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朝川动了动,胸中一阵翻腾,但又知道这事还是不跟人说为妙,而且也说不清,就跟让鱼刺卡了嗓子似的,堵得嗓子眼儿疼。
他转个身,拿脊梁骨对着叶晴。
叶晴在他后背上拍了一巴掌:“我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看你交上个朋友,你可别跟人家闹脾气——”
“你别瞎操心了,不是要出去旅游吗?都商量好了?”
叶晴哑了一下,又在他后背拍了下,力气比刚才那下翻了不少倍:“少转移话题,快压压你的臭脾气,给夏满回个电话。”
“嗯。”叶朝川怕叶晴再纠缠,就先含糊的应了。
叶晴起身往外走,叶朝川念头一闪,说道:“我……想用下电脑。”
“用完了记得关机。”
叶朝川想学语言文学,至于读哪所学校,既要对得起分数又要有把握,就得好好查查了。
他搜索了学校排名,锁定了几所学校,点进学校网页了解情况,拟定了三所学校准备报志愿。他又提了问题搜索,问这种问题的人还挺多,还有校友在论坛发的帖子,一个网页链接着一个网页,互联网真是强大,没有搜不到的事儿。
深夜寂静,他盯着电脑的搜索栏,一个深藏的想法倏然冒出来。
叶朝川瞅瞅叶晴卧室的门,是关着的,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也没听见什么动静。
他飞快地在检索栏输入几个字,出来的全是不相干的,他咬咬牙,又重新输入几个字,回车之后,满目的禁忌字眼让他心脏砰砰跳的厉害。
叶朝川关了电脑,靠在椅子上呆了很久。
返校这天,学生们似乎都迫不急待地摆脱高中生身份,不管考得好与不好,看着那些还在饱受学习压力折磨的低年级后辈,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抖起精神,扬眉吐气。
早到的学生就等在教室门口,有人拿钥匙开了门,毕业生们才稀稀拉拉地进入教室。
袁守仁踌躇了一会儿,在叶朝川旁边的位子坐下,那是平日夏满坐的。陈明来了,就坐到袁守仁原本的位子,两个人隔着桌子一前一后的聊着,叶朝川疑惑之余什么都没说。
“你考了多少分?”袁守仁突然转过脸,盯着他问道。
叶朝川无所谓的报了自己的分数,袁守仁推了推眼镜,神色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惋惜。
这要是夏满在,一准要说“四眼儿,你的瓶子底又厚了嘿”,叶朝川看着袁守仁新换的眼镜想着。
“你是不是没发挥好?比我高的不多。”袁守仁说。
这话里透着恭维的意思,但他对袁守仁说话的风格始终喜欢不起来。
学生们无所顾忌地交谈了一会儿,班主任搬着一摞报考指南姗姗来迟,一本薄薄的却无比神圣的小册子被从前往后依次传过来。
叶朝川虽然已经想好要报的三个志愿,还是一页一页的认真看着。
袁守仁拿胳膊轻轻碰叶朝川:“你报哪个学校?”
“嗯?”叶朝川瞥过一个眼光,继而摇了摇头:“还没想好。”
“是吗。”袁守仁轻声说道,然后又低头看着报考指南。
“啪啪”班主任拍了两下手,说道:“今天就到这,同学们把报考指南拿回去好好研究,后天来填志愿表。”
多出来的时间也都没耽误,叶朝川一边看指南一边用电脑查,比较来比较去,脑细胞死了不少,就怕一失足成千古恨。
这就是高考的残酷。
“我准备请一星期假。”吃饭的时候,叶晴说道。
“为什么?”叶朝川停下动作,等着看叶晴怎么作。
叶晴挑了根青菜到碗里:“说好的出去旅游啊,绝对陪你吃好看好玩好。”她埋头扒饭,瞟了眼叶朝川,“你报完志愿咱们就走,时间地点由你定。”
说完这段,叶晴拿着水杯跑去厨房,看样子是要加水。
叶朝川一边吃饭一边想,这应该算是广告时间,精彩节目马上回来。
“你们什么时候报志愿啊?”叶晴抿了口水,转头冲他问道。
看,来了。
“明天。”
叶晴突然撂下筷子:“你报志愿不打算跟我商量?”
