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皇帝问道关于关于襄邑一事,汪铎畏畏缩缩低着头如实禀报。可怜他一个老人家,着实摸不清圣上心思,就只能事无巨细一通说。暻洛一边听汪铎废话连篇,一边打着哈欠。
汪铎平铺直叙找不着重点,说得口干舌燥到无话可说□□晾着,直挺挺站在皇帝跟前,紧张得直冒汗。
暻洛叹了口气令小太监笔墨伺候,提起笔来刷刷就丢给汪铎。
汪铎始终神经紧绷,见皇帝飞来一张纸也算是反应迅速,那宣纸轻飘飘朝着他过来,连忙扑上去三抓四扯终于捞到手上,展开一看终于明白了。原来说的是对附属国初次朝贡的赏赐。
暻氏大国慷慨,暻洛拟旨给得几样奇珍异宝都是百年难寻。其他真金白银更是给的爽利。只是关于最后一条,汪铎还是不明白。
随行伺候的三十人,只留下三名女宫人,其他全部随全部赏赐回归襄邑,这为的是什么?
“去到哪里总不如故乡,让他们回去不是更大的赏赐?”暻洛笑道,仿若无害。
“圣上所言极是!”汪铎焦心得满头是汗,连忙一抹额头,也嘿嘿扬着老脸一笑,连忙点头应允。
暻洛好像心情不错,也就笑着摆摆手,让汪铎麻溜的滚。被放过一马的汪铎哪里还敢多呆,叩谢皇恩就一溜烟跑得没影。汪铎一走,暻洛也令小太监退下,小太监离开时将门带上。暻洛一边把玩着手上的狼毫小笔,眼也不抬,也不知向谁问道,“这事你怎么看?”
满室静谧不像还有旁人的样子。只是不稍片刻,有一人从内室里缓缓踱步而出,正是暻祥。他手里捧着一本看了大半的藏青色线装的书册,一边走着也不忘把书上因为大意而折起的页角铺平。
他将书册放下,朝暻洛抬了抬眼又低头去翻几页,“急哄哄把我叫来就为了这事?”说着,不由自主翻了个白眼。
襄邑与暻国相接壤。地处暻国边境之南。仅有五府之大。早年间两国贸易往来密切,两国居民百年来都相安无事。可惜襄邑新君野心勃勃妄图北征,竟向暻国进军。只是暻国又岂是容人拿捏之辈。一击就将北征战队打得溃不成军败退三百里。
襄邑新君诗无为了保全实力,见暻国无意吞并襄邑,只能放下身段主动求降。不得已与暻国签下协议,成为暻氏王朝的附属国。
“所以说,那个诗缈不过就是个人质。”暻祥把书卷推到小几的边上,在几边的小凳坐下。“随行而来不过三十人,你还怕有诈?”
关于“人质”一词,暻洛不置可否,搞不好这个公主不过是一个让两国交涉加深的由头。但暻洛仍然点头表示明白,细思之下又补上一句,“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这三十人,一个不留。”
“谨小慎微到这个地步,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暻祥曲起食指反过来敲了敲木几两下,“就为了这点破事,一个安生觉也不让我好好睡……”暻祥昨儿收到一套书,忍不住看到二更天。直到了天蒙蒙灰才睡下。
没曾想到觉还没睡踏实就被小李子一句“圣上有要事相商,劳请速速进宫”哄骗进宫,一脸蒙圈地被领进书房听汪铎跟那儿废话连篇,暻祥这起床气一时半会儿下不去。
暻洛早就习惯暻祥这幅君臣无别的德行,要是因为自己当了皇帝就对自己毕恭毕敬,那这个暻祥也就不是暻祥了。只是暻洛也不是什么简单人,怎么抓人软肋他是一清二楚,挑眉扬声道,“给你一个见二哥一面的理由,还不够你感恩戴德的么?”
