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大范围攻击,通道里所有的虫族都被烧焦,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但这样的烈焰并没有快速散去,而在通道里熊熊燃烧。卡利连身在液泡之中,空气已经耗尽,无奈之下他溺水了。
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随后他便发现,液泡作为虫族的培养基,不仅提供足够的营养,也提供足够的氧气。在最初窒息般的溺亡感之后,充满肺泡的培养液便为他带来了氧气,卡利连惊讶的发现自己又可以呼吸了。
又过了三分钟,火焰完全消失了,受到破坏的控制总阀也失去了作用。
卡利连从液泡里钻出来,呛咳不已,他看着满地的虫子尸体,飞快的向来路奔去。
所幸巨大的马里沙蚕挡住了致命的火焰,火焰没有蔓延到另一条通道里去,而在那条通道底部,躺着依旧昏迷的中尉。
卡利连松了一口气,重新将尤金背了起来。
“少校?”忽然,背后传来了尤金的声音,令卡利连行动一顿,同时心头一松,“你醒来了吗?”
“是的,不过,我的身体完全无法动弹,而且什么也看不见。”
“不算坏消息,只要还活着就是好事。”卡利连说着,将有些往下滑的尤金往上带了带。
尤金立刻发觉到两人的处境,皱紧眉头。“好重的血腥味,你受伤了?”
卡利连一愣,回道,“是你的吧?”
尤金努力将手抬起来,摸向少校的胳膊,“你在流血。”
“小伤,不碍事。”
尤金叹气,“其实不用管我的,你可以自己去执行任务。”
卡利连淡淡回道,“我不知道安全阀的所在。”
“现在的我也办不到,我只会拖累你。”尤金有些沮丧,“你放开我吧,记得不久前我才拜托过你,如果真的到了这种时候,就放开我。”
卡利连轻描淡写的回答道,“是吗?我不记得。”
尤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终于又接着说道,“我印象里的特纳少校,可是个为了达成目的不顾一切的人,是个看似无比理性的疯子,做出取舍总是十分干脆。”
“中尉,如果你妄图用话语让我放弃你,那么你不会成功的,因为我曾发过誓言,绝不会再放弃自己的任何一名部下,任何一名。”
“是吗?”尤金也说不清在听见这样一番话之后为何心里会涌上淡淡的失望,是的,他觉得有些失望,但下一秒,中尉立刻转换了语气,“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卡利连停下脚步,紧张的问:“是大家伙吗?”
“听起来似乎个头不小,不妙了。”
两个人都沉默的站着,他们非常清楚,在两人都受了伤以致完全没有半点抵抗力的现在,如果与巨虫正面遭遇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长,又似乎只有短短一秒,卡利连忽然微微一笑,“中尉,你相信我吗?”
“什么?”尤金心中一凛,脑海中警铃大作。
“我的运气似乎向来都很不错,你愿意跟我一起赌一赌吗?”
“你打算怎样?”
