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他们这个临尸门可以把那堵墙铸得很高,围地很严。但是稍稍有人在中间搅趟浑水。那高墙将会自然坍塌,不攻自破。甚至无需任何战斗力。
泅渡是林宰相得力的府兵,身手敏捷,对林耀甫忠心不二。
这种忠心超过愚忠。
就好比林宰相突然哪一天看不惯他了。立马命令他将自己宰了,他都会立刻拿刀不做片刻迟疑的抹了脖子。
他不轻易揣测,不轻易敏感。
他的心里只有林家人。
只有两个主子。
因为他的这种几次被林耀甫考验都无坚不摧的忠心,让林耀甫把他看得很重。
地位无限崇高。
那种林耀甫若登了地位,就一定会把兵权全权委托的那个地步。
有关林家的野心,林家的事儿,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并且时刻做着为他一清二楚的事情做牺牲。
黑靴踏地的声音重重地传来,泅渡阴沉着眉从外面进来了。
他单膝跪地,拱手道:“大人。”而后朝林驰一鞠,“公子。”
“泅渡啊,你起来吧。”林耀甫和和气气地说,“当成自家便成了,不必行此大礼。”
“谢大人。”泅渡道。
“泅渡,你坐下,我有事要同你说!”
泅渡再次拱手点头。就着林耀甫手臂扬起的方向坐下。
“那卿羽将军可真是被你杀了的?”
泅渡诚恳地回道:“大人,这事儿千真万确,属下是亲自将她砍了后才赶回来的。”
“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呢?”林耀甫无奈地看向身旁坐着的儿子,“儿子,你看这……”
林驰晃了晃手,举步立起来,负手确定道:“那卿羽真是被砍了,你自己检验过了?”
“当然。公子,你知道的,属下一般杀了人,还是要下毒的。就算她没有被我一刀砍死,也会死于毒下的。何况属下当时还确切地检查过她的呼吸。”泅渡激动莫名,“大人,您相信属下,属下不会背叛您的啊。”
“我知道,你快起来!”林耀甫也站起来将他给拉起来坐好,轻拍了下他的肩膀道,“我这只是个猜测,并无怀疑你的意思。你对本宰相的心意,本宰相能不知道么?”停了停,眉头皱地越深,“只是近日谣传那卿羽又活地好端端的,是以我这才有些怀疑。罢了,这件事儿你就替我查查看吧。反正明日皇后大寿,朝中重臣都要前往,她若活着,还会不去么?”
泅渡点点头,有礼地退下去了。
林驰来到林耀甫的跟前,神色肃穆:“爹,这件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先调查一下那卿羽的动向,明日再好好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卿羽?”林耀甫恨道,“我还不信她是鬼魂索命?”
窗外夜色更深,茫茫无边地笼罩着。这阴晦的宅子里住着的不只一个疯子。
……
那日莫璃大将军仍然劝了李诗语去见了忠勇候。只不过是一同前往的。眯着眼睛的老侯爷果然撑着双目喜笑盈盈地打量他。
他欲客套拱手,被莫璃大将军一把拦下了。
“侯爷,你可折煞晚辈了。”
“莫璃大将军客气了!”
老侯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只觉天降英才。此男不仅生地秀气貌美,且自有一股高节让人佩服。而且他双瞳如海广阔浩瀚,深藏着不为人知的睿智敏感。加之他常年征战,百战百胜。所以英悍勇猛又当之称之。
一发现出这些优点,他就喜悦。简而言之,他对他孙女儿的眼光十分地佩服。甚至十分地赞同。若能嫁给其人,必定光宗耀祖,保家保业。
“莫璃大将军,从今以后。还望你多担待了!”老侯爷虽然目光并未汇聚。但从他对旁边的一扫中,莫璃大将军已然明白话中何意。于是深情地侧眸看了一眼,便态度谦恭地抱起手来,“侯爷放心,本将军定当不遗余力地护佑!”
“如此,多谢莫璃大将军了!”老侯爷感动地泪潮翻涌。
现在,他心中常常牵挂的孙女儿也有了着落,他便不用时时小心谨慎,时时堤防着了。
这真是一件舒心的事儿。
李诗语听地糊涂,伸手拉了拉莫璃大将军的袖子,声音压得很低:“喂,老头说什么呢?”