没想到暻洛会这样说,暻祥不由得失语。暻祥对暻盛见不得光的感情,暻洛向来是知道的。即便没有说,但太过分的亲昵总会令人察觉,更何况是那么亲近的暻洛。暻洛懂事得早,暻祥又从来不掩藏见到暻盛之后眼神里格外暧昧的光。
多亏暻盛从来就同榆木疙瘩一样,还有暻洛状似无意的遮掩,暻祥这份过于炽热的感情才被放置于角落不被旁人知晓。也大概是过分了些,终究被父皇觉察一二,暻盛早早地被定下亲事,与尚未蒙面的姑娘结了亲。之后没人点破,也就不了了之了。
暻祥的心思虽然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到现在也没有结束的意思。过了这么多年,多亏暻盛向来愚钝,暻祥又以法理自持,饶是执念深深,也咬着牙不肯戳破。
“二哥早早被父皇赐婚,虽说不曾爱过,但如今外人看来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平平淡淡也有十年。现在又有了孩子,就再也没有你插足的余地,这道理你不会不懂。我说七哥,你也该早日抽身,”见暻祥皱了皱眉却不说话,暻洛知道这些话暻祥早就明白于心,只是一贯避退不肯面对,“你可不要越陷越深。二哥要是知道自己同胞兄弟对自己有这样的感情,一定会觉得千错万错都是自己造成的,他那样的人也只觉十分为难,然后一直躲在封地不肯入京。到时候,你哭也没用了。”
暻祥脸色勃然,又硬是压了回去,语气佯装平淡,“我不会让他知道的,从小我俩就亲近,他早该习惯了。倒是你,”暻祥反而质问起暻洛,“堂堂一国之主,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你再悔不当初,也回不到将穆颜囚禁的三年前,他已经死了,你还想怎么样?”
暻洛原本还在批注着什么,被握着的毛笔写不下只字片语,被他轻轻握住的笔杆被硬生生折断。暻洛的脸色十分难看,咬牙顿了顿接着说,“说实话,我不知道。等到他走的时候我才发现,对他的感情里并没有悔恨,我会想起他,也是自然而平淡的。他的血在我的身体里,他活在我所能见到的一切里,镜中的我,地上的影,还有床榻深陷的所在。我已经非他不可,除非我死。”
“无药可救!”暻祥闻言,拂袖而去。暻洛笑着摇了摇头,低头翻阅批注。
无药可救?呵。
作者有话要说: 对的...我是周日忘记更新的傻蛋QAQ
☆、第九章
二王家的王妃产后变得爱撒娇起来,尤其是坐月子那时候,格外严重。暻盛好不容易得闲赶赴皇城为圣上贺缔良缘,还没住上几天,心里挂念家中得紧,就向暻洛请辞回封地去了。送暻盛走的那天,暻祥竟没有来。
暻洛作为一个全然知情者,在饯别时只是拍了拍二哥的肩膀,让他保重便不再多说。暻盛点点头临别前向暻祥府上方向远远望上一眼,就与暻洛挥别。
要不是因为暻盛临别远眺祥王府时欲语还休的眼神,恐怕到最后连暻洛都猜不到,原来暻盛一直都知道暻祥对自己的感情。
都怪暻洛暻祥兄弟二人太过天真,又或者是暻盛向来善于掩饰。今日一别,暻盛是再也不会回到这个皇城。这么想着,暻洛忍不住别了又别,愣是陪着兄长一路直到皇城之外。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暻盛说到此便了,暻洛就看着马车上的兄长行跪跽君王之礼,暻洛一时心疼,就笑着挥手让兄长别再耽搁。
暻盛尴尬一笑,委身进了马车里。引路车马扬起层层叠叠的沙,不了一会儿,护卫二王爷一行的车队就埋没在风沙里。暻洛远望无? 钊舜虻阑毓R蛔砭涂醇对兜亟敫錾碜硬卦谑骱蟮臅窍椋膊恢醯模瑫锹宄な嬉豢谄α诵Α?br /> 见暻洛步步靠近暻祥也没躲开,对着皇帝深深作揖,脸上看不出表情。暻洛也不说话往前多走了一步,暻祥就跟在身侧,其他护卫离着一段距离,方便保护又与两人保持距离,才不会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他不会再回来了,是么?”暻祥紧绷着脸,还是无奈笑开。
“对呀,你后悔了吗?”暻洛戏谑。
“是啊,后悔了。后悔没能早一点放开他。现在只要他开心就好。”暻盛早就知道,心里一定不会好受。怪自己任性固执,要是早点意识到就好。
现在暻盛是否会再回来,都没有什么所谓了。暻祥这么想着,却没能说出口。“以后我就安生在这皇城根下呆着,哪儿也不去!七哥这么寸步不离日夜陪伴在圣上身边,您是不是特别开心呀?”
