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般危机,赵大人无法说服自己离开。
可那灰衣道士已经猜到了黎清殊的意图,看出了黎清殊只是在硬撑着罢了,趁着这时,掌心蓄力,将黎清殊一掌打落在红木桌上,桌子碎了一地,黎清殊靠着身后的凳子缓慢的爬了起来,突然吐出一口鲜血。
伤上加伤,黎清殊却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长剑掉落在地上,寒冽的剑光上,一地鲜红慢慢滑落青砖地面。看到灰衣道士眼底的嗜血之意,以及已经举起在半空的短刀,赵大人顿感不妙,快步冲了过去扑向黎清殊,带着他就地一滚两人侥幸逃出生天。
黎清殊被赵大人搀扶着站了起来,似乎伤及了肺腑,轻咳几声后,嘴角的鲜红也溢出更多。灰衣道士一击不成,自然又追了上来,短刀刺向黎清殊,就在那电光火石间,赵大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与黎清殊旋身调转了位置。
那一刀没有刺中黎清殊,却将赵大人的左臂划出了一条大口子,从未受过这种痛的赵大人止不住闷哼出声,险些摔倒,却也强忍着将黎清殊护在身后,慌慌张张的,拿起了边上的长剑,拦在灰衣道士身前,指尖还在发抖。
“你别过来!”
赵大人从未杀过人,也没有打过架,连剑怎么拿也不会。两手握在剑柄上,随着灰衣道士的一步步走近,他也在一步步后退。
仅三步,便到了头。
赵大人回头看了看已然昏过去的黎清殊,眉头紧紧皱起,也生起了几分胆子,怒喝道:“你别过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灰衣道士冷着脸,抖落了短刀上的血珠。
啪嗒一声,血珠坠落在青砖地面上,绽开了一朵诡谲妖娆的血花。
赵大人心底一颤,手中的剑也随之发抖,他已然退无可退,那便为了心爱之人拿起武器,以命相抵吧。
赵大人如是想。
“我不想杀你的,可是你这样,我不得不杀你。”
灰衣道士说道,“我接受的命令里,只是要他的命而已。”
赵大人依旧坚定的站在黎清殊面前,他似乎比刚才更加镇定了,尽管面临危险,他还是用自己目前最镇定的语气说道:“我只要还活着一刻,都不会再丢弃他的!”
对方并不会为琐事烦扰,他只是个杀人的武器。
“那抱歉,我只能把你们两个都杀了。”
他说这话的同时,已然举起了手中的短刀,可就在这时,门外却来了个更加冰冷的人,他似乎带着冰凉彻骨的风雪而来,让人感到浑身的战栗。
“恐怕你今天一个也动不了了。”
凌萧然冷冷说道,那灰衣道士似乎没想到他还会出现,惊得瞪大了眼睛,而对方只站在门口,轻轻一个拔剑出鞘的动作,动作快到肉眼也看不清,赵大人只记得晃了下眼,他的剑便又回了鞘,而后那灰衣道士慢慢的倒下,眼睛瞪得很大,好像就要掉出来似的。
扑通一声倒地的声音,再下一刻,灰衣道士的脖子才慢慢绽开一道细微的,粉红的剑痕,由粉红变成鲜红,剑痕浅浅的,却紧接着一条血柱澎涌而出……
这个杀手已经死了。
这时赵大人才注意到,凌萧然雪白的衣摆上沾了一滴血珠,只有一滴!
但绝不是灰衣道士的血,他周身萦绕着冰冷骇人的剑意,仿佛自修罗场归来的仙人。
赵大人才意识到黎清殊曾经有多么担心凌萧然会杀了他,在他看来,凌萧然轻而易举就能夺人性命,且面不改色。这一出落幕的好戏,看得赵大人眼珠子直愣愣的,而后才反应过来,丢了剑,轻柔的抱起身后的黎清殊。
“清殊!清殊,你醒醒啊!别睡了!”
凌萧然漠然的跨过了尸体,冰凉的指尖搭在黎清殊的脉搏上,而后淡淡的道:“昏迷了,受了内伤,没什么事,很快能醒过来。”
赵大人眼角欲掉不掉的泪珠子倏地又收了回去,而后有些恐惧的,直愣愣的看着凌萧然,结结巴巴的说道:“谢谢……谢谢你……”
凌萧然似乎有些意外,多看了赵大人一眼,而后蹙起了眉头,提醒道:“你让他躺地上吗?”