叶朝川恍了一下,老实交代了那三所学校的名字。
“这就是你的志愿?”叶晴愣了一下,表情有点复杂,“怎么想跑那么远?”
他对第一志愿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按照往年的分数线应该没问题,但要是今年分数线提高就悬了,第二志愿稳妥的多,之所以屈居第二就是因为太远了。
所以,他跟叶晴说的时候把这两个调换了一下,少交代了一句“排名不分先后”。
填志愿这天,教室早早开了门,等着贵生们大驾光临,没一会儿,就热闹得跟茶楼似的。
班主任笑脸迎人、和颜悦色的讲了几句开场白,就把志愿表发下来,讲解注意事项。袁守仁今天又坐到了他旁边的位子上,拿到志愿表看了半天。
胳膊被轻撞了一下,他一扭头,袁守仁拿着志愿表凑了过来:“你第一志愿报哪个学校?”
叶朝川顿了一下,扭回头来,没理会他。
袁守仁又失望又尴尬,呆了一会儿便垂头填写自己的表,时不时拿余光扫一眼叶朝川。
叶朝川发觉了也没吭声,他只能管住自己,可管不了别人。
终于结束了,同学们成群结队的出了教室,在校园里奔走,一棵树、一丛花、一片草都成了抢手的好景致,学生们排着队一批一批的上,咔嚓几声又去别的地方排队。
叶朝川背着耽美文库,在校园里慢慢走着,毕竟呆了一年,即便没有多少感情,总归有些伤感。
丁香花都谢了,乍一看几乎分辨不出是丁香树。叶朝川仰头看着绿绿的枝丫,明年它开花的时候是看不到了。
“叶同学,叶同学——”
叶朝川扭头一看,徐静雅跟两个女生正站在甬道对面。
徐静雅大大方方地走过来,扬扬手里的照相机:“叶同学,跟我们合张影吧。”
叶朝川回头看了眼丁香树,点点头。
几个女生立刻雀跃着跑过来,轮流站在叶朝川旁边,说着笑着摆姿势。
拍完照徐静雅要跟着几个女孩儿离开的时候,被叶朝川叫住了。
徐静雅吃了一惊,跟前面的女孩儿们示意让她们先走,那几个女孩儿冲她大声的笑笑,还有人盯着叶朝川看。
“请问一下,关于丁香花有什么典故吗?” 叶朝川被这个问题困扰了许久。
“典故?”徐静雅有些茫然,但是又不想让交谈就这么草草结束,反问道,“你指哪方面啊?”
叶朝川转脸看着那棵丁香:“我看丁香花开的时候,你们都围在这。”
“哦,你是说五瓣丁香?”徐静雅脸庞亮了一霎,笑道,“语文老师说五瓣丁香可以实现愿望。”
“语文老师?”叶朝川猛地抬头,眼光闪动。
徐静雅点了点头:“我们高一时候的一个女老师说的,不过应该很多人都知道,”说到这,她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所以我们都希望找到啊,也会……送给别人。”
叶朝川缓缓吐出一口气,冲徐静雅说道:“谢谢你。”
“没事,”徐静雅摆了摆手,“……那……再见。”
“再见。”
徐静雅扭头走开,过到甬道另一边,突然面对着叶朝川大声说道:“我也送过你一朵呀,夹在你历史书里啦。”说完,没等叶朝川反应就转身跑了。
可以实现愿望,送给一个人,徐静雅送给他……
原来是这个意思。
想到之前程枫看到那片五瓣丁香说“我知道了”,想必程枫也是知道丁香这个含义,误会了。
不过,后来发生的事跟那片丁香有关系吗?
不,并没有关系。
一切都是因为他自己,怪不上别人、别的东西。
是他自己,有病。
毕业生还在校园里到处留念,在校生还在教室里闷头奋战,叶朝川走向安安静静的校? 趴凇?br /> 一抬头,夏满脚步生风地从他前面的主路上走了过去。
他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今天是返校的日子,大门是开着的,也不需要出示证件,叶朝川几步跨出大门。
夏满一扭头,只看到一个影子在门口闪了一下就不见了。
☆、这一窝子什么鸟都有
在等录取通知书的几天里,叶朝川跟上学似的天天到图书馆报到。
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是叶晴打开的,她喜滋滋的对着通知书看了又看,她看到上面的学校名字时,疑惑了一下,转而变得既惊又怒。
当时叶朝川正在洗澡,她咣咣地敲门,那个力度让叶朝川以为家里着火了,揉着满脑袋的洗发水沫子把门开了条缝:“怎么了?”
