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京中局势如何?”
“非常乐观。”叶缺爽朗的笑道,“虽然公子被陛下软禁了,但陛下似乎也把几个世族都彻底惹毛了。据说不光是三大世族,还有南边几个不成器的小世族,都准备投靠过来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梅长歌停下脚步,不解的问道,“这些世族,没道理会这么快倒戈吧。”
“也不算是倒戈。”叶缺解释道,“他们本来就是持观望态度,如果陛下对他们一直保持原有的怀柔政策,他们自然不会挑战陛下的权威。可陛下最近的小动作,实在是太多了些,尤其是叛军出逃事件,让他们嗅到了当年京都沦陷的血腥气息。”
“如今,除了公子,他们也没有什么可供选择的势力了。毕竟,清河卢氏,已经公开表示,要抛弃太子殿下,站到咱们这边来的。”
3542第二百一十八章 何乐而不为3542
连日来奔波操劳,细细算下来,梅长歌竟是连一天安日子,都不曾有过。
其实不光是她,叶缺伤重未愈,梅知本身体孱弱,便连她自己,当日在国子监所受的刀伤,也并未调养妥当。
本该是颠簸难熬的旅途,反倒给了他们几个休养息的时间和空间。
“方冲那边,有消息了。”叶缺突然低声说道。
“哦?这么快?”梅长歌闻言,放下手中握着的卷宗,犹疑道,“我前天问你,你不还说,要再等一段时间的吗?”
“是啊,这转机来的”叶缺迟疑道,“请恕我直言,我觉得,实在是太突兀了些。”
“怎么说?”梅长歌抿了口热茶,又将温热的杯盏握在掌间,柔声说道,“你不要着急,慢慢说。”
“方冲亲自去王府,向公子负荆请罪去了。”叶缺声音极为冷淡的说道,“据方冲自己所说,当日,梅知本确实给他写了一封信,信中大致向他介绍了一下我们当时所处的环境和位置。因为方冲觉得兹事体大,所以将信贴身藏好,以免丢失,差点害了我们性命。”
“既是如此,又为何会走漏消息呢?”
“说是一同在国子监读书的朋友请他吃饭,席上多饮了两杯,回到家,便倒头睡了。”叶缺淡淡说道,“第二天醒来,如常将藏有信件的香囊挂好,并未觉得异常。直到那日,他记起梅知本遇袭之事,想翻出来再细看时,才发现香囊里的东西,早就不见了。”
“可又怎能确定,是饮宴那一日丢失的呢?”梅长歌放下杯盏,饶有兴致的问道。
“方冲表示,他自听说梅知本遇袭以来,一直精神紧绷,唯有那一日,略有松懈,想必是错不了了。”
“哦,我知道了。”梅长歌听完,沉吟片刻,随即重新拿起卷宗,打算忙里偷闲的,接着把没看完的那部分看完,“咱们和楚青澜之间的,已经恢复了?”
“那倒没有。”叶缺轻轻的摇了摇头,解释道,“如今用的是清河卢氏的情报网。”
“长歌,长歌”叶缺屈起手指,哒哒的敲着桌面,追问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不像真话。”梅长歌不置可否的说道,“不过,以方冲之能,他若是有心隐瞒,想必是不会给你们留什么线索去查的。”
“我也觉得不像真话。”叶缺点点头,赞同道,“他自己也说了,既觉得兹事体大,那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阅后即焚,而不是什么所谓的贴身珍藏。如果说是贴身珍藏,又怎会毫无察觉的被人偷梁换柱。再退一步说,即便被人偷了,也该立时发现,不可能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直到我们追查到他头上了,才跑来跟我们玩这一出。”
“你分析的很有道理。”梅长歌头也不抬的说道。
“别看了,这不就是个失踪案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叶缺猛然抢过梅长歌手中的卷宗,抱怨道,“天底下那么多案子,即便是一天破一个,又要查到什么时候去?”