赵大人即刻摇头,小心翼翼的抱起黎清殊,让他躺在柔软舒适的床榻上,身后的凌萧然看着他有些颤颤巍巍的动作,不满的皱起了眉头,不过再看到他手臂上的暗红时,那股不满便瞬间消失了。
黎清殊喝了凌萧然亲自熬的药,两个时辰后终于醒了过来。
已是星夜了,那时赵大人已然累倒在重新整理好的屋子里,坐在桌前脑袋支着右手小憩。凌萧然则是坐在床边,黎清殊一眼便看到了他,顿时也就放心了,可是在看到赵大人明红的衣袖上那一抹暗色,当即拧起了眉头。
凌萧然自然也注意到了,刚要说话,却被黎清殊食指置于唇边小小的嘘了一声,低声跟他讲:“别吵到了淮景。”
凌萧然:“……”
看到自家舅舅好像有些不大高兴,黎清殊便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顿感胸膛一疼,动作也停滞下来,凌萧然默默的扶他坐起,给他喂了颗丹药,低声说道:“这段时间好好休养,这几日都不要出门了。”
本来也没有出门,可麻烦就是找来了。黎清殊内心说道,吃下了丹药,胸膛便舒服多了,果不其然,他再开口,还是问赵大人:“舅舅,淮景他受伤了,你怎么不给他包扎一下?”
凌萧然挑眉道:“皮肉伤罢了,他自己也没有要包扎。”
“那可不行……嘶……”突然起身的动作又牵动了胸口,黎清殊倒抽了口气,按在胸前轻轻揉了一阵,才慢慢舒缓下来,说道:“淮景他身娇体弱,又不是舅舅你这种人,不包扎会生病的!”
“我是哪种人?”凌萧然没好气的反问道。
深知说错话的黎清殊立马补救道:“习武之人,绝世高人!舅舅,你看这样行吧?”
凌萧然偏头起身,说道:“天色已晚,下雨了山路难走,我就不计较他留在这里了。你也早点睡吧。”
黎清殊有些意外的看着凌萧然,对方又道:“有事明天再说,药箱我放这里,你要包扎就自己来。”
他的语气似乎有些无奈,带着一丝宠溺。黎清殊莞尔笑道:“谢谢舅舅体谅!”
凌萧然斜睨他一眼,转身又无声的离开了房间。
第五十八章
看到黎清殊被灰衣道士一掌击落的时候,赵大人仿佛觉得整颗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捏作一团,他张着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无声喘气,暗自着急。越是着急,越是连身体也不听控制的,一动也不能动,心急如焚。
终于,看到那灰衣道士举起短刀,要刺向黎清殊之时,他遏制不住的挥摆着双手,无意识地大喊道:“清殊……不要!不要杀他!”
似乎听到有人闷哼了一声,这一惊赵大人便吓得睁开了眼,却是见到黎清殊坐在他边上,只披了一件外衣,单薄的很。即使灯火昏暗,也能清楚看到他此时脸色的苍白,神色貌似很痛苦的单手捂着胸口,额头泌出一层薄薄的细汗,正在难受的喘着气,似乎连话也说不出来。
意识到自己是做了噩梦,却在梦呓中,无意的伤了黎清殊,赵大人满脸自责,有些手足无措的道:“你醒了……你这是,怎么了?胸口不舒服吗?要不要紧?”
