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起来,李星垂也不再多说,而是转头替钟晚布菜,“这道燕窝肥鸡丝是安王府大厨的拿手好菜,快尝尝。”
钟晚忙道了声谢,低头认真吃菜。一旁的安王却是被惊得右手一僵,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钟晚的目光中带上了两分郑重。
是夜,李星垂提出要在王府暂住两日,等李府归置完再带钟晚搬过去。安王自是一力赞同,还拉着李星垂秉烛夜谈了一番。他对李星垂上京前的事所知不多,还以为钟晚是李星垂在简州的同乡,“秦风方才回报,说钟晚在卧佛寺中遭到暗杀,多亏你出手相救。从前你在京都之时,我未曾听你提起过此人,他是你的同乡?可为何他又说不识得你?”
“算是吧。阿晚在三年前不知为何失了魂,对从前的事记不大清了,我打算把他带在身边照料,看能否让他回忆起往事。”话是这么说,李星垂对整件事还是存疑的。就两年前初遇的情形来看,钟晚绝不似一个失了魂的人,偶尔还会在和三黄唠叨时提及他的父母。
安王虽然骄矜,心肠却不坏。听李星垂这么说,他自然而然地生出恻隐之心,觉得钟晚无亲无故的倒也可怜。两人把酒换盏,到丑时方才歇下。
翌日一早,果然宫里派人来宣李星垂进宫,只是这回竟还叫上了钟晚。见王府众人都没露出惊讶之色,钟晚便明白自己在这儿暂住的事一定早已上达天听。短短一月之内,从山野小村到皇宫内院,反差不要太大。
李星垂一路上不停安慰他,说当今圣上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绝不会为难于他。
可惜钟晚对李星垂的信任度同样有限,虽然觉得他人好像不错,却总感觉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两人到达御书房外时,恰巧有几位大臣鱼贯而出,走在最末的一位年纪最轻,刚一出来便抬头注视着李星垂,眼里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敌意。
李星垂对他视而不见,站着等小太监进去通报。
“阔别两年,不知李大人近况如何?”
“好得很。”李星垂面无表情地答道,并且连眼神都没给一个。钟晚认识他一天以来,见的都是他笑容满面的模样,见他如此冷面,下意识就觉得面前这人应该是探花郎的仇人。
对方一挥袍袖,怒道:“那便好,还望探花郎一会儿能完完整整地向皇上解释清楚,身为朝廷命官,为何伤已痊愈却迟迟不归。”
李星垂依旧不急不躁,道:“不劳宁榜眼费心。”
这位宁大人闻言更气,瞪了李星垂一眼,快步离去了。钟晚的疑惑直白地写在了脸上,李星垂立刻便笑了起来,道:“宁骏德是与我同期的榜眼,因着没能摘得探花,一直同我有龃龉。”
钟晚不解,“可他名次比你高啊!”
李星垂朝出来宣他们觐见的小太监一颔首,气定神闲地道:“我长得比他好看。”
钟晚:“……”
作者有话要说: 猫主子要开始暴露本性了23333
☆、善解人意的统治阶级
进入御书房时,钟晚屏息凝视,跟着李星垂紧张地行礼。他这两日跟王府下人唠嗑时才知道,陈朝的规矩是比较宽松的,见皇族官宦时不需三跪九叩,反倒是家家户户拜各自信奉的妖兽时,会虔诚一些。
见李星垂直视圣颜,他也稍稍抬头看过去,发现当今圣上看上去不过而立之年,相貌端正,而且说话的语声十分温和,像是一个年纪稍长的兄长,细细问候阔别经年的亲友。
李星垂的说辞和先前应对安王时一样,稍有不同的是,皇帝对暗杀当日的情形打探得更为细致:“朕听其婓说,你之所以会遭到暗杀,是因为回府时乘了他的马车?”
钟晚记得,王府的正院里有安王的题字,落款便有“其婓”二字。陈朝皇族的姓氏是“文”,安王这名字取得,难不成有文采斐然的意思在里面?