“此言差矣。”梅长歌笑着说道,“叶缺,你不要老是觉得,这些事情,是陛下强加给我们的,是任务,甚至是负担。撇开陛下的用意不提,破案断案,一来,是我的兴趣,我喜欢干这个,二来,无论如何,为死者说话,总归是一件正经事。”
“再者说,这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梅长歌解释道,“它不仅能让我们,得以在陛下的严密监控下,光明正大的笼络人心,而且可以有机会试验新的理论,我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试验新理论,倒也罢了。”叶缺不解的问道,“笼络人心,却是从何说起?”
“如今朝局混乱,贿赂成风,买官官,更是屡禁不止。百姓们,会比平时,更渴望看到一名刚正不阿,清正廉洁,断案如神的巡察使的。”
“况且,我们一路走去,定然有相当多的时间和机会,去近距离的接触那些地方官员。我坚信,他们当中,必然有不畏强权,敢于担当的勇士,联合他们,让他们为我所用,难道不也是笼络人心的一种手段吗?”
“可这样的人,恐怕不是三言两语,便能为利益所诱的。”叶缺惴惴不安的说道。
“不不不。”梅长歌的声音,陡然变冷,极为硬的说道,“我们对待他们,不需要任何威逼利诱的手段,你只需要向他们展现诚意,让他们知道,你有勇气点亮光明,肃清黑暗,就已经足够了。”
听了梅长歌的一席话,叶缺心中,倒是心悦诚服了,可嘴上依旧是不服气的说道,“那你看了这么久,看出什么来了?”
“这案子,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梅长歌正色道。
“众所周知,西凉城,是一个很独特的存在。”梅长歌和颜悦色的说道,“这也算是历史遗留问题吧。”
“西凉城和吐蕃接壤,并且互相渗透,西凉城城主之位,是历代世袭,而非由朝廷委派任命。它名义上隶属于大秦,实际上和吐蕃的关系,还要更加亲密一点。怎么说呢,我觉得,西凉城其实更像是一个游离于大秦朝堂之外的小朝廷。”
“而我们这次的受害人,便是城主的儿子,西凉城下一任的城主。”
“当然,这还不是最难办的地方。”梅长歌揉了揉眉心,略略有些惆怅的说道,“你看看那份卷宗,后面有誊写的证人证词,简直了。”
“案发当日,受害人平清随,与四位友人,共计五人,一同外出游玩。他们去的是西凉城东面的一座大山,主要是想在山里打点野味,两日后,其余四人,平安返回家中,唯独平清随未能按时返家。于是,他的父亲,西凉城城主大人,立刻派遣府兵进山搜寻,可惜不见踪迹。”
“又三日,老城主在搜寻未果之后,一方面将那四位与平清随一同出游的友人缉捕归案,一方面仍未放弃搜寻。曾当众发誓,即便找回的,只是平清随的一具尸体,也不能任由他漂泊在外。”
“如今离平清随失踪,已有七日,怕是凶多吉少了。”叶缺颇为惋惜的说道。
“那可未必。”梅长歌慢慢的说道,“如果平清随命好,又或者有极强的野外存能力,山里有吃有喝的,不过是迷路,倒不至于撑不过区区七日时间。”
“既然是去打猎的,我想他们应该是有所准备的吧。”叶缺明显松了一口气,沉声说道,“那平清随很可能还活着。”
“那也未必。”梅长歌缓慢而低沉的说道,“你可以翻到最后一页,好好看看他们这几个纨绔子弟,到底做了些什么准备。”
“一把,弓、箭若干,嗯”叶缺读到此处,突然顿了顿,皱着眉头说道,“嗯,剩下的俱是一些吃喝玩乐的东西,谈不上是为打猎做的准备了。”
“对,没错。”梅长歌咬着牙,几乎是有些面目狰狞的说道,“虽然我并不知道他们四人的具体身份,但想来,能和平清随玩在一处,身份定然不会是低的,很可能是西凉城中的显贵。这几个孩子,怕是平日里被家长们保护的太好了,根本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有多危险。”
“案发当日,他们几个约好,彼此都没有带随从,说要去山里决一死战,看看是谁比较厉害,捕获的猎物最多。因为他们临行前,只对父母说是去郊外游玩,并未提到要去山中,所以家长们也没有强制要求他们带上护卫。毕竟,西凉城中,谁不知道,平清随是老城主最**爱的儿子,料想不会出什么问题。”
“根据他们四人证词,他们进山后,不知不觉,走了很远,最后碰到了一只老虎。几个娇惯养的孩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即四下奔逃,等终于逃过虎口,才意识到,他们几个,已经走散了。”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破绽,非常符合逻辑,合情合理。”叶缺不解的问道,“你为什么要说复杂呢?”
