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仗还挺大。
头顶上悬着几盏玻璃吊灯,大厅里十余桌饭桌上铺着米白色的桌布,椅子上也套着同色的椅套,每张椅子对着的桌面上都铺着一张大餐巾,垂下一个角来,上面摆着一整套餐具,光喝东西的玻璃杯就分了香槟杯、红酒杯、饮料杯,小餐巾被叠成一个形状插在红酒杯里。
灯一开,颇有点儿金碧辉煌的意思。
在最前面有一块儿舞台,几个同学连带着服务员都在忙忙碌碌地准备音响、屏幕、话筒设备,师兄师姐们也有到场的,找了一块地方就演上了,还有租了服装的,到舞台旁的小房间里去换衣服化妆,直逼春晚现场。
吃这一顿饭弄得还挺紧张,陈慧他们几个也围在一块儿对着台词。
没一会儿,老师们也到了,带着爱人孩子,他们纷纷起身去跟老师打招呼。
叶朝川在人群中寻到崔老头。崔老头似乎就一个人,身旁没有女性或者小孩儿,他便也走过去叫道:“崔老师。”
崔老头看到他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你怎么来了。”
他不该来吗?叶朝川顿时心里一凉,坐回位子上再没吭声。
宴席开始的同时,晚会也开始了。他们的节目排得比较靠后,他们一边吃着一边对其它节目评头论足。
轮到他们上场的时候,他们提早在舞台旁候着,主持人报完幕,叶朝川便举着写有“第一幕”的牌子从舞台这头走到那头,然后就下场在旁边看着同学们夸张地表演着他写的剧本,每一幕间歇里他就换个牌子到舞台上走一趟。
台下时不时传来一片笑声,反响很不错。他们回到饭桌子上,陈慧举起酒杯:“刚才太棒了,我感觉咱们一定能拿奖,来来来,一起干一个!”
刚结束演出的同学们都异常兴奋,拿着酒杯不停地撞着玻璃转台,等大家都把杯子举起来,纷纷说道:“祝我们成功!”然后一饮而尽。
叶朝川也仰起脖子,把一杯辛辣的白酒灌进喉咙。
节目都演完了,现场就投票并宣布了获奖名单,他们果真获了三等奖。一等奖是全体老师表演的诗歌朗诵,二等奖是研三年级的一个小品,叶朝川对那个节目印象很深。
那些人穿着租来的舞台服装,演的是西天取经,“唐僧”跟个男扮女装的“妖孽”成亲,孙悟空赶来,一脸深情道:“师傅,你忘了五指山下的小猴子了吗?你为何要跟他成亲~”
那“妖孽”一个猛子扎到“唐僧”怀里,尖着嗓子叫道:“乖乖隆地咚,你基友找上门了,人家好怕怕~”
当时,叶朝川眉眼一抽,心里不禁竖起大拇指,他们真敢整啊!
就是这个节目票数比他们高,得了二等奖。
他们一块儿上台领了奖,再回到饭桌上,人几乎都不在原地呆着了,整个大厅开始了混乱的串桌敬酒。
他之前跟崔老头打招呼弄得很不愉快,他想着跟熊侃一起去敬酒,但是找来找去没看到熊侃,就拿出手机给熊侃发了条短信:“师兄你在哪儿?”
服务员端上来最后一道汤面,他给自己盛了一碗,那碗袖珍的几口就吃光了,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了,他一手拿筷子一手解锁手机看短信。
熊侃:“马上到。”
原来熊侃没来,怪不得崔老头看他一副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敢情是觉得他们应该好好做学问不该来吃这顿饭。
没一会儿,叶朝川感觉一阵寒气近了身侧,他转头一看,正是熊侃。
熊侃往他身旁一坐:“你吃完了?”
叶朝川点点头。
熊侃喊服务员添一副碗筷,他挑了几筷子面,又舀了半碗汤,连汤带面呼噜几口喝了。
不过一刻钟,熊侃把碗筷一撂,拿一个干净的小酒盅给自己倒满:“走,给老师敬酒去。”
叶朝川愣了一下,低声说道:“崔老师是不是不愿意咱们来?”
“他是给我说过,他要是没给你说你就当不知道呗。”
熊侃要站起来,叶朝川拽住了他:“那你去给他敬酒不就等于告诉他你来了吗?”