莫璃大将军弯起嘴角笑。
“快,告诉我!”李诗语气恼。
“没事!”莫璃大将军责备,“不用事事刨根问底。”
什么,敢训斥老娘?
李诗语嘟嘴:“不行,我偏要知道。”
莫璃大将军瞪过去,李诗语发虚了。貌似有点儿打不过他啊。
“羽儿啊?”
语儿,在叫我?
李诗语近前两步:“爷爷叫我?”
“呵呵。”听着这人轻唤自己爷爷时所做出的熟悉的动作,老侯爷又兴奋地笑了。
谁敢说她不是如假包换的卿羽将军呢?
李诗语摩梭着手指,看向老侯爷:“那个……那个时间不早了,我们……我们要回去休息了。”
“休息?”老侯爷愣了半晌终于想歪了,便看向身旁神医,“传亦啊,送大将军和羽儿出去。”
“是,侯爷!”神医传亦拱手作揖,便向沉默在房里的两人带了出去。
李诗语呐呐地想,从没想过这么轻松啊?
走出候府,上了马车。李诗语才一脸郁闷地问:“你说那侯爷奇怪不奇怪,我刚刚磨破了嘴皮子,他也不让走。为何这么轻轻松松就把我们给放出来了。”
“他又不是豺狼虎豹,你何以怕如此怕他?”莫璃大将军嗔怪道。
“但是这老头话很多很烦啊!”
许久仍然开怀:“下次若再见到他,我就又说我们要回家睡觉了,看他放不放?”
说完,禁不住一个激灵。
我们要回家……睡觉?睡觉?
天哪,他该不会是想到那个……那个地方了吧?
李诗语脑袋一转,就看了过来。
莫璃大将军却如同桃花,盎然地笑了出来。
“早就说过,你是急不可待了,还不承认?”
“你……你胡说……”
李诗语用力捶着莫璃大将军的胸膛。
手腕被握住,霸道的吻直覆上嘴唇。
攻城掠地,不给一丝一毫的机会。
敢咬老娘?
看我怎么收拾你?
“哪,明日进宫。记得今晚早睡!”马车里,逼近的莫璃大将军抽身离开,“另外,羽儿。有件事儿我想跟你交代一下。”
“嗯,你说吧?”李诗语绯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侯爷病得不轻,你也看到了?”
“嗯,对。可是……”李诗语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是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不妙。从当下来看,至少李诗语觉得,侯爷生病这件事儿会同进宫一事扯出点儿联系。当她想到的时候,莫璃大将军已然扯出了一个笑来,“没关系,你爷爷虽不在,但还有我。我可以护你周全。”
“我不是在想这个?”李诗语摇摇头,“其实,我已经好奇了很久。我知道,你肯定把我认错了。但是此次进宫,我一定不是方翎的身份罢!”
莫璃大将军点头。
“那么,我要扮成谁?”
“你知道的,羽儿。”莫璃大将军眨了下眼,“你有一个越让人害怕的身份,他们就不敢轻易动你。而这个厉害的身份,我想你已经猜到了。”
“我还是要伪装成卿羽将军是么?”李诗语仰头盯着他,目中充满了困惑,自带了一股忧愁,“不扮成她,就会被人害?”
莫璃大将军不想给她增加压力,但更不想欺骗她。也许说狠话也是一种保护。
“你若不是卿羽将军,那么朝堂中的人就会想办法彻查你,甚至……”
“甚至什么?”
“会随便给你扣上一个罪名,杀了你!”莫璃大将军冷厉地握住李诗语瞬间冰冷的手,“我这不是说谎吓你,羽儿,朝堂的争斗,不是我们想像的那样!”说完,情绪又十分低落,“我知道,很多事你已经想不起来了,估计也不想回到过去。但是你那些最亲近的人,他们……恐怕就要遭殃了。”
李诗语一个踉跄,脑袋靠在马车上。车轮子咿呀咿呀地撵着。如她慌张不已的心。
“倘若我伪装成卿羽将军,就一定能保护我爹和小弟他们么?”
