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汐转身去路楚然包里翻药,心跳在路楚然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砰砰地狂跳起来,跳得他都恍惚了一下,好像中了路楚然话里带的什么咒语似的,在离开他的唇边那一刻就生效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更肉麻恶心的情话他不是没听过,他说过的更是随时都可以写成语录出版做调情教材了,但是,刚刚路楚然的话里面蕴藏着不一样的东西,哪里不一样,他也不知道。
路楚然把杯子餐具都过完水了倒放着晾一晾里面的水,把手套摘下来,又跟叶汐说,“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找你的朋友出去玩,但是不要太晚回去,这里十点半打烊我就回去了,回家锁了门我就不管你的了,你就去找你的‘普通朋友’过夜吧。”
叶汐低着头像是很认真地在犹豫,眼眸幽深,他在暗暗下着某种决心,也在酝酿着一点表达真实感受的勇气,足足一分钟之后才抬起头回路楚然的话,路楚然都差点以为他是不是没听清要再跟他说一遍了。
“我,嗯,我在这里陪你到打烊吧。”
“不无聊吗?”
“待在你身边不无聊。”
路楚然怔了一下,完全没有预料到叶汐会这样说,他点点头,“随便你吧。”
晚上将近十点半,夜已经到了深处,路楚然把晾完了的杯子的餐具分别用布抹干了之后,突然发现叶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没了影,小瞳又从里面收拾了一堆杯子出来给他洗,然后开始点账准备下班了。
那十几个客人喝完东西走了,玻璃门被推尽了,走在最后的人没有把它关上,空调的冷气一直从店里往外涌。
路楚然拉上门的时候往外随意地看了一眼,才发现地面湿了,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下起了雨。
潮湿的雨水渗着绵绵的淡腥气浸润了空气,雨夜悄然而至,如同久未入眠的静谧深夜里,模模糊糊之间听见了情人在耳边轻柔的呢喃,那耳语触在心上,悄无声息地带来了安然的睡意。
路楚然把剩下的杯子都洗好也抹干放回了架子上的时候,小瞳把钥匙留给他锁门就与他道别了。
他走入内厅把里面的空调和灯关上,听到了背后玻璃门被推开的声音,他以为又是小瞳那个粗心的小朋友忘了什么回来了,一回头却发现是叶汐。
叶汐整个人都被雨淋透了,浑身滴着水好像刚从海里捞上来似的,眼神也被淋得湿漉漉的,那双形状好看的眼睛泛着水汽,睫毛尖上也沾着雨露,看不分明里面到底有没有情绪。
他一路向路楚然走过来,光影在他的脸上变换着,映衬出了漂亮的轮廓,他走到了路楚然前面,直直地望入他的眼里,声线有点醇厚的低哑,比夜里的雨水温柔。
“你说我病好了就要走,可是我待会儿又要生病了,走不了了,你就让我在你家继续住吧,好吗?”
话音落去,他脸上慢慢漾开了微笑,你想赶我走吗,我不想走了,我偏要赖着你。
☆、第11章
路楚然从放饮料的冰柜里取出一罐可乐才出来锁店门,叶汐杵在外面等他,浑身潮湿着被风一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软塌塌的湿发底下也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叶汐把车钥匙递给路楚然,自己打开了副驾驶的门进去坐着,路楚然绕到了驾驶座,发动车子的时候把叶汐座位前面的冷气风口拨了上去。
他们默契地保持着缄默不语,彼此都没有主动提起如何深刻解读这件事情,反正路楚然的考虑结果已经显而易见,那就是他妥协了。
路楚然心想着,情感绑架是不对的,但是能够被一个好看的人如此煞费苦心地绑,况且对方的交换条件无论怎么看也不算过分僭越或者从中有利可图,所以偶尔这样妥协着被绑一绑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回到家之后,路楚然从自己收拾得很整洁的衣柜里翻出一条柔顺干燥的大毛巾往叶汐脸上扔。
