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谁愿意为着一个商贾之女去得罪李念宜和国公府呢?所以众位女眷也都是没有说话。
亭子里一时很是安静,安静的甚至连微风拂过外面的梅梢,卷了花瓣落到地上的声音都是清晰可闻。
而在这一片寂静中,简妍轻笑了一声。
“李姑娘,”她笑意盈盈,语音柔和,“你想多了。我并没有拿国公爷的名头出来吓唬任何人的意思。只是如你所说,我身份低微,国公爷的意思怎么敢不遵从?既然你现下拦着我不让我去见国公夫人,这事我却是没有办法的,也就唯有现下去见一见国公爷,原样将你的这些话去对国公爷说一说,让他知道,并不是我不遵从他的意思去见国公夫人,实在是你和婉姨娘觉得国公夫人身子不好,不适宜见外客的缘故。这样国公爷自然就不会责怪我违逆了他的意思。”
如果说她先前拿了郑国公的名头出来压制婉姨娘等人还只是暗里的意思,那么现下她这意思就很明显了。
可是没办法,若是今日见不到郑国公夫人,谁知道她后面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郑国公夫人呢?毕竟一来公侯之门深似海,就依着她现下商贾之女的身份,郑国公夫人会愿意见她?而这二来,郑国公夫人原就身子不好,极少出门,想在外面来个偶遇都是不成的。所以她是绝对不能浪费了今日徐仲宣好不容易给她争取来的这次机会。
她也想自己的这身子是郑国公和郑国公夫人的女儿。有了国公府嫡出的姑娘这个身份在,周元正势必再也没法打着纳她为侍妾的念头,而这样压在徐仲宣身上的压力就会小很多,接下来他就能从从容容的对付周元正了。
所以今日之事,只能成,不能败。她是无论如何都要见到郑国公夫人的。
想来李念兰从来是没有被人这般的顶撞过的。她当即只气的挣红了一张脸,猛然的就起身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伸手指着简妍就道:“不要拿爹爹的名头来压我。爹爹素来最是疼爱我,难不成还会因为你这一个外人来责罚我不成?不就是对爹爹说不让你去见夫人而已,怕什么?也不用你去说,我现下亲自就去对爹爹说。”
说罢,竟是抬脚就极快的往亭子外面走去。
简妍的一颗心就沉了下去。
她的那番话原也不过是想着给婉姨娘和李念兰施加压力罢了,只以为着她们定然是要掂量掂量郑国公的话,所以就不敢阻拦她去见郑国公夫人的。可是谁料想这李念兰竟然是要亲自的去见郑国公了。
说起来她毕竟是郑国公的女儿,而自己只是个外人,这样的事若闹到了郑国公的面前,只怕郑国公定然是会偏袒李念兰的,到时就不会让自己去见郑国公夫人的了。
简妍只觉得自己的手指冰凉一片。
恍惚中,她察觉到徐妙锦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随即她就听得徐妙锦淡淡的声音响了起来:“都说来者是客,怎么,原来郑国公府的待客之道便是上来就对人咄咄相逼的么?若果真是这样,我倒是要去对大哥说上一说,往后这郑国公府他还是能少来就少来,不然没的被人这样相逼。”
李念宜捧着茶盅的手一顿。
徐仲宣现下是吏部左侍郎,手中实权极大。若是此人能相帮宁王,那宁王被立为储君的机会就会大很多。万不能这会得罪了他,让他改投梁王去了,到时岂不是得不偿失?
所以李念宜忙放下了手中的茶盅,抬头对简妍和徐妙锦笑道:“我这个妹妹素来便被娇宠惯了,性子极是骄纵。方才她冲撞了两位姑娘,原也不是有意的。待会我自是会好好说她。”
一壁又呵斥着站在她身后的宝瓶:“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二姑娘追回来?难不成真的要因着这点子小事闹到父亲的面前去不成?让外人见了,成个什么体统?”
宝瓶听了,忙忙的抬脚追出了亭子。
而这时就听得外面传来李念兰的怒喝声:“是谁走路不长眼睛,竟然撞到了我?”
