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宁道:“赶着来告诉皇上,没顾上去看。”
刘协呼出一口气:“走吧!朕出去逛逛,醒醒神。”
郭嘉迷迷瞪瞪站起来,刘协摆手,宽袖扇扇:“奉孝入内睡会吧!不必随朕去了。”
郭嘉躬身:“谢皇上……”
大约真是烤火烤多了,像陆逊说的,人都烤倦了,脸皮子发烫,如同罩着一团热气,暖烘烘的就想睡觉。
等刘协已经出了屋,郭嘉猛地想起来,追出去道:“皇上!皇上!!!”
刘协转回身,郭嘉匆匆追到面前说:“臣昨日说的那计,可千万不要再做了!”
刘协看郭嘉连鞋子也没穿出来,忙叫甘宁:“快把奉孝弄回屋去!”
甘宁明了,索性把郭嘉抱了起来,端回屋里去。
陆逊眉尾挑了挑,立在廊下没有跟着折回。
刘协走回屋门口道:“卿说有此计,曹操方不疑,怎的又不要做了?”
郭嘉落了地,连忙逃离甘宁几步外,才道:“曹操是多疑,臣之前只想着荆州的情况,才请皇上假出意外,好诱使曹操心急,可是刚刚昏沉沉的想到,曹操诈称天子仍在许都,必然比我们着急,只要他确定圣驾在此,些许疑惑不会令他改变主意,若是皇上再出个意外,难保曹操把两件事情连在一起想,反而画蛇添足弄巧成拙。”
刘协袖手道:“那卿的意思,魏延的事情便不做反应了?”
郭嘉答:“正是。”
刘协笑起来:“朕还想,是从阶梯上滚一把,还是干脆去水里掉一回,如此倒省事了。”
那三个一听,吓出一头汗!
滚阶梯,一个滚不好要出人命的!!!
掉水里!?这时节!?染了风寒完蛋了!!!
幸好郭嘉看着梦忡,原来做着梦都在想事情,也真不容易!
第119章
被刘协一吓唬,郭嘉清醒了,忙去加了衣袍穿了鞋,也跟着刘协出来。
看罢火药入库,刘协精神了,又想登山。
襄阳这地方有七条小河,淯水、比水、维水、夷水、祁水、漳水、沮水,都是从山岭间流出的溪流?0 憔鄱伞?br /> 夏日水源丰沛时,襄阳城外的谷地平地多半被水泽覆盖,冬日水枯,才露出平整的地面来。
曹操兵马不善水战,冬日前来正是时候,要不等到夏日,别说围城,襄阳有两个城门外都是水泽,怎么围?
可即使是枯水季,主要的河道仍是流水淙淙不绝,登上襄阳城中的岘山一看,汉水碧波滚滚,从城北流过,向北绕一个大圈,折头又回到襄阳东南面,挨着岘山脚蜿蜒南去。
郭嘉指着汉水围出的襄阳城外那片土地道:“臣问过本地人,都道夏季时那一片全是水泽,只要水位上涨,看似干实的土地就会变成泽国水乡,那些芦苇便是夏季生长出来的,曹操若来,必会在江北邓县安置后营,而将大营置于此处。”
刘协点头:“原来卿是怕曹操来了,看到芦苇不会选此地安营扎寨,所以叫魏延率人去烧了滩涂,垦出田地的样子来……只是,为何一定要曹操将营寨立在此处?”
郭嘉微笑,往崖边走了几步,衣袍均被大风吹起。
刘协还以为郭嘉会说,结果郭嘉只笑,没说的意思。
刘协很想淡定一把,装出不在乎的样子,可是忍到在山上转了一整圈了,郭嘉还是一脸怡然自得的微笑,惹得他百爪挠心一样好奇,忍到忍不下去的时候问:“奉孝……到底为何?”
郭嘉微笑加深,等刘协这句等好久,倒是不急,左右被好奇折磨的不是他本人。
话说回头,刘协时常缺筋短魂的表现还真的很伤人自尊啊!怎么也该着急、担心一下如何突围的问题吧?
刘协又喊一声:“奉孝……”
郭嘉这才道:“日后皇上要突围而走,只消兴霸在上游筑坝放水,皇上便可以出南门上船而去江夏,远出重围。”
刘协笑起来:连怎么跑都计划好了,只要相信郭嘉,按照他的安排来就好,需要刘协做的,就是呆在城里当诱饵。
刚刚放心,不料郭嘉叹道:“襄阳如被围,如何跟兴霸联络倒是件麻烦事。”
魏延道:“到时候我突围去找他!”