“也许会不大好受,不过,也许也不会太难受。”
无法看见的尤金只能动用全部的听觉去捕捉长官的行动,他感觉长官抽出了合金刀,然后,挥向了一边。
卡利连的刀,瞄准的是近在身边的,巨大的淡蓝色液泡。
他用尽力气,划破了液泡的囊膜,淡蓝色的液体静静的涌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数拳头大的虫卵,被冲到了两人的脚边,很快淹没的两人的双脚。
而被卡利连划破的地方,已经开始慢慢愈合,很显然,只要短短数秒时间,囊膜就能恢复如初。
卡利连拖着尤金,猛的扑进了充满淡蓝色培养液的液泡里。
迎面而来的液体立刻涌入了两人的鼻腔与口腔,慢慢浸入肺泡。这个过程与驾驶机甲时,驾驶舱内渐渐灌注母溶液的过程十分类似,尤金对这样难过的感觉并不陌生,因此没有太抗拒,而卡利连则相当痛苦,再次接近溺水的感觉令他情不自禁的挣扎着。
囊膜已经完全愈合,而此时,培养液也已经完全填满了两人的肺部。渐渐适应了这种难受的感觉之后,卡利连张开了眼睛。漂浮在他眼前的,是一些黑褐色的虫卵,他挥开这些碍事的漂浮物,透过透明的囊膜,看见刚刚他们所站着的地方,有一只巨大狰狞的黑色巨虫正在缓缓经过,锋利的镰足看起来极具威胁性。它拖着沉重的身躯,缓缓的从两人面前经过。当然,它完全没有发现两人的踪迹。
算是成功躲过了,卡利连松了一口气,太好了,自己的运气的确不错。
这样看起来,这里竟然意外的安全,也许能在这里待满四个小时,直到中尉完全康复。
毕竟,这里是虫族的培养基,里面的溶液不仅富含氧,而且养分充足,虫族高效的收割机器在地面上掠夺到的一切,都将供给自己的基地,他们在这里,可以暂时享受到虫族培养基为他们提供的养分与庇护。
但是,有一点是卡利连完全没有料到的。大概是为了抵御外敌,虫族的培养基溶液内,有某种能够麻痹神经的毒素,一旦待的久了,就会被神经毒素侵入身体,他感到意识正在渐渐远离。卡利连暗暗觉得糟糕,可是直到如今,他已经没有办法再脱身。毒素麻痹的作用,以及过度的疲劳,令他无可自拔的陷入了沉睡之中。
与之相似的,尤金也不可避免的感受到浓浓的困意,但是他并不太担心这种麻痹神经的毒素,这种毒素对他这样的改造过的士兵而言并没有什么威胁,使他渴望睡眠的,是他身体的疲惫,他需要休息,需要回复体力。因此,尤金也毫无抗拒的昏睡过去,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但他却信任卡利连,他相信卡利连的确把他们两人都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于是,在淡蓝色的液泡之中,在漂浮着的虫卵之间,卡利连与尤金,都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而陷入睡眠的两人,并不会想到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将体验一段神奇的经历。
☆、五、尤金·格兰特
如果忽略漂浮其中的虫卵,这片微凉的蓝色溶液与古地球的海洋十分相似,安全而稳定,令人有种回到母体般的错觉。
尤金在沉睡中竟然开始做起梦来,天知道作为一名战士他有多久没有做过梦了,因为他也有同样长的时间没有拥有过安稳的睡眠。
梦里也不平静,梦里同样有敌人的存在。
尤金感到自己现在星球的地面上,正在向天空里眺望,巨大的战舰正在缓缓降入大气层,剧烈的高温令它的表面产生炫目的火光,被电离的大气折射出极光般的光晕。人们都静静的站着,茫然的目睹这一壮观的景象,看着那个庞然大物缓缓接近,最终挡住了恒星的光芒,将地面上的众人都笼罩进一片阴影里。
然后,它射出了一道光束,炽热,耀眼,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气势刺向星球的地心。
震动来临的时候,人们才开始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人们尖叫着,闪躲着,想要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但哪里都是断裂的地面,都是火和黑烟,都是哭泣的人类,都是失去了生命的尸体。更多的战舰在缓慢进入星球大气,来自地面的反击对它们根本不造成威胁,它们很容易的干掉了自己的敌人。
尤金平静的看着这一切,这一切对他而言并不陌生,那些巨大的战舰也是。他知道那是联邦的武装先遣舰,发射的是每一台战舰都会装备的光子炮,使用的战术也是侵略一颗星球最常见的无差别轰炸,这一切他都见过多次。
但脑海里却有另一个不属于他的声音,那个声音十分微弱,散发着绝望:
然后,终于,自己动了起来,尤金所在的视角开始奔跑,在人群之中,在死亡与火焰之中,在漫天敌人的?5 浇⒅隆?br /> 可是,所有的人都显得异常高大,这个视角非常接近地面,似乎是个孩子。
这是谁?是属于自己的记忆吗?自己小时候经历过联邦的入侵?