叶晴扯着通知书,把它扣在了门缝上,要不是隔着门,看样子她想扣叶朝川脸上:“你……你报的是这个学校!你之前告诉我的不是这个呀!”
叶朝川看了看,正是他的第一志愿,原来他被录取了:“哦,这是我第一志愿。”然后就把门合上了。
他举着花洒从头顶往下淋着,在被志愿学校录取的高兴之余,还有隐隐的内疚和害怕,因为他知道叶晴怒气的来源。
叶晴肯定是跟夏满通了气,所以当时让叶晴误解了也没解释,确实藏了不想跟夏满有牵连的心思,现在想来怕是会造成很大的影响,不知道夏满把学校报到哪里去了……
他心事重重的,洗澡比往常时间久,但刚一出来,叶晴的怒气又接上篇儿了:“你报志愿怎么不跟夏满商量商量?”
叶朝川脑袋上搭条毛巾,垂头往自己卧室走:“我都不跟你商量,我跟他商量什么?”
嘿,把叶晴气得恨不能拎根棍子把他多打出几个屁来,知道他不想多说,只好苦口婆心的啰嗦着:“好歹你就这一个朋友,上一个大学不也有个照应嘛。”
叶朝川暗暗叹了口气,志愿报过了,通知书都寄到家了,再说什么都没用了:“跟他一起上个三流学校么?”
叶晴呆了一瞬,脸上的表情愈发难以置信:“……我的天啊,你——”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之后两天,母子两人很有默契的进入冷战,除了吃喝拉撒等人生大事,基本不做其他交谈,直到沈拓来带着他们出去游玩了一个月,母子之间才渐渐回复了往日的融洽。
叶朝川的大学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然而火车线路曲曲折折的,时程要整整一个白天。叶晴说要送他去学校,他没有拒绝。
离家的前一夜,叶朝川早早睡下了,胡乱的梦一个接一个,最后梦见一只小鸟不停地用嘴啄着他的窗户,声音真实的好像就在耳边。
“啪”地一声,叶朝川猛地惊醒了。
他迷茫地瞅着窗户,原来夜里不知何时噼里啪啦地下起了雨,看一下旁边的闹钟,才过11点,他翻个身又睡了过去。
一个城市与另一个城市,无论差别有多大,总有似曾相识的地方。
临黄昏,叶朝川和叶晴终于到达这个城市。
一出站,熙熙攘攘的都是人,大多是提着大包小包的学生和送学的家长。在人群中,几个穿着文化衫的学生举着写有学校名称的牌子,学校派了几辆校车专门接新生入学。
毕竟是个省会城市,道路更宽阔,临街的商铺窗明几净、装饰精美;铺着白色大理石的广场上落了白色鸽群,有人拿着粮食随意地抛喂,一有车子经过,它们就扇动雪白的翅膀低低地飞起再落地;喷泉水珠乍落,折射夕阳、华灯的晖光,映出城市最微小最繁华的光景。
学校位于市区,离中心商业区很近,寸土寸金的地段。
进了校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书着校训,叶朝川认真地在心里念了一遍。
无论是校园甬道还是花园小径,都白的耀眼;植的树不是白杨,是粗壮秀挺的法国梧桐;校园里有人行走、有人骑车、有人滑板,不是争分夺秒的匆忙,而是青春勃发的肆意……
叶朝川在心里自嘲一下,简直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什么都新鲜。
叶晴隔着窗户早就热血沸腾了,抓着叶朝川的胳膊兴奋地溢于言表:“你看,你看,太棒了!”
