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警局,依旧江晨风开车,简奕继续捣鼓平板。
“能追回来吗?现在的骗子脚底抹油跑得比兔子还快。”
“谁知道,试试。”简奕漫不经心回答,又打开和群管理的聊天界面。
没有回复是必然的。他想了会儿,打出一句话发过去——“那你呢?你的存在有价值吗?”
靠着继续打瞌睡。
关氏……不,倪氏影楼。
颜悦和张律知来找所谓的脑残粉,想了一路的办法。张律知看着是个老实人,其实也不老实,否则也没法在犯罪团伙潜伏三年。
作为一个迷妹的大哥,他给建议,粉丝对爱豆的感情就像基督教徒对耶稣那样,是常人无法理解的虔诚。
所以他们要利用那份虔诚。
他们先联系尤游的经纪人,说要筛选出一批对尤游性格喜好乃至生活习惯都非常了解的人。这很简单,只要以这次的事为借口,加强尤游身边的人员安置就行了。
于是他们准备了三百道题,给影楼所有工作人员做了份问卷。
最后剩下十七个人,十个满分,七个只错一题,进入下一轮环节。
十七个人同时安排到一个大房间内,张律知检查他们身上没携带任何可怖物件,带他们进去。
这是个舞蹈房间,四面都是镜子。十七人站在镜子那一头,颜悦和尤游站在另一头,交谈什么。
那些人都有些好奇,尤游身边的女孩儿是谁。
颜悦故意侧过身,只给他们看自己的半张脸。她在大学有个绰号,叫“侧颜杀手”,虽然正脸也不赖,但没有侧脸那样叫人惊艳。
尤游看着颜悦拿着的手机,时不时表现出惊叹又诡异的神情。
颜悦给他看什么呢?
看的是余清解剖尸体的照片。
尤游看照片看电影看小说剧本胆子都不小,还觉得刺激好玩,唯有亲自上手,抖得不行。
他心里就感概,这姑娘长这么标致,怎么干了这么个职业,家里人怎么同意的?
“这两天我们法医室有六具尸体,余清今天返工,你说不定有缘见一面。”她侧身碰了碰尤游肩膀。
尤游笑起来,眯起的桃花眼秒杀对面一众粉丝。
张律知扫过所有人的表情,刚进来的时候,很多人交头接耳讨论颜悦的身份,只有一人没反应。此时,所有人都被尤游一笑蛊惑得一脸花痴,依旧那一人没反应……也不是没反应,只是反常,反常得周围所有人都意识到了。
而被孤立的那人完全没有意识,杀气腾腾盯着颜悦的方向。张律知过去将他双手背到身后铐起来,摇头,这可不是一般的脑残粉,是爱到极致了。
被铐起来的是个娇小的男生,二十三四岁,平头,气场和刺猬似的。
所有人都散开,看他挣扎。尤游经纪人走过来,“周立?”
颜悦看大功告成,一挑嘴角,兄弟似的拍尤游肩膀,“好啦!尤大明星,跟咱走一趟吧。”
尤游看了周立一眼,皱皱眉头,似乎不是很熟悉。
张律知押着周立走在后面,颜悦在前面继续和尤游搭话,试探这位嫌疑人。
“你不记得他?”
“他应该才进公司几个月吧,我每天见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记得住。”
“狼心狗肺,有些明星坐几次飞机,送机的都能记住,他还为你杀人,你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尤游无奈嗤笑一声,“只是嫌疑人而已,还没确定就是他呢。”
张律知就听身边人的喘息越来越重,杀气都能燎原了,前面二位演技可真够不错的。
进车,张律知押着人坐后面,颜悦开车,尤游难得坐了回副驾驶,经纪人也要同一辆车,被他赶下去,“你一会儿想让我坐地铁回来?”
于是经纪人乖乖跑去开车了。
“我以为你很亲民,没想到架子这么大。”
“警车副驾驶,可是难得一遇的机会。”尤游继续和他耍嘴皮子。
“你再想想,真不记得?”