想想自己也觉问的是废话,赵大人沉吟一番,便要从榻上起来,作势要出去:“你好好躺下,我去找你舅舅过来……”
“没有不舒服……”
黎清殊声音轻轻的,在启唇之前便先拉住了赵大人的袖子,总算缓了一口气,轻声安抚道:“我没事,不小心碰了一下而已,已经好多了……你坐下,我给你包扎完再说。”
只是在赵大人被梦魇住时,无意中被他的手肘撞击到了胸膛,现下已然好多了。黎清殊便继续帮赵大人包扎起来。此时赵大人才注意到,自己宽大的袖子被挽起到手臂之上,堪堪露出那受伤的地方。
而手臂上的伤口已经被黎清殊处理过,并且上了药,火辣的刺痛已然消了大半,而那细白的布条也已经包扎了一半。
许是替自己包扎那时,自己碰伤了他吧。
赵大人越发内疚,乖乖的端坐好,低眉顺眼,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惭愧的想道:黎清殊在他身边,果然是灾难不断,而自己也根本没有办法保护他。
以往这时,赵大人便会起了退却的心思,可这次不同,在被灰衣道士的刺杀中,拿起那柄长剑后,赵大人头一次站在黎清殊面前,为他拿起武器。从那一刻后,他便有了想要变得更强,渴望拥有能保护黎清殊的能力的愿望。
在布条尾端打了个结,黎清殊才松了口气,替他将袖子放了下来,还不忘叮嘱道:“这几日,伤口不要碰到水,记得每天都要换药。若是你嫌麻烦的话,天天来找我就对了,我亲手给你换药。”
他说着,自己又笑了起来。赵大人无声的点点头,不做多话。
黎清殊才注意到赵大人的情绪,看着他担忧问道:“你怎么了?还不舒服吗?”
赵大人摇了头,轻柔的将黎清殊揽入怀中,生怕又再碰伤了他,没再敢用力气。他长叹道:“这次若不是你舅舅来得及时,恐怕我们就……夫人啊,我还是太弱了,对不对?”
他唤黎清殊夫人,这点让黎清殊很高兴,可他这样妄自菲薄的话,使得黎清殊皱起了眉头,有些后怕的,声音急切道:“淮景,你不会又让我跟季大哥走吧?”
他那双水光盈盈的眸子惊恐的看着赵大人,还带着浓浓的委屈。他都这样了,赵大人还是要将他赶走吗?难道他还是不懂自己的心意吗?
这样的注视下,赵大人也感到微微诧异,而后是内疚。榻轻咳一声,温声解释道:“不是的。季清歌……他早就走了,这一点我一直忘了跟你说了。”
黎清殊愣了下,悬着的一颗心还是没有放心,却有些怀疑:“真的只是忘了吗?难怪他都没来看过我,原来已经走了……”
赵大人挑眉道:“就是忘了,谁让你睡了那么久,我都没办法去想别的什么人别的什么事了。”
赵大人的话逗得黎清殊扑哧笑出声来,有记着受了内伤,不敢动气,只忍笑道:“走了也好,他事情多,人也忙,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好处。只是下次你可一定要告诉我,季大哥可帮了我不少呢。”
“知道了。”
赵大人一听到黎清殊嘴里提到别的男人的名字,尤其是季清歌时,心里那把火就腾地烧了起来。如今也知道收敛了,只闷闷地说道:“那晚你让我躲在你房间里,季清歌也在屏风后。你走之后,他便向我辞别了。”
“屏风后……”黎清殊这些天刚醒来,头脑还有些昏沉,自然将此事给忘了,可现在看来,赵大人的醋意还是大得很。黎清殊心道不好,张了张嘴,正欲解释,赵大人便又说道:“行了,我知道你绝不会喜欢他的,不用解释了。”
赵大人总算会体谅他了吗?这一瞬间,黎清殊几乎感动得要痛哭流涕,明亮的眸子无言的看着赵大人,?5 对方似乎感觉到着眼神不太对,微微皱了眉,紧接着自怀里拿出来一块玉佩,龙形白玉,雕琢精细,触感微凉的上乘玉料,而玉佩的另一面上,还刻着一个清字。
不知是黎清殊的清,还是季清歌的清,说不清道不明。
他将玉佩塞到黎清殊手中,将脸撇开,装作不在意的说道:“这是季清歌送你的玉佩。”
同样也是季清歌送他的信物,或者是保命符。
黎清殊怔了下,轻叹口气,而后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赵大人,小心翼翼地问他:“我可以收下吗?”