接着又是一阵稀里哗啦似是水吊子倾倒,哐哐当当瓷器碎裂的声音,然后又是李念兰一声高亢的尖叫声。
一亭子的女眷都赶着出去看。简妍和徐妙锦便也跟了出去。
然后她们便见到李念兰正狼狈的坐在了地上,桃红的撒花裙上有一大滩的水迹。而旁边又跪了两个瑟瑟发抖的丫鬟,对面又有一个少年,正面朝地面的趴在那里。
毕竟是母女连心,婉姨娘这时忙赶着上前去拉起了李念兰,关切的问着:“你这是怎么了?可摔到了哪里?”
李念兰只气的紫涨了一张脸,哆嗦着双唇,伸手指着趴在地上的那少年和旁侧跪着的那两个丫鬟,怒道:“我刚才一路走了过来,谁晓得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厮猛然从斜刺里跑了出来,撞到了我。后面这两个丫鬟也是个没长眼的,手里提了茶吊子,手中又捧了茶盅,也不晓得避让,就直直的撞到了我的身上来。姨娘你看,我身上的这条桃红撒花裙子可是今日才上身的,现下竟然是湿了这样大的一块。”
一面又狠狠的望着那趴在地上的小厮和那两个丫鬟,怒道:“我饶不了他们三个。”
李念宜这时就暗暗的蹙了蹙眉头。
她这个妹妹自小便骄纵的过了头,现下竟然是不顾及还有这么多?1 呐煸谡饫铮祷靶惺抡庋拿挥蟹执纾羰谴顺鋈ィ窃谡飧鼍┏堑墓笈ψ永锟墒鞘裁疵济挥辛恕?br /> 想到这里,她又不悦的望了简妍一眼。
她这个妹妹,往日虽然性子不好,但至少在外人面前表现还是很好的。便是先前在亭子里和众位女眷闲聊的时候,言语行动也都是没有出格的地方。可是这个简妍一来……
李念宜收回了望着简妍的目光,转而看向李念兰,见她还在那不依不饶的说着,由不得的就低斥了一声:“闹够了没有?还不闭嘴。”
而简妍这时却是不错眼的望着趴在地上的那个少年。
少年身上穿了素面的青色袍子,身形纤瘦,肩膀瑟缩着。趴在地上的时候,两只手紧紧的抓着地上,指关节之处青白一片。
但他手背白皙柔嫩,手指甲修的圆润平整,再是一丝粗糙也没有,又哪里会是一个小厮的手?倒应当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的手。
她忽然心中一动。然后忙越过面前的女眷走了过去,在那少年的身旁蹲下了身子,伸手扶起了他。
十一二岁左右的少年,眉清目秀,极是秀气。只是他鼻子上和两边脸颊却是沾染了一些地上的泥土。
简妍便从袖中掏了手绢出来,想给他擦擦鼻子和脸颊上的泥土。
那少年胆子极小,见着她的动作,瑟缩了下,往后就躲。
但简妍却是轻轻的按住了他的肩膀,面上带了温和的笑容,柔声的说着:“你是国公世子对不对?你忘了,咱们去年端午的时候在玉皇庙里见过的。”
那少年目光只盯着她看,面上带了疑惑和讶异之色。但很显然他又记得她的声音,所以就只是苦苦的思索着。片刻之后就见他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面上带了几分羞涩的笑意,说着:“我想起来了。你是我和魏嬷嬷去年端午那日在玉皇庙里见过的那位姐姐。当时你头上戴了幂蓠,我没有看到你的模样,可是我记得你的声音。”
简妍笑着点了点头:“是我。”
说罢,又伸手扶了那少年站了起来。
先前众人都只以为着这少年是哪里来的没有总角的小厮,可是这会听得他和简妍之间的对话,他竟然是郑国公的世子李信。于是众人面上便都带了惊诧之色。
婉姨娘面上也觉得有几分不自在了起来。
李念兰方才还那样的骂着李信。
她忙面上带了轻柔的笑意,赶着上前来,柔声的问着李信:“世子爷,你可有摔到哪里?快过来让姨娘看看。”
但李信见着她过来,只是拼命的往后躲,面上也有了几分恐慌的神情。
婉姨娘原先的三四分不自在立时便增到了七八分。
她伸出的手尴尬的缩了回来,而后又转头对着旁侧的众位女眷说着:“咱们世子爷胆子自来便小,想来是今日一下子见了这样多的外客,所以他心中就有些害怕的缘故。失礼之处,还望众位夫人和姑娘不要在意的好。”
说的倒好像都是李信的错似的,而她们母女都是再清白不过的一样。
这时忽然就听到一道沉稳的声音在后面响了起来:“婉姨娘这话可就说错了。我们世子怎么自来胆子就小了?倒值得你逢人就说这样的话了?”
