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隔一条马路,面对面站着。秋禾认出王俊煦后十分愕然,结巴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王俊煦冷笑了一声,说:“我怎么不能在这里?这地方是你的?”
秋禾听了这极不友好的挑衅,一时不知说什么,只好抿抿嘴不作声。王俊煦却又冷冷道:“碰到你正好,你就跟林白川带个话,让他尽早滚蛋,这后面的地我们要定了,他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秋禾懵了,怔怔地站了半天才说:“省城来的投资人,说的就是你?你好端端的,怎么跑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买地来了?”
王俊煦退后了两步,冷哼一声,说:“以前不是常有人说,我什么事都得靠我爸吗?没错,谁让我家有的是钱呢?拿出点钱来玩玩也不错,只当练手做生意了。”
说完转身往下走,秋禾急了,追过去拉住他袖子,说:“王俊煦,你搞什么鬼?怎么能这样!”
王俊煦一把挥开他的手,厉声道:“我哪样了?嗯?你他妈是不是又想为了别人跟我求情?行,来求我啊!好好求求我,说不定这回我又依了你呢!”
秋禾气得脸都红了,恨恨瞪着他,半晌说:“行,你走!算我瞎了眼!以后再不和你说一句话!”
王俊煦听了这话,满腔恨意里生出疼痛来,冷笑道:“你眼是瞎!不然,为什么好好的人喜欢你,你不干,非得去喜欢一个畜生!”
说完转身就走,径直上车了。秋禾怒极,脱口道:“我乐意!你不照照镜子!这世上好多人连畜生都不如呢!”
他转身怒冲冲朝坡上走,走出一小段后,渐渐冷静下来,回想起王俊煦的话,不由悚然心惊起来。
难道王俊煦知道了白川的真实身份?他是怎么知道的?他为什么要来争夺这片山?这些人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林家
秋禾越想越心惊,连走带跑地回了家,一进院子,就看到沈宝成和白川正面色凝重地商量着什么。看到秋禾进来,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来。
秋禾喘着粗气,寻了张椅子坐下,说:“你们瞒着我干什么?我都知道了,不就是王俊煦带人来买山吗?”
白川立刻抬头看他,说:“你碰到他了?”
秋禾光顾喘气,没答话,沈宝成却淡淡道:“想不到你这位同学家里还挺有钱!”
秋禾心里有气,刻薄道:“这世道不都那样么?越是他们那种无耻之徒,才越容易发财。他怎么说的?”
“他倒是没说什么,就在门口露了个面,还跟我打了招呼。”沈宝成说:“跟他一起来的人里,有个姓张的,买山的事是他出面跟白川谈的。”
白川补充:“就是我们在县城碰到的那个财哥。”
秋禾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身材矮小目光阴狠的男人,心里一阵发寒,说:“你拒绝他们了?他们难道没再说什么?”
白川摇头,说:“这回走得倒很干脆。”
三个人都沉默下来,白川看了看沈家爷儿俩的脸色,安慰说:“有什么好怕的?他们再来,也不外乎威胁利诱,我还见少了?”
秋禾叹道:“那个张发财,绝对不简单。估计是县城里的地头蛇,不可能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只怕年前那场火,跟他们也脱不了关系,我担心他们接下来还要阴着使坏,那就让人防不胜防了!”
白川沉思着点头,说:“这话很对!明天爷爷到镇上告诉人去,就说我没钱付工资,把您这个护林员辞了。你们跟我没关系,才会安全。反正镇里现在乱,人们也没心思上山作妖。”
秋禾愕然道:“镇里怎么又乱了?”
沈宝成对白川的话不置可否,只把镇上干部来开拆迁动员会的事告诉了秋禾,秋禾万不料自己只走了几天就发生这么多事,一边听一边心直往下沉,半天才说:“林家买了山,十几年一直荒在这里,镇领导什么政绩也没有,肯定不甘心。这回好不容易来了个要往里砸钱的,还号称要建最大的植物园,这么脸上有光的事,他们怎么可能不心动?谁不想搞出点政绩出来,将来仕途上好升迁?镇里跟张发财那些人联起手来,只怕这回是志在必得了!”
