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这样一位家教颇为严格,除了高傲之外没有什么特别大毛病的贵族绅士发这么大的脾气,做出这么粗鲁的举止,显然他是真的恼怒极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名看上去就十分高贵优雅的俊美青年敢在这里如此横行无忌,那么他的身份已经很明显了,正是唐恩心心念念的西泽先生。
或者是,是这个幻境里的西泽先生。
他现在脸色很难看,好吧,这也是难免的事,任凭谁遇到这样的事也难以保持住自己优雅的修养的。
时间再往前倒一段。
少年没有任何预兆的吻让西泽显然吓得不轻,但是那掺杂着柔软甜腻奶油味的吻让他有些……迷茫。
似乎……似乎并不让他抗拒。
他不太清楚原因,但是就是……不太抗拒,又像是……无法抗拒。
少年红着脸,吻技很羞涩,但是西泽先生的吻技也不怎么样,所以两个人……就都没有怎么纠结意识到这个问题。
两个人青涩地吻在一起,带给西泽先生触电般的味道。
西泽一直没有推开少年,甚至吻着少年身上的味道……鬼使神差地给予了回应。
最后还是少年羞涩地分开了唇,头也十分害羞地低下,留给西泽一个头顶。
西泽……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
不,这听起来很荒谬,太……荒谬了,先不说他喜不喜欢男人,就算喜欢男人,也不该喜欢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孩子,对,面前的少年看起来还是一个孩子,没什么脑子。
西泽不喜欢不聪明的人,因为他从小自负自傲惯了,不喜欢主动的女孩子,也不喜欢被动的女孩子,他对自己的眼光自视甚高……怎么都不应该对在这样一个少年面前,心脏跳得像是外出驯服一匹烈马时那样快。
尽管他很漂亮,比西泽先生从前见过的漂亮孩子还要漂亮。
可是光凭漂亮……光凭漂亮肯定是不够的啊,自认为有修养有内涵的西泽先生陷入了苦恼之中。
西泽刚伸出一根手指打算擦干唇上还留有的痕迹,还埋在他怀里的少年忽然昂起头来,水色的眼睛亮晶晶的。
……很亮,好像晨星一样璀璨,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也像是早蔷薇上的露珠,明亮也羞涩。
“……西泽。”少年显然很害羞,但是还是努力鼓起勇气看着他。
“……叫我费洛里斯先生。”西泽强装镇定,伸手扯了扯胸前的领结,有些别扭道,“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可以……”
“好吧,费……费洛里斯先生,”唐恩有些闷闷地垂下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真是就是单纯来睡你的。”
“……”
费洛里斯先生被对方的耿直噎到了。
自认为更加注重内涵修养等内在美的费洛里斯先生说不出话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然后沉默了……
发现自己竟然并不能果断地拒绝对方,反而……有点跃跃欲试。
好吧,西泽,停止你那乱七八糟的想法,面前的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谁知道怀着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和目的,而且他看起来只是一个孩子,一个脑子看上去不太好使的孩子。
他除了漂亮还有什么能吸引你的吗?