甘宁不知何故坠在后边,听到说起他来,忙赶几步上前道:“我跟奉孝约定时间便好!”
郭嘉道:“文长得留在皇上身边,兴霸一去筑阳,还需文长保护圣驾,文长可走不得。”
又对甘宁道:“暂定二月二吧!”
三个月的时间,能钓来的都该来了,不来的,再等也等不来。
刘协眺望着远远的江北之地,听到他们说起联络,冒出一个想法来。
或者到时可以用用也说不定。
甘宁说完话又退到后头去,跟默默走在最后面的陆逊不远不近地,陆逊瞥他一眼,他便赔一个笑。
说是赔笑,却笑得神清气爽分外得意,每每惹得陆逊神情恼怒才收敛一些。
这一天,甘宁便率水师逆流而上前去筑阳,城外的水寨只剩下几千老弱病残的兵士和几十条破船。
是夜,月晕。
第二天早上大雾弥漫。
等雾气一退,满城守军大骇!几十万曹军如同从天而降一般,已将襄阳密密匝匝围了起来。
刘协站在屋檐下听到兵士来报,仰头看着天空——明知曹操来得快,再快也在郭嘉计划中,可……这样突然地出现,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打鼓。
连他都这样,何况下面的人。
该不该做点什么,安抚一下城中军民?
郭嘉在屋里道:“皇上,臣有本上奏。”
刘协道:“念与朕听。”
郭嘉“哗啦啦”打开竹简,念道:“臣请皇上颁发此诏,告城中军民人等——曹军虽壮,有十败:一,皇上为天道,曹操逆天犯上,其道必败;二、皇上为君,曹操为臣,以臣伐君,其德必败;三,皇上仁义爱民,曹操残暴不仁,其仁必败;四,皇上宽行政令,曹操尚武尚刑,其治必败;五,皇上容纳贤士、四海归心,曹操斩除异己、赶尽杀绝,其度必败;六,皇上以逸待劳,曹操劳师远征,其兵必败;七,皇上……”
刘协听得动容,转过身看着郭嘉。
这十胜十败之议本是袁绍和曹操敌对时所出,还以为听不到了,没想到当此时郭嘉还是把它拿了出来,用以鼓舞军民,有了这个诏书,襄阳城内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郭嘉还在娓娓而谈,声音温和含蓄,如吟似唱,听之岂止悦耳,简直如同天籁。
等郭嘉说完,刘协拉过郭嘉的手:“奉孝,你之于朕,如张良之于高祖,如管仲之于齐桓公。”
这么高的评价,郭嘉还是那么副安然的模样,淡淡地笑,眼神迷茫……不太清醒。
曹军不打荆州,却死死围着襄阳,天下诸侯便皆知天子被困襄阳,各个蠢蠢欲动。
郭嘉的布局已成,刘协又开始忙吃忙喝忙养膘,铜镜照得虽然不清楚,可是瘦子不符合他的审美。
不料,打头一个来襄阳的不是刘备也不是黄忠更不是孙权,完全出乎预料,就连郭嘉都没料到。
听到襄阳被围,刘协就在襄阳城里,洛水边的曹丕大概是整个天下第一个行动的人。
曹丕在听到消息这天命人假扮西凉军,先潜过马腾大营,然后折返时路过之,被俘。
马腾没搜到信,命人拷问那兵士,问来问去,那兵士都咬死了他是本营的,可是各营查下来又没有这个人,拷问到死,这人都没改口。
马超道:“孩儿听他说话分明是兖州人!假冒我西凉军,是想混进营中刺探消息吧?”
马腾摇头:“他是从西边过来时被抓的……”
马超问:“父亲可是想到什么了?”
马腾道:“莫非……曹操跟韩遂暗通往来?”
马超笑道:“父亲想哪去了,就这么一个人,信都没有,怎么会跟远在凉州的叔父有关系?”
马腾道:“正因为无信,才可能跟韩遂有关,曹操惯用离间计,难保不会送信去给韩遂,韩遂若是不同意,必严词拒绝,那就会有回信,因为即使信使被我们发现,也不怕被看到……反而是韩遂同意了,怕回信被发现,才带口信而非书信!”