“呵,你脑子转得还挺快,没事,他主要是嫌年会时间长,还能不让咱们来吃饭啊,走吧。”
熊侃带着叶朝川绕过一桌桌排队敬酒的队伍,走到崔老头跟前。
崔老头正捏着筷子一粒一粒地夹着花生仁吃,看见他俩端着杯子,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给自个儿酒盅里添满。
熊侃举着酒杯:“崔老师,这一年您费心了。”
叶朝川跟着点点头,把酒盅凑上来。
崔老头掸掸衣服站起身来,跟他们碰了一下酒盅,嘬着嘴一口喝干了:“去吧。”
熊侃明年就毕业了,他端着自己的杯子又找别人敬酒去了。
叶朝川回到桌子边,靠着椅背直愣神,他喝了实打实的五杯白酒,看东西都有点对不准焦距。
跟他坐一张桌子的同学没人回来,从院长到各位老师到管人事的,一个个排着队敬酒,真奇怪他们酒量都那么好?
叶朝川半眯着眼睛瞅了一会儿,拿上自己的东西出了酒店。
他胃里火辣辣的,脑袋里晕乎乎的,让外面呼呼的北风一吹,起了一层白毛汗,他扶着树干呕了一会儿,什么东西都吐不出来。
他转身看着大马路,看着来回跑的小车,拿出手机,手指头不听使唤,按了半天拨了夏满的电话。
“喂,喂,喂”夏满接得很快,在里头叫着。
他不知道自己给夏满打电话干什么,反正就是脑袋一热:“我喝多了。”
“你在哪儿呢?”夏满那边似乎很安静,衬得他口气里也似乎带着一股异样的平静。
“……在……”叶朝川停顿了一下,他现在脑子里一片混沌,让夏满一问居然懵住了,“……在我们学校附近的饭店门口……”
“你别动,我现在就过去,十几分钟就到。”
夏满利落地挂了电话,叶朝川把手机装进外套口袋,走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马路牙子上。
他为什么要给夏满打电话?他不知道。
他把脑袋埋到胳膊里,迷迷糊糊的半睡半醒,有人拉了拉他:“叶朝川,你喝多了?”
他不知道说话的是谁,也回答不了,就摇摇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一个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猛地一抬头,差点把自己晃晕了,视线好一会儿才聚焦,正是气喘嘘嘘的夏满到了他跟前。
他脑海里瞬间闪过一句话:“乖乖隆地咚,你基友来了。”
夏满弯着膝盖,低头问道:“你站得起来吗?”
叶朝川点点头,站起身来,踉跄了一下被夏满扶住了,他撇开夏满的手站稳了:“没事,就是有点晕。”
他抬眼一看,发现夏满头发湿呼呼的,被路灯一照直闪光,整个脑袋跟个小蒸笼似的冒着热气。
他摸了一把:“你刚洗澡了?”
“屁,我这是跑的。”夏满直接架起他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我送你回宿舍。”
叶朝川皱了下眉头:“我让你来陪我呆会儿,回宿舍就不叫你了。”
夏满看了他一眼:“醉鬼,你想去哪儿。”
叶朝川顺手一指:“走。”说完就笔笔直地顺着马路边往前走去,夏满只好跟上。
“你喝了多少啊?”夏满发现他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叶朝川努力睁大眼睛:“不多,五杯,别人喝得更多。”
“白酒?你怎么不兑点儿水啊,绝对看不出来。”
叶朝川猛地停下脚步,把夏满吓得,以为他要耍酒疯呢,就听他嘀咕了一句:“怪不得他们那么能喝……”
“下次记住了,哎,最好没下次,你不能喝瞎喝什么啊。”夏满这句话说得很矛盾,语气可以说得上是教训了。
叶朝川笑了一下,又继续眯上了眼睛。
他们俩顺着大马路走出去快两里地了,叶朝川不知道自己是醉的还是困的,越走越迷糊。
“哎,别走了,你快回去睡觉吧。”夏满说道。
叶朝川转过脸来,眉间皱着:“我不想回去。”
夏满盯着他犹豫了一下:“我背你。”说着,蹲到地上,两只手往后扎着。
“不用啊。”
夏满蹲着挪了几步,捞住他的腿:“上来吧。”
叶朝川被他一动,头本来就晕,正好倒在夏满背上,他索性把眼一闭,哎舒服多了。
夏满的后背随着步伐一颠儿一颠儿的,他都快被晃悠得睡着了。
“到了,你先下来。”夏满托着他的腿晃了一下。
叶朝川从他背上滑下来,看见夏满掏出钥匙开门口:“你怎么知道我住哪儿。”
夏满晃了晃手里的钥匙:“醉鬼,这不是你宿舍,这是我家。”
☆、果然大师兄最最靠谱
“……”叶朝川瞬间失语。
夏满开了门,不容他再说什么,反手把他拽进屋。
房子大小跟叶朝川宿舍差不多,客厅只有两个柜子和一个小沙发横七竖八地撂着,地上堆了几个编织袋。
他扶了扶脑袋,真他妈的醉了,鬼打墙?这是谁家啊,又要搬家?
