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 完结+番外完本[古耽]—— by:华飞白

作者:华飞白  录入:11-18

而两仪殿内,圣人听了殿中少监的禀报后,立时大怒:“竖子敢尔!悦娘不过是举荐了一个士子,便被他们传成了什么模样?!朕的女儿,朕的侄儿,不过是做区区一件小事,他们也敢张口就污蔑?!还将不将皇家放在眼里!必须给他们治个大不敬之罪!以儆效尤!!”
只要想到在他不知之处女儿所受的委屈,只要想到这些口沫横飞的蠢物竟然如此肆无忌惮,他一时间怒不可遏,连连拍案:“将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与御史中丞叫过来!朕要他们三司会审,将这个案子查到底!!”
当三位重臣闻讯匆匆赶到宫中的时候,还以为发生了甚么谋逆造反的大案,心中颇有些忐忑。然而,待到圣人说罢前因之后,他们却无不怔住了,三张老脸不约而同地僵了僵——这样寻常的案子,不说新任的京兆府府尹了,便是交给万年县县令办亦无不可,何须动用三司会审?!三司会审,审的可是重案要案!审的可都是谋逆造反或杀人大案!哪有余暇审这种案子?!
“怎么?你们觉得此案太小?不该让你们三司会审?”圣人自是火眼金睛,发觉了他们的迟疑,顿时大发雷霆,“这些流言伤及了朕的女儿与侄儿,甚至还牵连了二兄,你们怎知不是谋逆之案?!待到事情闹大了之后——像前几年的两次刺杀案、宜川的巫蛊案,案犯将线索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到时候就查无可查了!!”
三位大臣无不一凛:虽然知道圣人所言实在牵强,然而让他们强硬地拒绝一位雷霆震怒的君王与父亲,实在是太过艰难了。谁说圣人素来温和,从来不会动气,更不会迁怒于人?真该让同僚们都来看看——圣人也是会震怒的!圣人的怒火比之先帝也丝毫不差甚么!!
“若不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你们休得再来见朕!”下了最后通牒之后,圣人方气恼地让臣子们退下了。他盘腿趺坐在胡床上,思索片刻,又对身边的殿中监道:“朕给他们下了口谕,料他们也不敢敷衍办案。只是,此案……或许确实有几分不对劲,看似简单,就怕实则不简单。这样罢,玄祺尚未回濮王府?将他再唤过来。”
此时李徽正在安仁殿陪着杜皇后说话,接到圣人召见的口谕后,立即前往两仪殿。长宁公主见状,与杜皇后轻言了几句,也牵着永安公主跟上去。殿中少监回首见身后多了两位贵主,无法劝她们不必同往,只得默默地在前头领路。
“你们姊妹怎么也跟着来了?”甫瞧见自己捧在手心中的爱女,圣人的怒火便不由自主地消解了许多。不过,随后想到那些愚物吐出的唇枪舌剑伤的便是他的爱女,心中又有暗火催生起来。他与杜皇后亲自教养的女儿,才华容貌、气度举止从来都无可挑剔,怎可能容人随意污蔑?!便是日后的驸马也不敢伤她,区区布衣举子又算得了什么?!
“怎么?我们不该给阿爷问安?”长宁公主反问道,娇俏地笑了起来,“阿爷还在气恼?何须为那些蠢物生气?将他们收拾干净便是了。”
“不生气。”永安公主嘟着小嘴,奔过去扑入圣人怀中,似模似样地拍了拍他,以示宽慰,“阿爷不生气。”
圣人神色稍松了些,长叹一声:“好,朕不生气。那些人确实不过都是蠢物,朕气的是他们竟然对咱们天家无任何尊崇之意。因着妒意,还将你们都给带累了,全都治个大不敬也不冤枉。”此事若是往小了说,不过是流言蜚语罢了,伤及了皇室小辈们的名声;但往大了说,那便是事关天家的威严,绝不容任何人生出不敬之心。
☆、第一百二十三章 流言之案
当数百金吾卫径直闯入杨家别院,不容分说,便冷冰冰地带走了所有涉案的士子之时,其他文士的脸色无不微微有些发白。被他们押走的士子更是或惊慌失措、或哀哭大喊、或嚎叫求饶、或互相推诿,一时间竟是丑态百出,令人不忍卒视。
就连杨谦杨状头、郑勤郑状头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在武力面前,所有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从头至尾,金吾卫们都视他们于无物——的确,不过是区区/八/九/品的文官,在正四品、从五品的折冲都尉、果毅都尉跟前,甚么都不能算。而他们的名望,对武官们而言也毫无意义。
这些精壮高大的金吾卫们穿的盔甲、佩的横刀无不反射着冷光,映得两位状头的面庞似乎少了几分血色。杜重风虽并非犯人,却因可从旁作证之故,也和方才坐在周围的士子们一起被带走了。他回首看了一眼,目光越过杨谦与郑勤,落在人群之后的王子献身上。王子献遥遥地望着他,神色淡漠至极。
此时此刻,无人言语,甚至无人动作,整座杨家别院仿佛陷入了异样的静默之中。
太极宫两仪殿内,却依旧是一片春意融融之相。怒火暂时平息的圣人正带着两个女儿与侄儿,一同习字磨砺心性。趁着长宁公主教永安公主抓着笔涂涂画画的时候,圣人倏然低声问道:“玄祺,你觉得该如何解决此事?”
