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愿意为一个人生、愿意为一个人死,实际上就是这么做会让他感到发自内心的快乐。甚至有时候看起来艰辛不已的牺牲、激烈的思想斗争,也不过是为他最终得出的结果增添几分佐料。就好比玩个游戏,那种外挂开到天际就图一个一时爽的,氪金就能升级氪金就能牛逼的,都上不了台面。一个游戏总要有一点恰到好处的险阻难关,才能赢得口碑和长久吸金。
当然要是宣传能取巧,可以一直吸引新人加入,辣鸡游戏还能把最经典的也挤下去。
人们对痛苦的沉迷其实超乎他们的想象。
人这种天地之间最为强大的生物好像生来就有贱格,即使是最老实巴交的胆小鬼,也会本能地迷恋心跳加速的感觉。我们根本不用算上那些重度享受受虐的人,哪怕是最普通的恐怖片爱好者,少见一点的探险发烧友、极限生存挑战者,扩大范围后更多的运动达人,乃至于去游乐园必坐过山车的年轻情侣,他们每一个在“自虐”上都孜孜不倦不亦乐乎,只不过能够接受的程度轻重有所不同而已。
这世上有很多人爱我,但终归不过是在我身上看到了某种他们喜爱的特质,也有的看见了我,就觉得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但有人爱我,总是让我高兴的。
我收下了赵漫沙打算送给我的所有东西,因为她挑选的确实都很合我的眼缘。不不不,更恰当地说,她所选择的每一样东西都正好戳在我感兴趣的地方,无论是娃娃、糖果、项链还是长裙,都是我会喜欢的样子。
以我们的交情来说她好像太过了解我了一点,而且了解得不太恰当。以我在人生前十九年的表现,相比起过家家用的娃娃,我更喜欢乐高积木;糖果我只爱吃酸味的,不太吃甜,巧克力却只喜欢甜得发腻的白巧克力;我喜欢长一点的项链,不太喜欢有东西搁在锁骨之间的感觉,嫌弃不利落;我也不穿长裙,因为长裙穿着走路不方便大跨步。
但我还是慢慢地开始喜欢肖似人形的人偶,慢慢开始喜欢吃旧时候市井里卖的除了甜就是甜的麦芽糖,慢慢习惯喝很苦的清茶,慢慢习惯了戴着很多很华美但并不让人舒服的首饰,慢慢习惯了近似古代的、长长的拖到地面的长裙。
见我喜欢,赵漫沙心满意足地笑了,亲热地一个劲儿问我:“你是真的喜欢?可别哄着我啊,不然下次还是只能给你带你不喜欢的。不喜欢你可千万要说出来,都是小东西,不值当你撒谎。”
我再三保证是真的很喜欢,她才放过我,又高高兴兴地带着我参观大宅。
……叫一个不是亲戚的人参观祖宅一样的地方……是不是不对劲啊。
我对本地有钱有权的人不熟,没有亲密交往过,不知道他们重不重规矩,要是重规矩又有什么规矩,还有重视到什么地步。而且不同的家庭之间好像也有很大的差距,有一些觉得没有差别,有一些持重身份,恪守古礼。
楚家至少肯定不会是后一种,因为这种宅子是绝不会随随便便用来待客的,而我已经来了两遍了。再说这么大的旧宅一般礼仪重的都会有老管家,这里我倒是没有看到过,还会有家族墓地的守墓人……别的我也不清楚了,两个世界毕竟不是同一个,做做参考就行了,不能直接套用。
参观了这栋大多数房间一年到头只会有一次住人机会的的大宅后,又是惯例的晚饭时间。
做饭的是上次那个厨子,但端上来的食物无疑家常化了很多,没有再严格地区分菜系,而是每一道菜都固定在一个基调上。很多菜加重了辣味,吃起来反而偏甜,清淡的菜式里偶尔又会加上味道很浓郁的酱汁,蘸酱里麻油很足,米饭蒸得非常软,像是给老年人吃的不磨牙的食物。
依然很好吃,大厨功夫不是盖的。而且我也挺喜欢这样。
但是我越吃越觉得今天这一趟里透露出古怪的味道,搞得嘴里的东西嚼着口感好像也古怪起来。