“不记得!我能记住的看一眼就能认出来,比如你。”
张律知真怕周立冲上去把颜悦掐死。
颜悦笑了一声,“你靠这张嘴也能圈不少粉。”
“我是个演员,不靠脸和娱乐哗众取宠。”尤游对此不屑一顾。
“还好你活动少,不然得得罪多少人。”
“老子乐意!”他翘着二郎腿哼哼。
S市警局。
颜悦对周立微笑,“有没有对你爱豆的印象很破灭?他说只需要爱看他剧的粉丝,你就算为他杀了人,他也看不见你。”
另一边的尤游嚷嚷:“谁说是为我了!别乱扣帽子啊!”
周立“噗嗤噗嗤”喘着气盯着颜悦,一副将他生吞活剥的表情,但也始终压抑着,什么也没爆发出来。
转身的颜悦“啧”了一声,虽然狂热,但心理素质真好。
电梯到三楼开了,简奕和江晨风走进来,瞬间狭窄很多。
“已经抓到了,效率啊!”江晨风打量周立。
“你们在经侦组干嘛?”张律知问。
“今天查的那个,和前面不是一串的。被骗了投资,想要自杀给家里拿保险金,简奕想给他们把骗走的钱弄回来。”
颜悦挑眉,“行啊,咱队里终于有个有正义感的男人了!”
江晨风不爽,“颜悦你这话什么意思?信不信让队长抽你!”
☆、源自平凡的罪恶(九)
七楼,一堆人蜂拥而出。
张律知把周立带去审讯室,其余人各回各位。
颜悦倒水喝,“一路说这么多话,累死我了!”
“你的演技可以往演艺圈发展。”尤游夸她。
“水太深,本小姐趟不动。”
简奕把徐尼威的事和姚邵西说了,这是单独一桩案件,可以先结案。
余清单手插着口袋从走廊那边过来,“喏,尸检报告。”
现在没人想看报告,都等着她直接说。
“淹死那个死前起码受了四个小时电击虐待,有一个着重的位置,”她指了指下巴,“鼻梁被殴打过,没断,但是垫高的地方有点错位,在水里泡了会儿,皮肉松弛,看不太出来。”
“女助理不是喝水死的,她胸前有根针,伴随喝水动作衣服绷紧会自然刺破身体,针上的毒见血封喉,死的时间应该是意外。”
“还有另外那个……”她撇嘴,把报告一扔,“摔死的呗!为什么吊死摔死割腕死的都要堆我法医室里?”
众人一缩。
尤游睁大眼睛,好霸气!
余清甩手,愤愤丢下一句话:“通知家属来把尸体领走!”
众人对视一眼,朱祺默默拿起电话拨号,剩下人看审讯室,谁去?
颜悦推简奕,“这人心理素质超级好,怎么刺激都不说话,你再加大力度刺激刺激?”
尤游从头到尾没见过他,刚在电梯里就他没说话,给人印象还挺温和的,难不成是个暴脾气。
简奕不推脱,让颜悦给他说一下具体情况。
还是很温和呀,尤游见过演过各种性格的人,却极少见这种处变不惊的性子,颇有意味盯着打量。
张律知给他搬张凳子,这大明星千里迢迢来看剖尸也是不容易,可惜错过了。
半小时后,简奕进审讯室,墙外一队人围观。
尤游第一次见挺新奇,抱着胳膊看一动不动的简奕。这人的表情真是奇怪,感觉很冷酷,又很慈悲。
江晨风摸摸头发,小声说:“第二次了,我看他往那儿一坐,感觉这不像个审讯室。”
“像什么?”
“投胎室。”他话一出,被颜悦敲了一下,“你能不能老实点。”
尤游舔舔嘴唇,大概猜到简奕的专业。
简奕和周立对视好一会儿,开始周立在逃避,后来慢慢与他目光对上,有吸引力似的,一动不动。
“你进公司多久了?”
“一年零一个月二十四天。”
“喜欢尤游多久了?”
“二百七十八天。”
外面的人一挑眉,这对话很简单,但是周立的回答足够显示他是个偏执狂。
“从他的作品开始喜欢还是从他的人开始喜欢?”