哪里用得着细思捡些什么话来安慰那人,“滚!”暻洛被肉麻坏了,吼了七王一嗓子,五尺开外的侍卫队也跟着抖了一抖。被欺负了好几天的暻祥终于扳回一城,拱手作揖乐不可支地滚了。到底是不是真像明面上那样晴朗,暻洛终是猜不透了。
算了,随他也罢。
皇帝日理万机,这几天虽说把襄邑一事丢给了汪铎,却真不能当个甩手皇帝不管不顾,留着暻盛款待几日,顺带招呼了暻祥。说来暻祥看起来又木又硬不懂变通的书呆子,但却是暻国一个独步当时的大学问家,尤其能辨国是,比起朝臣,暻洛更愿意和暻祥商讨。
因此这些日子里对太后心情有所疏忽。至于陆莫城,除了暻盛进宫的首日,就不再见过了,暻洛也不放在心上,毕竟现在的陆莫城只要有蓝黎陪着就够了。这样想着,自己真是好寂寞呀。
“洛儿除了早晚请安,就难得见上一面,是不是觉得母后上了年纪爱念叨你,就不愿意往母后这来了?”最近天气清明,虽然入夏,花凋了大半,但新绿压枝,盛极喜人,东太后就更愿意出来走一走。
暻洛做出一副“饶了我罢”的样子向太后讨饶。母子俩都十分默契不再提暻康,不再触及这陈年罪案,面上和心里都仿佛没有疙瘩,外人看来更是同早先那样亲密。
太后只是笑着,牵住儿子的手,花园里虫鸣鸟叫,引水淙淙,倒令人心旷神怡。
不远处有女声笑意盈盈,原来是诗缈皇妃正与自己的宫人们笑闹。诗缈皇妃不曾离开过襄邑,初次见到异国景色好奇得不行。这宫中的大小花园,怎么逛都没有腻的时候。只是天天往这里来,巧遇皇帝倒是第一次。说来,这是两人行了大礼后的第一次见面。
待太后皇帝走近时候侍女们已经跪倒一片,诗缈皇妃这才察觉,直挺挺站着,见暻洛一行越走越近,来不及反应。直到被侍女拉扯衣袖,才匆忙跪下。左脚绊着右脚,眼见着就要扑倒在地,就被稳稳托住了。
太后见状难掩笑意,招了招手令两方宫人一并散了。新妃回过神,又急匆匆请安,只见偌大一个后宫皇园除了眼前这个,再不见别人。
诚惶诚恐退开一步,又给皇帝请了安,埋着头缄默不语。早有听人说道暻国的年轻帝王俊秀不凡,突然这么近距离两相对视,心里是何等惊心动魄就难以形容了。
“你很怕我?”暻洛尴尬一笑,向前跨出一步,引着诗缈一道走。
王兄起兵攻打暻国,因着落败才把自己送进这里。王兄虽不承认,但自己也大概察觉到自己是身为质子远送异国。作为一个“敌人”,孤身一人被留在这里,不怕才有鬼。只是因为完婚之后未再见过夫君,再加上其他宫人对自己又极好,险些忘了这事。
小心翼翼没多久,就被异国的奇异风景引出所住之处,放肆不稍多久,这次就撞上枪口。很怕啊,但是诗缈不敢承认,又不敢撒谎,慌张的样子看在暻洛眼里。
暻洛只是微微笑着,左顾右盼张望着皇园的花木。
太后自作主张把新妃的宫里人也领走了,暻洛也不好把一个孤零零的人放在这里,便陪着诗缈走过一段路,送她回去便是。两相无言,竟越走越偏,走到当初那个无名宫,暻洛就这么远远凭吊着。诗缈见皇帝静默不语,也就在一旁看着。回过神来,暻洛干咳两声。
“会怪我冷落于你么?”暻洛久久未发声,再出声已然喑哑。
诗缈摇了摇头,不知道异国的君王为什么会这么问。自己不过是个人质,有什么好挑拣的,竟然还去奢望有人对待仇敌同真的妻子一般。
“我不知道襄邑王以什么样的心态将亲姊妹送到这来,但我并不把你当成敌人,你大可安心呆在这里。你只需要知道,我对你形同陌路并不是因为两国交恶的时局。”而是因为一段劫难重重最终阴阳两隔的纠缠。
诗缈听人说起过一句话,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常用来形容恩爱的人。两人虽然并不熟识,但诗缈仿佛能够明白暻洛淡淡一笑里的无可奈何。“圣上,你一定有一个万分珍惜的爱人吧,”诗缈对上暻洛时见他一脸诧异的模样,淡淡说道,“这个人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暻洛虽然不露形色,但心下已然大惊。