白川冷冷一笑,隐隐透出点戾气,说:“我不卖,他们能怎么办?那些断水断电的招数,对我没用。再说还有合同呢!万一这些人真乱来,林白川挡不住,我还挡不住吗?他们就不怕山神的报应?”
沈宝成和秋禾同时抬头看他,白川自悔失言,抿嘴低下头。秋禾小声道:“就是这事最让我担心,我听王俊煦的意思,他似乎也知道你……是条龙了。”
“知道了又如何?”白川长眉一扬,目光中尽是冷锐森然,说:“再请狩师来抓我?那些人以前就不是我对手,现在就更别提了!光凭这些人……,哼!”
缓了缓语气,他又强调道:“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你们俩。按我说的办,爷爷辞职!等这事过去了再说。”
秋禾想到白川如今已经能呼风喝雨,那种宵小之徒,也确实伤害不了他。倒是自己和外公夹在中间,若被人加以利用,反而会让他掣肘,于是转头看着沈宝成,说:“外公,您说呢?”
沈宝成不作声,好一会儿才说:“这事我再思量思量!”
此时天色也渐晚了,白川想着再谈下去,这爷俩只会更担心,便对沈宝成说:“爷爷,这事议到这里。今天我在你家吃,我想吃鱼。”
沈宝成忙答应了,想着愁归愁,一日三餐还是要照常吃的,于是去菜地准备晚饭了。趁着院里无人,白川拉了秋禾的手,说:“一回来就愁眉苦脸,笑一个!”
秋禾心里郁闷至极,笑不出来,叹着气说:“要是我没来这里,就好了……”
要是他没到凉石镇上来,王俊煦也不会跟来,今天这些麻烦事只怕就不会发生了。白川看他自责的样子,也不多解释,只笑着揉揉他的头发,说:“傻瓜!我守着块肥肉,还不许人垂涎?你没来的时候,不也有人天天缠着我?过来,让我好好抱一抱!”
秋禾被拥到熟悉的怀抱里,闻到白川的气息,心里渐渐安定下来,想,是啊,以前再多波折,不也扛过来了吗?一味担忧又有什么用?
只是王俊煦那厮,却是不能不防的。那也是属王八的,叼住东西就不会松口,这回来镇上,肯这么轻易地离开,指不定备了什么后手呢!
果然不出他所料,过了两天,又有人到凉石镇来了,这回不是王俊煦和张发财,而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商务精英男,和他同行的是位西装革履的中年胖子。
那天午后,沈宝成带着大圣,去剃头铺找老刘了,秋禾在白川院子里,边晒太阳边看书,白川则坐在边上切晒好的药材,预备以后送给老丁配药。小院里十分温馨静谧,开着的院门外忽然走进了两个人。精英男戴着幅金丝眼镜,说找白川,还自我介绍说叫林家瑜。
“你可能不认识我,”林家瑜对白川笑笑,态度冷淡有礼地说:“不过,林祖昌你应该认识。那是我三叔公。”
白川当场怔了怔。林家瑜扶了扶眼镜,又说:“他老人家前不久去世了,我们清理他的个人财产时,发现他十多年前在这边置了块地。就是这附近吧?”
“去世了?”白川不能置信地喃喃重复,秋禾在旁边,敏感意识到不对,单刀直入问:“那你今天来找白川有什么事?”
林家瑜挑剔地看了看旁边的椅子,在上面坐下,看看旁边的中年胖子,说:“王律师,具体你跟他们谈。”
“好的,”王律师恭敬地点头,转过脸来对白川说:“小林先生,是这样的。林祖昌先生去世后,因为没有后代,所以我的代理人,林家瑜先生委托我对他的个人财产进行了清理。我们发现,他在十多年前买下这边的土地经营权,并赠送给了林白川,此举十分不妥!要知道,林家是家族产业,并没有分家,所有家庭成员的个人财物都属于家庭财产。而林祖昌先生购买山地赠送给林白川一事并没有经过家族的同意,所以,现在我要代表林家收回这片土地的经营权!”