李徽沉吟片刻,方答道:“叔父,孩儿觉得必须查出流言的源头,方能彻底将此事平息下去。不然,光是治住了这几个,说不得还有其他人在后头嚼舌,寻之不尽。具有省试资格的士子拢共也不过千余人,查来查去,总能查得出痕迹。”只有将此事尽可能闹大,方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当然,一味强压对子献的名声不利,必须再寻别的法子才是上策。
“朕虽然已经命三司严查,但他们也许觉得这不过是桩小案。若是轻视此案,总会有疏忽不周之处——玄祺,不如让你与景行督察此案,你觉得如何?”圣人很是随意地问道,落笔的字依旧圆润而沉着,丝毫不见任何分神之状。
李徽却停了笔,犹疑道:“叔父,孩儿与堂弟从未历练过。此事如此要紧,又是办案……若是出了差错……”
圣人拿起朱砂笔,将他写差了的字圈出来,轻轻一笑:“这便算是你们两个的历练了。好歹都已经十六了,也该学着替朕分忧了,就从这件事开始办罢。若是办得好,朕便给你们一些实缺;若是办得不好,再接着督案,积累些经验。不然,每日看着你们无所事事,或与宗室里那群纨绔成日走马打球,或成日里闷在府中不出门——朕又如何能向二兄与三兄交代?如何能向阿爷交代?”
“叔父如此信赖孩儿,孩儿必会尽心尽力,绝不教叔父失望。”李徽只得保证道。
见他仿佛仍带着些紧张之意,圣人便又指点道:“放心,你们不必干涉他们办案,却须得随时询问他们办得如何。尤其是口供,必须原原本本地禀报朕,若有人供出莫名之处,决不可轻忽。”说罢,他又长叹道,“你们堂兄妹几个的名声,都系在此案之中,绝不能生出甚么差池。”
“孩儿省得。”李徽自是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心中暗道:果然并非他的错觉,这些流言之后也许还隐藏着更深的谋算。安兴公主忍了这么些年,终于迫不及待地要开始动了。不过,若是等到她开始行动之后再应对,便实在是太迟了,只能身不由己地被她当成棋子用而已。追寻来追寻去,能找到也只是她丢下的弃子罢了。
希望此案能够稍稍扰乱她的计划,哪怕只是令她一时间不能如意也好,绝不能让她始终占尽上风。若是她不能按心意行事,一时急着谋算,便容易出差错,那便是他们的机会了。当然,对他而言,此案最重要的并不是安兴公主,也并不是那些似有似无的布局——而是竭尽全力保护好王子献,以及被无辜连累的长宁公主。
直到宵禁之后,李徽才坐着宫中的牛车回到濮王府。因有宫人与千牛卫护送,巡防的金吾卫与延康坊武侯才一路放行。而待他回到府中后,便命张傅母重赏了这些随行护送之人,又留他们在濮王府中歇息。
此时洋洋洒洒的大雪从天而降,烈烈寒风更宛如刀子一般呼啸着扑来。风夹着雪击打在人身上,便犹如冰冷的刀刃断断续续地切割,委实并不好受。然而,宫人与千牛卫仍是婉拒了濮王府的好意,依旧坚持回宫禀报。李徽也并不勉强,令府中的部曲护送他们出延康坊之后再回返。
当他回到西路正院的时候,王子献正静静立在寝殿的廊前,遥遥地望着他。他身后灯火通明,浑身的轮廓带着昏黄而又温暖的光芒,但脸上的神情却隐藏在暗中,仿佛与夜色融于一体。即使如此,李徽却似乎仍能从他的目光中感觉到他此时此刻的情绪。
对于他的歉意、担忧、关怀,对于敌人的怒意甚至于冰冷彻骨的杀意。如此矛盾而又复杂的情绪,居然出现在一向是翩翩君子的挚友身上,令他觉得不可思议,却又仿佛极为理所当然。无论是谁遇到这样的事,也绝不可能保持绝对的冷静,更不可能轻易原谅那些意图毁掉他的对手。
