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以为你死了,所以在这里给你修了一座衣冠冢……没想到…”没想到有一天他要亲手把他埋在这里。
“好了,你乖乖的在这里等着我,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来陪你了,到时候你不要再推开我好不好?我们一直在一起,嗯,对了还有慕容承和,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那个阿九喜欢慕容承和,说不定我还是做了一件好事呢……到时候咱们四个人在一起,你是不是就会原谅我了?”景阳一边挖坑一边和楚南说着话,谁的眼泪一滴一滴掉进泥土里。忽然景阳抬头看了看天,似乎老天知人意呢,不然怎么会下起雨了……
雨滴滴在竹叶上,整片竹林都是沙沙的响声,你听,他们都在和你道别呢。
第七十三章
景阳回宫的时候已经是黎明了,他终于和阿南道完别,筋疲力尽的回到了养心殿。
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只要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阿南的脸,养心殿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有他的影子……
他索性走到书房,想去看看那次画的那副画,那是他第一次为阿南作画,却没想到也是最后一次。
书房还是那时候的样子,只是少了那个人。景阳走过去坐了下来,研磨想为楚南再画一幅画,可是刚铺好宣纸就看到上面左下角有一行字。他看着那行字眼眶忽然变的湿润,他把那张宣纸抱在怀里,身子顺着身后的屏风缓缓滑落在地,最终失声痛哭。
阿南,怎么办呢?就算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我也想找到你呢。
入眼只见十二个字。
但愿来生,再不相见。
楚南绝笔。
——正文完——
番外一:陌上花已开,故人已归来
这是一处寂静的山谷,因为冬日大雪的缘故已经不见了青翠,一眼望去漫山银装素裹,晶莹剔透。
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着,谷中的小木屋里冒出几许炊烟,时不时传出几声咳嗽声,还有一个男人温柔的责备。
眼前的男子似乎只有二十一二,面容清俊笑面如花,唯一让人有些难过的是他的腿好像有些问题,因为他现在正坐在轮椅上,而另一个男人正蹲在他身前往他腿上盖着毯子,嘴里碎碎念着责备的话,但是语气却是那样的温柔。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下次一定一定一定不开窗户好了吧。”年轻男子撒娇一般的说着,眉宇间是深深地笑意。
“承和,我都说过多少次了,要是你以后还这样的话,那以后腿疼的时候可别叫我。”话是这么说,可是每次腿疼的时候他可是比谁都心疼呢……
这木屋里的两个男人,居然是本来已经“死去”的慕容承和与阿九,而这山谷却是那药王谷了。
“不叫你就不叫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哼!”慕容承和哼了一声,转开脸不去看他,眼里却是泫然欲泣。
阿九站起来有些无奈的看着他,果然这两年实在是太宠他了,每次一说他什么他就用这招,而自己却一而再再而三被打败。
他真的舍不得让慕容承和掉一滴眼泪。
“好了,我错了,我去给你做好吃的怎么样?”阿九眼巴巴的看着眼前这个变脸比翻书还快的人,一筹莫展。
“我要吃水晶如意糕。”慕容承和破涕为笑。
阿九好喜欢他的笑,每次他一笑自己就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只想好好守着这抹笑容。他弯腰轻轻吻了吻慕容承和的唇,然后大步往厨房去了,只留下慕容承和有些羞涩的留在原地。
两年了,他还是会觉得羞涩。
阿九闷闷发笑,这个单纯的孩子。
两年前这样的生活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可是如今却真实的存在着,于他来说,这几乎是一种恩赐。他还记得两年前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记得那个房间里浓厚的血腥味,他曾经一度以为这一生都再也走不出那个房间,走不到阳光下。
是慕容承和的善良救了他们。
那时候,那个人正要挥刀刺来的时候,房门忽然从外面被打开了,他看到客栈的老板和小二拿着火把,带着镇子上的村民一拥而进。那些人手里还握着刀,刀刃上还有血在滴落,可是村民们却似乎毫不畏惧的挡在了他和慕容承和的面前。
“恩公,谢谢你救了我娘。”一个男人对着慕容承和跪了下来,他记得这个男人,慕容承和曾经为他娘看过病。“还好来的还不算晚。”
随着他的动作,房间里“扑通”之声纷纷响起,那些曾经受慕容承和救治的村民都跪下磕头。别说阿九和慕容承和呆住了,就连那带头追杀他们的侍卫都呆住了。
“恩公为我们镇上的村民鞠躬尽瘁,我们又岂是知恩不报之辈,别的事我们或许做不来,但是今天拼进最后一分力也要保恩公平安。”不只是谁说了这么一句,村民们都纷纷附和,气势汹汹的看向那群人。
那个领头的侍卫眼神闪了一闪,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你们都走吧,救死扶伤乃是我等分内之事,怎可要求回报。”慕容承和低低叹了口气,对那侍卫说道:“大人,他们都是无辜百姓,望大人高抬贵手,不要伤了他们。”他不是不怕的,看着阿九满身是伤奄奄一息的模样他的心狠狠地抽痛着,可是他不能让这些无辜的人为他而死。
阿九到现在还记得慕容承和说这句话的时候的表情,这样一个人,能得到他的垂青,不是恩赐是什么?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那个领头的侍卫居然说话了,那是他进门后第一次说话。
“我本不想杀你,但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乃是我的职责所在。”那人直勾勾的看着慕容承和,眼神复杂而矛盾。“可是我现在又改变主意了,你走吧。”
“大人……”那几个剩下的黑衣人都一脸惊诧,还有恐惧。“他杀了我们这么多兄弟,何况大人忘了皇上的旨意吗?还是你想抗旨不尊?”