秋禾听得惊怒交加,白川却冷笑了一声,丢下手里的药材,看着林家瑜说:“林祖昌不是早就跟林家脱离关系了吗?他活着时,你们对他不闻不问,死了倒好意思接管财产?还有,你搞清楚!买地是林祖昌出面,钱却不是他出的。你以为喊他一声三叔公就能占到地,好大的脸!”
秋禾忙在旁补充说:“对呀,买地的合同上签的是林白川的名字!你们这样子,是想钱想疯了吧?”
林家瑜很不屑地笑了,淡然说:“三叔公有没有脱离家庭,这是我们林家的家庭事务,外人说了可不算!听你们这意思,是说买地的钱不是我三叔公出的,那是谁出的?难道是你?林白川,十几年前,几百万可不是个小数目,那时你多大?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秋禾紧张地转脸看向白川,白川却嘲讽地看着林家瑜,说:“我家钱多,愿意让孩子随便花,怎么?别人家的事,你也想操心?”
王律师适时站了出来,把话锋揽过去,说:“林先生,我理解你现在激动的心情,不过,希望你能冷静处理这件事。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表明这块地确实是林祖昌先生购买的。不管他当初是怎么跟你说的,他个人是没有资格把属于家族的财产私下赠予他人的,现在林家有权利收回这块土地,希望你给予配合,否则,我们就不得不对你进行起诉了!”
王律师义正辞严地说完,林家瑜也站了起来,理了理一丝不乱的领带,补充说:“当然,我们林家还是很大度的。你最好识相一点,这样的话,十几年来你在这片山上所得的收益,我们也不再追还回来。如果你要对簿公堂,我也很乐意奉陪的!”
说完,他风度翩翩地往外走,秋禾看着他人模狗样的背影,心想,衣冠禽兽!
白川却冷静下来,目送两人出了大门,下台阶时,他屈起一指朝前一弹,就见林家瑜往前一倾,错了脚下的台阶,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滚了一身灰。
王律师慌忙上去将他扶了起来,又很狗腿地帮他拍打衣服上的尘土,林家瑜想不到自己栽这么大一跟头,气度全失,狼狈不堪,转头恶狠狠看着白川。
白川丝毫不惧,缓步踱出来,似笑非笑地看他,嘲讽道:“怎么?林少刚才在做梦吗?路不好走,要当心啊。”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小伙伴们担心太虐,呃……,后面确实有一点。但是!请相信我,所有的虐,都是为了扫除主角恋爱道路上的障碍,表太担心了啊,反正结局一定是光明美好的!!!
☆、冲突
买山的过程,白川以前告诉过秋禾,却并未说起那一大笔钱究竟是他从哪儿弄来的。
隐居深山的灵兽刚变成人时,虽然在体力上拥有人类无法比拟的优势,但在智识上却如同混沌初开的婴儿,人情世故一概不通。白川最初离开凉石镇外出流浪时,大抵就是这种情形。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光是在异乡生存下来都很艰难,他居然筹回了一笔巨款,这钱的来历不能不令人生疑。
潜意识里,秋禾并不想探究钱从哪儿来。白川以往的经历,也许有大段不为人知的灰色地带,既然他不愿说,他也就没问。反正,不管以前他是什么样,现在都奇迹般地长成了一个善良又正直的人,简直是浊世中难能可贵的一股清流。
然而,林家瑜的到来,却让白川的过去不可避免地摆在了他们面前。他曾去过哪里?从哪里弄到了这么大一笔钱?来源正当吗?能不能成为证据扳倒居心叵测的林家?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秋禾朝林家瑜的背影重重呸了一口,边和白川往屋里走,边说:“走!接下来要怎么办,咱们先商量商量!”
白川从远处收回目光,跟着他回屋,说:“别担心。他有证据,我也有。想强占山地,没那么容易!”
秋禾转身,一眨不眨把他望着,目光分明不太信任。白川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笑笑说:“嗯,你猜得没错,之前为了生存,我确实什么都干过。”
秋禾看他有些懊丧,想必是不愿意在自己面前提黑历史,一时竟有点好笑,忙又忍住,正襟危坐道:“我并没有猜测什么……,好吧,其实我有点好奇。……你以前没留下什么把柄吧?”
