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避蛇蝎般避开那人,顾溪捂著肚子的手抖得厉害。这一切看在乔邵北和展苏南的眼里是那样的刺眼,此时此刻,什麽都不用多说了。顾溪背叛了他们,或者说,顾溪终於完成了他在这场三人游戏中的任务。
那名警察又看了顾溪一眼,然後转身看向展苏南和乔邵北,说:“请两位跟我们走一趟。”然後他向随行来的人打了个手势,那两人上前就要带走展苏南和乔邵北。
“等等!”勉强回过一点神的顾溪扑上去,挡在乔邵北和展苏南的面前,语无伦次地说:“你不能带走他们,你不是……”话又没有说完,他被一股大力拉开,入目的是展苏帆充满厌恶的脸。
“离我哥远点!你还要说谎骗我哥吗!”
“我没有……”挣开展苏帆,顾溪转身,祈求地说:“苏南,邵北,我……”
“顾溪。”他的话仍是被打断了。乔邵北走到顾溪的面前,面无表情地问:“这三年来,都是假的吗?”
假的,什麽假的?被乔邵北眼里的冰冷刺到,顾溪张了张嘴,然後无力地闭上。他们从一开始……就判了他的罪……
乔邵北得到了答案,怒极反笑:“呵呵……呵呵呵……”紧紧闭上眼睛,忍下心头的苦涩与被背叛的恨,再次睁开眼睛,眼里已完全是看陌生人的冷漠。
“原来,这三年你对我们的感情都是假的,原来……”不再看顾溪,乔邵北往门口走去,“原来……那一晚,也是假的。”最後一个字落,乔邵北的人已经在门口了。顾溪愣愣地站在那里,心头有无数个问号,拼凑出来的是灵魂都疼得快要死亡了。
双手紧紧捂住肚子,顾溪绝望地看著另一个朝他走来的人。走到他的身旁,那人和乔邵北一样冰冷地说:“我们不想再看到你。如果以後你再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不保证不会杀了你。”
展苏南快步走了,那名警察拍了拍顾溪的肩膀,跟了出去。展苏帆抓著顾溪的手臂把他拖到门口,恶狠狠地踹了他一脚,骂道:“滚!我不会放过你!你等著!滚!再不滚老子现在就杀了你!”
根本感觉不到身上的痛,只看到展苏南和乔邵北上了警车,只看到警车响著警笛开走了。浑浑噩噩地追著警车跑出去,顾溪痛苦地大口大口喘气。
“苏南!邵北!我没有!我没有啊!”
再也跑不动了,警车慢慢地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视野中,顾溪跪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捂著隐隐作痛的腹部,为什麽,会变成这样?为什麽……本来,他今天是想告诉那两个人他身体的秘密的……本来,他今天是想……
※
那一天,顾溪不记得自己是怎麽回到宿舍的,在门边蜷缩地坐了一夜,冷静下来的他天刚亮就去了警察局。他要告诉警察有人陷害邵北和苏南,要告诉警察那个人是骗子。可是得到的消息却是乔邵北和展苏南已经被律师保释出去,回家了。
著急的他抓住一名警察向对方解释那件事根本就是阴谋,可是没有人听他的,後来他被赶了出去。孤立无助地站在警局门口,顾溪又给乔邵北和展苏南打电话,想跟他们解释清楚,可两人的手机均是关机。一天没有吃东西,7月的太阳火辣辣地抽取顾溪体内的水分,头晕目眩的他又给另一人打电话。
“海中哥,是我。”
“啊,什麽事。”
对方的口吻很冷漠,很疏离。
“苏南和邵北……”
“这个时候你还问他们干什麽?你一定要看到他们进监狱才满意吗?顾溪,你带著目的接近他们,但苏南和邵北是真把你当朋友。出了这样的事,苏南还是跟手下的人说了不要动你,只要你自己离开就行了。两位老爷子现在还在警察局,下面的人都憋著火呢,你早点离开吧。顾溪,我不想骂你,但我对你,很失望。”
靠著墙缓缓蹲下,顾溪无声地大口喘气,嘴唇颤抖地说:“海中哥……你,告诉苏南和邵北……小心他们,身边的人……这件事,还有,别人……”
“除了你以外还有别人?!”