赵大人忍了又忍,揽在黎清殊腰间的手也慢慢的攥紧,声音很是勉强的道:“收吧,收吧。”
黎清殊摇头失笑,当真将那块玉佩收了起来,察觉到赵大人手上的力度倏地变大,而身体也板直了,黎清殊才幽幽笑道:“那就收起来吧,下次见面,再还给季大哥。”
赵大人似乎松了口气,还有些不满,却也不敢提,只起身扶着黎清殊,柔声催促道:“夜深了,你快睡去。”
黎清殊拉着他回到还带着余温的床上,也让他坐下,笑吟吟道:“你在这里看着,我睡不着,你来陪我吧,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
赵大人便顺了他的意,除去外衣,两人平躺在床上,肩并着肩,看似并不那么亲昵,被子下却是紧紧的握住了对方的手,十分亲密。黎清殊忍不住笑了笑,低声笑道:“淮景,你不用紧张,舅舅不会再突然进来的。”
赵大人的身板僵直似僵尸,自己也觉得无奈,可若是抱着黎清殊入睡,他怕自己睡相难看,又会无意中伤到对方。他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要镇定,即使美人便在身侧躺着,也不能动邪念。
“快睡吧,天色不早了。”
如此正直的话,黎清殊不由得撇了嘴,却不再出声,躺在边上,不时的抠一抠赵大人的手心,偷偷的看着他,就是不愿意闭眼睡下。如此过了一盏茶功夫,赵大人便忍不住,翻身将他揽入怀中,无奈叹道:“你这样我也睡不着,你怪怪的,快些睡吧。”
黎清殊得逞的扬起了唇角,窝在赵大人怀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正要闭眼睡觉,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犹豫的问赵大人:“淮景,万一我有事骗了你,但是又是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你能不能不要跟我计较?我都伤成这样了,你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什么玩笑?”
赵大人蹙起眉头,也睁开眼睛看着黎清殊,眼里很是认真,就像上次跟黎清殊吵架的时候那样。吓得黎清殊立马缩在他怀里,不敢再说了:“没什么,我是怕以后……嗯……不说了,你累了一天,又受了伤,快些休息吧。”
他不再说话,看似真的乖乖睡着了,赵大人拧眉沉思了一番,最终似乎有了什么定论,而后看着黎清殊有些哭笑不得,只能无奈叹气了。
清晨之时赵大人便早早的起来了,他还要下山回衙门办差,凌萧然曾暗底下告诫他,若是没有半点本事,休想让黎清殊回家。
赵大人有些舍不得的偷偷亲了亲黎清殊的脸颊,转身离开,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走到小榻前,翻开那小几,翻出了昨天被黎清殊藏在毯子之下的书。
书面平平无奇,几个大字写得有些模糊,看似没有什么不对的。可赵大人翻开了第一页,便立刻合上了书页,而后耳尖微微红了起来,余光不自觉的看向熟睡中毫无察觉的黎清殊,神色有些难言以喻。
这时房门被敲响,凌萧然先礼后兵,直接推开了房门,手上端着梳洗的热水,看了眼赵大人,却见他迅速的将什么东西塞进怀里,而后红着脸匆忙离开,只留下一句:“麻烦凌先生了,我先走了。”
说走就走,步履匆匆,还不等凌萧然回话。凌萧然斜眼看了眼门外,有些奇怪的蹙起了眉头。
赵大人这次下山,再回来时已经换了一身素白衣裳,又是黄昏后了。
黎清殊刚好在吃饭,忙把赵大人按在边上的凳子上,将自己喜欢的菜色全都夹给他,边上还坐着凌萧然,赵大人不大自然的笑道:“我吃过了,你别忙了,快吃饭吧。”
黎清殊有些失望的看着他,“你真的吃过了?”
赵大人很想摇头,可摸不准凌萧然的意思。可凌萧然却突然开了口:“陪小黎用一点吧,他吃不完的。”
闻言赵大人和黎清殊都愣了下,而后黎清殊立刻喜笑颜开,又给凌萧然夹了一块肉,看起来卖相很好,引人垂涎。他笑着说道:“舅舅,你吃这个,平时总是吃素一点都不好!这可是荆师兄特意上山给我做的!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原来荆若秋也上山了,也难怪,昨日黎清殊才遭到刺杀,作为凌萧然的唯一徒弟,不叫他叫谁?况且还是个会做饭的劳力。
只苦了荆若秋,这边做了饭便要匆匆下山,却给顾颐送饭,而后盯着他吃完,再上山来蹲守。
却见凌萧然勾起了唇角,在赵大人不可思议的眼神下竟是笑了!
而后他也夹了素菜给黎清殊,声音比起同旁人说话时要温柔百倍。
“食不言寝不语,好好吃饭。”
“是。”
黎清殊笑着应着,没感觉哪里不对,又给赵大人木然张大的嘴里塞了食物,眼睛似乎闪着光,问他好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