村民们听说是皇上的意思都有些害怕起来,但还是没有一个人退缩。
“周子,你忘了我们进宫前的梦想吗?就是想百姓不再悲苦,如今有一个人做到了,他不顾自身安危也想让他们全身而退,难道你觉得他该死吗?”那头领厉声呵斥。
“可是……可是…皇上那里怎么交代?”那个叫周子的侍卫有些动摇。
“皇上那里……我自有办法。”说着他转头对慕容承和道:“不想白白送死的话,这一生就不要再踏足京城半步。”说着便带着人迅速消失了……
如今再想起这一切,只觉得恍如梦中。
“阿九?阿九你好了没有啊?我都快饿扁了……”慕容承和看着呆立在厨房的男人,不由得有些气苦,这两年来什么都没变,唯一变的就是阿九越来越容易发呆了,经常把他饿得不行。
“阿九?”慕容承和推着轮椅走过去拉了拉他的袖子。“你在想什么?”
“啊?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不知道阿南现在怎么样,他会在哪里呢?”自从那时候不告而别,他就再也没有见过楚南。
“你说楚大哥啊……”慕容承和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还记得那时候他一颗心都放在楚南身上…还好阿九不会记仇。“他应该会好好的吧,我相信有缘自会再相见的。”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觉得身旁的人眼神变的危险起来。
“哈哈……哈哈…我的意思是说只要想见总有一天会再见吧。”他干笑几声,汗颜的摸了摸鼻子。
“是你想见吧?”这阴森森的声音只让慕容承和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个……额,如意糕做好了没有?哎呀,好饿啊……”
“快点说,想不想见?不说的话这如意糕了就变成雪地里的雪球了!”阿九将盛如意糕的盘子高高举起,一副要扔出窗外的表情。
“想……不想见!!”为了如意糕,他忍了。
“到底想不想啊?”
“……”慕容承和不说话,只是眼泪汪汪的看着他,一双手拉住他的袍子下摆晃来晃去,活脱脱一个撒娇耍赖的孩子模样。
“唉……其实我也有些想他了。”阿九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把如意糕放了下来,不再耍弄他。
“……@# ;$…”慕容承和嘴里塞满了糕点含糊的嚷着什么。
“嗯?你说什么?”
“我说,其实楚大哥一直没有离开啊,你看他的屋子还……咦,楚大哥的屋子怎么会冒烟了?”慕容承和本来想说楚南的屋子还在,结果透过窗户一看,一片白茫茫的雪里居然有了几个足迹,而那原本住着楚南的屋子里冒起了青烟。
“承和……”阿九有些紧张的看着袅袅烟雾,“你说,会不会是阿南回来了?”
“……”慕容承和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那栋木屋发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阿九已经出了屋子,直奔那木屋而去。等了少许阿九有些丧气的回来了,还没到近前慕容承和便急急问道“怎么样?是不是楚大哥?”
“那个……我在门口站了半晌,没勇气进去,还是咱们一起去吧。”他在慕容承和面前蹲下身子。
这个在死亡面前都面不改色的男人,居然手心里都在冒汗。因为他曾经听到了那个传言,据说皇帝在宫里软禁了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最后放火烧了宫殿,自己也被烧成了焦炭。
阿南,是你吗?