闭上眼睛,压下心窝的疼痛,顾溪捂住脸:“嗯……还有,别人……”因为不是他做的。
“是谁?!”
“我,不知道。”
“……顾溪,苏南和邵北这三年来对你怎麽样你心里最清楚,难道你就一点不感动吗!那个警察给了你什麽好处!”以为顾溪不愿意说,对方的声音上扬了极度,也有了火气。
顾溪对著从他面前走过的行人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
“海中哥,苏南和邵北,不会有事吧。”
“这要看你给了警方多少内幕了。你到底向他们泄露了多少?那位李警官只说是从你那边拿到的证据,具体拿到些什麽我们都不知道。”
顾溪紧紧咬住唇,不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出一分。好半天後,无法回答的他只能问他最担心的事:“苏南和邵北会坐牢吗?”
对方带著怨气地吐了口气,说:“两位老爷子哪怕自己坐牢也绝对不会让他们坐牢,顾溪,我希望你不会因此而失望。老爷子要送他们去美国,这样也好,免得他们在这里触景伤情。”
他们……要去美国了啊……“这样,我就放心了。谢谢你,海中哥,再见。”
挂了电话,虚弱地根本站不起来的顾溪头埋在膝盖间靠在墙角紧咬著嘴忍下心里涌上的一波波疼痛。
呆坐了一个多小时,顾溪站起来脚步不稳地往车站走。一夕之间,他失去了所有,也许,他从来就没有拥有过。在路边买了一瓶水和一个面包,顾溪机械地吃下去。现在的他绝对不能倒下去。
换了两次车,顾溪在离宿舍不远的地方下车。一路上想著心事,等他回神时,他已经被一群手拿棍棒的人围起来了。
丢下烟,展苏帆扬手:“给我打!”
棍棒落下,顾溪只来得及蹲下捂住肚子。
作家的话:
文中的一些城市名是我自己编的,还是那句话,大家把这个当作是现代架空剧好了。
第三章
没有求饶,顾溪咬牙忍下落在他身上的棍棒和拳打脚踢,唯一的念头就是护住自己的肚子。脑袋一阵剧痛,有什麽从他的额头上流了下来,染红了眼前的一切。
“打!给我往死里打!”
耳边是展苏帆的叫嚣,顾溪一手护住头,一手牢牢地护住腹部。喉头阵阵甜腥,在这种时刻他甚至有一种念头,一种不如就这样死去的念头。他本来就是一介草民,能得到乔邵北和展苏南两人的友谊与照顾不知羡煞了多少人。这三年里,那两个人对他称得上是全心全意,就,就拿他的命来抵偿他们对他的付出吧。
“住手!”
远处传来的吼声制止了光天化日之下的暴行。展苏帆收回手恨恨地看著大步跑过来的魏海中,朝顾溪的身上吐了口唾沫。
“苏帆,苏南说了不许任何人找顾溪的麻烦,他的心情本来就不好,你还要给他火上浇油吗?”受某人所托前来找顾溪的魏海中庆幸自己来得及时。趴在地上的顾溪看上去惨不忍睹,身上、头上全是血。夏天的衣服本来就很单薄,顾溪完全承受了所有落在他身上的虐打。
“海中哥,你现在还要替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说情?”
展苏帆忍不住踹了顾溪一脚,顾溪的身体动了动,然後就没了反应。
魏海中一脸的怒容,说不清是对顾溪背叛的愤怒还是对展苏帆行为的不满。他严肃地说:“我不是替他说情,我是不想这个时候还惹苏南和邵北烦心。你该知道你哥的脾气,他再恨顾溪,也不会喜欢看到你这样做。而且老爷子现在还在警局里,这个当口你闹出人命,不是更麻烦吗?”
展苏帆不在乎地哼了声,不过想想他老哥的脾气,他把手里的棍子交给手下,然後蹲下揪著顾溪的头发抬起他满是青紫和血水的脸,恶毒地说:“你是个什麽东西,不过是个低贱到不能再低贱的人,靠著脸蛋和身体攀上我哥和邵北哥,以此摆脱你低贱的身份。”
“苏帆!”魏海中皱眉,展苏帆的话过了。不管顾溪的目的是什麽,展苏南和乔邵北对顾溪的感情是真的,展苏帆这样说连带著也玷污了那两人的感情。
顾溪没有任何的反应,他闭著眼睛,表情痛苦。展苏帆狠狠地拍了拍顾溪完全青紫的脸,狠戾地说:“如果明天还让我看到你在这里,我就把你丢到夜总会让人轮奸。给我滚!”
