甚至连继续地抵抗也不想去做,只是默默地沉浸在那一片,吞尽天下万物而不改色的唯我剑意中,哀叹。
败了……第一次……在剑道上……败了!
黯淡的双目缓缓地合上,却迟迟感受不到利刃穿身的刺痛。
怎么回事?
忘云剑尊兀自惊疑间,只听,一道清冷的声音衬着收剑归鞘的杂音响起。
“不止有伤在身,还敢分神他事,你,真正想死吗?”
真正想死吗?谁会想死啊!
高高在上的剑修无奈地摇摇头,却也很快理解了她收剑的意思。
既有旧伤在身又无心剑斗,现在的自己,根本勾不起那把剑的兴致,就如初见时所说,她要的是不带任何瑕疵的一战啊。
不过,即使可能成为未来的大敌,该当铲除的对手,此时依然是不肯动杀。
这女人,真是比起那把墨剑还要任性的多呢……
————算了,这不是重点,先谈正事吧。
忘云剑尊眼神一凛,目露认真,再次开口说道:“既然你已经不想动手了,那么我们就继续说吧,关于南思弦的未来……”
☆、34.好不容易攻略了却要分居
第36话 好不容易攻略了却要分居
天际霜白的缺月,把最后一瞬的光芒交给了点缀如棋的满天星子,便沉入那将逝的漆黑夜幕中。
云顶,山巅。
一处烟云缭绕满是雪色的奇境,有两道气势不俗的身影,并肩而立,共同沐浴在点点烁光里,默然无语。
详谈之事,牵扯太多难以简单说清。
不知不觉间,竟足足花去了忘云剑尊两人大半个夜的时间。
虽说和那个麻烦的寂雪讲道理,真的很让人头疼,但他终究还是放下了身段,硬扯着她把一切都交代清楚了。
选择的利弊,双方可能会产生的麻烦,达成协议能得到的优势。
他已经把自己能够想到的理由,全部摆到了台上供她参考,并且尽力地将对方的思考诱导向利于己方的路线。
接下来,就看她要怎么做了。
是依旧无视一切凭一口剑杀出一切?还是相信自己的说辞,为了南思弦而选择与他合作呢?
心系女儿安慰的忘云剑尊,难得地下意识屏住呼吸,空无一物的冷眸中,把寂雪的模样牢牢锁在眼底,将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握紧。
来吧。给出你的答案。
却见那雪发的剑者,紧闭双眼,仰首望天穿云,宛如破空利剑的英姿,傲然脱俗。
一个人,一口剑。
淡然落在星光的点缀中,任风雪扑面,冷夜山风吹得衣角飞扬,却巍然不动。
沉寂得连一笔青墨,一丝碎雪,亦不敢拂扰。
忘云剑尊的话,很长,很长。
长到那充耳的噪音,几乎让好不容易才镇静下来的墨剑,几番燃起杀意。
忘云剑尊的话,亦是很有些深意,带着他某种目的的深意。
算计的影子,昭然若揭。
依稀与过往所重合的味道,让她指尖的墨痕,敲击起熟悉的剑吟,想将之彻底拔除。
无趣……无趣……
但是,一向毫无耐心可言的她,却不知为何,一字,一句,半分不差的细细听了下来。
不,何必再找借口呢。
这么明显的原因,便就是些凡界的年轻人们也都能看得出吧?
南思弦。
仅仅是关乎这三个字的事,她就从未曾轻视过,哪怕,就只是一次也没。
真是败给你了。
百转的心绪,冷冷地笼罩着缥缈的九天之顶,一股迷蒙的暧昧气息,透着寂雪此刻的心情,扫开了迷雾。
霞光,悄悄将触手可及的天际染红。
一声清冷如铃的低沉叹息,打破了两人持续已久的沉默。
“你言语中的算计,毫无遮掩,直白地幼稚。”
寂雪伸手沾起一片淡雪,径自说着:“若在旁时,你,已是死人。”
暴露了!
忘云剑尊听到寂雪开口的话,顿时是心中一颤,但面色仍是不变。
这是尚在预想范畴的反应。
毕竟,本就不擅长忽悠人这种事的他,就算要藏也不知该如何去做,索性也就那么说来了。
反正都是剑者,这种直白的方式其实更加能博得一线好感吧?