叶汐被扔得往后退了一步,脸埋在松软的毛巾后面抿着嘴唇心满意足地暗笑,鼻息之间有柔顺剂的香气,又听到路楚然说“把你家钥匙给我,你去洗澡,我下去给你关窗”便乖乖地把钥匙交了出来。
叶汐洗了澡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闻到了厨房里有一种甜腻的气味,他抬眼望去看到了路楚然侧身站在厨房里,手里提着小奶锅不知道在煮什么,只听到噗噜噗噜的沸腾声音顺着锅里白蒙蒙的水蒸气向上漂浮着。
他慢慢擦着头发上的水,正想开口问,就看见路楚然关了火从小奶锅里把东西倒进杯子里,深褐色的液体看上去没有中药那么浑浊浓郁,里面还有几片黄色的东西,他神色平淡地转身把杯子递给叶汐示意要他喝了。
叶汐没说话,就捧着杯子吹吹热气喝了一小口,然后眉头轻轻揪着,一脸不情愿地吐着舌头跟路楚然说,“好甜好辣。”
“可乐煮姜可以预防感冒。”路楚然解释了一句,循着叶汐的视线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叶汐瞬间没有了任何反驳的底气,低头小口小口地抿着姜可乐,听到他不太有怒意的斥责,“不要命了吗,病还没好又去淋雨。”
那种甜和辣的双重味道纠缠着随着温热的液体在味蕾里缓缓绽开,叶汐勾着嘴角笑,脸侧有个浅浅的酒窝,觉得那些在细雨泠泠中落入身体里的寒气此刻在暖洋洋的胃里慢慢被驱散。
他摇摇头,不知道是“不要命了”还是“不是不要命”的意思,只是一直笑着,偶尔偷偷看一眼路楚然。
他这天的最后直到覆上被子的那一刻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心里却有些真实可感的不再缺失匮乏的感受,那些感受在他这里无法转换成能够准确描述的语言,但是对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过了一夜,云销雨霁,朝晖冉冉,和风在仲夏朝阳里轻轻摇动。
“你以后要在这里吃完早饭再出门吗?”路楚然低头用勺子挖着百香果的果肉到蜂蜜水里,询问的时候根本没有抬眼看旁边的人,把叶汐的蜂蜜水拌好才去泡自己的那杯。
“不用,我出去吃就好了,不用麻烦你了。”叶汐在旁边心不在焉地玩手机,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路楚然,他心里想说的其实是“真的可以么”,但是理性告诉他这句话不能付诸实践。
任何关系都需要留白的地带,现在距离已经足够近了,如果再往前一步,也许就很难全身而退了。
叶汐如己所愿能够借住在路楚然家里了,理论上他当然是能够无所顾忌了无拘束地向路楚然主动进一步传达更加亲密的讯号的,可是实际上却没有这种必要。
他几乎没有过和别人亲密到同住的地步,以前那些过夜的仅仅是过一夜而已,小时候寄住在老师家的那种更不算同住了根本只是寄宿。
他不知道怎么应对日常地待在一个人身边的情况,所以他不敢太过麻烦路楚然,想给自己和对方都留出一点安全距离。
而且他也不希望他们之间的牵绊看上去太过深刻,毕竟与任何人关系过于密切就要用感情来偿还,他心里可没有这种多余又没用的东西,更何况这只是暧昧的前奏而已,连暧昧本身都还算不上。
路楚然喝完蜂蜜水,跟着叶汐下楼到他家里给他开窗,空气里那阵令人作呕的气味似乎被咖啡渣的余香抵消了一点。
他又给那盆绿色植物添了点水,那小东西看上去绿意盎然朝气满盈的,宽阔嫩绿的叶子绿茵茵的以不同的角度向外倾侧,迎着阳光投射的方向通透得能看清脉络的走向,没被阻挡的光线穿过茎叶间的缝隙在地面上被捣碎成光点斑驳。
他把落地窗推开以后,随意地低头望了一眼然后就在窗后站定了,那矜持冷淡的眼神蓦然柔软了起来,像是被回忆里的什么画面软化了。
叶汐看他愣在原处,就凑过来走到他身边问他怎么了,他大胆地用视线临摹着路楚然被逆光勾勒的侧脸轮廓,从线条分明的下颌沿着优美的颈线没入略微掩蔽在衬衫下面的颈窝。
路楚然沉吟了几秒,突然伸手过来,握着叶汐的手腕移到落地窗的玻璃后面,有一段阳光经由玻璃折射而成的光谱。
他把叶汐的手心抬到遮挡在它经折射以后落到地面上的路径中间,转脸望着他,眼角弯了弯说,“你看,是彩虹。”
叶汐的视线粘上那目光干净利落的眼眸差点移不开了,恍惚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似的问了一句,“什么?”