甩开顾溪的头,展苏帆带著十几个手下离开了。魏海中吐了口闷气,但他并没有说什麽,顾溪的做法已经引起了众怒,就算展苏帆不出手,两位老爷子也会出手。蹲下,魏海中扶起顾溪:“我送你去医院。”
“别……”虚弱地拉住魏海中的手,顾溪的另一只手仍保持著护著肚子的姿势。喘了几口气,他低低地说:“别,动我……让我,趴,一会儿……”肚子在痛,他很怕。
“好,我不动你。”顾溪是学医的,魏海中轻轻放下顾溪,站起来替他挡住火辣的阳光。
静静地趴在地上缓了有半个多小时,顾溪才有了动作。魏海中弯身:“能动了吗?”
“嗯。”
接著,魏海中打横抱起顾溪:“我送你去医院。”
“不。”
几乎什麽都看不清的顾溪摇摇头,他现在绝对不能去医院。用尽全力,他说:“我要,回去……宿舍,有药……”
“不行,你这个样子一定得去医院。”
魏海中抱著顾溪往自己的车走去。
“海中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顾溪紧紧抓住魏海中的胳膊,睁开的双眼里是已经无法再承载的痛苦。
“求你……送我,回去……”
他不能去医院。
魏海中看了顾溪一会儿,然後转身抱著他往他的宿舍走去。说是宿舍,其实是乔邵北和展苏南在学校附近给顾溪租的套房,顾溪课程紧张的时候就在这里住,平时住在乔邵北和展苏南二人共有的洋房里。
进了屋,魏海中把顾溪放在沙发上,然後去找医药箱。回到沙发旁,看著顾溪的样子,魏海中心里的滋味也很不好受。虽然他很怪顾溪,但这三年里不仅乔邵北和展苏南把顾溪当朋友,他也是把顾溪当成是要爱护的弟弟。
叹了口气,魏海中拿出纱布和药,给顾溪处理伤口。而顾溪又一次按住了魏海中的手。勉强睁著眼睛,他说:“我自己,来……”
看著顾溪身上和头上的伤,魏海中的眉头紧拧:“这样不行,你得去医院。”
“我是……学医的……我自己,清楚……没,伤到……要害……”喘了几口气,顾溪惨淡地笑笑,学校,也不能去了……
魏海中放下纱布和药,起身去卫生间拧了块毛巾。擦掉顾溪脸上的土和血,魏海中用纱布缠了顾溪头上的伤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麽跟顾溪开口他前来的目的了。到现在他也很难 相信顾溪会做出这种事,可事实和证据都摆在那里,尤其是办这件案子的警察亲口承认他是从顾溪这里得到的内幕,这让他们不相信也难。
不过顾溪替魏海中解决了困扰,他主动开口问:“海中哥……你来,有事吗?”