他正走神,便听得李星垂老实答道:“当日回府用晚膳前,臣的确曾和安王殿下在聚福楼有过一聚。殿下赠与臣不少稀罕玩意儿,有些易碎物事,便用王府马车替臣送回府中。分别之时,城郊庄子上忽有急报,殿下便抄小道匆匆策马而去。是以旁人看来,殿下当晚是与臣一道回府的。”
“难为你了。”皇帝这话,等于是坐实了李星垂替安王遇刺的结论,先前宁骏德讥讽他的事并未成真,皇帝反而给了不少赏赐,以安抚遭受无妄之灾的探花郎。接着他的目光才转向钟晚,“这位想必便是李卿的同乡钟晚了。”
钟晚忙又行了礼,便听得皇帝道:“昨日绮罗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钟晚顿时受宠若惊,只感觉这皇帝相当的平易近人。他连说了好几句没事,又不确定自己表达得究竟对不对,下意识地向李星垂投去求救的目光。
李星垂顿时像打通了奇经八脉一样的舒爽,张口便道:“陛下,若没别的事,臣先带钟晚告退了。”
什么?!
钟晚被吓得直冒冷汗,心说你会不会太随便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恃宠而骄?
他哪里知道,于李星垂而言,来朝廷做官不过是在俗世游历的一部分4 而已,皇帝怎么想根本无关紧要。逢场作戏便罢了,委屈谁都不能委屈自己和傻随从。
皇帝坐在书案前无奈地笑笑,“李卿,绮罗早就求到朕这里来,要朕给她一个公道。与其让她闹个没玩,你不如应了她的要求,武举之时出手一试。”
李星垂沉思片刻,想起这事的确是他对不住绮罗公主,当即点头应下。正当钟晚以为他们会就此离去时,李星垂忽然道:“听闻西北战乱已起,臣不才,愿请缨出征,驱除北狄。”
这回连看上去脾气很好的皇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见过要兵权的,但没见过要得这么直接的。更何况,谁都知道当初李星垂金榜题名后,刚封了个翰林院编修,官没做两天,便重伤失踪,实在是没什么政绩。
正当钟晚以为皇帝要发怒时,后者竟语气未变,温和地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李卿的报国之心,朕都看在眼里。你的文韬武略,来日必有用武之地。”
直到走出皇宫上了马车,钟晚都还处于震惊当中。他本以为,李星垂既能如此得宠,除了有才华之外,一定很懂得如何讨上位者的欢心。没想到他就跟个棒槌一样,说话都不经过思考,句句都在挑战皇帝的耐心,陈朝的统治阶级真的都这么善解人意么?
钟晚实在是忧心,也顾不得去想原主和李星垂关系究竟如何。他看了眼悠然把玩着腰间玉佩的探花郎,考虑到马车的隔音可能不会很好,便稍微凑近一些,问:“李……大人,你方才请缨出征,就不怕皇上猜忌于你么?”
李星垂先是被他的称呼惹恼,可下一秒,熟悉的气息便忽然靠了过来,他满意之极,又想逗逗钟晚,便摆出疑惑的神色,道:“阿晚,你从前都叫我星垂的。”
那一刹那,钟晚的表情可谓是精彩纷呈。他调整着猛然僵住的面部,结结巴巴地道:“是、是么,星、星垂……”
猫主子猫心大悦,心想果然随从的调|教相当重要。照这个进度走下去,收服蠢蛋带进妖境指日可待。
钟晚小心翼翼地撩起窗帷看了看马车外,见侍卫们目不斜视,松了口气,道:“若现下不方便,可以等回府以后,再告知我。”
李星垂被他谨小慎微的模样逗乐,施了个法术隔绝了马车内外的声音,低头在钟晚已经缩回去的脑袋边沉声道:“此事说来话长。”
不是长,是很长很长,得从有一只天赋异禀的猫妖二十二年前在妖境降生开始说起。
耳边呼出的热气令钟晚尴尬不已,可刚刚在马车内发起悄悄话的本来就是自己,此时也不能怪李星垂的动作太过亲密。他忙点点头,“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钟晚避之不及的模样,忽然让李星垂想起在盈满村时,一板一眼教导三黄的他。那时候明明胆子挺大的,还会威胁罚三黄三天不许吃饭,现如今胆子竟这么小,真是个见风使舵的家伙。他笑了笑,很自然地抬手揉了把钟晚的头发。