这个问题,周立想了想,“我……是看到一次他拍戏喜欢上他的。”
“哪一部?”
“《仰望一个人老去》。”
这是一部类似纪录片的小电影,尤游在其中饰演不断衰老的父亲形象,各种生活场景几乎是默片快过,清晰的只有几个不同时期的散步镜头,女儿一天天长大,父亲一天天伛偻。没有旁白。
在场人几乎都看过那部电影,尤其是它的结尾,父亲的葬礼,黑白,没有声音,不断的震颤闪烁带给人声嘶力竭的悲怆与沉痛。这部电影只有三十分钟时间,而每一个走出影院的人几乎都泪流满面。
颜悦忽然转头看了眼尤游,她想起那场景还觉得鼻子酸,可是完全不能将那个老父亲将眼前这个年轻男子联系起来。
简奕走出来,“我没看过那部电影,没法和他继续沟通了。”
众人都被他气得无话可说。
尤游盯着玻璃窗内部,突然说:“我想起来了,那天排练,他在清理场景,我说完台词看远处正好看到他。当时他手里的东西都砸了,旁边人过去的时候他不停流眼泪,窝在一边哭了很久。”
经纪人皱眉头,“我也记起来了。”
“是哪句台词?”众人问。
尤游想了会儿,“再过几年,爸就六十了。”
他用了剧中的语气,虽然是青春活力的面孔,却给人无尽的苍老和悲哀,颜悦觉得心窝子一酸,想回家看看老爹。
江晨风拍拍他肩膀,憋出一句,“影帝。”默默走开。
影片人物带给观影人的感觉远不如演员来的大。尤游转身看向审讯室内低着头发呆的周立,觉得自己刚才一路和颜悦故意说的话实在太过分了。
简奕抱着平板带着耳机进休息室看电影,其余人看周立的资料。
周立的父亲两年前去世,死于癌症,享年六十岁。他的母亲五年前与父亲离异,这是周东烊第二次失败的婚姻。
周立家经济条件很差,他的成绩好歹不歹,但周东烊还是供他上了三本。后来周东烊的身体越来越差,家里几乎没有经济来源,他什么都没有告诉周立,依旧让他若无其事读书。
……直到他再也没有在医院的病床上醒过来。
江晨风抿嘴,“我这两天听到的故事都够写一部悲惨世界了。”
故事总是很简单,感情也总是很简单。那些峰回路转的复杂玩意儿,太费脑子,就不容易打动人心了。
尤游说:“我能进去和他说话吗?”
他此时丢了浪荡子弟的壳,显得极为认真。
“可以。”姚邵西点头。
尤游进去,和周立面对面坐下。周立抬起头,有些吃惊,表情情绪明显地有波动。
姚邵西给围观的人打手势,让他们离门口近点,有什么情况马上冲进去,这位的人身保险金把他们都卖了也赔不起。
“我要和你道个歉,对不起。”大明星诚恳地说,“粉丝是我的衣食父母,是我出更好作品的动力,无论他们因为什么喜欢我,都是我要感谢的人。没有你们,我不论多努力地走这条路,都是毫无意义的,你们的肯定才是我的价值体现。”
“好官方的话。”江晨风说,但不给人反感。
经纪人笑了笑,“他从来没有在官方的地方说过这种话。”
周立嘴唇动了动,不错眼珠盯着他,目光比教堂的基督徒还虔诚,像是仰望一个神明。
神明注视着他,“但是做错事应该接受惩罚,这事起因是我,我也该负一部分责任。”
“不!不!”周立激动地摇头,“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杀的人!是他们居心叵测想害你!我不能忍受!我……”他泪流满面,手铐连着凳子碰撞得“咔咔”作响,在诡异平静的室内,与一群人的目光注视中,显得尤为可悲。
“对,你负法律责任,我负道德责任,我们需要一起忏悔。”
“忏悔……”他安静下来,可怜兮兮的抬起头,“我是为了你……我想保护你……”
“谢谢你,你是为我付出最多的人,除了我的父母以外。”尤游轻轻道,“但你也需要为那三个死去的人的父母孩子负责,对吗?”