夏满拿了块不知道干什么的布,在沙发上一通抽:“我刚搬过来,还没收拾呢。”
确实,整个房间里漂浮着一股子欠收拾的味儿,叶朝川一坐到沙发上身体就有点儿瘫,不靠着沙发背几乎要坐不住。
夏满进到卫生间里鼓捣了一会儿,出来端了个盆,肩上搭条毛巾,跟上澡堂子似的,看他这个蔫样儿问道:“想睡觉?”
叶朝川脑袋是仰着的,闻言半睁开眼睛,从睫毛下的细缝儿里看着他,他不想说话,感觉跟做梦似的。
他来这干吗啊。
夏满搓了块儿毛巾一边在他脸上抹着一边说道:“有人灌你还是怎么着啊?你跟我都没喝过这么多,几年没见长能耐了嘿。”
叶朝川感觉脸皮被轻轻搓着,又湿又热,汗毛孔都热气腾腾地张开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夏满把毛巾扔盆里涮了涮,拧干了又扑到他脸上:“你这样我还头一回见,你是不是心里有事啊?你到是说出来啊,不用怕丢人,这就叫撒酒疯,我说你到是撒个我看看啊。”
叶朝川突然推开他坐直身体,捂着嘴直皱着眉头。
“怎么了?”
叶朝川瞥了他一眼,面相有点狰狞的吐出仨字:“洗手间。”
夏满脸色一变,连忙端起洗脸盆:“是不是想吐?洗手间还没装好呢,你就吐这里。”
叶朝川急得头上直冒汗,哪能吐这里呢。
夏满一手端着盆,一手顺着他的背。
“呕。”叶朝川又羞又愤又难受,嘴一张吐得是又委屈又痛快。
夏满一直给他端着盆,他连吐了几次,直吐了小半盆。
“你吃的还不少。”夏满见他干呕了几次,似乎是吐不出来东西了,“你老实呆着,我拿水去。”
叶朝川拿手背抹了抹嘴,反正都这样了……
夏满端了一杯水来,他漱了口,胃里好受了不少,然后他又靠到沙发上,夏满把东西都搬走又嘁哩哐啷地忙活了一通。
感觉到身边的沙发一陷,叶朝川扭过脸来,夏满愣了一下:“……你觉得好点儿没?”
叶朝川视线有些迷蒙,他努力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夏满,突然想起了高中那时候。
黄彪带了一群小混混把他堵在一个小胡同,准备用拳头给他教训,他没有朋友,也不大相信这个时代会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后来夏满来了,一个人对付一帮小混混,有那么一瞬间,他跟他都靠在一堵墙上,好像被粘在一张蜘蛛网上的两只小虫。
叶朝川抬起一只手,贴到夏满的一侧脸上。
夏满身体一震,也定定地看着叶朝川,心说小川这是不负他期待地要耍酒疯呢还是想跟他亲近?他身体一动不动的,脑子里转了八百六十个弯了。
哪知,叶朝川嘴角一提,那只手贴着夏满的脸又轻拍了两下,然后彻底地人事不知了。
靠,夏满不禁在心里骂了一句,关键时刻居然给他睡过去了!