钟晚立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里叫苦不迭。原主和李星垂的关系竟这样好,交朋友就不能交低调一点的人么。
说是要回去之后说请缨出征的事,可一到王府,李星垂就被安王带走了,说是京都的旧识们都听说了他回来的消息,纷纷相邀。
接连几天,这两人都早出晚归的。钟晚虽忧心前途,很想问李星垂对自己的事有何打算,却连个人影都见不着,绕是他再小心翼翼,也闷得发慌,很想出去走走。
有一日,钟晚下了决心,夜里无论如何也得等李星垂回来,便不顾丫鬟的劝阻,跑到他住的院子里苦等。
白日里无事可干,除了睡觉就是逛花园,钟晚的精神头很足。不过自穿到陈朝以来,他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忽然要熬夜,身体还是有些不舒服。
子时刚过,钟晚远远看见李星垂由小厮扶着进了院子,忙跑上去帮忙。
他没想到以安王如此尊贵的身份,跟他一起出去还会被灌酒,看来今晚是说不上话了。
李星垂本是靠在小厮身上,钟晚一扶,他立刻顺势一倒,脸贴在钟晚的肩膀上。淡淡的酒气弥散开来,却没有钟晚想象中那么刺鼻。
他家是教师家庭,父母既不喜欢喝酒,也不需要应酬。钟晚自己除了打游戏以外没什么别的嗜好,也没有体会过喝醉酒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看李星垂不吵不闹的,酒品似乎不错,但钟晚不敢冒险,认为还是让有经验的人来处理比较好。
正蹭得开心的猫主子察觉到钟晚正把他往另一边推,本就有些烦躁的心情越是不佳起来。钟晚不扶他,他偏要贴在他身上,看谁能扒开。
更深露重,钟晚也不想一直在这儿吹风,只得和小厮一同扶着李星垂进屋。他照着这些日子积累起的经验,唤丫鬟进屋伺候,谁知被叫进来的丫鬟却面露难色,甚至跪在地上请罪:“钟公子,不是奴婢推诿,实在是往日里李大人叮嘱过,不许奴婢们近身伺候。”
他都喝醉了,知道什么!
钟晚想是想,却不好说出来为难这小丫鬟,只得让她和惶恐的小厮都退下去。
“若是你挣扎的话,就怪不得我了。”钟晚撂下话,撸起袖子准备替李星垂把外袍脱下。本以为碰他会有多严重的后果,谁知这探花郎竟然还蛮听话,让抬手就抬手。就是骨头有点软,立不起来,一定要靠在他身上。
李星垂下巴搁在钟晚肩上,唇畔的笑怎么都压不下去。猫咪都是喜欢被人服侍的,他也不例外。只不过在高傲的猫主子看来,服侍的人必须得合心意,否则就会像长跳蚤一样难受。
钟晚好不容易把李星垂剥得只剩中衣,正想把他放到床榻上,却发现腰身不知何时被李星垂松松地圈住,近一分可以,退一步却是不行。
“李星垂,李星垂,快醒醒!”折腾了这老半天,钟晚的态度实在温柔不起来。他右手越过李星垂的后背,伸到肩窝处使劲儿拍他的脸。
猫主子没法儿再装蒜,只得假装醉醺醺地半睁开眼,叫了声“阿晚”,表示自己知道面前的人是谁,再接着闭上眼装晕。
“这以前得是收拾了多少烂摊子……”钟晚本是在抱怨原主,李星垂却以为他是想起了过去照顾三黄的事情,心里一激动,把人一推,整个人压了上去。
钟晚脑袋里轰的一声,隔着李星垂双臂撑出来的距离,望向那双无比清明的猫瞳,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这家伙在装醉,而是——
原主和他……居然是这种关系么?!
作者有话要说: 钟小晚的经历告诉我们,撒谎装失忆要不得……
☆、恃宠而骄很任性
来不及多想,钟晚偏过头去,演技拙劣地咳嗽起来。他想李星垂应该不至于这么禽兽,对一个生病的人做什么事吧?
钟晚体质特殊,李星垂看不出他的身体究竟如何,还以为他是夜里等在外面受了凉,忙把人扶起来,轻轻拍他的背。钟晚咳得面红耳赤,一时之间也不敢直视李星垂。刚才帮李星垂脱衣服时,他还疑惑对方为何像没骨头一样靠在自己身上。现在想起来,说不定装醉亲热什么的,根本就是小两口之间的情趣啊!