她招待我实在是太用心了,太——太家常了。就好像真的是两个经年不见的好朋友,而且还是经年不见的青梅竹马,我们之间那么熟悉了,我当然是要好好尽力招待你,让你觉得在这里舒舒服服很放松,但我们谁跟谁啊也就不说那些客套话不摆那些漂亮场面了,来来来我知道有一家店东西好吃就是位置偏远店面还不太敞亮,等着就带你去啊……就这个感觉。
但我和赵漫沙充其量就是高冷的雇员和热情的雇主那种关系。
我们吃完了又在院子里的桌椅下喝茶唠嗑,她讲,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她一点儿也不介意我懒洋洋的敷衍,就给人一种,几乎可以说是溺爱和纵容的感觉,笑着和我东拉西扯,毫无顾忌地说圈子里的八卦和乱事,尽管她说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末了轻描淡写地添上一句“我们家博雅就是好孩子,从来不像那些的”。
主要目的还是夸奖儿子,全天下的老妈都这样,说着话说着话一旦接近了孩子,就是一顿让人脸红的猛夸,反正天上地下古今中外都是她的儿子最好,谁家儿子智商高了没她儿子体贴,谁家儿子体贴极了没她儿子帅气。那都不是她亲生儿子,可是她说话的时候那种与有荣焉得意洋洋完全做不得假。
也许就是因为不是她亲生儿子所以才这么到处展现母子关系的亲密,亲生的反倒是被她忽略了。
临走她把我送到了车上,盛情邀请我下次再来,我既不拒绝也不答应,只含糊不清地说随缘。
赵漫沙一下子就笑了:“还真是被你说中了!缘分不到,不是时候。你看这么多次了,博雅还真没一次是赶上过来的,不是人都在,忽然公司里出了事非要他去处理,就是过来的路上出了事。你看,今天本来都快到市内了才给你打电话,电话打了没一半呢,高速出车祸了,到现在还没能回来。”
我琢磨了一下,觉得这哪儿是缘分不到啊,这是没碰见我就倒霉呢是吧。
反正就是怎么都见不着我。一有机会就出事,一有机会就出事。
难为她还这么言笑晏晏地和我说话了,不是有心机就是有演技。
像是我继小儿子之后又坑了她的大儿子一样,我觉得有些迷之内疚,接话说:“那是我瞎说的,你可别信那套。我们还能一辈子见不着不成?没这个道理。下次我来就能见着他了。”
她说:“我看悬。”
我想也没想就说:“那我下下次再来,再不行下下下次来,总有一次能见得到的。”
坐在车上往回走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被套路了一把,并且再一次感觉到了她的目的的扑朔迷离。她到底是想要介绍我和她儿子认识呢还是借口她儿子请我过去?我怎么感觉这两个目前来看最有可能的猜测都不太靠谱啊。
糟糕了,每当这种不能直接使用暴力的场面都会让我束手束脚的。
但其实这种经历很有意思。无敌外挂听着爽到爆,但是真的沉迷游戏不可自拔的人都知道,这种东西只会消耗玩家对游戏的喜爱和兴趣。任何轻易就能得手的都不是最好的,随随便便勾勾手指就什么都做得到实际上乏味之至,像是饱腹后的米饭,有时候适当地增加难度正是认真的体现。
车子一个转弯驶入全市的交通要道,车辆像是静止在工厂流水加工线的传输带上,大家都遵循规则,大家都井然有序。我托着头扫视窗外,相反方向的车子里一个好像在哪里见过的侧面一闪而逝,没等我细想,好像是人海茫茫里的两个人擦肩而过。
我的目光追随着那辆车,直到那辆车消失在转交才收回视线,掏出手机水群打游戏。
世界那么大,总能遇见的。
我还是确信这一点,但头顶的注视是那么不加掩饰,虽然没有恶意,在它不泄露的情况下我也就能感觉到它在注视我而已,或者说它要是实在要瞒着我,我连这一点都感觉不出来。就是这个最让我心神浮躁,用力地摁了几下屏幕,一时失手之下,我戳穿了这个手机。
……谁都别想拦我,迟早我要上天。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好啦!