莫璃大将军。
“既然还是保护不了,那为什么?”
莫璃大将军抚了抚她眼角的泪水,郑重其事:“但至少你能有保护自己的机会,并且有保护她们的时机。若你告诉圣上你不是卿羽,而是云溪村的方翎,那么……不仅你死,云溪村的村民也活不了。但是,如果你是卿羽,那么你还存在着生的机会,有了生的机会,你才可以保护他们。”
“你说地太深奥了,我不懂!”李诗语听地别扭,也有自暴自弃。她这是招惹谁了,怎么还会有人要她的命?
“你必须懂!”莫璃大将军怒地捧住她的脸,犀利的双瞳直逼向她的眼睛,“羽儿,现在你没有退缩的机会了!”
“可我不喜欢这样活着的方式。”李诗语无法抑制地吼起来,“我好像连活着的机会都要由别人控制,由自己去选择。”
莫璃大将军揽她入怀:“别担心,慢慢来。羽儿,我现在和你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谁要敢打你的主意,我一定会和他们拼命!”
听着这暖洋洋的话,李诗语竟然破涕为笑了:“既然活地这么艰难,那我们就共同努力去改变它。谁让我们难受,我们就一起搞得他们难受!”
莫璃大将军撑着腮:“你骗我?”
“没有,我是有一丢丢怕来着!”李诗语忍俊不禁,“但谁能想到你反应那么大,还要为了我……为了我去拼命!”
“我不记得了!”莫璃大将军瞥过头,以闭目养神的方式及时缓解了尴尬。
李诗语痴痴地笑……
屋门被轻轻地踢开,回去的剑平踉踉跄跄地坐到凳子上,他把剑放下,忽然发疯一般地将桌子上青瓷的茶壶水杯扫到了地上。摔地的茶杯和茶壶顷刻间噼里啪啦碎成几片。一个茶杯掉在地上,碎片飞溅起来,割伤了他的手。
“哈哈,狗,狗!”剑平狂叫着,手背因过于用力青筋直跳,甚至连割伤的口子都涌出汨汨的血来。
明明是在发脾气,可不知为何他竟然瘫软在地上。片刻后嚎啕大哭。没有谁会听到他声嘶力竭的苦声。当然,也包括那些动怒的声音。他加入的临尸门,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因为自己是魔教弟子,所以也不大受同门杀手欢迎。听说了他抛妻的事情甚至还会对他嗤之以鼻。是以偌大的临尸门不住,他却在野外寻了一处破宅。由宅而入,掀开一个铺着杂草的木板。便现出一个入口。随着那平缓的石阶走下去。便是一个有窗有路的密室。
所以,他所处的这个地方恰好就是密室。剑平盯着屋子里眼花缭乱的碎瓷片,心中不知因为想到什么,他竟然变态地拾起一块,往自己的胳膊上划。用力地划,划地皮开肉绽的时候,他就用力地将碎片扔掉了。似乎这种疼痛是他摆脱苦恼的办法。又或者说他很享受这种肢体被伤的痛感。
还不知哭泣冷笑了多久。
密室的门就开了。
一个额前齐发,穿着一件单薄粉红色衣裙的女人就静静地出现在眼前。瞟到剑平胳膊上带伤,心中一急,忙蹲了下去。口中嘤嘤道:“剑平大哥,剑平大哥,你怎么了?”
“你让开!”剑平用力推开她,“我不要你管,你走,你走!”
“我不走,我怎么能不管你呢。你的手都流血了。”那姑娘哭着,从腰间摸出手绢,慢慢地,耐心地,动作极轻地往剑平割伤的手臂抚去。
剑平轻哼了一声,显然是大为疼痛。
这粉红衣裙的女人便在此刻关怀地说:“剑平大哥,剑平大哥,你忍着点儿,你忍着点儿。”泪流满面之际,还用自己的樱桃小嘴给受伤的胳膊吹风。轻轻地,一丝不苟地吹,生怕因为自己这个不温柔的举动而让男人再次疼痛。
良久,她拾掇出药给剑平的胳膊敷上,然后用自己的手绢包好。
剑平看着她,只是低低地问:“为什么要救我?”