脑洞大开之际,钟晚又惊又怕地咳了会儿,才心虚地说:“抱歉,我身体抱恙,就先回房了。”
他的害怕让李星垂意识到,对方并未认出自己。虽然有些失望,不过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如何把人留下来。
“我听说最近几日你一直想寻我,好不容易等到了,你准备就这样回去么?”
这话正说到钟晚心坎上了,他垂首,想着该怎么起个话头,却忽然意识到,既然李星垂和原主的关系如此亲密,说话随便一点又怎么了?
于是他摁下心里的不适,道:“你那天同圣上说话时如此随便,就不怕他降罪于你么?”
李星垂还以为他肯定惦记着盈满村的田地,或是有关将来的打算,没承想他竟还念着这个。
“我不会有事的。”自我感觉良好的猫主子小小地被感动了一下,在钟晚的头上揉了一把。
可我担心我会被牵连!再说你这是哪里来的自信?
钟晚腹诽不已,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劝道:“圣意难测,伴君如伴虎,你还是小心着些为好。你看别的大臣,有那样对陛下说话的吗?”
李星垂丝毫不以为意,“他们是他,我是我,能一样吗?也不看看我是谁。”
这人、这人有极其严重的中二病啊!
钟晚知道自己的道行还很不够,不够拯救一个中二癌晚期患者,那就只剩下一条路——有多远离多远!
李星垂一点没看出钟晚平静表情下暗藏的决心,还窃喜于终于能够再度同床共枕。他点了点钟晚的额头,笑道:“这么晚了,你不困我也困了,早些歇息吧。”
“哦。”钟晚打了个呵欠,只觉困意无限上涌,“那我先回房了。”
李星垂拽住他的衣袖,劝道:“外间歇息的丫鬟都已睡了,你一出去,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何必打扰人家呢?”他料定钟晚不懂得大户人家的规矩,反正他让谁睡谁就得睡,明早起来包管什么都不记得。
钟晚迷迷糊糊间感觉他说得好像也对,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李星垂和原主过分亲密,再待下去相当不妙,“我、我悄悄的,不会惊动他们。”
这小小声的保证让李星垂彻底乐了,他从前怎么会觉得钟晚对三黄特别凶呢?明明就是一个色厉内荏的小笨蛋。
李星垂也不再多说,把人一拉,摁到了床上。钟晚就像是被睡虫占据了脑海似的,意识逐渐抽离,睡过去前的那一刻,他还在想,自己都困成这样了,李星垂总不至于还要干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吧?
一夜无梦,清晨醒过来时,钟晚动了动,感觉手和脚都被束缚得难受,偏头一看,安王口中风姿卓绝的探花郎正像只八爪鱼一样,四肢把他缠得紧紧的。
钟晚此刻根本没有什么“眼前的男人俊美无俦”之类的感慨,他快要窒息了,所以挣扎的动作也相当剧烈。李星垂被挣得醒了过来,下巴蹭了蹭钟晚的头顶,这才放开他,脸上餍足的神情活像一只吃到鱼的大猫咪。
这个人果真很像猫。
钟晚暗骂一句,自己是招谁惹谁了,怎么总跟猫过不去。
李星垂叫了早膳,拉着钟晚去洗漱。自住进王府以来,这还是钟晚头一次自己动手。往日里以竹香为首的丫鬟们总是殷勤备至,他几次三番地拒绝都直接被无视了。到后来,钟晚都怀疑竹香她们是不是安王派来的眼线了,名为照顾,实则监视。
但看昨日小丫鬟听说要伺候李星垂时的惧怕样子,恐怕先前的反抗无效,只是因为自己不会沉下脸来拒绝而已。
用完早膳,李星垂擦了擦手,道:“今日无事吧?跟我一同去看看武举。”
钟晚当然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他可不想再闷在王府里种蘑菇了。两人刚一跨出院门,就见安王迎面而来,笑吟吟地道:“星垂,今日定远侯府上设宴,世子托我请你务必赏光。”
李星垂无奈至极。这一连几日,安王都拉他去赴各种宴会,因念着安王苦寻他两年,这份情谊着实难得,所以李星垂也没拒绝。昨晚他还特地装作大醉,被人搀了回来,没想到安王的脑子竟然这么不够用,还没察觉到自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