魏海中的牙关紧了紧,放下手里的纱布,从他的包里取出一个大信封,放在顾溪的脸旁,说:“邵北刚才打电话给我,让我来找你。这里有五万块钱,你拿著。老爷子震怒,你在这里也不可能呆下去了,何况……苏南和邵北这次被你伤得很重,他们也希望你……”後面的话不需说明。
顾溪明白,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不能再留在这座城市了。屋内的气氛压抑极了,沉默了半晌,魏海中又开口:“走了也好。苏南和邵北要去美国了,你留在这里的处境只会更难。至於学校那边……现在的情况你就是想读也读不了了。顾溪,出了这样的事邵北还是想著你。这笔钱虽然不多,但足够你到外地安定下来。找份工,今後的日子也能过得下去。你年纪小,还能再考大学,明天我去学校帮你把户籍转出来。苏帆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去找他。你先养伤,伤好之後再走吧。”
看著那个信封,顾溪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紧紧地环住自己发抖的身体。魏海中又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顾溪,以後……你就好自为之吧。不要以为警察都是好人,今後的路,就靠你自己走了。”
留下这句话,魏海中离开了。
顾溪仍是瞪著那个信封,双手慢慢地、慢慢地滑到自己的腹部,轻轻摸了摸。如果是一个月前,发生这样的事他会以死来表明自己的清白……眼珠子缓慢地转动,视线落在墙上奶奶的遗像上,顾溪的耳边响起奶奶临终前跟他说的话:“小河啊,不管日子有多苦,不管一个人有多难,你都要努力、快乐地活下去,要像河水那样永不回头地往前跑,总有一天,你会变成大海。”
“奶奶……”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了下来,从出事到现在都没有哭过的顾溪把脸紧紧埋在沙发里,无声地渲泄自己的委屈。
“奶奶……”
他怎麽能忘了奶奶的话?人,要靠自己,也许正是因为他太依赖那两个人了,所以老天爷才会惩罚他的懒惰。
捂著肚子,顾溪祈求上苍,不要夺走他唯一剩下的仅有了,请让,他肚子里的这个生命,活下来。老天爷,我求求你,给我一个努力活下去的希望。
※
天暗下来的时候,顾溪发起了烧。他不能用药,强撑著身体挪到卫生间脱下脏破的衣服,顾溪手抖地用热毛巾热敷身体上布满的青紫。颧骨完全肿了,现在的他是面目全非。顾溪清洗了额头的伤口,换了纱布,可很快,纱布上就出现了一条血痕。展苏南曾遭受过一次枪击,从那之後顾溪的宿舍里就时刻备著各种伤药还有纱布等急救用品,但顾溪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用到这些,只是那些伤药他现在不能用。
用了两个多小时处理完伤口,顾溪按按顿痛不已的胸骨,肋骨没有断,但应该是裂了。找了一张硬纸板固定了胸骨,顾溪一瘸一拐地挪到客厅的书桌前,打开台灯。浑身都很疼,肿著的眼睛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脑袋晕晕沉沉的,双眼几乎看不清什麽东西。
捂著滚烫的头发了会儿呆,顾溪打开抽屉,取出一张存摺,一张银行卡。存摺上有5000块钱,是他以前打工挣的。上了大学之後他的课业很紧张,乔邵北和展苏南又不许他打工,存摺的数字就几乎没什麽变化了。银行卡是乔邵北和展苏南给他的,里面有多少钱他也不知道。那两个人对他是极好的,自从和他们认识之後,他就再也没有为生活而发过愁了。
所以,他没什麽可怨、可恨的。因为是他的“背叛”,他们才会这样的生气。气到……连听他解释的机会都忘了给他。这样也好……他本来就不应该跟那样身份显赫的人在一起,现在不过是生活回到了正轨。有些东西,不是他的,就不应该强求。
拿来纸笔,顾溪剧烈咳嗽了几声,擦擦嘴角的血沫子,他落笔。同样布满了青紫的手根本握不住笔,手腕也在不停地发颤。顾溪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艰难地写下:海中哥:
我走了。
请替我向苏南和邵北说一声对不起,还有,谢谢他们三年多来对我的照顾。邵北给我的钱,我不能要,还请你替我还给他。
请你替我告诉他们,这三年来,我,不是假的。那一晚,也不是假的。
请让他们,保重。就,不说再见了。
顾溪
每一个字的比划都是颤抖的,写完最後一个字,顾溪放下笔,把信折好。他把那五万块钱,连同存摺和银行卡都放进那个大信封里。他们为他付出的,他这辈子恐怕是还不了了。那5000块钱,也不过是他的一点心理上的安慰。对那两人来说,这5000块还不够一件衣服的钱。
写完了信,顾溪坐著休息了一会儿,又起身艰难地挪到卧室。打开衣柜的门,顾溪怔忡。这时候他才发现衣柜里的衣服都是那两个人给他买的,几乎没有他能带走的。站在衣柜前发了半天的呆,顾溪关上柜门。挪到床边坐下,慢慢躺下,他闭上眼睛,他需要好好睡一觉。
手又移到腹部,顾溪轻轻抚摸。谁都不知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这里可以孕育生命。和乔邵北、展苏南相识以来,他从来没有在他们两人的面前展露过身体,他不敢、也不能。他的身体,有一个秘密,一个只有过世的奶奶和他知道的秘密,当然,还有一个人,那就是生下他後就不知所踪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