阿九背着慕容承和站在风雪中,看着屋子里那个迎窗而立的男子,只觉得恍如隔世。
那男人一张脸苍白若死,一头雪白长发逆着风飞舞,白色的长袍使他几乎和这天地融为一体。却不是楚南又会是谁……
“阿南……”“楚大哥……”两个人同时出声,却是同样的感动莫名。
“你们……”楚南转头向他们看过来,从一开始的惊诧到欢喜到最后的悲伤。“你们还活着……真好啊…”
语气似喜似悲,表情更是悲喜难辨。
“是啊,我们都还活着,真好。”阿九看着楚南,嘴角微微上扬,真好。
时过境迁之后,故人犹在。
唯独慕容承和看着这两个男人一个在屋里一个在窗外,却都是同样的莫测的表情,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许很多事,不知道反而是一种幸福吧。
番外二:纵使相逢不相识,尘满面,鬓如霜。
月落二十九年,这一年发生了许多大事,先是长公主安平大婚,而那驸马却是前线归来的世子刘惊鸿,听外间都说那驸马爱极了公主,而公主本来不欲嫁他却被他坚定不移的痴心打动,最终抱得美人归。而第二件事却是一直备受皇帝宠爱的贵嫔娘娘倾红鸾在一夜之间抱病而逝,内侍小玄子同日失踪。后宫本就冷清,皇帝更因此事大受打击数日不朝,左相钟无意无奈之下只得求皇后多加劝解,谁存想皇帝本就对皇后多有不满,此时又正在伤心之余更是大发雷霆,言语中牵连出宫闱秘事,当夜便急召左右丞相入宫商议,第二日便出了废后的圣旨以昭告天下,整个月落一片哗然。
月落三十年,除夕,夜。
天子脚下的京城可谓是繁华至极,官家小姐们每年能出门的机会不多,那些小贩更是人精似得,一个个卖足了力吆喝。
其中一个面具摊最热闹了,因为那些个面具每一个都只要一钱银子,而且每一个都是精妙绝伦,只是那摊主却十分古怪,他脸上带着一个猫脸面具,只露出一双眸子。眼见这么多人买自己的面具按理来说应该趁机好好推销一番才对,可他却只是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似乎对自己的生意漠不关心。
“爷,您慢点啊,等等奴…等等我…”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从人群深处响起,随即又迅速被覆盖了,但是那面具老板却忽然站起身来向那个方向急急张望,可惜,看到的却只是一张张陌生的脸。
这面具老板,可不就是几年前死在大火里的楚南。
当年他向刘宇求助说想逃出皇宫,刘宇本来就掌管着城门守卫一职,便在换班的时候让他换了守卫的衣服混了出去,至于那场大火……他本来想把碎了的萧带走的,毕竟那是他唯一的念想,但是为了让景阳相信死的那个人是他,他不得不把它留下了。
他那个时候真的是想过一死了之的,但是终究是舍不得。
舍不得他。
就算是恨,他也要活着。因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爱或者恨,都没了。
没想到的是他流浪两年回到药王谷,却意外的发现慕容承和两人根本就没死……可是,还回得去吗?他曾经这样问自己。答案当然是否定的,经历了这么多,爱情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纯粹,与其纠缠到死,不如两两相忘吧。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在药王谷住了一段时间后他却再也住不下去了,他想他了。
只要远远看他一眼,一眼就够了。
足够他度过以后漫长的岁月了。
只要知道他还安好。
忽然,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看上去很憔悴,已经不复当年的风姿,围观的人群里不乏朝廷大臣之子,眼见这男人走过来都急忙行礼。
“罢了罢了,今夜朕只是出来游玩的普通人,你们……”他看了一眼还不知所谓的百姓,低声道“就不要给朕惹麻烦了。”
那些个贵公子都急忙点头称是,言罢他转头对楚南微微一笑。“老板脸上这个面具不错,不知能否卖给在下?”
楚南藏在面具后的嘴里微微勾起,他就知道这个面具会引起他的注意,因为这和当年他们第一次见面是他带的面具一模一样。
是他后来送给他的。
“这个面具是鄙人心爱之人所赠,乃是千金难买。”
景阳皱起了眉头,这个声音?
随即他又自嘲的笑了笑,斯人已逝,为何他却总是……
“恕在下冒昧了。”他有些失落的转身准备离去,悬在腰间的玉萧却撞去了楚南的眼中。
“那个……这里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不过,要拿你腰间那管萧来换。”
景阳低头看着腰间的玉萧,眼里闪过一抹疼痛,这是他派人快马加鞭去取回的萧,曾经,他把它埋在了那个悬崖边,陪伴那个长眠的人。“这萧……也是千金难买。不过……”他看了看楚南手里的面具,似乎狠了狠心。“我很喜欢这个面具。”
当楚南接过那管萧的时候,眼眶湿润,几乎便要滴下泪来。
此后漫漫长夜,就由你亲手所赠的玉萧再伴我半生吧。
正当两人各自感慨的时候,天空一声巨响炸开了烟火,那仰头看烟火的人在楚南模糊的眼中和那年那个少年慢慢重叠在一起。
当年便是在这京城里,在这烟火里,他发现自己此生在劫难逃。
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
景阳痴痴的看着头顶的烟火,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难过,他还记得初见那年……还有那个除夕,阿南在听风小筑为他暖酒,把酒言欢。他抚摸着手里的面具,轻轻的把他戴在脸上,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个面具后来送给了阿南,这算不算是阿南的手,正在温暖他。
面具?对了……刚才那个人戴的面具…
不会错的,他记得那左脸那里曾经被他画蛇添足的多画了一根胡须,而那个人戴的面具,刚好就有那一笔……
他慌忙回头寻找那个人,可惜,明明片刻前还层层叠叠的面具摊此刻已是人去楼空。
也好,就这样吧。
只要知道你还在,就够了。
只要知道还和你在同一片天空下,就连空气里似乎都有了你的气息呢。
小灵子找到景阳的时候,他正怅然的看着空无一人的街边,一眨不眨。
“爷?咱们接下来……”
“回去吧。”
“啊?”
“回去吧,朕今晚,很开心。”
——番外完——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