马超还是不怎么信,马腾道:“曹操手下乐进、徐晃不是率军进了汉中吗?面上好像是和赵韪夹攻刘备,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们是想去凉州。”
马超吓一跳,马腾已经想定,道:“传令,不动营寨,提早造饭,今夜撤军!”
那边曹营里,曹丕找到吕布:“传令下去,点五千骑整军待发,每个兵士带上五日之粮,今夜起追击马腾!”
吕布吃惊:“马腾要撤?你就不怕他诈退?”
曹丕扔下一个字:“哼!”折身走了。
吕布气得“哇哇”怪叫。
死孩子就是死孩子,总欠揍!
为主为君者,可以不会带兵布阵,却必须善于把握人心。
曹丕只用一个小卒子,便吓退马腾十余万大军,不外乎将马腾的心思料得一分不差。
跟弈棋之道异曲同工——
马腾被衔尾而打,更加断定韩遂和曹操勾结起来了!留下一军断后,没命跑回家去,怕被韩遂占了窝。
吕布只带了几千骑,却斩杀了马腾几万人,还劫回不少跑不快的粮草辎重。
追到第五日,曹军粮草用尽,恰恰夺下马腾军的粮草。
与此同时,马腾大军也去得远了,再追吃力,讨不了更多好处,曹丕才道回师。
这下,马腾至少一年无法入关。
曹丕送信去给曹操,本想先回许都,得了曹操允许再南下——他再心急,倒也还能沉住气。
可是吕布沉不住气,听到小皇帝被困在襄阳,试图说动曹丕直接南下,曹丕不听后,吕布火了。
温侯一火大,后果很严重。
即使曹丕也想不到吕布这样直脑壳的,也有闷声不吭气直接上嘴咬人的时候。
怪只怪自从见到吕布后,吕布再是不满也会听话,曹丕这次看差了眼。
全军撤回许都的路上,曹丕也不懈怠,安营扎寨后仍旧出外习武,就在和吕布出外时,吕布假装教授马上武技,手下不留情,一肘子把曹丕打晕,捞过人便跑,曹纯吓得率亲卫没命跟着追,追啊追的……从司隶追到荆州……
吕布把曹丕捆个结实,别说曹丕没机会跑,就算被吕布抓住的是关羽、张飞那样的,估计也跑不掉,有曹丕做质,曹纯即便追上来,也只能干瞪眼,还要找水找食的给吕布奉上,免得吕布虐待曹丕。
吕布心急,又加上几十骑人马比大军行动快得多,于是就变成了第一拨赶到襄阳的。
第120章
刘协好容易把习惯改回去,又可以睡懒觉了。
这天,陆逊先是来说城外围城的曹军骚动了起来,后来,又跑进来嚷嚷,说有人正在突破曹军围困,向襄阳北门冲来。
刘协捂在被窝里想:北边?那不是曹操那边吗?曹操玩什么诡计呢……困……
冷不丁坐起来喊:“叫魏延看清楚!!!若是黑盔白璎的武将,问问是不是吕布!要是吕布立即放他进来!!!”
陆逊差点被吓倒,问刘协:“皇上……做梦了?”
刘协掀开锦被要下榻:“什么做梦!赶紧去吩咐魏延!吕奉先那性子,听到朕危急,十有八九是他!开门慢了,曹操岂容他活着进城?若是万箭齐发,奉先命休矣!!!快传命去!!!”
陆逊虽然还有疑惑,不敢抗命,连忙跑出府传令去了。
曹操怎么会容许吕布活着回到刘协身边,这种神兽一样的武将,不能为己所用必要除之!
奈何吕布手里有个曹丕,曹军上下都认得曹纯,曹纯追着吕布那一骑大呼小叫:“不许射箭!!!公子在他手里!!!”
谁敢放箭?
等曹操得报,权衡一会,下令放箭,宁可把儿子给了吕布殉葬,也要把吕布拦下来时,吕布已冲过曹军,挡下几支箭便奔襄阳城门去了。
曹军围城佯攻,离城墙一大截,每天擂鼓摇旗吓唬,单等来援的荆州军,反倒越靠外防御越严,吕布一冲过中军,基本就没什么阻碍了。
两边活像商量好了,吕布一到,城门便开,曹纯跟得紧,率众亲卫也跟了进去,跟着城门又关上了,曹操无可奈何,只能干瞪眼。
刘协刚穿好衣服,就听陆逊边跑边喊地奔进来:“皇上料事如神!果然是吕奉先!!已经进府了!!!”