简妍闻声回头望了过去,就见一个穿了沉香色提花锦缎长袄,黑色绸裙的嬷嬷快步的走了过来。
这嬷嬷五十来岁的年纪。中等的个子,身材圆润,相貌虽然生的平常,但一双眼却是鹰隼似的,极是锐利。
简妍记得,这位嬷嬷就是去年端午那日,在玉皇庙陪在李信身旁的那位嬷嬷。
下一刻,但见这魏嬷嬷快步的走到了李信的身旁来,先是屈膝对着各位女眷行了礼,而后说着:“老奴是国公夫人身边伺候的,出来寻世子去见我们夫人。冲撞了各位夫人姑娘,还请见谅。”
众位女眷见着她身上的袄裙皆是杭绸制的,头上又带了寿字纹的金簪子,方才又是胆敢那样和婉姨娘说话的,便晓得这个嬷嬷定然是国公夫人极为倚重的人,于是一时倒也不敢在她面前托大,纷纷的说着嬷嬷客气,嬷嬷严重了之类的话。
魏嬷嬷对着众位女眷点头示意之后,转身对着李信就恭敬的说道:“世子爷,夫人请您过去有话说呢。您这就随老奴过去?”
李信此时的右手侧还站着简妍。
他好似对简妍挺有好感的。于是便转头望着魏嬷嬷,伸手只了简妍,而后说着:“魏嬷嬷,你瞧,这位姐姐就是去年端午的时候我们在玉皇庙碰到的那位姑娘。当时她头上戴了幂蓠,我们都没有看到她的样子。可是现下你来看,她和我娘长的真的是很像的呢。”
魏嬷嬷闻言,便转头过来望着简妍。随后她面上便也浮现了极其诧异的神情出来。
简妍私心里忖度着,这位魏嬷嬷既是郑国公夫人身边的老人,方才又敢那样对着婉姨娘说话,可见在这国公府里也是有两分威信的,只怕婉姨娘都是不敢轻易得罪她的。
既然如此,这时候不趁机而动,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于是简妍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而后对魏嬷嬷点头温婉的笑道:“魏嬷嬷可也是觉得我生的和国公夫人极其的相似?方才国公爷见了我也是这样说,所以便特地的让人领了我过来拜见国公夫人。只是不晓得国公夫人现下可能拨冗见一见我呢?”
☆、第120章 国公夫人
简妍和徐妙锦现下正跟随着魏嬷嬷前去雅安居的路上。
“……我就见不得她们母女的那副嚣张样儿。什么东西!一个是个庶女,一个只是个算不得主子的姨娘罢了。不过是夫人这些年身子不好,没那精气神管着这后宅的事,那婉姨娘又在国公爷面前撒娇撒痴的,国公爷又念着她长女好歹也是给了宁王为妾的,所以就让她暂时的管一下这后宅里的事罢了。可这母女几个倒是将自己当做了这国公府的女主人一般。像今日这样招待各家大人女眷的事,婉姨娘一个姨娘,倒是有多大的脸呢,竟是敢出来招呼?她压根就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
魏嬷嬷也不晓得为什么,论理她虽然只是第二次见简妍,可心里就是觉得简妍很亲近,这样的话也肯对她说。
简妍跟在离她身后半步远的距离,垂着眼,面带微笑的听着。
方才她对魏嬷嬷说了那样的话,原也是想借魏嬷嬷的势去见郑国公夫人的。而魏嬷嬷当时便也应了,只说是夫人现下有空的,老奴现下就带姑娘过去。
婉姨娘和李念兰当时自然是不肯干的了,只说夫人身子原就不好,简妍又是个身份低微的商女,怎么配去见夫人呢?可魏嬷嬷是个老辣的,她当时就问着婉姨娘和李念兰,怎么在这国公府里,国公爷说的话还不好使了?倒还要听着你们母女两的?你们若是觉得心里有什么不舒服的,尽管去回了国公爷,老奴就在这里等着领国公爷的处罚就是。
魏嬷嬷是郑国公夫人的乳母,极得郑国公夫人的信任。又是个性子耿直的,寻常郑国公都要卖她两分脸面,是以既然她都这样说了,婉姨娘和李念兰自然是不敢再说什么的了。