上次广受好评的防盗文案作者已经开放啦,还有一个预计九月会开的hp文,大家都去看看吧~~顺便没有收藏专栏的收藏一下吧~~~隔几天才添一个作收真的好心酸!!
第49章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再安利一把专栏。
然后作者就睡了。
在龙马追的好几个文最近都没有更新,心塞。
长佩的断更了好久了,心塞塞。
唉。
你们真的不收藏专栏吗?作者想要爬爬榜啦_(:зゝ∠)_收藏一个嘛收藏一个嘛。
还有作者九月份会开的hp文,好久之前的脑洞梗被作者自己翻出来了,一看之下停不住手
我重新在附近买了个同款手机,自己折腾着一键还原了备份。
新学期倒计时最后一天,寝室里只到了我一个人,整栋楼只到了十几个人,总结:无事可干。
不用想也知道,整个新学期都会是这个状态。
还真是有点淡淡的伤悲。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干啥不好啊,户籍特别好糊弄,官府特别不走心,我在青楼弹过琴,在梨园学过艺,在街边卖过唱,当过官府小吏,也假扮过落魄书生,有时候随便路边儿上摆个摊就开始做生意了,做什么都是次要的,又不靠那些赚钱过活,关键是好玩儿。
在现代就麻烦了,走哪儿都要身份证,打个工都要签合同……诶不对啊,我可以去打工的啊,签个合同也完全没问题啊。
算了,不想去。这年头的工作和我以前的工作不一样,浮夸太多了,虽说另一个世界也有勾心斗角,职场里明枪暗箭只多不少,最少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有真本事的人总不会被埋没。
人们对才华心怀敬畏,大抵还是因为修真的缘故——技近乎道,技进乎道,前者还在凡人的范畴之内,后者却已经可以被称之为修士了。另一个世界有诗仙、画仙、匠仙,他们起于微末,数十年来钻研一门技巧,多在临终前能以一技而入道,而后平步青云,各个成就斐然。
我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世界关于他们的传闻总是“止步于某某境界”、“终不得大道”。这些依托于某种手艺某个特长踏上仙途的人都超级恐怖好吗?战斗力不一定特别强,可是个顶个的难缠是真的啊!怎么打都打不死、越打越来劲,一个后招接着一个后招,手段层出不穷,而且他们都是自成一套修真体系!每一个技能只有一个能最终踏上仙途!等于说每一个都是开宗大师!每一个都是泰斗人物!根本不能用单纯的金丹期、渡劫期来判断他们的修为!
最恐怖的是他们没有心魔,渡劫一般天道也就意思意思就放他们过了。
很久之前,越国的皇帝还活着的时候,我在那里学过不少乐器。
宋宰相教的我。皇帝不肯教,嫌我不能听他弹一遍就学会,嫌我要把乐谱改成他不认识的数字(这一点我怀疑是因为他怎么也学不会阿拉伯数字,他这人也就音乐能拿得出手,别的干什么砸什么),更嫌弃我零基础要从头教起。
我和宋宰相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我们相互嫌弃的时候,我想学,皇帝勉强指导了我一下指法就开始嘲笑我,但他嘴仗打不过我不说,还被我嘲讽一百以内的加减法都算不好,气得半死之下把我扫地出门,召来宋宰相把我领回家。
不得不说说另一个世界的皇宫。和本世界古时候那种封闭式的、进出入管理严苛的皇城不同,在那里根本没什么严密的戒严,就是守卫多一点,平民百姓不能出入,但是官员几乎都是想进就可以进想走就可以走的,绝大多数国家甚至根本不设军队——说不上是几万年没有打过仗了,就我所知,有史以来还没有相关战争的记载,打架斗殴就是一个国家最常见的刑事案件。
所以我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出现在皇宫内部也不奇怪,皇帝带我进去的时候虽然没有特意通知,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大家都当我是皇帝的情人。宋宰相进来之后很镇定,跪下来的动作才做到一半呢,皇帝御口一开,叫我“跟着宰相滚”,我发誓当时宰相跪都忘记了,半蹲着,表情空白了有一两秒,。
修□□,皇帝的地位也就那样,不高不低、不上不下、不尴不尬,但总也是个皇帝。现在皇帝叫他的情人(误)去宰相家,这个,怎么想都……不太对是吧。
不过显然皇帝正在气头上呢,很不耐烦地手一挥就自顾自出了门,剩下我和宰相干瞪眼。御书房里的宫女太监眼观鼻鼻观心,个个假装自己是个假人,恨不得连呼吸都能没有,还是我先说了话:“那什么,你好啊,大人……咱们走?”