周立愣住,窄小的肩膀愈发显得无助不已。
许久,他说:“我认罪。”
尤游站起来,朝他伸出手。
外面的人全部绷紧神经,尤其他的经纪人。
“很高兴被你喜欢。还有,我记得你,你不是一个没有存在感的人。”
这是父亲去世后他听到的第一句入耳的肯定话语,他怯怯伸出手,像个孩子一般,小心翼翼试探着握住。
尤游抓住他的手,给了他一个微笑。不是他圈粉无数的招牌笑容,而是略带慈祥的,有些无可奈何的知天命的笑。
周立张嘴,叫了一声“爸”。
尤游走出来,经纪人擦汗,“你也是胆大,要是出什么事,关总可得让我以死谢罪!”
不知什么时候来围观的余清眼角斜了他一眼,“听说你要演一个变态医生?”
颜悦立刻从中间闪开,给两人让开一条交汇的康庄大道。顺便替尤游说话,“对啊,不过他胆小,拿手术刀手抖,想和你请教一下。”
余清幽幽转身,“过来,留个联系方式。”
一秒转变气质的尤游屁颠颠跟过去。原地的颜悦开心地挥手,“清清!好好教!给大众谋福利!”
半个小时刚好,简奕从休息室出来,倒没泪流满面,反而表情有些麻木。
江晨风一回头撞上他,第一感觉还以为他便秘了一小时,完全不像看了场电影的。
简奕僵硬的眼珠子左右转,张律知和他说,“尤游进去谈了一下,周立已经招供了。”
“嗯。”他应了声,呆滞地放下平板,转身进办公室。
朱祺奇怪,“他情绪这么这么奇怪?”
“刚刚憋着回来审讯,这会儿大概了却重担偷偷去哭了吧。我真不相信有人看了这部电影会完全无动于衷,得心如磐石到什么地步。”颜悦说着,坐下准备写这个案子的报告。
顺手查了所有社交账号的李昀昊猝不及防开口,“周立也是那个抱怨群的成员之一,还有死去的郑南,吴喜思,都是那个群的群成员,而且近期都收到过那个群管理私发来的消息!”
☆、源自平凡的罪恶(十)
颜悦差点按错关机键,其余人也都愣住。
“刚刚我耳鸣没听清,你再说一遍!”颜悦伸长脖子说。
姚邵西盯着李昀昊的电脑,眉头都快皱出一道山来。
“不止那几个,还有四起追尾事故的肇事司机,都是那个群的成员。”他抬头,严肃地说。
“乖乖……”江晨风叉着腿坐下,心里默数这几次事件的死亡人数,“这是S市三年内最大的连环案件了吧!”
“五个司机两个当场死亡,一个重伤暂时不能说话,剩下两个轻伤骨折,还在医院里住着。”
姚邵西:“乘热打铁,悦悦、小朱你们去医院把事情弄清楚。”
马不停蹄又要往外赶的颜悦叫苦不迭,抹了把防晒霜吸着鼻子走了。
张律知看审讯室,轻轻问:“周立呢?也问吗?”
“我去吧。”姚邵西走过去,张律知没有审讯经验,简奕不知道在办公室干嘛。
周立焉头耷脑坐着,对面忽然一个人坐下,他抬起头,表情有些茫然。
昨天三条命案发生的时候他就见过姚邵西,听别人叫他队长。姚邵西给人的感觉不出彩,只是沉静,加上他话不多,难以给人深刻印象。但周立记得,这人,哪怕什么也不做,往人群里一站,都是十足的存在感。
姚邵西把平板放到他面前,毫无压迫感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加入这个群的?”
周立看了眼,“快一年了。”
“从哪儿看到这个群的?”
“贴子,”他想了想,“一个关于心理的贴子。起先我们在贴里聊,后来贴子被删了,就建了个群。”
姚邵西翻出聊天记录,“就聊这些?”
周立抿嘴,“我知道在你们看来很可笑,我们都是社会的渣滓,没价值的废物,只会发牢骚!我们……”
姚邵西打断他的话,“没人这样觉得。我问的只是字面意思。”
周立噎了一下,低头,脸憋得有些红。