不,绝对没有过。
这个小孩奔跑着,一直小心的避开不时降落的死神。他不断跌倒,有时会被奔跑的他人撞开,但他仍然顽强的爬起来,一直坚定的奔向他心中想要前往的地方。
他一直跑,一直跑,直到一片废墟终于出现在他面前,他才停了下来。
那个时候,萦绕在他心中的绝望尤金感同身受,甚至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
他冲上去,开始去搬那些散落的砖块瓦砾,不过,大概是因为他还太小,力气不够,花费很长时间都没能获得成功。
期间,轰炸仍然在继续,不时有新的建筑物碎片从天而降,但是视角一直没有离开,他一直在执着的进行着搬运工作。
尤金有些焦躁,这个傻小子,还不赶快赶到防空工程里躲起来,这样下去迟早会送命的!这里坍塌成这样,即使真的有人在这里,肯定也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可那个人似乎听不见尤金的声音,他执着的搬开了一块石块,然后,他看见了一只手。
似乎是女人的手,戴着结婚戒指。
在那只手露出来的瞬间,他停止了一切动作,只是呆呆的看着。
那种深刻的悲伤和绝望几乎令尤金喘不过气来,在这一刻,他没有感受到害怕,他只有绝望。
然后,他似乎哭了起来,可很快就没有眼泪了,他终于站起来,最后看了看那一堆废墟,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尤金听见了他的声音。
之后,尤金见证了一个小孩的成长。
没有什么比战争时期让一个孤儿长大更困难的事情了,他吃了很多苦头,饿肚子是家常便饭,受伤也是。可身体上的苦难并不是最可怕的,对心灵的伤害才是,他为了保全生命,舍弃了自己的羞耻和尊严,当他为了一口食物扑向别人刚刚丢弃的垃圾,忍受别人的嘲笑时,尤金仿佛听见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索性,他拥有一颗聪明的头脑,当他展开那则来自帝国最高军事学府的录取通知书时,尤金终于明白了这个人的身份。
卡利连·特纳。
自己一直观察着的,一直看着他长大的人,原来是卡利连·特纳!
可是为什么?这些画面,是真实存在过的吗?自己为什么会梦见少校的过去?为什么会看见少校的记忆?
尤金并不明白。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终于升上太空时,那种欣喜若狂的感觉,踏进最高学府,看见阿兹默拜伦碑时的激动,尤金都切实的感受到了。
他为一个少年终于成长而感到欣慰,也依稀明白了少校那如同疯狂般固执究竟从何而来。
课堂,宿舍,资料室,实验室。
年轻的少校已经拥有极其恐怖的自制力,他过着无比规律的生活,精确的度过每一天,确保每一天都能有所收获。
然而,少校的学生时代同样不美好,他并不受欢迎,他的经历使得他无法融入同龄人的圈子,他们不喜欢他的面无表情,不喜欢他阴沉的眼神,不喜欢他的少言寡语,也不喜欢他聪明的脑袋。
少校一直没有朋友。
一直孤身一人。
从未得到过也就无所谓失去,少校并不执着于收获来自他人的友谊,他只是执着于自己感兴趣的事。
这看见这样的卡利连,尤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这个冷面青年其实有着柔软的内心,他也知道他的声音有多好听,他知道他笑起来有多好看,知道他有多么坚强的意志,知道他那可怕的执行力与见鬼的责任感。不过,却只有尤金知道,这些人竟然都不知道,不知道他们将要错过一个多么好的人。
直到某一天,无法无天的少年用导师的ip侵入了并未对外界公布的网站,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
他意外的看到了真相。
那一天,在卡利连生长的德克鲁尔星被突然入侵的联邦战舰占领之前,已经有人知道这个消息。