而王子献几乎是贪婪地望着步步接近的李徽。他已经在此处守候了许久,在李徽的身形模模糊糊出现在院前的时候,在并未意识到那便是他苦苦等了许久的人之前,他心底便本能地迸发出了惊喜之感与浓烈的情意。而直到李徽逐渐走近,终于浑身都沐浴在灯光中之后,他方依依不舍地勉强收回了视线里漫溢开来的情意。
李徽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累起的一层积雪上:“怎么不进去等着?仗着自己身体强健,便如此折腾自己,就不怕受寒么?”说罢,他忍不住帮他掸下幞头、肩上的雪花:“此事本便不是你的过错,你又何必立在雪中向我请罪?”
虽明知他不过是顽笑,王子献却依旧苦笑着答道:“不,此事我自然也有过错。许是最近一切太顺利了,我确实稍有些懈怠,也有些过于自大了。本以为能够利用流言之事,挑动杨谦去对付郑勤,让他们两败俱伤,却不想他们竟然无声无息地勾连在一起来对付我——呵,实在是太瞧得起我了。”
“他们都意识到了你带来的威胁,惧怕你后来者居上,所以才想合力将你除掉。”李徽推着他走进殿内,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四肢百骸仿佛复生一般涌上了浓浓的暖意,“不得不说,他们选的时机和方式确实很出人意料,险些便当真毁了你——不过,我绝不会容许他们伤及你,绝不能令他们所愿成真。”
绝不会容许……绝不会容许……
王子献猛然回过身,将他拥进怀中:“玄祺,多谢……”他绝不会知道,他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费了多大的心神才控制住了那些猛然翻涌不休的情意;他绝不会知道,他今日受到维护的时候,瞬间心中的喜悦竟强过了怒意;他绝不会知道,他此生此世——不,永生永世,都休想摆脱他了。
玄祺,此生此世,永生永世,这茫茫人海之中唯有你维护我,余愿便足矣。而我,必定也会不惜代价保护你,令你不受任何人所伤,令你可随心所欲地活着,不再被任何人、任何事所桎梏。
李徽怔了怔,犹豫片刻之后,扫了一眼仍处于震惊之中的张傅母以及众侍女,才极为缓慢地环住了王子献劲瘦有力的腰肢——而后,新安郡王殿下有些尴尬地清咳了一声:“胡族的……礼节?”
王子献阖上双目,将下颌搁在他肩上,微微一笑:“是,胡人的礼节。玄祺,你学得很快。”
“……”李徽一时间无言以对。其实他真的有点不想学,不过是怜惜挚友在众目睽睽之下遭人误会,不好收场罢了。若是被更多人瞧见,足以令他回忆起当初迫不得已投入祖父或者阿爷怀中的时候——那种生无可恋、无颜面对的心情——就必须明令禁止某人再行这种甚么胡人的礼节了。
“……我能否问一问,这种礼节,还须得行多久?”
“想行多久便是多久,不必过于拘泥。”
“子献,你可以放开了。”
“……可惜……”王子献低笑一声,勾起了唇角。
李徽瞥了他一眼:“我们也该好好说说正事了。”他示意张傅母等人退下,而后来到书案边,写下了杨谦与郑勤的名字。略作思索,片刻之后,他又写下了杜重风的名字:“子献,你似乎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前程担忧?”
“如今尚未到绝境,确实不必担忧。”王子献的神色比他更为轻松,“更何况,玄祺你不是要保护我么?”
李徽抬起眼,认真地端详他半晌:“你今日不曾饮酒罢?”怎么性情如此变幻多端?与往日截然不同,仿佛是遇见了什么大喜之事,所以失了态似的?