只要接下来……
他心中安慰着自己,很快准备好筹划许久的说词,刚要张嘴却又被寂雪打断了。
衣袖一挥,蕴含剑意的劲风扫起几捧落雪,模糊了剑修的双眼。
“省下口舌吧。”
一声冷然,寂雪转过身来,正面着忘云剑尊。
“吾,不听你之缘由,亦无需,再来多余的言语。”
远空初日将升,晦暗的仙境回归澄澈。
天光一点一点放亮,剑者身后,已是漫天红霞。
倏然,翻云四卷,墨气冲霄。
一道象征着开始的曙光,终于撕破深沉而黯淡的夜幕,带着赤阳烈芒,广耀大地。
金色的光芒,顺着清风洒在寂雪身上,为她铺上一层灼目的色彩。
她依旧紧闭的双目,伴着升腾不息的剑意,缓缓,睁开。
猛然爆吹的山风,撩动寂雪的头发,雪色的发丝胡乱飞舞,捶打着她莹白的脸,却怎么也遮不住,那对紫眸透射的神光。
挺直的脊背,宛如指天的利剑,总是傲然不改,敛尽了旭日的风光。
疏冷的人,一步,再一步,沉稳地前行。
近了。
缓步踏至忘云剑尊身前。
她微醺的眸子好似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在曙光中沐上赤金之色的长睫毛,挑人地一抖,薄唇轻启。
“……然,你之提议,连同那点私心,吾,尽数承下了。”
她说,承下了……?是承下了!遥遥……
目的已成,忘云剑尊先是心头一喜,却又不得不为自己的行为神色一黯。
虽然他们双方的目的其实可以说是拴在同一条绳子上,但不论如何这次都是自己占了对方的便宜,还是趁火打劫啊……
以自己的身份来说,这也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忘云剑尊啊忘云剑尊,你,几时,也变得如此污秽了呢。
自责的握起拳,眼看着寂雪径自步远的身影,注意到她右手的不对劲。
他皱了皱眉,犹疑地开口说:“你伤势未复,让我助你……”
“不必多想。”
属于寂雪的声音,仍是千年不改的清冷,淡淡地透出,一片无人可近的疏离。
就算南思弦可以跨入她的世界,也不代表着她就要有所改变。她依然还是那个长生唯剑的剑者,还是那个孤傲如雪的寂雪。
几时?她这为世人畏惧的一口墨剑,也需要他人的助拳了?
————开什么玩笑。
“做好你该做的事。”寂雪脚步未停,头也不回地说道,“南思弦交你,其他,有吾,足够。”
有吾,足够!
目空一切,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狂傲。
即使到了这种地步,她还是这样执着,就如那道惊艳的剑意一般……
忘云剑尊闻言,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即是收回了便要脱口而出的劝告,自嘲的摇了摇头。
最近大概是因为遥遥的事,冲昏了自己的头脑吧。
自傲、自信、自我,本就是身为剑者的招牌。
一剑在手,睥睨天下,寂雪如此,他忘云剑尊又何尝不是如此?
刷!
碧青色的浩然剑气,凭空而升,直刺穹顶,在虚空之中,绽开一朵纯粹无华的剑莲。
翻涌的云海,在这异光乍现的青竹开莲奇景映照下,被这一点余韵,搅出片片柔美的涟漪。
紧接着,如雨的剑光,像是从天际倾落,霎时间又为淡雅的九天之顶,添上数笔诗意。
饱含深意的一剑,是祝福,亦是约战,最终尽付一声低喃。
“多谢你。还有……拜托了!”
***
九天之顶一处深谷,虫鸟禁声,就连山风亦探不进的一处神秘所在,在午日的映照下,依然是沉寂地让人毛骨悚然。
南思弦紧跟着忘云剑尊前行的脚步,沿着后山的小径,一路战战兢兢地向下,再向下……
之前健忘的掌门大人就说过,她这种惹事的体质配上弱到不能看的修为,这样下去是早晚得被玩死的。
而身为奉明剑派隔了数代的唯一传人,十年后的三境大比她这次怎么说也得参加。
所以,她也是时候好好闭关潜修,努力一把了。
不过老实说,一上来就是要十年不出门的闭死关,还真是有点让南思弦这个二十来岁的现代小姑娘吃不消。
她自是也懂得修真无岁月,一个修炼几百年的道理,比如像寂雪那家伙,看着也就是双十的容貌,居然都有上千岁了。
可根深蒂固的思维还是让她觉得一宅十年,想想就有些可怕。
————要不是想早点变强,省得总拖死冰块的后腿,她才不干呢!
用力的甩了甩头,抛掉心头懈怠。
南思弦又加快了前进的速度,坚定地追着忘云剑尊的脚步走了起来。
半晌。
师徒两人终于是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南思弦抬眼望去,只见眼前是一片巨大的谷地。
没有云海的仙气缭绕,没有九天之顶的清冷淡然,这是一片幽幽的黑色,在四周尖峰的环绕下,凸显着彷如魔界的阴森。
满谷都是魔气……就好像是,在鬼帝陵接触到的那种?
这就是她要修炼十年的地方……?师尊大人你真的没有搞错吧?难得我们派其实是魔修?
虽说这股奇怪的味道,让她有种异样的熟悉感,南思弦还是以一贯的死鱼眼,狠狠盯着忘云剑尊,目露控诉。
这破地方,根本就不能住人!
却见忘云剑尊只是静静地,望着谷地中央的一间精致小院,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似在追忆着什么往事。
“师尊大人?”南思弦等了一会儿仍旧不见反应,才无奈地开口问道,“您该不会真的让我就在这地方呆十年吧?”
老年痴呆是病,得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