刘协匆匆往外走,问:“受伤了吗?传大夫!”
陆逊跟着他走:“看不出受伤的样子,就是像赶了好些天路,胡子都长了满脸了,还有几十个从曹军那方追进城来的,文长已经派人拿下了,押在外面。”
两人转过回廊,刘协本该在听到吕布没有受伤后慢下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脚下越来越快,几乎小跑起来,心跳得呯呯地,想要跳出来一样。
陆逊道:“吕布还带着一人,不知是曹军中哪位将领,被用做人质……”
刘协问:“没有问?”
陆逊道:“吕布急着见皇上,命臣速速通报,因而未及询问。”
刘协转进前厅,吕布一看见他,立即倒头便拜:“罪臣吕布,叩见吾皇万岁!!!”
刘协绽开笑脸,疾步走过去:“奉先!朕从公台和子修口中得知你被抓后,便日夜忧心,今日方得放心了!!”
待要扶吕布,吕布却抬起满布灰尘和胡须的脸低声道:“皇上,臣为将功补过,把一个人带来襄阳了。”
吕布向外看,刘协顺他视线看去,阶下兵士按跪着一人,蓬头垢面,没有头盔,也没有冠簪,那一身的泥尘比吕布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就只有凌乱打结的头发下露出的一双眼睛,如狼似虎,定定瞧住刘协。
陆逊被那眼睛一吓,当即喝道:“放肆!胆敢直视君面!!”
兵士立即便要把那人按得躬身,不料小皇帝忽然开口道:“放、放开他……”
兵士忙放开手,刘协朝外走来。
一步步走过心腹爱将,走过侍立的卫士,甚至扒开趋身来挡的魏延。
四、五丈的距离,起初满脸难以置信的神情,而后……太复杂,无法形容,那模样,别说魏延没见过,就是陆逊都没见过,他们侍奉的天子何时有过这般模样!?
眼圈发红,眉心紧皱,嘴唇发抖,步履踉跄。
魏延几次伸手,很怕刘协走不稳阶梯,但刘协都把他的手拉开了,魏延将手放在腰间剑柄上,刘协离那人太近,而那人的目光威胁意味极端盛气凌人!阴寒而凶残,连魏延都觉得那眼神太具压力,让人呼吸难续。
可刘协恍然未觉,步子越走越不稳,也越走越快,终于——
子桓——
嘴巴在动,声音却出不来。
刘协伸出手臂,竟像是没看到那身上缚着的绳索,踉跄的脚步变成最终跌跪在地的一个拥抱,随即埋首入怀,十指绞紧,整个世界寂然无声,只有云影滑过庭院。
无心天下,是为你才费尽心力。
无心社稷,是为你才想要力挽狂澜。
若是有一朝战败自刎,唯一遗憾也是不能再相拥相守。
人一辈子,总有那么一个人是和别人不同的,他好他歹,都无可替代,独一无二。
刘协的哭声溢出之前,吕布示意了魏延和陆逊,两人打了手势,命卫士等全部退下,而他们,静静站在廊下,不敢出声打搅那两个忘记了场合,忘记了冷暖的人。
曹丕一开始的张牙舞爪在刘协投入怀抱后立即粉碎一尽,黑睫掩盖前有那么一瞬,那三人都看见了,他不愿宣示于人前的隐忍之痛,无法言说,也不能言说,只在沉默中低下头,与刘协耳鬓厮磨。
叫吕布吃惊的是,曹丕被他捆了一路都没有挣脱开,却在此时,挣断了绳索,回抱住刘协。
吕布心情不爽。
很不爽。
等到刘协回过气来,起身,把曹丕拉起来,陆逊才急急忙忙过去伺候。
魏延看呆了,一脸纳闷,吕布入内前问:“你是何人?那过去的是何人?”
吕布之名,早已威震天下,上了马背的谁不当他是偶像?
魏延见吕布亲口垂询,激动得快要语无伦次:
“陆逊……不!我不叫陆逊,我叫魏文长,禁军校尉,过去那个是陆侍中,陆伯言。”
吕布问:“陈修在此吗?”
魏延问:“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