咳咳,对,就这样,打消掉你脑子里那些卑劣的想法吧,你不是那种为了欲望不在乎一切的男人,你向来更加高贵,更加聪慧的伴侣,即使是床伴也不能这样放浪。
西泽先生努力劝服着自己。
“费洛里斯先生……”
金发少年摸了摸自己柔软的短发,怔怔地看着他。
眼睛里……还是那样散落着晨星的模样。
不,不是像,西泽敢断定自己真的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晨星的样子。
向来高傲冷静认为自己更加注重内涵修养等内在美的费洛里斯先生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
转身走了。
唐恩叹了口气,有些烦恼地抓了抓头发,完了,果然西泽不是这样的人啊,西泽可是……
“还……还不快跟我来。”
青年别别扭扭的声音传过来。
“……”唐恩张了张嘴,然后嘴角勾起一抹又是期待又是……惶恐的笑。
进了房间,西泽沉默地让面前的少年先去洗个澡,然后……苦恼地站在窗口,有一点忧郁。
好吧西泽……你向来不是一个浪荡的人,不过今天,今天可能需要一些……对,今天是例外。
一定是你过得太……太清心寡欲了,想想你父亲吧,他有那么多情妇,早早地就死在了那些风流债里,虽然难堪,但是这在上流社会这个有些糜烂的圈子里也不是什么多稀奇的事儿。
反而是你这么洁身自好才稀奇,对方这样一个……这样邀请你难免是,难免是……
西泽强装镇定地给自己找个借口,然而看到少年湿着头发出来的时候……还是破碎了。
他动了动喉咙,看着少年发丝上的水滴落在他精致白皙的锁骨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水窝,再顺着那个弧度落下来……长时间清心寡欲的身体蠢蠢欲动。
以至于他都没有看到少年此时的脸色白得出奇。
他忍不住伸出手,想摸一摸那还有些湿润的发丝,还有那……漂亮的锁骨。
然而少年警戒地后退了一步。
西泽一愣,抬头看着少年苍白冷淡的神色,和之前判若两人。
然后少年复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飞快地跑了。
高贵冷艳的很多年的西泽先生今天被人撩了,而且对方撩完就跑,这听上去简直像个戏弄人的笑话。
西泽先生脸黑得不能再黑了,断定自己是被玩弄了之后恼怒地派人搜索了整个城堡,更出人意料的是,在这里还出现了两个……两个陌生的男人。
金发少年红着眼睛站在那两个衣衫不怎么整的男人身后,西泽先生……这次是真的恼火得说不出话来了。
尤其是里面那个现在还赤裸着上半身的白金色长发男人,现在似乎也只是懒散地斜过一只眼睛看他,那种……好想情事之后的懒倦,那侧过来的脸英俊得让人难以逼视。
西泽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怒火还能更上一层楼。
“什么时候我的家里已经是什么闲杂人等都能随意进出的了?”
身后的仆从低下了头。
“给我把……”西泽先生冷冷地命令着身后温顺的仆从,“这几个卑劣的窃贼和骗子送入监狱。”
裴言长长地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无所谓的亚瑟,也是,在亚瑟面前这样的人类几乎是不堪一击的吧。
然而亚瑟冲他轻轻眨了眨眼睛,没有反抗地就让对方绑住了手脚。
裴言不知道亚瑟打了什么念头,只好也配合着被绑了起来。
“少爷,需要现在就送往监狱吗?”
西泽愣了愣,看了一眼神色始终没有什么变化的少年。
少年对面前发生的事没有任何反应,难以想象这样柔软长相的少年神色能够这样冰凉。
西泽心里莫名一软。
“不,先……送往教堂后面关着。”
第57章
“好吧,”裴言躺在冰凉的地上,白色衬衣懒懒散散地解到了锁骨下面,露出青年白皙的一段肌肤,“所以说你只是想要来逛一逛监狱?”
“不宝贝,这里不是监狱,这里是一座圣教堂的后院,”亚瑟就坐在他边上,雪翠色的眼睛笑嘻嘻地看着青年的锁骨处,挑了挑眉毛,“宝贝你没有听说过这里的这座教堂吗?好几百年后可是传说凡是在这里祈祷过的恋人都能终成眷属呢。”
“好极了,然后他们还会把我们绑在十字架上烧死,”裴言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而且我一点都不想坐在这么冷的地面上。”
“你可以坐在我身上。”亚瑟眨了眨眼睛,靠近他,“试试看不穿衣服坐上来……会更暖和。”
“……”
裴言撸了一把头发,懒得再理亚瑟,视线转到一直一言不发的少年身上。
“唐恩,”裴言尽量放低声音,少年的脸色实在是苍白得有些可怕,比之前那可爱羞涩的样子差了太多,也是,这其中毕竟有过了一个六百年,“你还没有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这么确定西泽的魂魄不在西泽身上。”
唐恩魂不守舍道:“……小鸟告诉我的。”
“……小鸟?”裴言愣了愣,说起小鸟,他的确很快想起了总是落在唐恩肩膀上那只红嘴的小海鸥,只是靠一只鸟的话未免有些荒唐。
“小鸟……是海神送给我的,”唐恩轻轻道,然后把头埋入膝盖里,声音闷闷的,“海神告诉过我,小鸟可以帮我凝聚起西泽的魂魄的,可是那天……那天小鸟说不是。”
大概是为了顺应唐恩的话,一声轻轻的叫声从头上传来,那只红嘴的小海鸥拍了拍翅膀,逆着亮眼的凌晨光芒,安然地站在最顶上的小窗上面。
它的眼珠子很黑,也很亮,彬彬有礼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羽毛,然后温柔地停在唐恩的肩膀上,红字的喙轻轻敲了敲唐恩埋在膝盖里的头。
像是抚慰。
抚慰……?