早上,叶朝川睁开眼睛,正对着的不是往常的那扇小窗户,而是一整面发黄的墙壁,天花板的一个角洇着多次渗水的污迹。
而且,今天的呼噜声就响在他耳朵边。
他转过头,夏满侧躺着贴在墙上,压在身下的那条胳膊直直地往脑袋顶上伸着,跟自由女神举着火把似的,两条腿也是一条压着一条的叠在一块儿,小模样看着还挺让人心疼。
叶朝川一脚把夏满踹醒,夏满哼了几声连眼睛都没睁,他又连踹了几脚,夏满揉着头发坐起来:“醉鬼,你醒得到挺早。”
夏满身子一翻,半跪着伸出胳膊,越过他从床头柜上拿了准备好的水给他:“你是不是不记得昨天咋回事了?”
叶朝川还真想喝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不等夏满接手就自己把杯子放了回去:“我又不是失忆。”
他抬眼扫视了一下屋子:“这房子你租的?”
“嗯,之前的房子到期了。”夏满瞄了他一眼,翻身下床,“我这什么菜都没有,煮鸡蛋吃不?”
叶朝川也跟在他后面下了床:“厨房能用?有面条吗?方便面也行。”
“哎,有有有。”夏满转过身,忙不迭地点头。
这俩人位置瞬间就转换了,叶朝川进到厨房忙活着,夏满靠在门框上看着他:“好长时间没吃你做的饭了,简直跟做梦似的,你快掐我一把看我疼不疼。”
叶朝川搅着锅,头也不回:“把餐桌收拾收拾。”
没有餐桌,进门口的地方有个破旧的木头柜子,估计是房东放杂物的。夏满把它拖到客厅中央的空地上,拿抹布擦了擦桌面,又搬了两个凳子,也都是房东留下来的,还一个木头的一个铁的不配套,反正他也没那么讲究,能凑出两个凳子来就不错了。
叶朝川端了两大碗面从厨房出来,放到桌子上,夏满抢着蹿进厨房拿了两双筷子。
一人对着一大碗,拿筷子挑着吸溜。
“哎,感觉比泡面好吃多了。”夏满鼓着腮帮子满嘴嚼面,抽空说道。
叶朝川跟同学们也住的居民楼,女生住的房子里有厨房,不过他们自打刚搬来那天做饭聚餐之后再没去过,那几个女生也跟他们一样的作息,估计也不太可能有时间跟精力做饭。
叶朝川自己吃着也差点咬到舌头,感慨良多。
吃过饭夏满去洗碗,叶朝川也跟着站在厨房的窗户前。他煮面的时候就看到了,夏满这个地方应该离他们研究院很近。
他记得昨天给夏满打电话的时候夏满说十几分钟就到,而且夏满是跑过去的,估计是四个轮子的车还不如人两条腿快。
目光一转,窗户下边的台面上堆着乱七八糟的用品,他刚才煮面用的锅原本跟一个装满油盐酱醋的桶摆在地上,夏满一个人东西还挺多,他再一细看,这上面摆的都是神马玩意儿。
夏满洗好碗,甩了甩手:“去屋里呆着吧,你不嫌我自己都嫌。”
叶朝川转身面向夏满:“你工作忙吗?”
“你是问俱乐部还是旅行社?”夏满推开厨房的玻璃门,客厅才亮堂了一些。
他俩出了厨房,夏满抽了张纸巾坐到沙发上擦手,叶朝川还站着:“都不是,赶紧把你这屋子收拾收拾,我帮你。”
“啊?”夏满正扬着手打算把擦过手的纸球投进门口的垃圾桶,这一下子失了准头,没投进,他立马从沙发上蹦起来:“好啊,你说怎么收拾。”
叶朝川帮着夏满把所有的家具电器量了尺寸,讨论怎么摆。
房子里家具还不少,夏满说房东一个个都写进了租房合同里,不能给随便扔了,所以不管有用的没用的都得留着当摆设。
客厅有电视柜,上面摆着一台二十寸的大头电视,除此之外还有三个小柜子,却没有餐桌。夏满选了个尺寸大小合适的当餐桌,对着门口靠墙放着。剩下两个挨着电视柜,就日常放个东西。
“这个柜子怎么没有抽屉?”叶朝川仔细地看了几眼,纳闷地问道。
“房东说这是他养花养宠物专门做的柜子,牛逼吧。”夏满呲了呲牙。
叶朝川了然地点点头:“你买只乌龟养,活得时间长。”
“听说乌龟吃肉,要养也是养鱼啊,喝喝水就行了。”
叶朝川跟看白痴似的瞅了他一眼:“鱼也要喂啊,鱼更不好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