“虽然旁人都不敢说穿,但是一夜白头,要不是病入膏肓药石罔顾,就是痛失所爱心病难去。”诗缈长出一口气,似是安慰地笑着回答皇帝不加掩饰的疑问。
暻洛只是细细听着皇妃的话,不动声色。而初见皇帝的诗缈好像也不再诚惶诚恐,一路上倒也轻松,之后两人虽然无话可说,却不觉得违和。
将人引到正妃住处外,襄邑的宫人隔着一道影墙就看见了,立刻迎了出来。诗缈不假思索邀暻洛进去坐坐,暻洛背着手摇了摇头。诗缈皇妃顿时恍然,尴尬一笑,见暻洛踱步离开,又喊住了他,轻轻说道,“我也同您一样,只是我和等我的人还不至于天人永隔。”
正妃怀有二心,这本是重罪,诗缈敢说,一定是下了决心赌一赌。暻洛身形一怔,却没有生气,仍是背身而立的姿态,点了点头,动作极小几乎微不可见。暻洛当然是松了一口气,诗缈表态省下了自己不少麻烦,只是被人不当一回事,心里还真不是滋味。
暻洛鼻子里哼了一声,自嘲笑道,大步流星地走了。只是折返的路上,不知不觉又踏上原来的路径,绕道去了那无名的偏宫。
推门而入,满是尘埃。暻洛踱步进了内室,几上仍旧摆着茶具,还有一盏茶。人走茶凉,就那人不讲究的性子,那茶指不定就不曾热过。
数月过去了,这里头还是原封不动,留给自己最惨烈的回忆,而他竟敢悄然无息地、淡漠地离去,一点痕迹都不留。想到所有苦痛都是自己施加在他身上的,对他的囚禁、暴力还有无视,这之后的悔恨来得汹涌澎湃。
暻洛是自私的,他不去想也不会追忆关于穆颜的一切,以为忘了就不会悔恨,但回忆一旦袭来,全身血液都沸腾着,灸烤着四肢百骸,疼痛像几万根倒刺扎进心尖又拔出来,将一颗心变得血肉模糊。
好疼啊,在他最后一刻,哪怕紧紧将他抱住都不至于这么疼痛,相思入骨,无处发泄,原先还能掉泪,但现在已经哭都哭不出了,想要再一次见他,哪怕一面就好。
穆颜真是走了,暻洛以为不去面对,就能假装在这无名宫里还有一个他存在,是现实逼迫自己直视真相,亲眼看见了这冰冷四壁,心口就皱缩着抽疼。疼到若不紧握拳头攒在心口,就难以呼吸。
而当天晚上,陆莫城竟跑来求见。陆莫城不知上哪去喝得烂醉,守将来报的时候还是清醒的,等到被放进来就发起酒疯来。一众人来压,反而被陆莫城统统撂倒。暻洛原本就头疼得紧,陆莫城又来添乱。
别说区区十人队禁卫军,就算是百人队也奈何不了陆莫城。眼见着又趴下去一队,暻洛扶着头摆摆手让其他人各自搀扶着退下,任凭陆莫城发酒疯。没人搭理的陆莫城折腾不出什么花儿来,安静了会儿又跟吃了药似的倒腾起来。
暻洛受不了,终于起身三两下把这家伙揍趴下了。趴着趴着,陆莫城就大哭起来。缠着暻洛抽抽搭搭地哭诉,得亏是暻洛,换做别人大概不能从他支离破碎的抽噎里听出来龙去脉,原来这后知后觉的家伙终于发现蓝黎是个男子。这蠢货。
感天动地,闹了一会儿,陆莫城酒劲上头倒下就睡,暻洛命人把这小子捆扎实了丢在墙角,通知陆尚书家来把人捡回去。陆家人来的挺快,只是这次随行的人里没有蓝黎。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真是太蹉跎了(つД-`) 不加班的时候爹妈爱粘着我,只能半夜睡前挠十分钟_(:з」∠?)_好困呀...赶着11点写完发一发...困困哒
☆、第十章
陆府上下的人都发现陆莫城不对劲。原来那个整天对着蓝黎黏黏糊糊的大将军居然开始三天两头往外跑。原先只是进宫缠着暻洛,后来没有由头了,就开始佯装进宫。哪天陆尚书偶然向皇帝问起儿子的事,这才知道陆莫城这几天其实都没来过。
陆夫人格外喜欢蓝黎,乖巧懂事又漂亮,儿子又喜欢,老夫人就就将他儿媳一样对待,见陆莫城一声不吭没有缘由地避开蓝黎,十分不悦。见夫人生气,陆尚书怒令管家着下人定要捉回这个孽子,又被蓝黎劝下了。这些,总是夜半三更悄悄归宅的陆莫城全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