裴言怔怔地看着那只海鸥,愣了愣,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什么。
“亚瑟……”
“嗯?”亚瑟抬头,“怎么了宝贝儿。”
“你在上岸那天,”裴言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却又有些不明显,“那天念的那首诗是什么?”
“嗯……那天的诗?”亚瑟想了想,然后雪翠色的眼眸微微亮了亮,转而看着唐恩肩膀上那只红嘴小海鸥,“啊,想起来了。”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亚瑟走到裴言身边,低下头也摸了摸19 裴言的头,“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对,”裴言怔了怔,看向唐恩,“还有后面那句……”
“后面……嗯,”亚瑟若有所思道,声音温柔得如同每一个流浪的诗人,“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鱼与飞鸟的距离。”
“一个遨游天际,一个却深潜海底。”裴言下意识地接道。
唐恩一开始并没有怎么注意她们的对话,那条很厉害的额白鳞种是个非常……不要脸的老流氓,他的恋人是个脾气看上去还不错的白鳞种,他们也都是男孩子,可是他们过得很好。
真羡慕啊,唐恩也会这样淡淡地艳羡着,但是这个时候,他并不太想看他们太过甜腻的样子,因为……会难过吧。
但是最后这两句诗,却忽然深深地映入了他的脑海。
他确实本质上还是条脑子缺根弦的小人鱼,所以他愣了很久很久,才错愕着张着嘴抬起头来。
——“海神,是个很坏……又小气的家伙。”
亚瑟的话还在脑海里历历在目,裴言觉得嗓子有点紧,也不知回到为什么,只是……莫名有些难受。
“唐恩,你有没有想到,那只海神送给你的海鸥……就是你的西泽先生呢。”
“西泽……”唐恩怔怔重复道,“小鸟……”
他转过头,脸色还是很苍白,却仿佛在那一瞬间活了过来。
水色的眼睛还是有点傻乎乎的,他轻轻地注视着那只小海鸥。
那种目光太轻了,小心翼翼得过于温柔,仿佛只要目光一重,面前的小海鸥就要碎成粉末了。
红喙小海鸥静静地侧着头回看着唐恩。
六百年了,唐恩觉得自己一直都是孤独一个人,只有红喙的小海鸥,在他出岸的时候落在他的肩膀上。
可是唐恩还是会觉得很孤独……那种孤独是不会因为周围有人和他打招呼就能解决的,况且小海鸥更不会说话。
他也从来不会去太过主意小海鸥,小海鸥只是海神送他的礼物,他甚至一度以为小海鸥也只是幻境的一部分而已。
所以他才没有发现,小海鸥是一只……一直都很温柔的小鸟,梳理羽毛的样子也彬彬有礼得有些出奇,羽毛也总是被梳理得很完美……尽管它只是一只小鸟,但是是一只非常……非常注重外表的小鸟。
小鸟是很温柔的,多数时候都会静静地看着他,说来也巧……好像,每一次他上岸的时候,小鸟都会落在他的肩膀上。
好像是……欢迎一样。
如果小鸟不是海神的一部分,唐恩忽然想着,心脏疼得有些木了。
如果小鸟不是海神的一部分……是不是小鸟一直一直都看着海,所以每次他一出岸,小鸟就会落在他的肩膀上呢。
可是小鸟……为什么要一直一直看着海啊。
他昂着头,静静地看着它。
他有些难过地想……不,他很难过很难过地想。
为什么小鸟要一直……一直看着海呢。
他轻轻地看着停落在他肩膀上的小鸟,它那么小一只,几乎没有什么重量,他甚至都感受不到它的存在……而他也的确经常忽视它。