“小时候有一年我和妹妹放暑假两个人在家里,她那时候才三岁刚上幼儿园,说得最好的话就是叫哥哥了,有一天早上也是这个时候,她在看天线宝宝我在……我也忘了我当时是在干什么了,然后在房间的窗台上看到一条彩色的光带,我就这样握着她的手接住那条光带说,‘你看,是彩虹’。”
路楚然说话的时候,叶汐低头去看手心里的彩虹,那一小截七色斑斓的光带熠熠生辉地躺在他的手心中央,带着分明的热度晒得手心暖得发痒。
他心里却分神在想,他怎么莫名其妙就跟路楚然牵上了手了,他是在暗示着什么,不过他握着他的手的手心很温热,热得他心跳都有些频率不对了。
路楚然却仿佛听得到他心声似的放开了手,叶汐才回过神来去思考他刚刚说的话,忍不住勾着嘴角笑了笑。
他觉得路楚然挺傻的,但又很可爱,这算是童心未泯还是老人怀旧?不知道。
但是里面还有种介乎于成熟男人与大男孩之间的温柔,如月下花前的笙歌醉眠一般,以为无迹可寻却又近在眼前。
“我小时候也有一个小哥哥,但是他没有握着我的手看彩虹。”叶汐顿了一下,看到路楚然的表情好像对他的话挺感兴趣,又继续说,加上前因后果就把时间追溯到了很前面,“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外公外婆不肯要我,所以我被送到了爷爷家,可是爷爷跟小叔一起住,平时要照顾我小叔那两个孩子没办法照顾我,只能替我交点学杂费,所以我就寄住在我班主任家里,她家那个小哥哥老是亲我,亲完了我又要我亲回他。”
路楚然的表情有点戏谑,恍然大悟道,“哦,原来盘山公路就是这样建成的……”
“也许是吧。”叶汐笑了笑,“他是我所记得的第一个喜欢我的男生。”
“初恋吗?”
“不是初恋,我没有初恋。”叶汐的语气很轻松,可是话语里却填满了透澈的失落,“我一点也不喜欢他靠近我,也从来没有把他当过朋友,觉得他很烦,但是不敢不听从他的话,否则他向班主任告状说我什么不好了,我可能就会被赶走,到时就真的是无家可归了。”
路楚然想去看叶汐的眼睛,他却把视线垂下了,盯着自己的掌心,“所以我小时候每天光顾着想怎么样才能快点长大变成一个有用的人,不需要依赖任何人就能自己生活的人,连抬头看天的时间都没有,也从来没见过彩虹。”
“如果是惦记着就会难过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那些以前错过的幼稚和天真,现在我来补偿给你也可以,我来给你看彩虹。”路楚然拍了拍他的脑袋,把他的思绪拉回现实,“送我去上课吧,抵房租。”
叶汐抬起眼睛笑着应答,“好。”
路楚然暑假的课时安排跟平时不太一样,可以说暑假会比开学的时候更累一点,因为要连续二十几天同一个时段上课,开学的时候虽然有时要同时带两三个班从早到晚上课,但是相应地休假也会多一点。
所以他的双休过后,有一个五个人的小班开课了,每天上午9点到11点连续不停地上三个星期。
路楚然的新班上课的校区离叶汐公司很近,今天叶汐开车,路楚然在副驾驶无事可做竟然也难得地玩起了手机,点开了路雅歌发过来的消息,
路楚然郁闷地回了几个字,虽然知道妹妹平时也只会在他或者闺蜜面前说话才这么明目张胆没有下限,但是他还是觉得女孩子这样未免粗鲁了一些。
路雅歌直接无视了他的唠叨话,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一直搞不懂你在慌什么,就算是喜欢上朋友的恋人需要考虑的也只是‘这个朋友与自? 旱慕磺椤褂小舛稳思使叵祷岽愕难沽Α眩慰瞿阆衷谏踔敛凰闶窍不渡吓笥训牧等恕D愫湍愕哪歉鍪矣眩弦抵缶筒换嵊腥魏谓患烁究梢圆凰闩笥眩劣谀歉瞿械囊膊皇撬牧等耍チ刀韵蠖选!柯烦荒托牡馗治鲎潘侨鋈酥洳⒉淮碜鄹丛拥墓叵担赋鑫侍獾暮诵摹?br /> 路雅歌被这么一提醒,瞬间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有点苦闷地回答,后又补充了一句,