我就这么跟着他回了宰相府,宰相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答应教导我,然后我就陷入了水深火热的补课生涯。
宋宰相他比教导主任还苛刻!吹毛求疵!
说好了学音乐,第一步要我抄写乐谱。好的,这个我没意见,抄就抄,抄完了之后宰相他来检查,每一张都认认真真看完了,最后告诉我说姑娘你要先练书法才行,他完全看不懂我写的是什么。我一个现代人钢笔字都写不好你要我练毛笔字?!这玩笑不好笑好吗?!
好的,我先学练毛笔字。
先练拿笔的姿势,手指持笔手背虚握状,从早到晚保持好几个时辰;终于握笔的姿势让他满意了,开始每天站在书桌前,照着他给的摹本写两百张大字。少一张都不行,晚上他要检查的,每一次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哪一个笔划写得让他不满意了就再推倒重写,每天写的字堆在一起,隔三天就把以前不满意的选出来要我重写,然后把写得还不错的全部烧掉。
一言不合就要我全部推倒重写。
期间皇帝过来围观了一次,然后大度地和我重归于好,只是我就不用住回后宫了,我住在后宫名不正言不顺的,还不如住在宰相家里好好学习。我真是谢谢他了,不过我也挺乐意待在宰相家里,宰相的藏书远远比皇宫丰富,因为皇帝就喜欢乐谱,宰相却有很多游记、志怪小说,闲来没事我就在他的藏书阁转来转去,像寻找宝藏一样寻找我感兴趣的书籍。
光是练字就练了三年,然后宰相觉得“这些大字不会太丢人”了之后,在我每日练字的间隙加上了练琴的时间。
和教我练字比起来敷衍了不是一点半点,什么都不告诉我,就是每天早晨给我弹一曲,然后要我自己写出谱子、自己按照他的弹法练习——以及每天惯例的两百张大字,一张都不能少。
我不服!我要出去玩!
但不知为什么我还是乖乖按照他的安排做了。
这辈子就只有在宋宰相手里那些年努力了一把,学了点东西,读了不少我自己绝对不会去读的书,老老实实地练字、练琴,后来宰相还陆陆续续教了我不少别的,比方说长笛、二胡、古筝之类的常见乐器。
再后来就是皇帝重病垂危,我为他弹琴唱歌陪着他走完人生,为他祭天,儒修新选的皇帝不喜欢音乐,要整改全国,我就杀了他,和儒修打了几天几夜,再然后自己继位为皇帝,宋宰相致仕修行,永常出山辅佐,越国迎来了风雨飘摇、政令一天三变、科技高速发展的六十年,六十年完了,我独自离去。
再怎么跌宕起伏的人生,好像也就一句话三个字可以概括:她活过。
是怎么暴露的自己呢?我不知道,好像忽然有一天他们就看穿了我的身份,消息泄露,想杀我的人蜂拥而至,临走前我没有看到永常,他不肯见我;但我最后见了一面宋宰相,他已经修炼到了筑基期巅峰,玉冠博带、白衣翩翩,在御花园里抚琴。
那是我从未学过的离歌。
他为我弹了很多首曲子,但从来没有过离歌,一首也没有。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绝妙的铺垫,也许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含着某种深意,但他们藏得太深了,我看不明白。
我站在他背后,默默听他弹完所有流传已久的离歌。我是那么平静,既不惊奇,也不难过,因为他的琴声里既没有惊奇,也没有难过。
人不该和比自己太深的人做朋友。尤其是你们还一个是好人,一个是坏人。
其实每一个人心里都潜伏着阴暗面,只是有些人格外能够控制。他们把自己的恶毒和冷酷储存起来,等到合适的时机,才对合适的对象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