“因为,他们四个人,各执一词,各有各的说法。”梅长歌一时竟觉得头微微疼痛起来,“一个说,走散之后,他便再没有遇见其他人,一个人,慢慢摸索着,走出了山林。另一个说,摸索中,他终于寻到了旁人,大家一起回了城。还有一个说什么,他在山林中,隐约听见了平清随与人争执的声音,但是碍于山中地形复杂,他努力想要找到平清随,却越绕越远,最后只得独自回府。”
“嗯,最后一个,说的就更离奇了。”梅长歌冷哼一声,说道,“他说,他的马,脚力不行,因此进山之前,便把随身携带的食物,放到了平清随的马上。迷路之后,他一边担惊受怕,一边饿着肚子走路,最后体力不支,饿晕了。本以为会死,没成想,醒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好端端的躺在回城的官道上。觉得是上天眷顾,所以在审讯的时候,还一个劲的表示,等他出去了,一定要去庙里还愿呢。”
“他们当中,肯定有人说了假话。”叶缺总结道。
“这还用你说。”梅长歌冲他翻了个白眼,恶狠狠的说道,“或者,干脆都是假话,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那你,能算出来吗?”叶缺眨了眨眼睛,极其期待的望着梅长歌,说道。
3537第二百一十九章 到底还是年轻3537
“胡闹!”梅长歌佯怒道,“什么叫算出来的,这是科学,懂吗,科学。”
叶缺坐得笔直,一脸严肃的说道,“不懂。”
二人说话间,马车已然缓缓停了下来,西凉城城主平明泽,率众于城门外迎接,见到梅长歌,却是行色匆匆,三步并作两步的奔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老泪纵横的说道,“久闻梅大人断案推理之能,还请大人帮忙,救救犬子。”
“那是自然。”梅长歌柔声安抚道。
鉴于平明泽当时的情绪,十分激动且急切,梅长歌和叶缺并未休整,而是立即投入到工作中。
他们兵分两路,叶缺去了平清随失踪时的那座大山,梅长歌则去了城主府,准备逐一询问四位证人案发经过,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叶缺那边,事情还算顺利,其实比起平清随,那四位孩子的家长们,心中还要更忐忑一些。
毕竟,平清随或许已经遇害了,但他们的孩子,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他们接下来是否足够努力了。
叶缺是痕迹检验的高手,名声向来只在京中传扬,却不想,刚一见面,便被几个人围住,几乎是用哀求一般的语气,恳切的请他,一定要救救他们的孩子。
“当日遇袭的地点,已经确定了吗?”叶缺客气而疏离的问道。
“刚刚确定了。”一人尴尬的说道,“不是我们不用心,真的是”
“哎”另一人长长叹息道,“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就实话实说了。我们几个是世交,都是西凉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您别误会,我之所以这样说,并没有分想要炫耀的意思。段芝元是我的孩子,我知道,他做事一向鲁莽冲动,胆子又大,什么事都敢做,这趟狩猎之行,也是他第一个提出来的。”
“这座大山,名叫大安山,地形复杂,林木茂密,时常云雾缭绕,又兼有猛兽出没,即便是本地猎户,也不敢独自上山。”那人愁眉苦脸的说道,“这几个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连个向导都不带,便冒冒失失的上了山。”
“这倒也罢了。”又一人接过话头,唉声叹气的说道,“他们并没有分辨方向的能力,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迷路了,只是几个人一路说笑游玩,又没有遇到什么凶险,所以不觉得而已。”
“几个孩子,问了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连最起码的东南西北,都无法指认。最后只能让城主府的府兵,和我们各家府上的家丁,由向导领着,在老虎曾经出现过的区域,一处一处的查找,实在是浪费了不少时间。”
那人说罢,领着叶缺,翻山越岭的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火急火燎的,赶在天黑前,寻到了那处,被众人集体判定为老虎袭人现场的地点。
只见地面上,弓、箭散落一地,几个箭筒,孤零零的躺在地上,乍看上去,这里似乎真的进行了一场人与动物的激战。
可当叶缺命人,将阻碍视线的灌木削去之后,连日来的雨水湿润天气,仍然较为完整的保留了当时的现场痕迹。
四散奔逃的马蹄印记显示,出事时,案发现场确有五人,然而,其中一个人的坐骑,明显缺失了一个蹄铁,甚至在地面上,留下一点浅浅的血痕。
更为离奇的是,从地面痕迹上看,似乎近日并没有老虎出没的迹象。最早的老虎脚印,根据其上方落叶程度判定,至少是在一个多月以前。
看到这里,叶缺不由自主的站起身,用眼角的余光,淡淡扫过几位看上去面色焦灼难安的家长们,心中顿时起了疑心。
“怎么样,能给我们指个大致的方向吗?”