李念宜在旁边却是有些看不下去了。
自己的生母和妹妹被一个嬷嬷这样堵的没有话说,传了出去她也是没脸的。于是她当时便冷声的说了几句话,言下之意无非是这是她们一家人之间的事,关着她一个奴婢什么事了?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才是。可结果,魏嬷嬷当即一句话就堵了回去,宜夫人你是个出嫁女,国公府里的事与你又有什么相干呢?末了魏嬷嬷临走的时候,还特意的貌似好心的对婉姨娘说了一句,今日府里虽然是来了这样多的女眷,可夫人早就是安排好了足够的丫鬟人手,就用不着婉姨娘在这里伺候各位达人的女眷了,婉姨娘没事还是早些回自己的院子里歇着去罢。
言下之意无非也就是说婉姨娘也只是同奴婢一样的人罢了。于是当即婉姨娘和李念宜、李念兰母女三人只被她给气的面如金纸,目瞪口歪的。
魏嬷嬷觉得心中畅快了,随即便也不理会她们,带了李信和简妍还有徐妙锦就转身来了这雅安居。
路上她不住的瞧着简妍,越瞧就只觉得心里越发的生了亲近之意起来,所以这样的话便也肯对她说上一说。
简妍心里就感叹着,魏嬷嬷方才是畅快了,可到底也是得罪了婉姨娘她们母女三人。倒不晓得她们三人会不会暗地里给魏嬷嬷使什么绊子呢。
若是因着她的缘故,让魏嬷嬷在婉姨娘她们手里不好过了,那可真的全都是她的罪过了。
这时她又听得魏嬷嬷在问着她:“简姑娘今年多大了?是哪里人氏啊?”
既然这魏嬷嬷是郑国公夫人极为倚重的心腹之人,简妍觉得也是没什么好对她隐瞒的。且说不得还要借着她的手才能真的向郑国公夫人揭晓自己的身世呢。于是她便面上带了抹清浅的笑意,如实回答了:“我今年十四岁。原是隆兴府人氏。”
“十四岁?隆兴府?”魏嬷嬷口中低声的念叨了两句,目光又瞥向了简妍。
简妍面上柔婉的笑意一直都在,微垂着头,任凭着魏嬷嬷打量。
想来魏嬷嬷心中是在想着,她怎么生的和自家夫人是那样的相像呢?
“简姑娘是几月的生辰?”简妍这时又猛然听得魏嬷嬷问了这样的一句话。
于是她便抬了头起来,轻柔的笑道:“我是七月的生辰。”
“七月?”魏嬷嬷的脚步顿了顿,目光闪了闪。但她也没有再问什么,只是领着简妍和徐妙锦继续的往雅安居而去。
只是简妍却是冷眼瞥见她一直沉稳的脚步较方才快了一些。
*
雅安居位于这花园子的正中。一处独门独户的院子,周边树木葱茏,外面还有两只仙鹤正站在宽大的芭蕉树下剔翎。旁侧的水池里锦鲤悠闲的游来游去,又有几对羽毛绚丽的鸂鶒浮在水面上,景致端的是好,且难得的又十分幽静,实在是极适合休养的一处所在。
魏嬷嬷引着简妍等人进了雅安居的院门,立时便有小丫鬟上前来恭敬的问候着:“嬷嬷您回来了?”
又对着李信屈膝行礼。
魏嬷嬷嗯了一声,有些急促的就问着:“夫人现下可是醒着?”
那小丫鬟笑道:“夫人早就是起了。见着今日日头好,夫人说要出来晒晒日光,吩咐人搬了圈椅到院子里日光好的地方来。那圈椅上的靠背和貂鼠皮垫子还是奴婢亲手垫的呢。“
魏嬷嬷嗯了一声,随后便对那小丫鬟说道:“有客人过来拜见夫人。你快领了我们过去。”
那小丫鬟忙应了一声。一面心中好奇,便暗暗的瞥了徐妙锦和简妍一眼。
待目光瞥到简妍时,这小丫鬟面上也立时就现出了很讶异的神情出来。
简妍心里只想着,自己到底和那郑国公夫人长的是有多相像的呢?怎么一个两个的见着她都是这样一副讶异的神情?
而魏嬷嬷此时已是在催促着那小丫鬟带路的了。小丫鬟便没有再看简妍,转过身带路去了。
于是片刻之后,简妍便见着前面黄花梨的圈椅上面正有一个中年妇人闭目斜倚在椅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