白川责备地看他一眼,想了想道:“我要是说,给我根铁丝,世上没我开不了的锁,这话你信吗?”
秋禾默默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揣度道:“我信!所以……”
两人对面坐着,膝对着膝,白川拉过秋禾的手揉捏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那次出山,一是想游历一番,二是想找我父母,所以一直是顺水走的。白天在街市晃,晚上去水里打食。不会饿肚子,就是经常上当受骗……”
那时他外形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童,玉雪可爱,偏又懵懂无知,自然很容易遭来坏人的觊觎。好几次都被人贩子拐去卖了,幸而跑路对一条龙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后来有一天,他在一座城市碰到一个猥琐大叔,说要带他找父母,拉着他专往阴暗小巷子里钻,白川正觉得不对劲,被巷子里一个年轻人拦了下来。那年轻人盘问起猥琐男,见那人支支吾吾神色慌张,便把人痛揍一顿赶走了,剩下白川,从此便跟着那人混了。
“那是个黄鼠狼精,手下有几个人,还有一个狐狸精,聚在一起专干些撬门溜锁、敲诈富人的活儿。我开锁的手艺,便是跟着当中一个叫光叔的人学的。”白川眼盯着手说。
秋禾讶然了,问:“城里还生活着很多成精的动物吗?”
“有一些,不多。”白川想到些什么,语气有点惆怅,微微叹了口气,说:“他们原本生活的地方是山林湖泊,后来都变成了城市,动物极恋故土,不愿意离开,只好跟人类混居。——不过我们不是,我们都在各地跑。”
“为什么?”秋禾脱口问:“是因为作了案,要防着警察吗?”
白川摇头,说:“敲诈有固定套路。胡姐,——就是那狐狸精,先去勾搭了人,拍了艳照,我们再去敲出一笔钱来。这些人非富即贵,一般碍于脸面没人报案。没警察,但要防着狩师。他们都是力道低微的妖精,好几次遇到狩师,都差点丧命。”
秋禾心里一颤,想到他那时过着朝不保夕、刀尖舐血的生活,顿时也不觉得敲诈勒索有什么不对了,一味心疼得紧,想,原来钱竟是这么拿命换来的!
“然后呢?你就一直跟他们在一起?”
白川摇头,说:“我们在一起好几年,后来被老丁盯上了。那时我太弱,护不住他们,于是拿了点钱跟他们分开,把老丁引走了。一路边打边逃,好容易甩脱了他,到另一个城市落了脚,在一家网吧里□□工。那城市旁边有座湖,我去湖里猎食时,遇到一个鳖精,别人叫她别婆婆,已在当地生活了很多年,她见我同为水族,又孤身一人,就私下托人,给我在当地上了个户口。”
秋禾听了,一时想,难怪白川对老丁这样厌烦,换是他,被人追着打肯定也要翻脸。听到后来又大大松一口气,对古道热肠的别婆婆不胜感激,这回,要是有人要查白川户口,至少也说得清来历了!
他便诚心诚意道:“别婆婆现在还活着吗?怎么你回凉石镇上没带上她?一起做个伴多好!”
白川这辈子没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讲得口干,起身泡了两杯茶,给秋禾端过来,才接着话头说:“我劝过,但她从小在旁边湖里长大,离不开那里。再说,她理财有道,湖边一大块地是她地产,也舍不得丢下。我正是看她举动,才想到也攒点钱回乡买地的。”
那以后,他才有了挣钱的动力,把以前攒的钱交由别婆婆打理,也跟她学过炒股炒房炒期货,什么来钱炒什么。由于要防着老丁追来牵扯上别婆婆,两人来往得相当隐秘。后来老丁终于还是找上门了,白川和他在湖边大打一架,第一次战成了平手。白川再次跑路,便不象第一次那般心惊胆战,及至遇到林祖昌时,两人打了无数次架,老丁已经远不是对手了。
秋禾听了这段相爱相杀的离奇经历,心里一动,忙道:“老丁既然一直跟着你,他知道你托林祖昌买地的事么?明天我去找他去!说服他来当个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