可是只要一想到……小鸟是西泽,他的眼泪就不自觉落下来。
西泽先生……是一个很高傲的青年呢,因为高傲,所以一不开心就会有些小别扭。
被这个世界宠爱到大的西泽啊。
如果小鸟真的是西泽,那……这么多年来,西泽一定很委屈啊。
刀片默默地在他心头割着。
“西泽……”唐恩停了很久很久,声音涩得发慌,尝试了好多次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西泽……是你吗。”
小海鸥还是静静地看着他,乌黑如黑曜石的两只眼睛静静地看着唐恩,没有任何动作。
唐恩觉得自己的心脏又悬了起来,一时间说不清楚是失望还是绝望。
可是又忽然……他怔怔张着眼睛,甚至不敢闭上一秒。
小海鸥漆黑的眼珠下,忽然溢出了细小的泪珠。
细小得几乎看不见,可是微微打湿了它眼角的绒毛。
小鸟……会哭吗。
唐恩伸出一只手掌放在自己的肩膀边上,小海鸥动了动头,看着唐恩白皙的手掌,低下头又用红喙轻轻碰了碰唐恩的手掌。
“西泽……”唐恩声音哽咽着,轻轻地喊,“……西泽。”
那呼唤似乎像是什么咒语,小海鸥张了张翅膀,然后落在了地上。
没有什么多么绚烂夺目的光,唐恩低下头,看着小海鸥的身形慢慢透明,然后一个……等待了很多很多年的身影慢慢显现出来。
从透明无形的样子,慢慢凝聚出了形体。
唐恩擦了擦眼泪,他还蹲在地上,只能看到对方修长的腿,可是他已经不用抬头了,他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魂魄正在以一个不紧不慢的速度慢慢流逝着。
——“用你的魂魄,换他的魂魄。”
他轻轻擦干了眼泪,抬起头来,天真秀气的脸庞上眼角的红色还没有褪去,可是他竭力挤出一个微笑来,来作为和西泽最后的告别。
“好久不见……西泽。”
然而他一抬头眼瞳便是一缩,那个从来都是俊美孤高的青年垂着眉目,一片水光,那长长的水渍沿着他英挺的下巴落下来,正好落在唐恩的嘴唇上。
西泽的眼泪……也很凉,也不甜。
“笨蛋……”西泽轻轻开口,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哪怕现在这么沙哑,在唐恩眼中还是那么……那么好听。
他将身下的少年搂入怀里,似乎一回到人形就和那个彬彬有礼的小海鸥告别了,他很用力地将金发少年搂入怀里。
“我就知道你聪明不起来的……”青年哽咽着,鼻子抵在少年的柔软的发丝上,轻轻嗅着少年的味道,“一定会找不到我的……不过没关系,因为我也一直在等你,所以我知道……还是会等到的。”
那个莫名其妙的神说:只有他认定你是西泽,你才能出现。
你不能表达,也不能否认,只能等他孤注一掷地信任你,认定你就是西泽才可以。
第一年的时候,他想,没关系,唐恩不聪明,想不到是正常的。
他听着对方的思念,依然很甜腻。
第十年的时候,他想,没关系,反正十年都等过了,再慢慢来,唐恩不聪明。
他听着对方的思念,有些无可奈何。
第一百年的时候,他想……算了,就算一直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反正,已经等了一百年了。
他听着对方的思念,只能默默报以最温柔的回应。
唐恩之前还觉得自己的眼泪大概是要哭干了,可是闻到西泽身上的味道时,他才意识到原来那还远远不够。
“对不起啊西泽……”唐恩低低说到,他的身体颤抖得厉害,和他的声音一样,“我真的是……太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