车子在一块较空旷的地方停下,他两人一人提一个大包,随大溜地下了车。车前立刻迎上来一群年轻人,热情又有序地各自找一个目标,先大大方方地自报了姓名,然后就接过行李开始带路。
叶朝川云里雾里的不知道做的是什么,然而该办的都办了、该领的都领了,最后进宿舍楼找到被分配的宿舍,引领的人才离开。
宿舍门上贴着房间里所有人员的名字,叶朝川粗略地扫了一眼看到自己的名字就没再细看。
三张上下铺的床位,只剩下靠近门口的那张还空着,叶晴瞅瞅他,看他想睡上铺还是下铺,叶朝川还没来得及做决定,从外边又进来一位。
那人自己提着两个大包,费劲地从宿舍门口挤进来,噌了叶朝川一下,叶朝川让了让,那人就把两个大包甩到了下铺床上。
叶朝川没吭声,把自己的铺盖卷放到了唯一空着的那个上铺。
“大家好,我叫李小简。”那人背对着门口向前面微微弯了弯腰,细细的眉眼一弯,脸颊上现出两个讨喜的酒窝。
“你好。”从对头床的下铺上蹦起一个男生,面向李小简应道。
叶朝川顺着床头的梯子正往上爬,李小简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嘿,以后我就是睡你下铺的兄弟了,多关照啊。”
叶朝川只好回头应了一声:“你好。”
叶晴笑眯眯地跟李小简说道:“我儿子,叫叶朝川。”
李小简愣了下,又仰头细细地盯了叶朝川一眼:“阿姨可太年轻了。”
“我叫齐会,”对头床那男生走过来插话道,“你俩需要帮忙不?”
“不用不用。”李小简打开自己的包,麻利地铺开床。
“阿姨,你坐这儿。”齐会从靠窗的大桌子底下搬出一张凳子,放到叶朝川他们那张床的对面。
叶晴挺高兴,一边跟齐会和李小简聊天,一边看叶朝川跟小狗似的在床上拱来拱去地折腾。
从外面又进来两个人,进宿舍愣了一下,其中一个说道:“又有新舍友来了?”
李小简连忙站直身体:“你们好,我叫李小简。”
“哦,那这个一定就是叶朝川了。”另外一个冲他点点头,抬眼望向上面的叶朝川。
叶朝川听到有人提他的名字,撩撩眼皮,擦擦额上的汗又接着忙活。
他收拾好床铺,跟叶晴出去吃东西。
“你记住了几个人的名字?”叶晴问道。
叶朝川摇摇头:“一个都不知道。”
“你呀,”叶晴前后瞅瞅,点了点他的脑袋,“上大学了,以后就跟他们朝夕相处了,别再跟以前似的……我看那几个人还不错……”
叶晴突然把脸扭向别处,没再说下去,叶朝川默默挽住她的胳膊。
第二天叶晴自己坐火车回去了,叶朝川也正式开始了大学生活。
不知道叶晴是怎么看出来他的舍友不错的,叶朝川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才把那些人的名字和脸对上号。
睡他下铺的叫李小简,也是叶朝川第一个认识的人,到不是因为他俩距离最近,而是因为李小简爱说话,跟谁都能聊得来。
对头床下铺的齐会就是本地的,也是自来熟的人,大概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跟李小简很快就出双入对了。
齐会上铺的叫孟向东,人很沉稳,做事也周全,很快在选班干部的时候被推选为班长。对叶朝川这样有点内向的人也蛮照顾的,班上各种事务都能及时传达,甚至能做的直接帮忙搞定。
孟向东、齐会对床的俩人一个叫吴菁一个叫田猛。田猛是孟向东的老乡,总是跟在孟向东屁股后面,对孟向东的任何指示都积极响应,还经常帮孟向东打水、买饭,叶朝川跟他来往不多。
吴菁这个人比较孤僻,跟谁都不说话,平常上课、吃饭也是独来独往的,只有孟向东偶尔提醒他参加什么活动或者交什么东西,他才答应一声,不然人几乎以为他是哑的。
中午休息或者晚上熄灯前是宿舍里人最全的时候,他们会聊聊天,虽然叶朝川不是对所有话题都感兴趣,但是偶尔也会参与。而这个吴菁就坐在床上看书,白天没课的时候也是这个姿势,似乎只有对学习是一门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