“我……我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剑平。”她把自己的脸贴到男人的胸膛,似乎极力想去抚平他心里的伤。但是有些伤,并不是那么容易就抚好了的。
“呵,我不用你管,我不用你管。你给我走开,走开!”剑平挣脱手臂,用力地将怀中的女子推开。男人手劲大,不消一会儿,那女人已经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
可是她又坚强地,固执地奔上去,一把抱住了剑平,嘴里叨叨地念着:“剑平大哥,不要赶我走,不要赶我走。”
剑平看着她梨花带雨,心中那根绷紧的弦又断了。这虽不是他的心上人,但她却是一个女人。一个妩媚多情的女人。一个用心专一的女人。他没有任何理由这样对她。哪怕她仅仅只是一个陌生人。
剑平失魂落魄地盯着密室的天花板,自言自语地想要倾诉些什么。
眼前这一身粉红衣裳的女人并不打扰她,只是心痛迷茫地看着她。
“你知道么,我没想过有一天,我会落到这步田地?”剑平心中彷徨,“以前,在怎么,湄儿总是会鼓励我,安慰我。那个时候的我也还觉得自己至少活得像个人。只可惜,我到底是忍受不了她爹,亦然而然地选择了这一条路。”
“你以前……真的是想杀了她么?”
“不不。”剑平用力摇头,神情有些激动,“我只是想要吓吓她爹一下而已。真的,我没想过要杀她的。”他揉着脑袋,几经崩溃,“我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我为什么要有那样丑陋的心思。我为什么……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这女人小心翼翼地爬到他的身边,轻轻地将剑平的脑袋抱在自己的怀里。那素洁的手掌轻轻地,像抚摸孩子般,小心翼翼地爱护着。
这个女人名唤起灵。是三皇子祁真培养的“艳人”。因为生得妖娆妩媚,十分优秀,所以才被祁真选中,作为他监督剑平,获取重要情报的线人。
他和林耀甫林宰相虽然达成了共识。但那只是口头表面的共识。而心里面真正想的又各不相同。
“如果你想念她,可以回去找她。”起灵善心分析,“若她还爱你,定然会选择原谅你的。”
“不,不可能了。”剑平绝望地说,“我亲手毁了她的容貌。她和老侯爷还因为我断绝了父女关系。”他惆怅满怀,“你不知道,自我加入临尸门后,又害死了卿羽将军,她的……的侄女。这样双手沾满鲜血,畜牲不如的人,她怎么可能还会……还会原谅我呢?”
起灵安慰沮丧的他:“不管结果如何,你都要去试一试。哪怕……她最终不能原谅你,也至少……至少知道你的苦衷呢。”她紧紧地握住他冰凉的手,“不要放弃,答应我。你这样,我会……心痛!”说着,起灵也情不自禁地哭出来。哭得一塌糊涂。
“为什么你要这样?”剑平盯着她。
起灵痛哭:“你只要记住我的好就事了。”她站起来,双手打哆嗦。
谁能想到,她爱上了一个注定不能爱上的人。也许某一天被发现了,她会被自己的主子扒皮抽筋。
没有哪个主子能够忍受得了奴才的背叛。
她想要奔出去。
身后坐着的剑平却吼道:“站住!你要去哪里?”
她不敢转过来,她怕看见剑平的眼睛会忍不住心伤。
起灵真的爱他。
可是,他的心里有别人。
她现在有机会爱他。
可他二人是敌人。
她随时要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必要的时候,等待上峰的命令一击致命。
剑平慢慢地站起来,冷静平和地说:“我……我没事了,你不要离开。这里……一个人住着真的……挺冷清的。”
虽然两人敌对,可彼此依偎在这凄清的破宅子里。也算是互相安慰。
其实,有时候敌人相处久了也会生出一种奇怪的感情。多年的死对头,努力想要赢过的死对头,若哪一天莫名其妙地死了,没有怎么对付就死了。试想一下,什么样的感觉。即便另一方皆大欢喜。但某一天也绝对出现无对手可战的落寞感。
这种人多数出在江湖。
如现在,此刻。
“我不会在这样了,你放心!”剑平站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向这个女人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