王子献笑着摇了摇首:“好罢,不提这些顽笑话了。玄祺,你应该有对策了罢?不妨说来听听,看我们是否心有灵犀?”
☆、第一百二十四章 郡王督案
翌日一早,李徽便带上侍卫仪仗,一行数十人,浩浩荡荡地御马前往大理寺。因大理寺司审案判案之职,牢狱中关着众多案犯?4 剩郝淠谕獾氖乇附允俏薇壬稀W阌惺僮笥椅辣咳找顾尬溃斡锿犯鞘乐刂兀唤龇溉瞬宄崮逊桑吧顺鋈胍残枰嘤Φ奈氖橛惴?br /> 李徽到得大理寺外之后,便有一中年男子快步迎出,自称大理正之一,恭恭敬敬地向他见礼。因有这位冯大理正接引,兵士们这才放行。当然,侍卫仪仗一应人等都不许入内,只能在外头候着。寒风凛冽,在外头等候委实不是什么容易的差使,李徽便命属下们去最近的里坊找个酒肆食肆坐着,待到黄昏时分再去太极宫外接他。
一切交待妥当后,李徽待要随着冯大理正入内,便又远远听见几声呼唤。他回首循声望去,就见李璟正催马而来,满脸匆忙之色:“堂兄等我一等!”
显然,天水郡王仍是甚么都不知情,一脸懵懂与好奇:“堂兄,发生了甚么事?我今早才接到叔父的口谕,命我来督……甚么案子。幸好我多问了一句,宫人才告诉我你也负责督案,不然我还不知该干甚么呢!我也问过阿爷阿娘了,他们根本毫不知情。这究竟是个甚么案子?如此着急?”
“事关你我与悦娘的大案。”李徽很是言简意赅,“听见犯人供词的时候,你便知道,自己是否曾听闻过此事了。”李璟与其兄长李玮一样,素来喜武厌文。他时常来往的自然不是什么文人士子,而是同样擅长武事的宗室子弟以及勋贵之后。虽然彼此之间并不相干,但文人也有出身世家大族者,长安城内总会有些风声,只是此前他们并未细想过罢了。
李璟怔了怔,疑惑道:“和咱们有关?咱们平日里连消遣都不在一处,是甚么事能将咱们几个都串起来?”他左思右想,仍是得不到答案,只得跟在李徽身后,走入了大理寺公廨大堂之中。
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与御史中丞已经端坐于堂上,闻声起身见礼。他们也接到了圣人的口谕,给李徽与李璟准备好了略微靠后的位置。胡床、茵褥、凭几一应俱全,只差再添一个隐囊,再挪来一个置满山珍海味的食案,便能舒舒服服地“边吃边喝边督案”了。
堂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看来,三司的主官确实将他们当成了寻常的纨绔子弟,只想着将他们“招待”好而已。其实,所谓“督案”,许多时候都不过是走一走过场罢了,只有真正受到重视的谋逆之案,才需要可信之人逐一督查,不容有失。此次“督案”究竟是走过场,还是真正的历练,取决于他们两人的态度,亦取决于他们今日的行为举止。
“公堂之上,自然只能放该放之物,否则有损公堂威严,也似乎与礼不合。”李徽微微抬起眼,“诸公以为呢?”
“是啊,胡床、凭几,放在此处像什么样?我们兄弟二人可是来督案的,不是来看戏的。”李璟很是默契地接道,摇了摇首,“诸公可别将我们当成寻常的少年郎哄。我们是奉了叔父的口谕来督案的,绝不能教叔父失望。”
三司主官听罢,略说了几句话以示歉意,便命人将那些“不该放”之物撤下了。新安郡王与天水郡王这才终于得以端坐在书案后,举止庄重而肃穆。李徽又要了笔墨纸砚,打算随时记录他认为重要的字词。李璟瞟了他一眼,不久之后,缓缓地伸出手,悄悄地从他的书案上扯了一张纸,铺在自己案前。
审案其实相当枯燥,不同的犯人说着相似的证词,时而互相推诿,时而泪流满面地求饶,不多时便重现了当时他们肆意污蔑,李徽愤而怒起的场景。紧接着,三司又将杜重风等证人传唤上来,确定所有的证词准确无误之后,便判定了涉案的犯人罪行轻重——逆殴以及辱骂新安郡王者罪行最重,出言侮辱长宁公主、新安郡王、天水郡王等宗室贵胄者其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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