可是,那颗星球上的武装不能抵挡联邦的入侵,最近的帝国军队又无法及时赶到,所有飞船的运载量不足以转移整个星球上的人,所以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没有通知星球上的人,因为并不会改变结局,却可能提前引发恐慌。
最可恶的是,他们赶在那之前,为那颗开发中的星球投买了战争保险以减小损失。
所有人的性命,就这样被放弃了。
那个瞬间,卡利连几乎被狂怒所吞没,那种滔天的愤怒尤金并不陌生,感受到少校的怒火,他只是默默叹了口气。
他知道,原本心软的少校,就是在这一件又一件的事情之后,终于变得心冷如铁。
为了达成目标,卡利连终于还是变成自己曾经最痛恨的,把生命折算成数字摆上天秤的那种人。
接下来他所做的一切,似乎都不奇怪了。
然后,时间终于让他遇到了班克罗·肖恩,那个银发蓝眼的青年,未来卡利连一生的挚友。
天才与天才之间的来往似乎更加省力,两人很轻易的互相理解,并愿意支持对方。
但是,卡利连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在班克罗沉醉在科学带来的幻境之中时,卡利连没有忘记自己的复仇目标。
接下来的日子,卡利连十分顺利,他的研究课题获得的批准,他获得了自己的研究室,获得了自己的下属。
而他们也终于赢得了这位冷面少校的心。
为了这些人,卡利连甚至开始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
可是,最先失去一切的人,依然是他。
尤金亲眼看见在遥远的太空深处,那颗银白色的恒星突然如绽开的花朵一般,带来死亡与毁灭。
卡利连的一切都在那里。
他的挚友,他的理想,他的事业,他的下属,他的朋友,他所获得过的温暖,统统留在了塞拉利昂死神的裙摆之中。
他再次失去一切。
当黑暗猝不及防的来临之时,尤金感觉到少校心中跳动的火焰再次熄灭下去,重归寒冷的孤独世界。
因此,当尤金终于真正见到卡利连的时候,他已经变回了那个心硬如铁的少校,目光锐利,为达目的,不计得失,不择手段。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尤金第一次借助别人的眼睛观察自己,并且重温了过往并不知道的另外一面。
自己在少校眼里看来,竟然是这个样子吗?
那个高大的红发青年,笑容竟然如此刺眼,仿佛炫目的瓦尔那星,令他不得不移开了视线。
在里连三的主控室,面对愤怒的中尉的质问,卡利连的心有一瞬间的颤抖。他何尝不知道呢,他何尝不知道那些待在太空中转运船里的人们的心情,如此孤独,如此绝望,等待着希望渺茫的救助。
可是,还有更多人的生命,还有更多的生命等在另一头。
如果不当机立断,自己也许什么也守护不了。
当中尉最终接受了命令的时候,卡利连看清了他眼中的失望。
可是,那又如何?
一直以来,也从没有人真正赞同过他,支持他,那样做过的人,已经消失在茫茫太空里。他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顽强的行走在逆风之中。
尤金感受到少校心中那种孤独,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要把人完全吸入其中然后毁灭。他觉得心中闷闷的,自己那个时候,看起来真的如此咄咄逼人?那个时候,是不是应该换种更温和的说法?尤金有些后悔的思考着。
紧接而来的,是里连三的强降。
卡利连的精神一直高度集中,他心里无比紧张。他对自己的性命倒不是那么在乎,可对于其他那么多人的性命,他却不敢大意。
尤金十分理解这样的感觉,身在战场的时候,他对自己的性命也是不怎么在意的,但对于跟着自己的队员,信任自己的战友,他却是非常看重,不想失去其中任何一个。
背负着别人生命的时刻,连自己的生命都变得更加沉重了。
紧接着,是里连一坠毁的现场。
尤金第一次发现执着于在火场之中搜寻幸存者的自己那么刺眼,仿佛化作一个巨大的声音在不断拷问他人的内心。
卡利连心中充满了迷惘。
每个人,都想要做一个好人。每个人,都不想背负重责,不想承担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