“我要先问一个问题,才能回答你的问题。”叶缺迟疑道。
“先请说。”
“诸位孩子骑回家的马匹,可有蹄铁丢失或破损的情况?”叶缺沉声问道。
“没有。”众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那就先从北面查起吧。”叶缺沉吟片刻,又蹲下身子,再次查验了一番,随即给他们指了一个明确的方向。
与此同时,梅长歌那边,也有了一点细微的发现。
虽然平泽明对她要一次性提审四位证人的做法,不是很理解,但仍然无条件的贯彻执行了她的方案。
当然,作为条件,平泽明要求站在一边旁听,梅长歌自然也是应允了。
“你的名字。”
“侯长风。”
“说说你是怎么回来的吧。”梅长歌眼睛微眯,笑嘻嘻的说道。
“我不记得了。”
看样子,相同的对话,在这短短的七日内,已经发了无数次,以至于侯长风不需要做任何思考,便不假思索的回答了梅长歌的问题。
“请你再说一遍。”梅长歌坚持道。
“也行。”侯长风抬起头,触碰到梅长歌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只得认命的服软道。
“我们几个,都是西凉城中,人人皆知的纨绔子弟。”侯长风吊儿郎当的说道,“既然是纨绔子弟,当然没什么能力,要不如何当得起‘纨绔’二字?”
“我们去大安山,也就是想去抓点野兔、野鸡什么的,哪知道一个不小心,竟然遇到会吃人的老虎了。”侯长风说到此处,稍稍停顿了一下,偷偷看了平泽明一眼,惴惴不安的说道,“谁不怕死啊,我才十四岁,还有大好的年华可以虚度,我才不要死在荒郊野岭呢。”
侯长风本是娇惯养长大的孩子,此番先是在大安山受了惊吓,然后又被平泽明软禁在城主府,日日逼迫他翻来覆去的回答问题,早就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如今好不容易给了他一个诉苦吐槽的机会,他自然不肯放过,全然不顾及平泽明越来越黯淡深沉的脸色。
“我立刻翻身上马,向那老虎所在的方向,反手射了几箭,也不知道射中没射中,不过我想,以我那糟糕透顶的技术,应该是没射中吧。”侯长风绘声绘色的说道,“我玩命的跑啊,也不晓得跑了多久,我终于鼓起勇气,朝后面看了一眼,发现老虎并没有跟过来,心中顿时安定了几分,这才发现迷路了。”
“你说你带的那匹马,脚力不太行?”梅长歌朝他微笑道。
“你别误会,本公子有的是钱。”侯长风分辩道,“大概是因为山路崎岖难行,我的马,路掉了一个蹄铁,所以走起路来,便没有他们的那么健步如风。当时大家兴致正高,我也觉得没什么,毕竟不是去打仗,掉了就掉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我便将我随身携带的绝大部分食物和水,都搬到了平清随的马上。他的马,品种最好了,这点重量,完全没问题的。要早知道我会有此一难,我就是累瘫,也要自己背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