路楚然毫不留情地毁小清新,直接拆穿艰难的人生,
路雅歌给他回了一个巨大的翻白眼。
叶汐的车在路楚然上课的校区门口停稳了,路楚然把手机收回了包里。
“今晚也去店里是吗?我来接你。”
路楚然“嗯”了一声,从包里的暗格把叶汐的药拿出来拍在他的头顶,“今天别再忘了,你再不好起来我都要怀疑我是不是虐待病人了。”
☆、第12章
傍晚叶汐下班之后,和一个开饭店的老客户谈一个对方最近来向他咨询的投资方案,碰巧那天是饭店的店庆,做完了午市就关门了,晚上准备了很丰盛的菜肴来庆祝,过来谈公事的叶汐也有幸蹭了饭,还被安排在了老板旁边的位置。
晚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事情也快要谈好了,老板人逢喜事特别热情好客,不停给叶汐倒酒,一个劲儿地劝他喝,说是自己店里酿的,在外面都找不到。
叶汐推了几回没推掉,也不好意思在人家心情好的时候扫兴,所以只好举起杯子喝了,没想到这种酒入口幽香清淡后劲却不小,两杯下肚之后他就觉得自己有些醉意了便不再喝了,趁着老板去别的桌子和员工敬酒的时候把自己杯子里的酒换成了兑了水的茶,看着颜色差不多。
叶汐在现在这个公司呆的时间虽然不算长,但是特别受重用,外表俊美态度谦和工作认真是一个方面,更多的是叶汐处世手段成熟利落得不像个二十五岁的人,但又有着二十五岁的男人应有的魄力和魅力,所以深受客户的偏爱。
老板敬了一圈回来以后脸已经通红了,动作也分不清轻重,粗鲁地拍着叶汐的肩膀道,“那这次也拜托你了,小叶。”
“没问题,都交给我就好了。”叶汐斯文客气地笑着,不动声色地躲开了一点距离,不然再被拍几下都快要钉在地板里了。
“等一会儿一起去酒吧继续喝怎么样?他们都订好地方了。”
“啊,您太客气了,我是挺想去凑热闹的,不过我已经有约了,所以真的是去不了。”叶汐挽开衬衣的袖子看看手表,“这会儿也快到时间了,我得先走了,你们玩得高兴点。”
叶汐离开饭店以后走路到附近的水果店买了一盒草莓,又沿着原路走回去取车,出了一点汗,醉意散了不少才上车。
他到“to be continued”的时候,低垂的暮色已经垂到了地平线下了,天幕已经尽黑。八月的第一天下午又下了一场暴雨,但是很快就停歇了,这时候地面上的湿气已经被蒸发殆尽。
繁华闹市的路面尽是尘嚣,连夏风把树叶摇得沙沙作响的声音都掩蔽了,然而那堵玻璃门好像一个结界似的隔开了喧闹,把整座城市仅剩一点点的宁静都拢在里面。
叶汐把草莓搁在路楚然的屏幕前,把正专注于把学生录给他比较好的语音范例放进课件里的路楚然吓得在座位上跳了一下,他扯下耳机转过身,叶汐低头勾着唇角朝他一笑,“老板,这里的Wi-fi密码是什么?”
路楚然也跟着笑了一下,拉开旁边的椅子让他坐下,把草莓找个大碗倒出来洗一洗,问他,“今晚吃过饭了吗?”
“嗯,刚跟客户吃过晚饭才过来的。”
叶汐一靠近,路楚然就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绷着脸看他,“你找死是吧,吃药还敢喝酒?还酒驾?”
“没有没有,我清醒得差不多了才过来的,工作需要,我也不想喝啊。”叶汐猝不及防被路楚然教训,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这一坨是什么?”叶汐看到路楚然电脑旁边的咖啡杯,瞥了一眼里面的咖啡拉花,浅棕色的奶沫中间有一颗白色的不怎么成形有点偏的心,这是路楚然刚刚叫小瞳教他用意式咖啡机捣鼓出来的,作为一个Cafe老板连咖啡拉花都一点也不懂好像有点说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